第141章 第141章一章
再次回到京中的公主府时,丹卿依旧没有回家的感觉。
即便这里也是她亲自盯着一点点建起来的,即便这里的一切似乎更符合她的审美,但如今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座繁复华美的大号鸟笼,越是精致,越是压抑。
薛思文先一步过来,却没有出来迎接,丹卿的马车进了正院的时候,他正在与公主府的管事争执什么。
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几乎没见过他对谁真动怒,更不曾为难过下人,怎么会突然发了脾气?
丹卿走下马车之时,薛思文还是过来接了,她扶着他的胳膊站好后,却没松手,只是有些稀罕的盯着他瞧。
“谁惹咱们素瑜公子生气了?”
丹卿伸手去捏薛思文的下巴,没想到他竟然躲开了。
“怎么回事,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丹卿诧异的问道。
他素来喜欢她挨挨碰碰,更是从不在意在人前亲近,这还是他第一次躲开她的手。
薛思文微微出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拉住丹卿的手:“哪有,我怎么会跟公主闹脾气呢,就是,就是有点担心蘼蘼,她就这么留在宫里了?能不能再接回来住几天?”
丹卿却是板了脸。
“不许对我说谎,”
她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的霸道,“不高兴便说清楚,这般搪塞遮掩是做什么,难道我还不让你有脾气了?”
她今日心情不好,声调便高了些,院中顿时一静,那个刚刚跟薛思文争执的管事噗通一下就跪了,连带着原属于京城公主府的奴才们一起跪了一地。
“公主息怒,薛公子要砍了院中的枇杷树,奴才们阻拦之时惹公子不快了,请公主责罚!”
那管事伏在地上高声说道,看似请罪,实则告状。
砍枇杷树?
丹卿侧头看去,却见那颗她从宫里移栽过来的枇杷树竟然枯黄了。
上次她来的时候,它还十分繁茂,还能结果子,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了这般破败模样。
“公主,这树是害了病枯死了,但奴才们想着毕竟是公主亲手种下的,便是枯了,也不能随意砍了,该由公主决断不是?”
那管事继续说道。
丹卿没听到他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
这还是当年孙天阙送给她的枇杷苗移植过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没想到竟然说枯死就枯死了。
难不成当真是树木有灵,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胡说八道!”
薛思文紧紧握住丹卿的手,对着那管事斥道,“什么害病,分明就是你们不好生照看,连水都不浇,给干死的!”
那管事立刻辩道:“公子可不能冤枉奴才们,这乃是公主与孙将军最心爱的树,奴才们怎么敢不尽心!”
“你——”
薛思文还想斥,却被丹卿拽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生气呢,原是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你了,”
丹卿安抚的拍拍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公主府里的一切都随你做主,他们不肯听话打出去就是了,想砍树难道侍卫们不能动手?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不高兴。”
“来人,都拖出去送回内务府,告诉他们,以后这公主府便是荒着,也不用这些个目中无人的奴才,”
丹卿挥手让侍卫们将人都拖出去,然后又指着那枇杷树道,“再叫人把那树砍了,都枯死了还留着做什么!”
侍卫们立刻动手,无人在意管事那些人的鬼哭狼嚎,等终于清净了,侍卫们去找斧头要砍树时,薛思文才开口说道:“公主,我不是非要砍树,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瞧见那枇杷树枯了会难过,”
丹卿踮起脚亲了亲他,“但我看见你被那些奴才欺负更难过,素瑜,我给你的还不够是吗,如今在我身边,竟还要你委屈求全?”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枇杷树,她在意的是他竟然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奴才们争执不休。
他身边跟着这么多侍卫,只要他一声令下,管他什么管事还是枇杷树,都可以一起丢出去,却竟还要等她回来做主,竟还能容得那等小人恶人先告状,他到底在怕什么!
是她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让他一来到这京城里就又自卑起来了吗?
“我只是,不想给公主再惹麻烦,”
薛思文温柔的微笑,“我没有委屈,也没有被欺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如今闹成这样,只怕又要被外人说闲话。”
丹卿伸手抓住薛思文的衣领,迫他低头,然后狠狠咬上他的唇,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肯松口。
“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还怕他们?”
丹卿自己咬的,又觉得心疼,用指尖轻抚他唇上的伤口,“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带你回来不是叫你忍气吞声的,难道你觉得我如今还护不住你吗?”
这么说着,她又自己生起气来,推开薛思文就往殿里走。
薛思文赶紧追上来,好声好气的哄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公主,哎,公主!”
见丹卿不肯搭理他,薛思文急得跺了跺脚,干脆快步上去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不顾丹卿捶打挣扎,直接将人给抱进了那张金丝楠木拔步床里,放倒在已经点好了熟悉的香的榻上。
“好公主,好丹卿,别气了,我错了,是我想岔了,”
薛思文压着丹卿撒娇,“这一日你已经够辛苦了,若再跟我生气,可要累坏了。”
他就是怕丹卿回来见到那枯树会不高兴才跟管事起了争执,没想到反而惹她一场不痛快,当真是得不偿失。
“你看这床榻,可是我勤勤恳恳一个人亲手铺好的,看在我这般殷勤的份儿上,你怎么舍得跟我生气呢?”
见丹卿还不肯理他,薛思文继续软语哀求,“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嘛,多少会有些拘谨,你若是为这个怪我,那我可真要委屈死了。”
丹卿斜了他一眼,依旧噘着嘴。
薛思文顺杆爬:“你再不理我,我可哭了,真哭了啊!”
丹卿终是没忍住笑了。
她抬手捏住他的耳朵用力扯了扯解气,却又在他装模作样的喊疼时松了力气,轻轻给他揉着。
“我也不是跟你生气,只是一到了京城,总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
丹卿将薛思文推开,与他换了个位置,自己趴在他的胸口上,“刚刚汗阿玛已经将胤礽送出宫去了,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废太子,不过他还想保胤礽余生安乐,少不得还要给胤礽一个亲王封号。”
丹卿声音里带上几分冷意,“你在京中是生面孔,几乎无人识得,你帮我去见一见裴端,告诉他已经到时候见一面了。”
……
自从归化城一别,丹卿已经有数年未曾见过裴端了,她只知道他一直陪在胤礽身边,颇受宠信,所以才能时常传出有用的消息来,这些年也为她和京中其他与胤礽对抗的势力提供了不少帮助。
上次回京之时,她知道胤礽还会起复,故而刻意没有联系过他,不过他还是将胤礽要袭击她的消息传了出来,让她提前做好了准备。
而这一次,与上次的情况已然不同。
自从胤礽被圈禁在毓庆宫后,他在宫外的产业便无人问津,包括那座往日里活色生香的别院,如今也再不复出入森严。
所以薛思文轻而易举的就将裴端给带了出来,扮做侍卫混入了公主府里。
自从丹卿借着薛思文的由头赶走了内务府派来的那些人后,京城里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善妒”的新宠,连一颗枇杷树都容不下,一时间无人敢再送人过来,她这公主府倒是比外面还要更清静些。
裴端恭恭敬敬的跪下向丹卿行了大礼,丹卿仔细打量他,却是大惊——
“你的手这是——”
他右手手腕下竟是空空如也。
裴端被薛思文扶起来,神情却很淡然:“库伦城事发后,太子责怪于我,亲手斩掉的。”
丹卿心中一紧,忍不住皱眉。
“那时我本以为必死,没想到八贝勒出手够快,太子急于回宫辩解,倒是没来得及要了我的命,”
裴端看着丹卿,竟然还能微笑,“公主不必为我担心,不过是皮外伤,不打紧。”
丹卿要见裴端,原是想叫他做事的,可如今见他这般,又有些犹豫。
他为了复仇已经牺牲了太多了,而他陪伴胤礽多年,身份过于敏感,让他出面,说不定会招来康熙的猜疑和迁怒,要了他的性命。
或许,她是可以跟胤禩合作一次的,毕竟他们如今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要置胤礽于死地,叫他再无翻身的可能,就凭这一点,也不是不能联手。
“公主,我如今再不剩下什么了,”
裴端似是看出了丹卿的犹豫,主动开口说道,“我所执念的事,公主最是清楚,为此我已经付出了所有,若不能叫我亲手报仇,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我的爹娘和姐姐!”
丹卿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即便我让你去揭发他,最终你也没可能亲自动手报仇,更何况这些年你一直在他身边,你若此时出头,必遭牵连,别说亲手报仇,你的命,我也保不住。”
她太了解康熙了,康熙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废储,仍然会想给胤礽的堕落疯狂找个借口,此时裴端若是出头,那他就会成为康熙泄愤的目标,便是因此让胤礽伏诛,他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这一生已经够苦了,若是可以,丹卿想要护他一命,让他能安度余生。
“我知道的,我从未奢望过能亲手杀了他,公主与我讲过他死在我手里会有什么后果,我一直牢记于心,”
裴端重新跪下,对着丹卿磕头,“公主,我只是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曾经对裴家做过什么,我不想让我爹娘和姐姐的死因永远不见天日,至少,他的罪孽里必须得添上裴家这么多条人命,公主,不管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他的目光太过执着,让丹卿无法拒绝。
她知道他早已心存死志,她是拦不住一个执意赴死之人的。
“好,我答应你,”
丹卿终于点了头,“你做好准备,三日之后,长街之上,我会与八贝勒同行,你当街诉冤,我确保此事定然会传遍京城,即便是汗阿玛,也不能再视而不见!”
罢了,既然是他所愿,她成全便是。
不过此事还是得拉上胤禩一起,毕竟论在京城的经营,她不如他。
……
身为最得宠的固伦公主,再加上蘼蘼如今留在宫里,丹卿每日都进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通常情况下,她都会先去翊坤宫里看看蘼蘼,然后赶在午膳的时候去乾清宫催着康熙准备用膳。
康熙仿佛已经习惯了她每次回来都要盯着他吃东西,见她过来,便会放下永远看不完的奏折,再叫人准备几道她爱吃的小菜,兴致好时,还会要酒,不过知道她酒量不行,就自己独饮。
今日丹卿特意早到了些,进来的时候,胤禛和胤禩尚未出去。
康熙又交代了几句,便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道:“今日朕要去瞧瞧贵妃,你自己找地方用膳去吧。”
如今的佟佳贵妃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妹,也是康熙的表妹。
原本康熙同意她进宫的时候,众人都以为这会是下一位坤宁宫主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只是个贵妃。
不过这宫里如今也没有人能越过她去就是了,论尊贵,还是头一份儿。
“本来我还想着今儿正好碰到四哥和八弟没走,能在汗阿玛面前一起尽尽孝心呢,既然汗阿玛不留我们,那我们可就自己出去找地方聚聚了。”
丹卿娇笑着说道。
她本就是与胤禩说好的,只是没想到胤禛竟然也在。
康熙抬头瞧了瞧闺女,若有所思:“你打算请他们吃什么去啊?”
丹卿不满的瘪了瘪嘴:“我大老远的回京一趟,怎么竟要我请客?汗阿玛也忒偏心了吧!”
“哈哈,瞧瞧你这小心眼儿!”
康熙笑了,“不就是吃顿饭么,能花你几个银子?”
丹卿故作娇嗔:“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儿,我这是给哥哥弟弟留面儿呢,要是我掏了银子,汗阿玛,您问问他们好不好意思?”
胤禛低笑拆台:“反正我是好意思的,眼看着入秋了,我正好省些炭火钱。”
胤禩也跟着凑趣,对着丹卿拱手道:“那就多谢四姐姐了。听说长街上新开了一家杭菜,很是独特,只是这价钱贵了些,弟弟正馋这一口,今日劳四姐姐破费。”
丹卿哼了一声,拉着康熙的手摇晃着让他做主,康熙难得见到儿女们如此和睦,心情大好,挥手道:“好好好,不让你请客,朕出银子,行了吧?朕也许久未曾出过门了,今日就跟你们一起,去尝尝老八说的那个杭菜!”
第142章 第142章一章
康熙会跟着一起出宫是在丹卿预料之外的,这让她不免有些犹豫。
今日这事要是直接闹到康熙面前,她担心会无法控制,适得其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别犹豫了。”
扶着丹卿上马车之际,胤禛突然低声与丹卿说了一句。
丹卿有些惊讶。
因为这计划她拉胤禩进来就是不想让胤禛牵扯其中,她觉得事关胤礽的任何事情,胤禛都离得越远越好,没想到他却好似还是知道了她的谋算。
康熙就在车里,胤禛不敢再多说,只是对着丹卿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丹卿压下心里的不安,对着胤禛说道:“今日风大,叫他们放慢些脚步,别颠到汗阿玛。”
“朕又不是豆腐做的,还能颠碎了?”
康熙笑着将闺女拉进来,“他们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坐好吧。”
丹卿顺势坐到康熙身边,让自己忘掉谋划,只当是当真陪着康熙出游,一路上与他说说笑笑,讲塞外与京城的不同,讲漠北的苍茫天地,还说等她再好好修修路,不颠簸了,就请康熙去看看如今的归化城。
“到时候汗阿玛就带着蘼蘼一起来,反正都是要会盟的,不如就选在归化城呗,还能更舒坦些,”
丹卿挽着康熙噙着笑邀请,“我回去之后就去采买良种,封了林子让它们繁育,肯定不会丢了汗阿玛的颜面的!”
康熙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正待应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就听到胤禩的斥问:“什么人当街拦路?!”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丹卿装作好奇的模样推开车窗,探头往外看。
来人拦在最前面,从
车窗里自然看不到,瞧着她都快伸出去半个人了,康熙无奈的伸手将闺女拉回来道:“想看热闹开门看就是了,这像什么样子。”
这丫头,如今闺女都那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的顽皮性子。
康熙很喜欢这种像是寻常父亲宠爱闺女的感觉,故而叫赶车的侍卫打开车门,让丹卿能光明正大的看。
拦车的正是裴端,他身后还跟着数个年轻男女,俱是好颜色。
而他想要拦的目标并不是马车里的丹卿和康熙,而是胤禩。
这本是之前他们就说好了的,他当街状告,名正言顺的将证据全都送到胤禩手中。
之所以要当街而为,一则是要将此事闹大,引起民愤,逼着御史台一起出面,叫康熙也不好遮掩,二则也是为了能叫胤禩有理由插手此事,不然他平白就去找胤礽的麻烦,只怕反而会叫康熙生疑。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在看到马车里的康熙的一瞬间,裴端竟然放弃了他们之前的谋划,决然的对着康熙就扑了过来。
御前侍卫立刻拔刀,丹卿见状不对,赶紧惊叫:“汗阿玛,他是,他是——”
她话没说全,反而叫康熙更好奇,开口叫侍卫们先将人按住,然后侧头看向丹卿:“怎么,你认识?”
丹卿皱着眉头,一脸纠结,最后“哎呀”了一声,凑到康熙耳边轻声道:“他之前伺候过我,后来我发现他来历不明,就叫人丢回给二哥了。”
康熙看着闺女一副不好意思明说的模样,心下了然。
原来是他。
当年丹卿将裴端“送”回来的时候,在京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很多人都知道胤礽给丹卿送去的“美人”其实是细作,康熙自然也有所耳闻。
这些年来,康熙是知道胤礽在宫外养了不少娈宠的。
只不过胤礽毕竟大了,康熙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他看些不正经的书就去罚他,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他出去发泄,只要不将人带回宫,也就不去过问。
在他眼中,裴端这些人与小猫小狗无异,自然不可能记得他们的存在,刚听丹卿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群人。
“老四,去问清楚他们的来意,没什么大事就将人送去继续伺候他们主子吧。”
之前送胤礽出宫的时候,连带着他的家眷也都一起送去了,倒也不差这几个人。
胤禛答应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裴端等人的面前,示意侍卫松开他们。
裴端看了看胤禛,又越过他看向马车里的康熙,以及康熙身边的丹卿。
他知道他此刻应该按照公主之前的安排,不管是向胤禛也好,胤禩也罢,只要在此将冤情诉说出来,后续如何,就无需他操心了。
然而如今康熙就在眼前,他心里却有一种冲动,一种自己的仇自己报的冲动。
他不是不信丹卿,他一直都相信公主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可这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自己只能忍辱偷生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他知道,公主一直希望此事了结之后,他能安度余生,可他早已对这个毫无天理人性的世间绝望了,即便是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又有何意趣?
对不起了,公主。
裴端从袖子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血书,双手捧给胤禛。
他的右手被胤礽砍掉了,可他的左手依旧能写字。
他也曾是能双手成书,七步成文的翩翩少年郎,也曾信心满满的期盼着有一日能金榜题名,为国为民,可这一切,都在胤礽骗婚强娶他姐姐的那一日,全毁了。
如今的他,在这世间在没有什么牵挂,他唯一所剩执念,就是将家人的冤屈公告天下,让那该千刀万剐之人,偿命。
胤禛还在看手中血书之时,裴端悄悄拔出了藏在腰上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侍卫们想要上前,却被胤禩制止了,胤禩开口说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冤屈大可仔细说来,自有人会为你伸冤的,何必以命相胁?”
丹卿亦有些紧张的握紧了康熙的胳膊,康熙正想安抚她,裴端却已经决然的划下了这一刀。
鲜血瞬间喷出,他顺势倒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马车的方向。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看着康熙,只有丹卿知道,他是在望着她。
为什么啊,明明他们说好了只要喊冤交出证据就可以了,他为什么非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行事!
难道活着不好吗?
难道这人世间,当真就叫他厌恶至此?!
裴端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只是看着那抹曾经照亮过他的太阳。
他也曾有机会沐浴在阳光下,可她太过美好,让他自惭形秽,不敢去玷污了她。
如有来世,请让他投生为一只鸟雀,就站在她的窗前,每日为她吟唱,哄她展颜。
“别——哭——”
裴端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两个根本就听不清的字。
他不希望她为他流泪,他不配,也不值得。
“阿玛,他说‘冤枉’,如此决绝,看来当真是身负奇冤啊!”
胤禩反应极快的曲解了裴端的遗言,胤禛顿了一会儿,才将手中攥紧的血书,递给了胤禩,让他继续按“剧本”进行下去。
康熙脸色铁青,从胤禩手中接过血书展开看,此时原本就是最热闹的长街已被围观的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丹卿事先安排好的人,讲故事一样将裴家的冤情说给百姓们听,很快,周围的议论声里多了很多对胤礽的唾骂和对裴家的同情。
康熙看完血书后脸色更黑,开口问丹卿:“他曾经伺候过你,这事你怎么看?”
然而许久都没有得到丹卿的回答。
康熙转头看去,只见丹卿神情呆滞,竟有些发抖的模样,心里一软,怜惜之情顿时涌了上来。
“别怕,朕在这儿呢,”
康熙将丹卿的手握住,只觉一片冰凉,更是放柔了语调,“此事与你无关,别多想。”
丹卿顺势垂下眼眸低声道:“汗阿玛,我想回去了。”
“也好,叫你四哥送你回府去吧,”
康熙看了看两个儿子,想起丹卿曾说过与胤禩并不亲近的话,还是将她交给了胤禛,“老四,照看好你妹妹,老八,去将剩下那几个人都带走,朕要亲自审一审。”
胤禩欣然领命,胤禛则是小心的扶着丹卿下了马车,叫她坐上了自己的马,亲自持缰,带着她先行离开。
一直走进了公主府,丹卿才从马背上下来,忍了一路的眼泪,滚滚而落。
“他这是求仁得仁,他这么一死,便将这冤屈钉死了,汗阿玛就算是为了安抚民心,也得还裴家一个公道。”
胤禛安慰道。
丹卿什么都懂,可心里却也依旧为裴端,为这个世道下无处伸冤的百姓悲哀。
胤禛说的对,理智一些来想,裴端的选择是对的。
他活着,就还有变数,而他自绝于长街之上,在康熙和百姓们的面前,一切便都成了铁证。
“四哥,这件事既然胤禩插了手,你就别管了,”
丹卿整理好心绪,不忘再提醒一句,“别忘了你的初衷,乱世之下,韬光养晦依旧是上上之道。”
康熙连亲手养大的胤礽都会猜忌,更别说其他阿哥了,胤禩觉得此时是他出头的好时机,那就叫他去试试看吧。
胤禛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你处处为我着想,凡事都不愿牵累我,让我心中实在难安。”
他不是不知道丹卿的谋划,也不是不懂丹卿的苦心,可他也不能一辈子都被妹妹护在身后吧,他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四哥,你只要好好的,就是对我,对这个世道最大的好事,”
丹卿握住胤禛的手,“我只盼着将来有一日,乾坤之下再无裴家 ,百姓便是有冤屈,也不必如裴端一般,必须得拼上性命,才有一丝胜算!若真有那么一日,那如今的牺牲和保护都是值得的,四哥,你能明白吗?”
胤禛当然明白。
他也有野心,有对权力的渴求,也曾有过年少轻狂之下按捺不住的时候,是丹卿一直在稳着他的心,支持他,鼓励他,甚至保护他,托举着他。
他明白她对他的期盼,感激她的信任,更不愿辜负她的付出和用心,每每心中躁动之时,他只要想起她,总能叫自己冷静下来,认认真真的做事,踏踏实实的做人。
所以无论朝中如何风雨飘摇,康熙对他的信任依旧,所有人都当他是直臣,他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他相信她的判断,她说时候未到,那他就还能忍得住。
“放心,你四哥耐心好得很,”
胤禛拍拍丹卿的手背,“今日你这柔弱装的很对,汗阿玛素喜以慈父自居,特别他本还欠着你的,更不会将此事牵连到你身上,不过,你要想好,汗阿玛定然还是会问你的意见的。”
今日当街而死的只有裴端,但告状的可不止他一个。
胤礽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就喜欢将那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之人留在身边,仿佛能从征服他们之中找到快感,所以那些容貌姣好的美人,都是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的。
而除了他们这些忍辱负重活下来的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或不堪受辱而自绝或被凌辱致死的可怜人,他们亦在这世间留下了痕迹,若要追查,都能查的出来。
胤禩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彻底将胤礽踩下去,他想上位就绝不会留下胤礽这个后患,所以一旦康熙将此事交给他去查,他就会将胤礽所有的罪恶都翻出来,即便不自己添油加醋,也足够骇人听闻。
胤禛虽然没有丹卿所知详尽,但他也觉得,这一次康熙保不住胤礽了。
这般血证之下,如果康熙再维护胤礽,天下悠悠众口定然难平,而他,又是最在乎名声的,如何取舍,可想而知。
但是康熙势必要叫他人来开这个口,丹卿本就是库伦城一战的苦主,康熙必定会询问她的意见。
在此之前,丹卿曾建议过康熙要让胤礽“安度余生”,此时要不要反口,也是进退两难。
丹卿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
她太了解康熙,她知道康熙绝不可能在史书下留下杀子之名,所以他此时一定希望胤礽“病逝”。
但这病逝也有病逝的门道,是先废储后病逝,还是保留太子之位,让胤礽做一个“英年早逝”的太子,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朝中先议的,自是废储一事。
在胤禩的运作之下,朝中诸臣,特别是汉臣,对胤礽的抵触情绪被无限放大。
因为胤礽祸害的人家全部都是汉人。
一时间请废太子的奏疏铺天盖地般进了乾清宫,比之前库伦城之事时更加猛烈。
毕竟库伦城里被屠杀的都是蒙古人,朝中不少人作壁上观,而如今死的却是与他们同宗同源的汉人,甚至其中有些受害的人家还能跟他们论得上亲戚,他们如何还能忍得?
墙倒众人推本就是常泰,有了汉臣们“冲锋”,那些本就有意的满臣也随之附和,而胤礽原本的拥趸此刻只怕连累到自己头上,更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唯有索额图,依旧执着的为胤礽请命,将胤礽的一切罪责都推到他身边的近臣身上,还意图寻找替罪羔羊。
然而这一次,康熙却再不会纵容了。
勾结沙俄、准噶尔一事已是触碰到康熙的底线,如今屠杀百姓的罪状被揭穿,更是到了动摇民心的地步。
胤礽的所作所为,非康熙所能接受,再加上这几年来他本就对胤礽愈发失望,累积到如今,听着大臣们议废储,康熙竟没有丝毫愤怒和不甘,反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就想废太子了,只是碍于情面也不愿意承认失败,所以一直固执至今,到此刻,却像是卸掉了身上的负担一般,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轻松感。
当然,康熙也没立刻松口,只道太子如今“重病”,尚无法自辩,且缓缓再议。
此后数日,康熙单独召见了许多人。
太后、苏麻喇姑、宗室亲王以及朝中重臣。
最后,丹卿也被请到了御书房里。
“丹卿啊,这些时日朝中的事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今日朕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康熙直言不讳。
丹卿却道:“汗阿玛怕是问错人了,我乃外臣,如何能议大清内政?若是私下父女谈心便罢了,我对阿玛自然知无不言,可您若问的是土谢图汗部监国太后,那我无法给您答案。”
康熙气笑了:“上次你逼着朕废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
丹卿依旧道,“更何况,我若直言,汗阿玛定然觉得我冷血冷心,不顾念骨肉亲情,我若违心扯谎,也怕夜不能寐,寝食不安。”
她这话已经算是将自己的意思暗示明白了。
康熙幽幽叹了口气:“朕也知道你们都饶不了他,可是丹卿啊,你也得为朕,为你皇祖母考虑考虑,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摧人心肠的。”
丹卿很想问问他,那些被胤礽屠了全族的人又有谁来心疼,可她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听懂了康熙话中的意思。
其实到此时此刻,依旧没有谁敢出头说要诛杀胤礽,毕竟胤禔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没人想步他的后尘。
是康熙在主动暗示胤礽的生死,他看似纠结心疼的言语中,满满都是想让胤礽“病逝”的意思。
可他又不想担上杀子的罪名,所以他在暗示她来开口。
丹卿也在权衡。
在要胤礽身败名裂和要胤礽偿命之间权衡。
若要她选,她自然是希望全都要的,但康熙既然问到她头上,那便是二者只能取其一的意思了。
要么,就废储,但康熙会继续保胤礽余生平安;
要么,就送胤礽归西,但她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后依旧享受大清太子的香火和供奉。
对于丹卿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可她不得不选一个。
“汗阿玛,那些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孽,无人冤枉他分毫,若非他得汗阿玛如此珍爱,只凭这些罪,还需要再议生死吗?”
丹卿终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康熙,“但我,毕竟是您的女儿,他不心疼您,我心疼,我不想看到您再为了他伤怀,所以您要是问我,我愿意与他一死抿恩仇。”
康熙也深深看向丹卿:“怎么说?”
“人死魂消,自然恩怨两清,”
丹卿咬牙说着不情愿的话,“病逝的太子,也未尝不可。”
她猜,这是康熙想要的结果。
因为看他如今这状态,她知道他早已不像是当年那么在乎胤礽了。
相比袒护一个罪孽深重的废太子,很明显,他更想要一个“病逝”的储君。
这样他就可以当做自己并没有那么失败,等到数年,十数年之后,当在无人提起此事时,他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就依旧可以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帝王。
他这样逼着她开口,只是为了保自己的名声罢了。
所以,她来作这个可能会担负骂名的人吧,她不在乎背负杀兄之名。
她要胤礽立刻去死,因为她害怕,若是让胤礽继续活下去,哪怕过得生不如死,也可能会有一日康熙又反悔了,让他还有翻身的可能。
所以,只有他死了,一切才能真正盖棺定论。
至于真相——
呵呵,康熙是可以掩耳盗铃,但天下人却不是聋子哑巴,她是答应了一死泯恩仇,可却没答应不将胤礽的罪孽公之于众。
更何况,还有胤禩呢。
他想踩着胤礽上位,又如何会轻易罢手?
她只管先釜底抽薪,接下来的事,自有人去帮她做完。
第143章 第143章一章
丹卿的选择让康熙很满意,所以此时,她站在了圈禁胤礽的皇庄门口。
梁九功跟在丹卿的身后,手中捧着毒酒,奉命来送胤礽最后一程。
康熙对胤礽果然还是极好的,哪怕是幽禁,也给他这么好的地方。
宽敞幽静,却又不失精美雅致,皇庄内外守着许多侍卫、太监和宫女们伺候着,他们手里捧着新鲜的水果、精致的点心和美酒,想来胤礽在这里的生活应该很悠闲吧?
所以,她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她今日没有按照康熙的心意来选择保全他的名声,送胤礽“病逝”,而是逼着他一定要废储,只怕历史上的废而复立,必定会再次上演。
丹卿穿过庭院,径直走进了胤礽的屋子里。
屋内乐声不断,有美姬起舞,胤礽宽衣大袖,披散着头发,靠在美人堆里肆意的调笑着,没有一丝惶恐和害怕。
他应该是认定了康熙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他跟她一样了解康熙,自然知道康熙有多么爱惜名声,所以他觉得这次也跟以前一样,要不了多久,康熙就会又做出慈父的模样,将他接回宫中,让他继续做他尊贵的太子爷。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康熙对自己名声的在意程度。
当他越过了康熙的底线,康熙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
“都出去。”
丹卿高声道。
屋内顿时一静,奴才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话。
梁九功挥了挥手,后面跟着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将屋里的奴才们都赶了出去,片刻之后,这间外面看着朴实,内里却华贵精致的屋子里,只剩下胤礽、丹卿和梁九功三人。
“原来是四妹妹回来了,怪不得汗阿玛将孤给赶出来了。”
胤礽斜眼看着丹卿,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
康熙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将他所有的消息来源全都切断了,如今亲眼看到丹卿站在面前,他才能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孤听闻四妹妹终于将额驸给杀了?恭喜你啊,从今以后,漠北就是你的了,”
胤礽继续说着,“不过,孤听说你叫胤禔去了库伦城,别怪孤没提醒你,当心引狼入室,丢了你的大好江山啊——”
丹卿往前两步:“论起引狼入室,太子爷才是个中高手,你撺掇着蒙古人与我为难倒也罢了,竟然敢引外敌入境,你就不怕一着不慎,至江山沦陷吗?”
“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胤礽满不在乎,“你手里不是有汗阿玛给的火器营么?那么多火1枪火炮,若是还拦不住几个沙俄人,那就是你无能,与孤何干!”
“这就是你勾结外敌的理由吗?”
丹卿对胤礽早已失望透顶,此时听他视江山百姓如儿戏,愈发觉得可悲。
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小就跟随康熙学习治国之道的太子,在他心里,怎么会连最基本的底线都丧失了呢?
难道就因为康熙多年的打压,就叫他彻底折了脊梁吗,可旁的阿哥能接触到的权柄还不如他呢,便是给他当了那么多年磨刀石又惨遭康熙抛弃的胤禔,心里依旧有家国百姓,他又比旁人可怜多少!
“勾结外敌?”
胤礽竟然笑了,“什么是外敌,会颠覆我的才是外敌!是你,一直在跟我作对,是你,从不肯对我低头!你知道汗阿玛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我连自己的妹妹都降服不了,何谈天下苍生!所以,你告诉我,什么是外敌?四妹妹,你才是我的外敌啊,哈哈哈——”
“可我只是个抚蒙的公主而已!”
丹卿怒道,“我态度如何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难道我还能颠覆了你的江山?”
梁九功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试图暗示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四公主当真是气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胤礽此时才抬起头扫了梁九功一眼,在看到他手里端着的酒壶时,神色大变。
“你今日到底来干什么,要想看孤的笑话,也该看够了,滚吧!”
胤礽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甚至不敢细想,只想逃避。
他的惶恐取悦了丹卿,让她按下了想要冲上去一刀捅死他的冲动,重新恢复的平静。
“我能来,自然是得了汗阿玛的吩咐,”
丹卿并不着急,她甚至寻了把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太子爷大概还不知道这些时日外面发生了什么吧,左右今日有空,我来说给你听如何?”
梁九功犹豫着开口想要劝丹卿早些交差,丹卿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梁公公也坐下来歇歇吧,日头还长呢,咱们总得叫太子爷走得明明白白不是?”
胤礽警惕的瞪着丹卿,脸上再无肆意的模样,他突然看向梁九功,咬牙道:“孤不听她说,梁九功,你来说,汗阿玛到底叫你们来做什么!”
梁九功不语,只是一味的低头摆弄着腰上挂着的一块玉牌。
这是刚出来的时候四公主赏的,顶顶好的和田玉籽料,未经雕琢,只是磨成了干净的无事牌,却更显出好料子,也正适合他的身份。
“狗奴才,你也敢藐视孤?!”
见梁九功不搭理他,胤礽竟操起身边的杯子砸了过去,梁九功赶忙端着酒壶闪开——
砸到他倒是没事,可别碎了皇上叫准备的好酒,不然还得回宫去取,可麻烦。
他这边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再抬头时,却见丹卿已经提着鞭子冲了上去,直接就往胤礽身上抽。
胤礽喝得半醉,脚步不稳,虽勉强闪开,却又跌在了地上。
胤礽:“你敢打孤,你疯了吗?”
梁九功:“公主息怒,有伤不好交代!”
丹卿左右环视了一圈,丢掉马鞭,去拔掉烛台上的蜡烛,举着那沉重的铜制烛台就往胤礽身上砸去,胤礽下意思的抬手来挡,然后只听咔嚓一声,他立刻捂着胳膊哀嚎。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啊——”
梁九功也顾不过旁的,赶紧过来阻拦,“皇上交代了,是‘病逝
‘,身上有伤奴才不好交代啊!”
丹卿将烛台有尖刺的一段对着胤礽:“怕什么,等死了之后叫人遮掩一下伤口就是了,反正人都死了,怎么死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
梁九功情急之下抱住丹卿手里的烛台不放,口中求道:“小祖宗,您有话好好说成吗,只要别有外伤,旁的奴才都不管。”
丹卿松开了手,任由梁九功将烛台拿走,还没等梁九功松一口气,又听到丹卿问道:
“梁公公,我听说宫里有个私刑叫做‘加官进爵’,不如咱们请太子爷试试啊?”
她就是觉得一壶毒酒太便宜他了。
“公主,祖宗诶,奴才求求您嘞,咱们就用这酒,别在想旁的了成吗?”
梁九功恨不得现在自己去将毒酒给胤礽灌下去完事。
丹卿看明白了,康熙今日叫梁九功跟着她,就是为了拦着她来的。
他还是舍不得胤礽啊,哪怕是赐死,也还是要全他的体面。
也罢,既然不能折磨他的身体,那就诛心吧。
丹卿重新退回去坐下,终于打算好好跟胤礽“道别”了。
这一日,她在这屋子里坐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
她帮胤礽回忆着当年的往事,叫他想起他曾经拥有过的爱。
太皇太后的爱,康熙的爱,以及她的爱。
她故意夸大往事,夸大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将胤礽带入一个浮夸的美梦里,她了解胤礽,她知道即便他明知道她说的是假的,却也会去骗自己相信那些美好都是他曾经拥有过的。
说到浓时,她还叫人重新上了酒菜,她亲手为他斟酒布菜,感叹时移世易,感慨往事不可追。
“二哥哥,你怪我不肯屈从,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丹卿目光盈盈的看着胤礽,“没有爱,哪来的恨,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该做的是好好补偿我吗?”
胤礽仿佛着了迷一样,竟是顺着点了点头:“对,是我错了,我应该好好补偿你的。”
他看了一眼还放在梁九功身后的酒壶,喝下了丹卿倒的酒。
“二哥哥虽然做了些错事,可你毕竟是元后嫡出的太子,若能诚心悔过,痛改前非,以汗阿玛对你的感情,他总会心软的,是不是?”
丹卿继续给他倒酒,“你看,他这不是就叫我来劝你了么?”
胤礽又看了一看那壶毒酒,然后继续饮尽杯中酒。
是啊,他是太子,是汗阿玛亲手养大的最心爱的儿子,汗阿玛怎么可能会舍得杀了他,是他多心了,一定是他多心了。
“二哥哥总看那酒壶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汗阿玛会叫我拿了毒酒来给你?”
丹卿娇笑着,“怎么可能啊,他怎么可能会叫我来做那种事。”
是啊,汗阿玛最心疼她了,怎么可能会叫她来杀他。
胤礽的眼神逐渐迷离,在丹卿的诱哄中,仿佛当真是信了她的话。
“今日我来,也是盼着你能好起来,但是二哥哥,汗阿玛终究是要面子的,你得给他个台阶下不是?”
丹卿叫人撤了酒菜,端来了笔墨,拉着胤礽的手让他执笔。
“你现在就写一封悔罪书,将这些年来做错的事情都写出来,越是详细,越能显出你真心悔改,”
丹卿亲手为他磨墨,“要多写些,写长些,我带回去给汗阿玛,才好替你求情啊——”
梁九功远远的看着胤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刚刚太子他是伤了右手对吧?
他都听到了咔嚓一声,说不定骨头都裂了,怎么如今还能毫无痛苦的写字?
梁九功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正端着酒菜退出去的奴才们,刚好看到跟着丹卿来的侍卫将手里的酒尽数倒在了门口的地上,还不忘拿了茶水冲冲酒壶。
那酒里下了药?
梁九功震惊的回头再去看胤礽,此时的胤礽却是如木偶一般,机械的按照丹卿说的写着,写了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
到最后,仿佛是因为右手的伤处疼得撑不住了,他手里的笔猛然一顿,掉落在地上,眼神开始恢复清明。
丹卿收走了他亲手写下的认罪书,有些遗憾的说道:“果然药效不怎么样,竟然这么快就清醒了,回头还得叫安太医再好生研究研究。”
这封认罪书并没有写完,如果药效还能再多维持半个时辰,或许胤礽还能吐出更多罪行来。
可惜了,这种能乱人心神的药起效需要复杂的引导,副作用又太大,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生效了。
果然,脱离了迷药的胤礽只觉得头疼欲裂,甚至比胳膊上的伤更疼。
他捂着头倒在地上哀嚎,耳朵、鼻子里竟流出血来。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胤礽痛苦极了,“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相信,汗阿玛还会再给你改过的机会,”
丹卿冷笑道,“胤礽啊胤礽,时至如今,汗阿玛赏你的毒酒就在面前,你竟然还痴心妄想,你真的,好可笑哦——”
“不可能,我不信,汗阿玛不可能杀了我的——”
胤礽的思维依旧有些混乱,“我已经认错了,我要改了,我全都要改了,他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是吗?你真的认错了,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和羞愧了?”
丹卿对着梁九功招了招手,让他将毒酒端过来,“那你得就喝了这杯酒吧,这可是汗阿玛赏给你的,你喝了,他就会原谅你了。”
胤礽挣扎着让自己清醒一点,口中嘶喊:“不,我不喝,你骗我,你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
丹卿将酒杯放进胤礽手里,扶着他的手凑到他的嘴边,“你做错了那么多事,你若不喝,怎么去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请罪,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呢?”
胤礽摇了摇头,不肯张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毒酒,”
丹卿话头一转,“太子爷,你要不要赌一赌汗阿玛对你的感情呢,万一,他是真的心疼你,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呢?你若是喝了,他才会相信你真心悔过啊——”
此时的胤礽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他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幻。
疼痛带来的残存理智告诉他丹卿就是想骗他喝毒酒,可又有一种内心深处而来的信心让他坚信,康熙一定会原谅他。
在灵魂的拉扯中,他终是沦陷了,再一次陷入丹卿给他编制的美梦里,不但张嘴喝下了送到嘴边的毒酒,还爬起来去抢走了梁九功手里的酒壶,仰头不断地喝下,一直到腹中突然开始剧痛,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哎呀,你竟然还真的信了,”
丹卿啧了一声,“梁公公,你可是亲眼看到了,咱们太子爷自觉罪孽深重,心甘情愿赴死的,我可没逼他。”
梁九功:……
他能看到什么,他眼瞎耳聋,什么都看不到。
反正毒酒已经喝了,公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回呗。
“你——骗我——”
胤礽瘫倒在地上,不断地吐着黑血,仿佛体内已经肝肠寸断,却还是不甘的死死瞪着丹卿。
“对啊,我就是骗你啊,”
丹卿干脆的一口认下,“你敢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所倚仗的不就是他的宠爱么,你觉得他有愧于你,所以敢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你认定他不会动你,认定了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给你收拾烂摊子,可实际上呢,他早就想杀了你了。”
“胤礽,你其实只不过是他拿来安抚汉人的傀儡罢了,你没有那么高贵,也不是不可替代,你视如草芥的民心,对他来说比你重要多了,你这一生,不过是个笑话,”
丹卿就是不想让他死的安心,“看看,如今你就要成为‘病逝’的太子了,你再也不能影响他的名声了,你猜猜,他如今会有多欢喜?”
胤礽趴在地上,只剩下从嗓子眼里挤出
来的哀鸣。
他愤怒,他痛苦,他恨丹卿,他更恨康熙。
即便他明知道丹卿是故意胡说气他的,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依旧不受控制的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他早就失去了骄傲和自信,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傲世天下的尊贵太子了,他一而再的发疯,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被康熙抛弃的一天。
“我——恨——”
胤礽用尽最后的力气,沾着自己的血,写下了半个恨字,字未写完,他已然没了气息。
丹卿面无表情的看着胤礽的尸体,心里没有痛快,反而有种无力的悲哀。
就算她真的亲手送走了胤礽,就算胤礽死的再痛苦,他曾经犯下的罪孽,他害死的那些人,也都无可挽回了。
然而如今,才不过康熙四十一年。
胤礽一死,夺嫡之战才真正拉开序幕,野心勃勃的胤禩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知今后这北京城里,还会再平添多少亡魂。
好在,胤禔已经远走边疆,胤禛韬光养晦,胤禟也与胤禩并不亲近,应该不会卷进这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惨烈的斗争中。
接下来的北京城,就是胤禩与康熙的战场了,而她,该尽早抽身,回她的北疆去,远离是非,好好经营属于她的广茂草原。
“梁公公,该带太子回宫了。”
丹卿转身看向梁九功,“汗阿玛可是一直在等着他呢。”
胤礽虽死,却依旧是太子,既是太子,那就得死在紫禁城里。
梁九功瞟了一眼丹卿的袖子,里面有她收起来的胤礽亲手写下的认罪书,可丹卿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梁公公,汗阿玛让你来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何必再多想其他呢?”
丹卿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我在京郊有百亩良田一直无人打理,荒废着可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肯接手。”
梁九功瞳仁一缩,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开口道:“奴才有个侄子如今赋闲在家没事做,愿意为公主效劳。”
他可不是为了什么百亩良田,而是当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都死了,有些事,他又何必多嘴?
在这京城里啊,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第144章 第144章一章
储君薨,帝王悲,朝野遍泣,举国同哀。
胤礽“病逝”后,原本人人喊打的局面骤然停歇,无人再议其罪,仿佛当真他一死便足矣消弭一切罪孽。
康熙大张旗鼓的为胤礽治丧,极尽哀荣,就差给他追封个皇帝了——
当然,康熙并不傻,他深知即便胤礽已死,但其做下的恶事并不能这么快就被世人忘怀,即便他有心追封,也不会是现在。
丹卿只去祭了一次,就装病不去了,还以宫中治丧不便为由将蘼蘼接回了公主府来小住几日,康熙并未阻拦。
毕竟,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表面上看胤礽算是害死蘼蘼生父的罪魁祸首,让丹卿和蘼蘼去跪祭胤礽,难免会叫人背后议论。
丹卿乐得悠闲,关起门来装病,整日陪着闺女玩,反而是薛思文更忙碌些,几日未归——
丹卿终究还是做到了她对裴端的承诺,向康熙请旨,将他姐姐裴英迁出了胤礽的陪葬陵,玉牒上也除其名,彻底抹去了她作为胤礽姬妾的痕迹。
薛思文亲自将裴端姐弟两个送回了家乡,葬在他们爹娘的身边,让他们能一家团聚。
等薛思文处理完丧事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蘼蘼已经重新被康熙接进宫去,只剩丹卿一人靠在躺椅里惆怅。
“公主瞧着清瘦了,可是饮食不合口味?”
薛思文在丹卿身边坐下,有些担忧。
丹卿只是拉着他的手调笑道:“这不是‘名动京城’的‘祸水公子’么,你可知这些日子京中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还能什么样,说我是男狐狸精,蛊惑了公主,吸干了公主的精元呗。”
薛思文满不在乎道。
丹卿挑眉:“你不在意?”
“不在意,我只当他们是在夸我好看,”
薛思文换了个位置坐,叫丹卿趴在他腿上,“与其在意那些没用的,我还不如去给新移栽过来的枇杷树浇浇水,侍卫们粗手笨脚的,可别伤了那娇嫩的新苗。”
庭院里那颗枯死的枇杷树砍掉后,丹卿从宫里的母树上重新移栽过来一枝,如今还不到手腕粗细,薛思文一直细心照看着,即便身在外也不忘写信回来叮嘱侍卫们按时浇水,生怕会养不活,再叫丹卿伤心。
世人皆传他善妒,连一棵枇杷树都容不下,却不知他其实最心软。
他是爱酸爱醋,但也从不曾伤害过与她有过情缘之人。
他同情裴端,亲自为其敛葬;
他担忧孙天阙,悄悄叫人存好了去岁的枇杷果,准备带回去给他,还叮嘱所有人不许将枇杷树枯死之事告诉他。
就连公主府客院那为孙天阙特意改造的地炕,也是薛思文亲自设计监工的,他从未有想过要将孙天阙赶出公主府,远离丹卿。
所以有的时候,丹卿是真的忍不住更心疼他一些。
懂事的孩子不应该被忽视,而该得到他应有的奖赏。
丹卿伸手搂住薛思文的脖子,主动亲上他的唇,她知道他也会有不安,但他还是努力的去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这次事了之后,咱们能回去过个好年了,”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胸前呢喃,“我与汗阿玛说好了,蘼蘼只在京中养到十三岁,五年之后,我们就能把她接回来。”
康熙要的是一个亲近大清,亲近他的漠北首领,所以他暗示丹卿,他希望这五年里,她不要与蘼蘼过于亲近。
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这些时日或许是她与闺女最后的相处时光,未来的五年里,除非康熙宣召,她都不能再回京城看闺女了。
自从胤礽死后,康熙的性情变了不少,上次进宫的时候,丹卿瞧着他看她的眼神竟然生出一丝恐惧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杀了胤礽,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仿佛也打破了那原本很微妙的平衡,她与康熙之间,自此以后,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种改变本是丹卿惧怕的,所以她才会经常踟蹰不前,犹豫再三,可当真事到眼前,却又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大不了,她就躲远些,再躲远些。
胤礽的灵柩离开紫禁城的那一日,丹卿受命前去相送。
她站在人群里,偶然抬头,正对上康熙看向她的目光,里面有审视,有提防,还有一丝憎恨。
她在决定置胤礽于死地之时,就已经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可此时,依旧忍不住心里悲凉。
“汗阿玛,我要回去了。”
事后,丹卿主动进宫向康熙请辞,“快入冬了,再不走,路上又要风雪难行了。”
康熙神色复杂的看着丹卿,第一次在离别之时,没有将她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告别。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不是他最曾经最心爱的闺女,而是一个并不亲近的臣属,一个叫他忍不住想要去恨的人。
胤礽死了,他精心培养的储君,就那么轻易的断送在她的手里。
就算是胤礽一而再的对她出手,就算是他先下定了要让胤礽“病逝”的决心,他依旧会忍不住迁怒,会在孤寂的午夜,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在御花园里捡到她,没有放任胤礽亲近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丹卿没错,清楚是胤礽咎由自取,但就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丹卿能再忍忍,再顺从些,胤礽也不至于如此。
曾几何时,他是期盼着丹卿能回到他身边的,就住在他给她修建的公主府里,每日能进宫陪着他一起用膳,而他也能在她面前做一个真正的慈父,不用算计,无需提防。
可是如今,他再看着她,脑海里却全都是胤礽的影子,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面对她,疼爱她。
“你走吧,非召不得再
入京。”
康熙冷冷的开口说出这样刺骨的话,“福安郡主,朕会让宜妃好生照看,等她年满十三,就叫她回去。”
丹卿闭了闭眼,端端正正的跪下磕头,亦说出了以前从不会说出的话:“臣,谢皇上。”
然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将不舍和眼泪留给自己,不让康熙发现。
胤禩站在乾清宫外,只为等她。
“四姐姐,你是要回去了吗?”
他依旧是那幅温文尔雅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悲伤,仿佛之前联合朝臣废储时的尖锐只是幻觉而已。
丹卿停下脚步看向他:“八弟,我已为你做了刀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胤禩点头:“姐姐放心,福安郡主的一切弟弟都会上心的,只要我还能插得上手,就绝不会叫她受委屈。”
丹卿不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当初无人敢做诛杀胤礽的刀,生怕如胤禔一般惹祸上身,万劫不复,是她主动找上了胤禩,答应他出这个头,换他帮她护着蘼蘼。
好在她不是胤禔,她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敦多布多尔济已死,胤禔留在北疆,康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她,因为他需要她回到归化城区,帮他稳定漠北,压制胤禔,抵挡沙俄和准噶尔部随时可能的反击。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在这场诛杀胤礽的风波里平安离去之人,但她也一样付出了沉重代价。
她不后悔,因为这是她筹谋多年之事,她回来,就是为了送走胤礽的,她只是有些惋惜,毕竟是将近二十年的父女情啊,如何能说割舍就割舍!
她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或许几年后,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康熙终能放下心结,父女之间,还有相见的一日。
……
丹卿轰轰烈烈的来,悄无声息而去,临别之时,只有胤禛和胤禟前来相送。
“我想偷偷接蘼蘼出来送送你,却被我额娘给锤了一顿,”
胤禟抱怨着,“她如今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休要胡说,姨母是越来越通透才对,”
丹卿伸手想去扯胤禟的耳朵,却又在他特意低下头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心软了,只是拉了拉他的耳垂,“你啊,稳重些吧,别总惹姨母生气。”
“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了,若没有我时常招惹一下,额娘岂不是更没事做了?”
胤禟自有他的道理,“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真气着额娘的。”
丹卿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胤禛:“四哥你也不管管他?”
胤禛低笑:“他挺好的,难得的鲜活人。”
胤禛自己活得太过拘束,所以更希望弟弟妹妹能自由自在。
他看着胤禟,仿佛看到了能在额娘疼宠下长大的自己,所以他不愿意管束太过,盼着胤禟能永远这么鲜活。
丹卿懂胤禛,所以也最心疼这个哥哥。
可他身上肩负的担子太重了,不能稍歇。
“四哥,时间还长呢,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丹卿拉住哥哥弟弟的手,“无论何时,我都在你们身后,若有所需,定不会辞。”
胤禛抬手在丹卿的额头上拍了一记:“你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去吧,路上且徐行,这次不必再担心会有变故了。”
是啊,这一次,她再不必提心吊胆了。
此后,她再不必提防那个她动不得的人算计她,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
康熙四十二年的春节,京城里因为储君薨逝而少了许多热闹,但远在塞外的归化城里,却依旧张灯结彩,喧闹不断。
赶在过年之前,胤禔从库伦城赶了回来,同时带回了孙天阙的骨灰。
“他不让告诉你,只叫我带他回来,将他葬在归化城外,”
胤禔将一个匣子打开递给丹卿,“这是他的遗物,一直带在身边的,他说要与他同葬。”
匣子里是一块玉佩,一把匕首。
玉佩是当年他们初定情之时她送给他,后来要回来的,不知何时又到了他的手里;
匕首是他亲自为她赢来的,她还给他后,他从不离身;
两样东西,皆与她有关,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丹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却还是忍不住落泪:“我以为,至少还能过了这个年。”
胤禔不语,不敢告诉她,在胤礽死讯传到库伦城的那一日,孙天阙就用这把宝石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留下遗言,让他将他就地火化,只叫她知道他是病死的,他说这匕首代表了他最心爱之人,能被它刺穿心脏,是他之幸事,死得其所。
他甚至没谈及来生,因为他知道她已另有爱人,他不敢破坏她的幸福,只想葬身于归化城外,永远守护着她。
孙天阙终究是如愿以偿了。
丹卿将他葬在了归化城北的一处山坡上,在那里,能远远的眺望公主府。
入葬之时,薛思文将他从公主府里带回来的枇杷取了籽,随葬在孙天阙的墓中,还他一份圆满的回忆。
可惜这草原上的风沙不适合娇贵的枇杷树,所以他们只能在他的墓旁种下白杨,代替他直立于这天地之间。
丹卿命人将孙天阙的亡讯传回了京城,告知孔四贞,孔四贞只托人带回了一本经书,再无其他话。
在将那经书在孙天阙墓前烧掉后,丹卿与薛思文携手远眺,目之所及,却是归化城中万家欢庆之景。
如今已是康熙四十二年,仿佛只是一晃眼的时间,她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是她主动去御花园里堵到了康熙,亲手开启了他们父女之间的情谊,二十年后,也是她算计得他不得不杀了自己最在意儿子,亲手将这份维持了二十年的钟爱推远。
这二十年间,她好似得到了很多,又好似也都失去了,郭贵人、太皇太后、孙天阙、裴端乃至敦多布多尔济和胤礽,都曾叫她在意过,也都永远的离开了她。
好在,她也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亲手建起的归化城,有漠北广茂的草原,有互敬互爱的兄弟姐妹,有可爱的闺女,还有能携手一生的爱人。
“等明年春天,我想出去走一走,”
丹卿对薛思文说道,“我想亲自去看看吉兰泰盐池,去看看戈壁沙漠,或许,我们还可以去大姐姐二姐姐那里做做客,我还没见过她们的孩子呢。”
之前她一直将自己困在归化城里,如今,却是想去亲眼看看自己守护着的这片草原。
她想沿着鄂尔浑河修建棱堡抵御外敌,想沿着官道往外扩张,逐步建起城、镇、村的网络,让满汉百姓能更深入草原,也让牧民们在严冬之际,能有个遮风避雪的地方。
好像,她能做的,正等着她去做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而如果她愿意抛开来自康熙的压力,一切都会变得更加从容。
反正如今康熙已经对她没什么期待了,她也不用再小心翼翼的维持平衡,没了敦多布多尔济,她这个土谢图汗部的监国太后,突然就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了。
“好,我陪着你,你去视察百姓,我去收购马匹,咱们的马场去年出栏马匹已有两千之数,今年若是能再多收些种马,过几年,每年就能产出万余,这可是比大数目呢!”
薛思文笑着答应。
丹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我说要与你携手天下,你却与我算银钱,薛素瑜,你如今是愈发掉钱眼儿里去了!”
“没办法啊,我得想办法赚钱养家!我娘昨儿还嫌我败家,说我这衣裳太过奢靡,糟蹋了公主的银子,还说我要是以后敢再跟你撒娇讨赏,就家法伺候。”
薛思文将丹卿搂进他毛绒绒的怀里,他身上穿着的大氅是取沙狐颔下皮毛攒成,又轻巧又暖和,虽不如丹卿穿的白狐裘金贵,却也是民间难见的稀罕物。
不过这件狐裘还真不是丹卿花银子给他置办的,而是一件来自沙俄的“礼物”。
与丹卿预想不同的
是,库伦城一战之后,沙俄并没有出兵报复的意思,反而派遣使者,想要与土谢图汗部修好。
他们如今也是内斗严重,当初肯听胤礽的话出兵,本就是为了抢掠财富,如今见库伦城难以攻破,便改了策略,想通过库伦城的关隘,与蒙古、与大清通商。
这沙狐皮便是沙俄的特产,他们的商人预估每年能向大清出口沙狐皮数十万张,还有如虎骨鹿茸之类的珍贵药材等,并愿意向库伦城缴纳关税。
这是一笔意外之财,丹卿并未去问康熙的意见,直接应下了。
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漠北的主人,她不再需要小心谨慎的事事上报,这种无关兵事的“小事情”,她做得了主。
所以,这件沙俄送来的礼物就穿在了薛思文的身上,衬得他面如冠玉,愈发的贵气袭人。
“不怕,容夫人若是要打你,我就带你逃出去,”
丹卿踮脚亲了亲薛思文的脸颊,“咱们素瑜公子,就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能配得上男狐狸精的美誉啊。”
“男狐狸精?”
薛思文眯起了眼睛,倒是真有几分像狐狸了,他弯腰一把将丹卿抱了起来,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那今夜,我就好好尽一尽男狐狸精的本分,也省得白担了这个恶名!”
若是明日能叫她起得来床,就算他不行!
第145章 第145章一章
康熙四十二年之后的五年,对于丹卿来说,是充实而肆意的。
当一切都脱离了历史的轨迹后,她反而放下了心里负担,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感,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为,不再为了不被忌惮而畏手畏脚。
所以,对于她所掌控的这片草原来说,这五年也是飞速发展的五年。
鄂尔浑河岸边的矗立的十三座棱堡,挡住了沙俄和准噶尔的觊觎之心,以库伦城为核心的边境防线,守护着这片草原的安宁。
丹卿一点点的将属于她的天地圈起来,一步步的让原本没什么边界感的草原荒漠,有了家国的概念。
在这五年间,草原上居无定所的牧民们渐渐有了能冬日里停靠的家,有了能平价买到生活必需品的地方,有了能保护自己和族人的武器,也有了内心深处真正的归属感。
他们或许这一生都从未曾到过归化城,但他们都知道,在那草原上最繁华的地方,有一位帮助他们越过越好的“可汗”,尽管有的人称她为公主,有的人称她为太后,但在那些淳朴的百姓心中,她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庇护者,是他们真正愿意跟随拥护的王。
到如今,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了关于归化城的传说,愿意来到这片不一样的草原上生活,他们大多是原本散居游牧的蒙古人,但也有逃荒避难的汉人,甚至是祖祖辈辈在山里生活的少数民族人。
而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出身何民族,都能得到同样的尊重,在人们心中,他们都是归化城的属民,有着共同的信仰,并无差别。
随着归化城属地的日渐繁盛,原本就与丹卿交好的漠南诸部也愿意更进一步加深与归化城的联系,在三年一次蒙古王公会盟的“楚固拉干”上,丹卿被请上了首位,甚至居于大清派来的钦差大臣胤禩之上,这蒙古诸王对她的认可,也宣示着,如今的丹卿,已经有了代表蒙古最高权威的资格。
在这次会盟中,确定了如今归化城属地实行的《归化法典》成为蒙古诸部的通行律法,并且就军事、教育、商贸甚至物价都协商成文,至此,松散的蒙古诸部似乎有了协同一致的趋势。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并不认可丹卿的地位,就比如自视甚高的博尔济吉特部等与大清皇室联姻的大部族,都提出了不愿趋同,要维持原有秩序的意见。
丹卿对此只一句话:会同者,享受与归化城属地相同的政策,不同者,视为外邦。
明白点说,就是不听话的,便与外国人一样,不再享有贸易优惠,原本归化城供给他们的平价盐、茶、铁器等物品,再不受之前约定好的与归化城同价条约保护,该涨价就涨价。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时至如今,整个草原却很少有人能不受丹卿的威胁。
旁的不说,就这盐若是没有归化城控价,只怕要翻上两三倍不止,而如今吉兰泰盐池的盐引俱在丹卿手上,蒙古诸部近乎七八成的盐都出自她手,一旦她不再供给,他们又能挺多久?
“廉亲王,您难道都不说句话吗?”
蒙古人不敢招惹丹卿,只能向胤禩求助。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每年都会有一笔银子从恪靖公主府送到胤禩的手中,如果没有丹卿暗中的支持,胤禩也很难短短数年就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这是蒙古的内政,本王不好干预。”
胤禩一句话就绝了那些人的希望,叫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丹卿知道他们还不服,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她抓紧了他们的命门,就算他们心中再咒骂她,又能如何?
最多不过就是向康熙告她的状罢了,而如今,康熙应该也没空管他们的闲事。
“四姐姐,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激进了?”
会后,胤禩私下里问丹卿,“汗阿玛虽然并不想插手蒙古内政,但也绝不会想看到蒙古诸部大一统,你就不怕他会对你心生忌惮吗?”
丹卿轻笑:“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个公主而已,又不可能裂土称王,汗阿玛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哪有空闲管蒙古这点小事啊。”
康熙当然很忙,他要忙着忌惮这些越长大越压制不住的儿子们。
就比如胤禩,难道她这么多年的刻意扶持,是白花银子吗?
他们之间本就是交易,他得了她的好处,自该为她挡灾挡难,公平合理。
其实胤禩又何尝不知道丹卿的利用,可他没办法。
他没有能给他支持的母族,也没有愿意追随他的兄弟,而他想要争权,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得有银子,丹卿是他能够到的,唯一的选择。
即便深知他这位姐姐并不是真心助他,只是想借他抗衡康熙,他也只能选择接受她的帮助,为她出力。
有的时候,胤禩会忍不住后悔。
如果他有机会回到少时,他一定会从小就跟在丹卿的身后,全心全意的与她交好,得到她的疼爱和信重,那他就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了。
可惜,他错过了少时的情谊,如今再想得到真心,已经不可能了。
“汗阿玛现在愈发忌惮我了,”
胤禩直视丹卿,“四姐姐,若是有一日,我也如大哥一般再无法在京中活下去,你是否也会愿意像对大哥那般,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呢?”
他其实也不求别的,只是想有一条退路,一条即便经受再多苦难,也能给他留一丝希望的退路。
丹卿有些诧异。
如今才康熙四十七年而已,这位历史上与胤禛争夺皇位的八爷,怎么就心生退意了?
看懂了丹卿的疑惑,胤禩苦笑道:“四姐姐不在京中,不知道如今汗阿玛的疑心有多重。说句老实话,我是有野心,但却也不是畜生,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不韪之事,只是想能有些出息,不再被人看不起罢了,可在汗阿玛眼中,可能觉得我随时都会——”
“噤声。”
丹卿没让他把话说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竟没了分寸吗?”
胤禩低下头:“分寸二字,实在是太难把握,四姐姐,我不敢求你多助我什么,只刚刚那事,你能应么?”
“能。”
丹卿并没有犹豫,直接一口应下,“我答应你,只要你没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若有所需,我定会护你一次,就算作,这五年来你帮我护着蘼蘼的报答。”
他没居功,可她知道,他兑现了对她的承诺,这五年来,但凡蘼蘼有所需,他俱是
主动去帮忙。
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八贤王是怎么样的人,但至少如今的胤禩,不能算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
他有为人的底线,她就愿意帮他一次。
……
康熙四十八年春,在丹卿第七次上书请求接蘼蘼回归化城后,康熙终于点了头,只是不必丹卿入京,他要亲自送蘼蘼回来。
自从京城一别,丹卿近六年没见过闺女,也近六年没见过她的汗阿玛了。
他五十岁举办大寿典礼普天同庆的时候,不许她入京,他五十五岁万寿节,她送了许多珍贵的礼物回京,也没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
她以为,或许这一生他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可如今,他却亲自来了。
丹卿带人迎出三十里,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父亲。
这一次,他是真的老了。
不再是因为伤心而憔悴,而是实打实的老了,任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已是娉婷少女的蘼蘼飞扑进了丹卿的怀里,丹卿搂着闺女,却还是望着被人扶下御驾的康熙,就那么红着眼睛深深的望着。
她曾经怨过他,恨过他,可也是真的爱过他,就像他利用她,怪罪她,迁怒她,可也是真心疼爱她。
她一直都知道,他将蘼蘼教导得很好,尽管蘼蘼被她养的脾气大了些,他也从不曾失了耐心,将蘼蘼养得出类拔萃,文武兼备。
她也知道,在那么多皇孙中,蘼蘼是独一份的恩宠,这绝不仅仅因为蘼蘼是未来北疆的继承人,其中必然还有因为她的移爱。
丹卿对康熙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们父女之间的爱恨,早已捋不清了。
“丹卿啊,来,到汗阿玛这儿来。”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仿佛她还是那个整日里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公主。
丹卿松开蘼蘼,让她去后面与薛思文说说话,然后快步上前,扶住了康熙的手。
“汗阿玛。”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的唤他。
康熙握紧丹卿的手,带着她上了御驾,马车缓缓而动,他们就像是当初北巡那般同坐,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他们一路上开着窗,丹卿给康熙讲着这些年来归化城周围的变化,给他说自己做过什么,还想做什么,康熙认真的听着,看着,等到了归化城外,他亲自下了御驾,登上了城墙,站在最高处眺望。
“朕送你来的那一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而如今,却是如此繁华,丹卿啊,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康熙牵着丹卿的手说话,“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朕都知道,你是朕最出色的公主,朕一直都为拥有你而骄傲。”
他拉着丹卿到了墙边,扶着城墙往城外望。
在那个方向上,有一座新城,是她曾经答应过要建的绥远城。
即便在这个位置建城会桎梏归化城的发展,即便连明面上负责建城的胤禔都撂挑子不干了,丹卿还是遵守与康熙的约定,将这座绥远城给建了起来。
她当初曾一度觉得,康熙选在此处建绥远城是为了监视和制衡她,可如今,却早已想开了。
她从未想过要分裂中国,为何要惧怕康熙和朝廷呢?
以如今她在蒙古的权势地位,只要她还在,就无人能动摇,若是她不在了,她也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后代成为裂国之人。
所以绥远城是她亲手给后世子孙拴上的一条系带,立下的一座警钟。
“丹卿啊,朕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康熙颇有些感动的模样,“即便是朕明知道是在迁怒于你,不想也不敢再见到你的时候,也从未曾怀疑过你。”
丹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顺着他道:“我知道的。”
他有没有疑心过她,已经不重要了,她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这许是朕最后一次北巡了,”
康熙声音微沉,“朕老了,走不动了,今后北巡的事,就交给老四吧。”
丹卿倏然一惊。
“怎么,这不是你所愿吗?”
康熙转头看向她,“你是朕教养大的,朕难道还能不懂你?别看如今老八跳的欢,但在你心里,谁都越不过老四去,朕说的对不对?”
丹卿叹了口气:“汗阿玛,人生而有亲疏,我亦不能免俗,我如今远在塞外,自是希望朝中能有个懂我护我的人扶持,以前有汗阿玛,以后——”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朕也是这么想的,”
康熙第一次与人谈及这件事,说出口之后,却发现也没那么艰难,“这些年来,朕总是在想,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不肯向保成低头,最开始,觉得是朕对你太过骄纵,养的你吃不得一点儿委屈,所以朕故意冷着你,想叫你学学乖。”
“可是后来,朕一点点琢磨着你这些年来的举措,突然意识到,其实保成才是那个骄纵任性的人,而你,比他更得人心。”
所以,胤禔才会执意留在北疆,他三催四请都不肯回京;
所以,胤禛才会那么维护她,不管平日里多么韬光养晦的一个人,遇到她的事情,却绝不肯退让;
所以,就连她亲口说过与她并不亲近的胤禩,都愿意为了她割舍自己的利益。
这时他才想明白,原来不是她不肯屈服,而是她不相信胤礽会好好对她。
是啊,胤礽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时候,她怎么可能还会信任他,就像是他勾结外敌视百姓如草芥,这个天下也不可能还会再给他机会。
六年了,康熙终于肯接受胤礽咎由自取的事实,所以他亲自来到这里,来寻回他心爱的小公主。
可此时再见,她对他,却分明疏远了。
他终究是伤了她的心。
“丹卿啊,明年得空,回家来看看吧,”
康熙主动让步,“敦多布多尔济已经死了六年了,你若想再嫁,朕为你寻一个称心如意的额驸,等蘼蘼能接手漠北,你就回京城来住,每日进宫来陪朕用膳,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丹卿却摇了摇头,只是盯着城下看。
蘼蘼依旧活泼,正像只小蝴蝶一样在薛思文身边蹦跶,而薛思文如今却是稳重得很,耐心的听着闺女说话,偶尔点头,似乎答应了她什么并不那么合理的要求。
“他,出身太低了些,配不上你,”
康熙皱眉道,“你若喜欢,留着他伺候就是了。”
“汗阿玛,那您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我呢?”
丹卿反问,“如今蒙古王公尽在我脚下,八旗勋贵还有谁能给我带来荣耀?其实,我想要的,早已抓在自己手里了了。”
她想要的,并不需要任何人的赐予,她的人生,也不容任何人干预,包括他。
康熙沉默了片刻,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其实也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是觉得,如果选那个汉人,那她大概不可能再如他所愿,回到他的身边了。
可时至如今,他已经不能也不想再去勉强她,他有些害怕,怕他再行差踏错一步,她真的会恨他,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罢了,随她去吧,只要她高兴,就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