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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作者:陌时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第131章一章


    之后的一路上,孙天阙都没再主动靠近过丹卿。


    他开始积极锻炼起来,甚至试图自己骑马,当然,最后被安太医给严厉制止了。


    倒不是说他这脚上就一定不能再骑马,而是如今他身体太弱,受不得风霜。


    便是乖乖待在马车里,他还每夜都脚疼的难以入眠,怎么还敢出来受冻!


    被丹卿当众宣示了地位的薛思文变得特别“贤惠”,再不复之前能酸死自己的模样,甚至还主动去给孙天阙送这送那,出乎丹卿意料的是,他们不但没打起来,关系还愈发的好了,等快到归化城的时候,薛思文与孙天阙已经到了能品茶聊天把酒言欢的程度——


    当然,在安太医的虎视眈眈下,薛思文喝酒,孙天阙品茶。


    “我这叫知己知彼,”


    面对丹卿的疑惑,薛思文振振有词,“我总得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知道他为何能叫你喜欢,以后我都学了来,你就只喜欢我了。”


    丹卿总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够实诚,他跟孙天阙之间仿佛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默契,但他不想说,丹卿也并不勉强。


    即便是爱人之间,也总会有些属于自己的小秘密,随他高兴吧。


    真正的初雪降临之际,他们终于回到了归化城。


    阔别数月的公主府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为了照顾蘼蘼住进来的薛家人,早就张罗好了热乎乎的饭菜,带着笑意迎接他们回家。


    “公主万安,”


    容老夫人福了福身,然后才上前拉住丹卿的手,满是心疼,“不过数月,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早知道就该将厨子们都带去的,可苦了公主了!”


    丹卿挽着她的手往里走,口中笑道:“也没有瘦很多啦,素瑜还夸我苗条了呢。”


    跟在后面的薛思文:……?


    容老夫人顿了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孙子一眼,转头看向丹卿时又恢复了慈爱的神色,柔声道:“别听那小子胡说,他见过几个女人,能懂什么!这姑娘家啊,身上要有点肉才康健,什么纤弱苗条的,都是男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胡说的,公主可千万不能信他。”


    薛思文:……他明明也一直在劝她多吃点的……


    丹卿娇笑着扫了薛思文一眼,然后点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那我以后都不听他的了,定要多吃一碗饭。”


    薛思文:……


    “今日备的都是公主爱吃的,我还做了您上次说好吃的椒盐菇饼,小郡主尝了说味道正好,”


    王氏也跟着说道,“今日下雪,就没叫小郡主出来,禾苗姑娘陪着她在正殿里等着公主。”


    丹卿对着王氏点了点头:“劳您惦记了,我正想这一口呢。”


    王氏笑颜如花,直接挤开薛思文,跟容老夫人一左一右陪着丹卿说话。


    丹卿抽空回头对薛思文道:“大哥和嫂嫂那儿你盯着膳房赶紧备一桌宴席送去,嫂嫂不想打扰,咱们


    也得周到。”


    “不用他去,公主放心,大阿哥府上已经叫人备好了宴席了,”


    王氏回道,“那边的膳房也预备好了,选了两个本地的厨子,又按您的吩咐从公主府拨了一个过去,肉蛋蔬菜什么都齐全,等晚些时候再使人去问问缺什么就是了。”


    丹卿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多谢夫人周全。”


    王氏可是能自己顶起天上香的人,办事自然妥帖麻利,收到丹卿来信说要将旁边的府邸收拾出来给胤禔夫妇住后,就亲自带人内外张罗,可谓细致周全。


    这本不是她需要操心的活计,但她愿意帮忙,丹卿也领这份情。


    行至正殿,一进门,蘼蘼就像是小炮弹一样冲进了丹卿的怀里。


    “哎呦,蘼蘼猪,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多沉了?”


    丹卿被她撞得一趔趄,幸好薛思文早有准备抱住了她,才没叫她一屁股坐地上。


    “我才不是猪!”


    蘼蘼不满的哼唧了一声,然后放轻了动作紧紧抱住丹卿,“额娘,我想你了——你怎么走那么久啊,你是不是不要蘼蘼了——呜——”


    这一哭,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丹卿也被引出了泪水,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薛思文无奈的蹲下来一手一个都抱进怀里,安抚道:“两位小祖宗,咱至于吗?是红焖羊肉不香啊,还是椒盐菇饼不脆啊,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再哭可就都凉了。”


    丹卿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抽出手帕给闺女擦干净小脸,薛思文也要了禾苗的帕子来给丹卿擦眼泪,母女两个收了哭意,闻着饭菜的香气,肚子一起咕咕叫起来。


    “快来吃饭吧,”


    容老夫人亲自来牵这一大一小,眼眶也有些微红,“久别重逢乃是人生一大喜事,今日我定要陪公主痛饮几杯!”


    丹卿是真的很高兴。


    回到了归化城,回到了公主府,回到了惦记她的人身边,她终于又有了心安的感觉,可以放空自己,不用时时警惕,即便喝醉了,也全然不担心。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总之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薛思文忙着拉住张开手臂试图飞翔的丹卿,蘼蘼还在一旁起哄拍快手叫好,丹卿闻言更是激动,薛思文差点没拉出叫她真脱手飞出去了。


    “公主啊,别自己飞,容易摔着,”


    容老夫人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用力在薛思文的背上派了几下,“骑他飞,结实!”


    薛思文:……


    “娘,您快把祖母扶回去休息吧。”


    薛思文只能求助于看起来比较清醒的王氏,然而王氏却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喊一声“薛明你个狗东西”,然后操起桌上盛鱼的大盘子就要往外冲,好在侍女们早有准备,赶紧给拦了下来。


    薛思文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手里的公主“飞”得抓不住,祖母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念叨着他身上的“膘”不够壮,不是匹好马,亲娘还在挥舞着盘子,仿佛要去拍死他爹,还有个蹦蹦跳跳的小蘼蘼,到处拍手叫好,快乐极了。


    “以后不准再给她们喝酒!”


    饶是薛思文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爆发,“快点,都各自扶回去,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半晌之后,殿内终于清静了下来。


    送走了另外那三位祖宗,只剩下丹卿就好打理了。


    薛思文嘴里答应着一会儿带她飞,哄着她梳洗干净,将人塞进了被窝里,刚想去给她倒杯温茶来,就被扯住了衣角,不让走。


    “你说好了要带我飞的。”


    丹卿异常执着的盯着薛思文,“要飞得高高的,到天上去!”


    薛思文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醉鬼解释他不是马,而且马也不会飞,犹豫间一不留神,就被丹卿扯倒了。


    丹卿迅速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高喊一声“驾”,薛思文忍无可忍,终于决定不忍了——


    不就是想骑马飞么,有什么难的!


    ……


    丹卿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她正想坐起来要水喝,刚起身就扶着腰又软了回去。


    “公主醒了?”


    薛思文走到床边,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叫丹卿靠着他坐起来喝。


    丹卿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长出一口气,揉着腰栽赃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喝醉了打我了?”


    薛思文被这恶人先告状气笑了,他拿走茶杯,然后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满是青红痕迹的脖子和肩膀,问道:“所以我这是狗啃的?”


    丹卿略心虚,垂下眼眸,但手却不自觉的摸了上去。


    摸着摸着,就特别自然的往下,摸到了他的胸腹,然后惊讶道:“呀,你好像壮实了!”


    他以前是有些精瘦的,如今摸着却有了肌肉,手感立刻上升了一个台阶。


    薛思文将丹卿推开,裹紧衣裳退走,口中道:“色鬼!”


    色鬼?


    谁啊?


    她吗?


    丹卿咂了咂舌,觉得这个形容词并不怎么贴切。


    食色性也,好爱人的色乃是正道,怎么能说是鬼呢?


    再说了,他故意不穿外衫只着中衣过来,不就是想勾引她去摸的吗,她不过是顺了他的意而已。


    丹卿觉得自己特别有理,所以等薛思文拿了衣裳进来给她穿的时候,又顺手揩了几把油,薛思文对着她龇了龇牙,却也没阻止,眼神里还带上了几分得意。


    他就知道,公主肯定喜欢。


    也不枉他这几个月日日辛苦锻炼。


    ……


    将胤禔送到了归化城后,那些负责“押送”的官差就打算回去了。


    丹卿大方的都给了丰厚的赏银,问他们知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么说。


    “公主放心,奴才们心里有数,”


    领头的官差笑得眼睛的看不见了,“这一路是万分艰辛,不但风雪难行,还路遇追杀袭营,千难万险才到了归化城。归化城里十分寒冷,大阿哥的住处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全靠公主府救济,大阿哥大福晋心心念念着京城,寝食不安。”


    丹卿十分满意,又多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带着弟兄们去商行雇一辆马车回去,也省得路途艰难。


    自此,胤禔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至于她答应要修的绥远城——


    且不着急,这大冬天的,也不能开工不是?


    等来年春暖花开,她再叫人大张旗鼓的采买各自建城的材料,还得雇佣劳力,没个一年半载的哪能动土呢。


    胤禔更是对建城没什么兴趣,他很明白他跟丹卿不一样。


    丹卿建了归化城能自己称王称霸,而他就算建好了绥远城,也只能拱手让人。


    所以等他有闲情再说吧!


    这一年的新年,有胤禔夫妻和薛家人陪在身边,有蘼蘼和薛思文共度除夕夜,丹卿觉得是一个很幸福的年。


    当然,如果没有大过年不安生还来捣乱的蒙古人,就更美好了。


    康熙许是也厌烦了那些不长脑子的蒙古人,在收到丹卿的密信后什么都没问,只说叫丹卿“自行处置即可”。


    丹卿将人都丢去大棚里种土豆,土豆还没种出来,那些蒙古部族就找上了门来“赎人”。


    旁人倒也罢了,丹卿不想见就不见,管他们如何闹腾,可喀喇沁部来的是三公主,却叫丹卿不得不将人请进公主府了。


    “我说三妹妹啊,你哭了半天了,到底想怎么样能不能直说?”


    丹卿请了胤禔过来一起见见,谁知道三公主进门之后坐下就哭,也不说明白来意,丹卿尚且还不着急,胤禔却是坐不住了。


    大过年的,他还想带福晋出去逛逛庙会呢,哪有功夫在这儿听她哭?


    听说归化城里的关帝庙十分灵验,大福晋想去为孩子们求个平安。


    三公主见势抹了抹眼泪,手帕遮挡之间对着丹卿使了个眼色。


    丹卿看向紧跟在三公主身后的几个妇人,心下了然,开口道:“三姐姐一路辛苦,还是先歇歇再说吧。”


    一个蒙古妇人赶紧开口道:“不辛苦不辛苦,还是说正事要紧,我们台吉——”


    “住口!你是哪个,公主面前也轮得到你说话?”


    今日薛思文也在,他看到了三公主和丹卿的眉眼官司,机敏的开口斥道,做足了公主近侍的模样。


    那蒙古夫人讪讪一笑,闭上了嘴,去偷偷捅了捅三公主。


    三公主忍不住皱眉,却还是开口说道:“我是有事想求三妹妹的——”


    “我昨儿夜里睡得太晚,这会儿困得厉害,三姐姐若是不急,还是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丹卿打断三公主的话,叫薛思文搀扶着站起身来,“三姐姐的寝殿还没收拾好,你若是累了,不如先到我寝殿里歇歇。”


    三公主毫不犹豫的也站了起来,跟在丹卿身后往里走,那几个蒙古妇人也想跟上去,却被胤禔喝止了。


    “没听见公主们要休息啊,滚滚滚,”


    胤禔不耐烦道,“来人,把她们‘请’出去,谁敢扰了公主们清静,都丢到郊外棚子里种土豆去!”


    另一边,丹卿与三公主一起进了寝殿后,薛思文才挺直了脊背,对着丹卿眨眼笑道:“如何,我装的像不像?”


    丹卿顺手将他昨日就缠着她讨要的、她亲手做的络子塞给他,算是奖赏,然后道:“我与三姐姐说说话,你嘱咐膳房做些三姐姐爱吃的,晚些咱们一起用膳。”


    薛思文得令而去,三公主看着他的背影,语带羡慕:“他就是汗阿玛特封的那个侍卫吧?我真羡慕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汗阿玛从不会叫你委屈。”


    “姐姐也是公主,与我并没什么不同,”


    丹卿让着三公主坐下,“你手里也有汗阿玛给的侍卫护军,难不成还有人能叫你委屈?”


    三公主苦笑道:“我原以为嫁到漠南富饶的部族,能得一世安稳,可真正嫁过去之后才知道,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她是真的后悔了。


    当年原本该与敦多布多尔济和亲的人是她,但她畏惧漠北,硬是要嫁给噶尔臧,可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她以为的好去处,其实才是真正的魔窟。


    “四妹妹,我真的已经尽力忍受了,可这日子,当真是越过越没盼头,”


    三公主拭泪道,“特别是上次你伤了他后,我虽然救了他,可他对我不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更加厌恶,总怀疑我想害他,夫妻生疑至此,我也不知道未来还能如何了。”


    夫妻生疑吗?


    难道还能有她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生出的疑更要命?


    她们是公主,又不指望着额驸过活,利则合,不利就各过各的,这有何难的?


    丹卿淡声道:“那三姐姐就自己过呗,实在不行就回京中去,汗阿玛总不会不管你的。”


    三公主却抬头看向丹卿:“


    我若想留在这里呢?你曾经说过的,我若是愿意,你会护着我,这句话如今可还作数?”


    第132章 第132章一章


    三公主这问题,若是放在两三年前丹卿寻噶尔臧报仇的时候问,丹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应下,并且向她保证,以后在归化城里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可是如今,丹卿却犹豫了。


    三公主此来过于蹊跷,表面上看似被喀喇沁部的人逼着,迫不得已才来,可实际上一开口却又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般,这其中必有她没说的隐情。


    “三姐姐总该告诉我为何会改了主意吧?”


    丹卿不答反问。


    三公主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就垂下眼眸掩去,干笑道:“还能为何,看透了罢了。四妹妹,我不像你自幼与兄弟们一起上书房,承汗阿玛的教导与宠爱,同样是和亲,汗阿玛单独建了一座城给你,又有火器营护身,自然是有底气的。我什么都没有,以前指望着噶尔臧,现下指望不上了,便只能来寻你。”


    丹卿听着,只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


    不只是因为三公主的话里带着太容易察觉的酸味儿,更是因为她特意提到了火器营。


    以丹卿对三公主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会关注兵事之人,她如今来投,不说钱庄铺子,不说牧场马场,只说了火器营,完全不像是她往日的风格,直觉告诉丹卿,这话应该是旁人教她说的。


    “三姐姐,咱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你若当真有难,归化城的大门自然向你敞开,不过噶尔臧和那些喀喇沁人你打算处置啊?”


    丹卿试探着问道。


    三公主心中一喜,立刻说道:“都杀了便是了。”


    丹卿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她刚刚说要杀的不是她的额驸和几百条人命,而是踩死一窝蚂蚁那么简单。


    “你的护军营有把握将他们尽数灭口吗?”


    丹卿继续试探问道,“若是放回去活口,那你与喀喇沁部就算是结下了死仇,他们告到汗阿玛那里,汗阿玛只怕会降罪于你的。”


    三公主倏然抬头盯着丹卿,语带诘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是不想护着我,当初又何必应承,如今我真的来投你,你又推三阻四,是什么意思?”


    丹卿心里已经确定了她的来意:“所以你是想我帮你杀了那些喀喇沁人?”


    “不然呢?”


    三公主理直气壮,“你有火器营,不过是些许弹药的事,有甚为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京城回来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怎么,你自己可以杀人,帮我就吝啬那些弹药了?”


    丹卿沉下了脸。


    “我杀人,是因为身处战场之上,他们要杀我,我自然也要杀他们,而你如今要杀的人,我不知有何取死之道,你若自己能狠下心来动手,我不会阻拦,但你若要我替你来背负弑杀的恶名——”


    丹卿干脆摊牌,“三姐姐,叫你来的人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傻子吗?”


    三公主呼吸一滞,眼神有些飘忽,却还是强作镇定:“什么叫我来的人,分明是你抓了我的额驸,逼着我一定得来的!如今你不想帮我就罢了,竟还要用莫须有的事情来当借口,人人都说恪靖公主仗义重情,怎么没瞧见你对我这个亲姐姐好一点呢!”


    丹卿冷眼看着她:“我若不重情,上次见面的时候就不会受你威胁,该看着你跟噶尔臧同生共死才对!三姐姐,我不知那人答应了你什么好处,我只有一句话奉劝,与虎谋皮,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资格!”


    “你!”


    三公主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也看不起我?”


    丹卿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是啊,三姐姐,我看不起你。”


    三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就上前来想抓丹卿,丹卿却抢先抓住了她的手臂,顺手一扭一甩,三公主便痛呼一声,被甩到了地上。


    年少时,丹卿曾为姐妹们求过康熙,请了武师傅来教导骑术和防身的拳脚。


    大公主本就擅骑射不必多说,二公主性子温柔,在这一点上却十分用功,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将来要去哪里,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而三公主却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分明她才是那个最没着落的,却也是脑子最不清楚的,本应该早早为自己打算好,可直到如今,却还是这一推就倒的柔弱模样。


    这里是草原,连几岁的小娃娃都能策马狂奔,都能射箭摔跤,没人会欣赏她的“柔弱无骨”,只会叫人看不起。


    她总是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其实康熙虽然对她不够重视,却也从没轻待了她。


    姐妹们有的,她也都有,就连喀喇沁部的婚事,她想要,康熙也叫她如了愿。


    嫁妆、份例、封邑都给一丝不少的给了她,侍卫、护军,只有比惯例多,没有少的,丹卿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就不能自己立起来?


    三公主嫉妒


    她,可如今她的婚姻,不是当初三公主自己不想要,想方设法推掉的吗?


    她从来没有抢过三公主任何东西,她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她不欠她什么,也没有道理一定要纵容她。


    “来人!”


    丹卿高声叫人,一直守在门口的薛思文立刻就带人走了进来。


    “将三公主请出去,送她去见见噶尔臧,”


    丹卿沉声吩咐,“告诉喀喇沁部的人,想要赎人就拿银子来换!三万两银子,我就将噶尔臧和所有俘虏的喀喇沁人全都还给他们。”


    当初抓住噶尔臧那些人的时候,丹卿还真就想过三公主的处境,想着说不定能用这些人能帮三公主换些好处,如今看来,却是她一厢情愿了。


    三公主的处境挺好的,还有闲情去跟胤礽勾搭来诓她,想来也不缺这三万两银子,不如给她,她正好拿去修盐矿!


    三公主闻言神色大变,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薛思文不知从哪儿抓来的手帕塞进了嘴里,瞬间只剩呜咽。


    “快送出去,”


    薛思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府里放!”


    侍卫们架了三公主出去,胤禔竟然还没走,依旧坐在厅堂里看热闹。


    三公主挣扎着呜呜做声想要向他求救,胤禔却是掏了掏耳朵,开口说道:“动作麻利点儿,几个爷们儿还能叫她挣扎?赶紧丢出去,收拾干净了爷还要陪福晋出门呢!”


    他一直都觉得三公主心思不正,只不过丹卿重情,他也不好多言罢了。


    如今丹卿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他便也能放心去陪他福晋喽!


    寝殿内,薛思文铺好床铺,帮丹卿拆了头发,抱着她一起躺下休息。


    “大过年的,别管那些不要紧的人了,咱们做点有意思的事儿吧。”


    薛思文一边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丹卿抓住他不让他胡来,思索道:“你说太子让她来这一趟,真觉得她能诓我?”


    诓她去杀噶尔臧和喀喇沁部的人,是想叫她与喀喇沁部结下死仇,也是想让康熙降罪于她。


    可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轻易就听了三公主的话,去杀那么多人呢?


    难不成胤礽自己疯了,就觉得她也是个疯子?


    “我倒是觉得,指不定是三公主‘从中作梗’呢?”


    薛思文抽出手,继续把玩丹卿的头发,“她若真的想让你帮她杀人,就不该带那么多喀喇沁部的人来,我瞧着来的都是宗族命妇,她们又没做过什么,公主你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对她们下杀手呢?”


    “你的意思是,胤礽是叫她想办法单独前来,或是只带些信得过的心腹,而让我杀的只有噶尔臧和那些俘虏,毕竟我之前说他们是来历不明的贼人,杀他们,名正言顺,”


    丹卿顺着他的思绪想,“但是三姐姐自作主张将她看不顺眼的人都诓了来,想要借机一并铲除,反而漏了马脚。”


    这就说得通了。


    若三公主当真按胤礽的计谋来,以揭露噶尔臧过往的全部罪行作为交换,请求她杀了噶尔臧给她自由,说不定当真能如愿。


    毕竟她想杀噶尔臧已久,不过是碍于他三额驸的身份不好下手,三公主若是能此时将杀了噶尔臧的契机送到她手里,她当真会要了噶尔臧的命。


    可如今三公主这么一闹,她反而不想杀了噶尔臧了。


    一来她既然察觉了是胤礽在背后指使,自然不会叫他如愿,二来,留着噶尔臧给胤礽找麻烦,似乎比杀了他更有趣些。


    “去叫人将刚刚三公主说的话都告诉噶尔臧,再告诉他,胤礽要他的命,可我只要三万两银子,他若是拿得出来,我保他平安回到喀喇沁部。”


    胤礽能用噶尔臧,那她也一样能用,像噶尔臧这种没脑子的人,有时候用起来确实更方便。


    这两个月种土豆的日子应该够他痛苦了,此时是要接受她的条件还是继续相信要他命的胤礽,应该不难决定。


    丹卿觉得,胤礽连明知道不牢靠的三公主都用上了,未必全是为了害她,更可能是急于解决掉噶尔臧,这就意味着,噶尔臧可能知道很多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他才会着急杀人灭口。


    既如此,那她就放噶尔臧回去给他添堵好了,毕竟相比于天生的对立者,身边亲信的背叛应该更可怕些。


    薛思文亲自去为丹卿办了这件事。


    他是个商人,最懂得揣度人心,尤擅投其所好,引人入局。


    噶尔臧又适逢最困苦之时,他故意去得慢些,让三公主先告上一个歪状,不外是说太子想救他丹卿不肯放人云云,然后在他愤怒绝望之际,叫人告诉他只要三万两银子,他和所有被俘的喀喇沁人都能活命。


    噶尔臧当然不想死,而三万两银子对于还算富庶的喀喇沁部也并不是什么大数目,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得救了。


    然而接下来,他所听到的,却是三公主哭穷,喀喇沁部来的人也都推说数目太大,说丹卿狮子大开口等等,不过三万两银子就能换他一条命,他们却都不肯出。


    此时薛思文方才登场,态度温和有礼,听闻无人肯为噶尔臧交赎金,深表同情,又与他一同愤慨,猜测为何同是公主,四公主能支撑起这么大的归化城,三公主却连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噶尔臧很轻易就上套了,开始怀疑三公主另有所图。


    他是头脑简单一根筋,但也不是真的傻透顶,三公主原本对他还是很好的,突然就变了态度不顾及他的性命了,这其中是谁插了手,实在是太容易猜到了。


    噶尔臧出离愤怒了。


    他自问对得起胤礽,背地里不知道帮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更是几次三番为他出生入死,不管是上次身受重伤还是这次偷袭失败被俘,都是因为听了胤礽的命令。


    他不想办法救他已经是不讲道义,如今竟然还撺掇他妻子害他性命,这分明就是觉得他没用了,想要杀人灭口!


    可他噶尔臧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兄弟,你帮我跟恪靖公主说,之前是我被人蒙蔽了对不住她,她若是慈悲肯放我一条生路,待我回了喀喇沁,立刻就叫人送来三万两,不,五万两白银,公主不是想要牧场吗?我喀喇沁部的牧场,以后全都对公主敞开!”


    噶尔臧下定决心,拉住薛思文的手说道。


    薛思文却是故作担忧:“放你回去倒不是不行,毕竟公主若真想杀你,也不会留你到现在了不是?不过台吉回去容易,可回去之后呢?如今你身在归化城都差点遭了毒手,若是回了喀喇沁部——”


    “你放心,我只要活着,就没人敢在喀喇沁部动我!”


    噶尔臧目光里带着怨毒,“他要杀我就是因为知道只要我在,他就掌控不了喀喇沁部,我此去会将他在喀喇沁部的人手全部铲除,还有他私下要走的矿产,走私的渠道,我可全部交给公主!”


    “那倒是不必,公主只要台吉应下的五万两银子便足矣,至于那些本就该属于喀喇沁部的东西,还是留给台吉吧,”


    薛思文握紧噶尔臧的手,“其实吧,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人能管得了这些事不是?台吉是聪明人,你手里的东西该往哪儿送才有用,你该比我更清楚。”


    噶尔臧恍然,眼睛雪亮:“兄弟你说得极是!我这就回去整理好一切,请我额祈葛一起上书皇上,我犯下的罪我认,但那卑鄙小人也休想好过!”


    ……


    丹卿正跟大福晋一起挑着从关帝庙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平安符的时候,薛思文得意洋洋的走了进来。


    “人送走了?”


    丹卿抽空看了他一眼,问道。


    她让薛思文私下先将噶尔臧单独放了,并派了侍卫护送他回喀喇沁部,等还在城里的三公主等人发现的时候,再想追上去杀人灭口,可就来不及了。


    薛思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献宝一样捧到丹卿面前:“公主瞧瞧这是什么?”


    丹卿低头一看,却是一张拮据,上书噶尔臧欠恪靖公主五万两银云云,落款签字画押一样不差。


    这还真是个生意人,竟不忘立下借据。


    “可不是我讹他,是他自己提的价,”


    薛思文为自己洗白,“他还说要将太子的东西都给咱们来着,我叫他直接送京里去了。”


    丹卿拿过一个宝蓝色盘金绣的平安符香囊,亲手挂在薛思文的腰间,算是对他的奖赏。


    这事他做的很对,太子的东西就是烫手山芋,即便价值万金她也不能要。


    让喀喇沁部出面揭发最是合适不过,且看他们狗咬狗,岂不乐哉?


    第133章 第133章一章


    京城,胤礽别院。


    几个身穿蒙古服饰的姑娘正被侍卫们按在地上打,惨叫声连连。


    “够了,她们不过是听我的命令来表演蒙古舞罢了,又不是真的蒙古人,太子爷要撒气也犯不着找她们。”


    裴端开口制止道。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蒙古袍子,再加上他之前为了接近丹卿本就蓄了头发,除了肌肤过于白皙,别的都跟蒙古人没什么差别。


    胤礽挥手示意侍卫们住手,将那些姑娘都拖了出去,然后一把将裴端拽了起来,又狠狠地用力砸在了屋里一根很突兀的柱子上。


    裴端磕到了头,缓缓滑落倒地,只觉得脑子一片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你是不是又惦记她了?”


    胤礽俯身将人拉起来,按在了柱子上,声音里满是戾气,“别白费力气了,她早就不要你了!”


    裴端艰难的挣扎着抱住胤礽,靠在了他的怀里,喘息着说道:“我是惦记她,我惦记她怎么还不死。”


    这句话取悦了胤礽,他顺势抱紧裴端,将他扶回原来的地方坐下,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给他看额头上的伤。


    裴端强忍着厌恶,又开口说道:“这次喀喇沁部的背叛让您折了在蒙古的大半财路,其余各部见状只怕也要生出反心,您必须得另寻合作之人了。”


    “难得你愿意帮孤琢磨这些,那你说说看,孤该找谁合作?”


    胤礽发泄完了情绪,对裴端又重新温柔了起来。


    “我觉得,您不该一直被恪靖公主牵着鼻子走,也得给她找找麻烦,”


    裴端今日演这一出就是为着这件事,终于能说出来了,“她有钱有军队,硬碰硬每次都是咱们输,若要我说,应该寻她身边的人合作,釜底抽薪。”


    胤礽琢磨了一会儿,摇头道:“她身边器重的那几个都是死忠的,不然当年孤也不会安排你去,可惜啊,你这般的美人她都不珍惜。”


    裴端挣扎着坐起来,直视胤礽:“还有一个人,太子爷忘了么?”


    胤礽挑眉:“谁?”


    裴端微微勾起嘴角:“敦多布多尔济,咱们恪靖公主名正言顺的额驸爷!”


    “他?你那公主早就不要他了,他能顶什么用,”


    胤礽并不认同,“他如今在库伦城里美妾成群,数年都不踏足归化城半步,就算他肯听孤的,又能对你


    那公主有什么威胁。”


    裴端却道:“太子以为他当真甘心当公主的傀儡吗?他的长子,只比福安郡主小几个月,如今也有五岁了,您觉得,他会愿意让土谢图汗部和公主手里的一切权力,将来都落入福安郡主的手里吗?”


    胤礽嘶了一声:“继续说。”


    “我认为,敦多布多尔济与恪靖公主绝不可能一直和平共处,他们之间必有一战,而恪靖公主本就实力雄厚,如今身边又有了擅兵事的大阿哥和孙将军,只怕以敦多布多尔济的能力,并不足以与公主抗衡,终将败落。”


    “可若是太子爷此时伸出援手,对他而言不外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稻草,他必然会愿意与您合作,不,是像您臣服,”


    裴端语气里带着暗藏的诱惑,“您想想,如果库伦城落在了您的手里,在喀喇沁部丢掉的贩货线路还算什么?到时候您与他联手将土谢图汗部从恪靖公主手里抢过来,以后还愁没有获取银钱的途径?”


    “要知道,如今恪靖公主可还占着吉兰泰盐池呢,之前您走私盐的路子都被她给堵死了,那地方其他人也不好插手,只有敦多布多尔济有资格分一杯羹,只要您支持他重掌大权,他难道还会不懂得如何孝敬吗?”


    见胤礽眉宇间有了意动的神色,裴端紧接着下了最后一枚棋,“更何况,北边还有沙俄呢,据我所知,当初敦多布多尔济与车凌巴勒一战之时,其中就有沙俄士兵参战,可见他早与沙俄有联系,有了您的支持,再加上沙俄的兵力,就算恪靖公主得了大阿哥,也未必是对手,到时候他们少不了一个对敌不利的罪名,难道皇上还能一直护着他们?”


    胤礽听到此处,已是笑了出来。


    “端儿啊端儿,你说你那公主将来会不会后悔没杀了你,而是为了羞辱孤,将你送回来?”


    胤礽满眼兴奋,“幸而孤念旧情,将你留在身边,如今你也能为孤尽心出力了。”


    裴端低眉浅笑:“自是乐意为太子效劳。”


    半个时辰后,胤礽心满意足的从屋里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


    等他走后,一身伤痕的裴端艰难的起身,脚步蹒跚的走到早就预备好的浴房里,将自己沉进已经有些凉了的水里。


    真的是太久太久了,他终于等待了公主所说的时机成熟之刻,终于完成了当初离开归化城之时,公主交代的计划。


    公主说过,不到胤礽在蒙古的势力几近全灭之时,绝不能谈及此事,所以他等啊等,在胤礽几乎被废的时候没说,在胤礽重新掌权,命人阻击公主的时候没说,终于叫他等到了如今喀喇沁部反水的最好机会。


    公主交代过,在说之前一定要给自己想好退路,如果胤礽听到这个主意后对他大加斥责,坚决反对,他得有办法糊弄过去才行。


    可是公主错了,她高估了胤礽的底线,一个根本不把臣民当人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什么国家大义?


    胤礽他眼里只有对银钱和权力的渴望,没有一丝一毫引敌入国的担忧和愧疚,对他来说,颉取银钱报复公主和大阿哥,远比边境安宁更重要。


    甚至他还期待着北疆不安,好叫公主和大阿哥在康熙面前失了信任,受到斥责,根本不在乎他放进来的敌人,将来该如何收场。


    裴端在水中大笑,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再等等,只要再等等,他就一定能大仇得报!


    ……


    对于丹卿而言,康熙四十年是忙于“还债”的一年。


    她在康熙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捏着鼻子也得完成才行。


    为了吉兰泰盐池的事情,薛思文一连数月未归,从一开始的三天一封信,逐渐变成了一天三封信,就连身怀有孕还非得来公主府里帮忙的娥眉都忍不住吐槽他实在是过于黏人。


    “娥眉,你还是安心在家里养胎吧,你这大着肚子进进出出的,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丹卿看着娥眉竟然踮起脚去够架子最顶上的书信,颇有些胆战心惊,“你快别管那些信了,府里又不是没有旁人能用,你万一磕了碰了,江津还不得打进来!”


    “他敢?!”


    娥眉却是浑不在意,“他忙得很,每天都要半夜回家,奴才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又不让练武,无聊到数叶子,实在烦得很,不如进来陪着公主。如今薛公子还没回来,朱颜也出去做事了,小郡主进学禾苗姐姐得陪着,公主身边只剩下成碧一人支应,其他婢女又不顶事,奴才才是真的不放心。”


    丹卿无奈摇头:“不然我叫她们把客院收拾出来,你们夫妻俩回来暂住些时日,等你坐完月子再出去。府里有安太医守着,也方便些。”


    娥眉自然愿意,二人又说起府里


    其他侍女的事情。


    “当初跟着我一起出来的宫女一共十二个,除去你、禾苗、朱颜成碧,另外八个丫头也都到了年纪,之前有两个留在了京里,剩下的我问过她们,都不愿意回去,想留在归化城里嫁人,”


    丹卿盘算着,“嫁娶之事我不干预,让她们自己去寻喜欢的便是,不过我想着还是先得再寻几个小的进来教着,等她们能脱开手,才有时间为自己打算。”


    娥眉回道:“这事叫乌雅佐领去办不就成了?包衣旗下适龄的姑娘不少,选了合适的叫进来看看,就跟宫里小选差不多。”


    丹卿却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法子最合规矩,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我也不需要那么讲规矩。城里的包衣旗人这些年大多都有了合适的营生,家里的姑娘或是能帮衬生意,或是已有了适合结亲的人选,只不过碍于所谓的规矩,都不敢妄动。”


    “之前乌雅佐领就来问过小选的事情,我给推了,我想着,既然她们有着落,不如就叫她们去过自己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将人选进来当奴才,耽误了她们的青春呢?”


    丹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公主府里的侍女,可以从那些失了亲人无依无靠的孤女中选,也不拘是满人汉人还是蒙古人,年纪小些也无妨,算是让她们能有个能安身的地方。”


    娥眉素来什么都听丹卿的,立刻道:“奴才懂了,公主是想叫同知府帮着选人。”


    丹卿点了点头。


    如今归化城里的大小事务已经基本全数移交给同知府打理,让同知府负责遴选侍女,是丹卿预想中的各族平权的步骤之一。


    她希望未来的归化城,乃至她所统治的所有地区,民族都不会成为桎梏一个人的枷锁,每一项“工作”,都不会因为出身不同的民族而受到歧视,这其中就包括百姓们眼中进最尊贵的公主府做事。


    这是一项冒险的举动,几乎可以说是在挑战如今已经深入人心的满人的权威,所以丹卿也不敢冒进,只能先从自己身边的小处着手,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将民族平等的观念释放出去,期盼着未来有一日,这片草原能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


    当然,在这之前,她还要再进一步的扩大自己的“领土”面积,比如,那座早就该属于她,如今却还在混乱之中的库伦城。


    她给了敦多布多尔济太多次机会了,然而他并不知道珍惜。


    从他胆敢勾结沙俄人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彻底看清楚了他的异心,而现在,他又跟胤礽搅和在了一处。


    裴端做得很好,她早就埋下的这颗种子,已经以一种非她所愿却在她意料之中的方式发了芽。


    胤礽在失去了大半内附势力之后,终于还是走上了勾结外敌之路,这是她一直留着敦多布多尔济给他铺好了已久的死路,他此时踏足,时机正好。


    内斗不管如何阴谋算计,如何惨烈,在康熙眼中,在史书上,也只是“争权”而已,但勾结外敌犯我边境,却绝对会被烙上最耻辱的印记。


    胤礽是真的疯魔了。


    一个打压兄弟,甚至骄奢淫逸肆虐百姓的太子,或许康熙还能再忍一忍,那一个出卖国家,不顾边疆安定,不在乎领土完整的储君呢?


    汗阿玛,等事发之后,您还会再对他心软,废而复立吗?


    第134章 第134章一章


    康熙四十一年初,北疆告急。


    丹卿刚将凑齐的岁供尽数送走,就收到了来自库伦城的战报,说是有一支沙俄军队突然出现在库伦城北三十里外,意图不明,请求丹卿派兵支援。


    这封战报自是出自敦多布多尔济之手,语气看似急切,实则语焉不详。


    那支所谓的沙俄军队有多少人,带了多少武器,打得是哪方的旗号,目的究竟为何,一概不知,这也能称之为军报?


    丹卿放下密信,看向瘫在她身边新加的躺椅上往嘴里塞葡萄的薛思文,挑眉问道:“不是叫你去招待那些前来贺年的蒙古王公么,怎么你能这么悠闲?”


    自从去岁在吉兰泰盐池待了大半年才回来后,这人就又开始犯懒了,整日想方设法的往她身边凑,一副不思进取等着吃软饭的坦然模样,气得人牙痒痒。


    “王相卿不是回来了么,他带着晋商会跟那些蒙古人算账呢,这些时日他们估计都没心情跟我玩了,”


    薛思文坐起来,挑了一颗品相最完美的葡萄剥好送到丹卿嘴边,讨好道,“公主不是说过叫我别掺和大盛魁的事么,这冰天雪地的,牧场马场都封了,盐池也停了工,我自然清闲些嘛——”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平白多了几许撒娇的意味。


    丹卿吃了葡萄,却不吃他这一套撒娇,哼了一声道:“既然闲着没事做,就去张罗几桌宴席,我今日打算宴请那些尚在归化城里的蒙古王公们。”


    “今日?”


    薛思文收了玩笑,“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丹卿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他:“敦多布多尔济等不急了。”


    薛思文低头迅速扫了一遍,眉头紧锁:“不对啊,若真有敌情,为何咱们的探子没有回报?”


    敦多布多尔济的战报走的是六百里加急的官驿,而归化城如今的情报系统却是人、鸽交替行进,比单纯的快骑更加迅捷,按理说,他们的线报应该比敦多布多尔济的战报早上两三日送到。


    “当然不对,他这是给我设套呢,”


    丹卿嗤笑道,“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要么就是想调虎离山转头进攻归化城,要么就是妄想着能削弱咱们的兵力后再一击制胜。”


    “所以公主打算如何?”


    薛思文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要不然我叫人偷偷绑了敦多布多尔济,带回来给你出出气?”


    他这话也不算是虚言。


    他爹薛明去了库伦城后,当真将天上香的分店开了起来,如今已经逐渐演变成了情报交易之地,又收拢了不少盘踞于此的亡命徒,在库伦城里也算是一方势力。


    丹卿手下负责情报工作的李茂与薛明表面上互相对峙,实际上暗中联手,早已摸清了敦多布多尔济暗藏的势力,若此时丹卿一声令下,他们还真能不动声色的将敦多布多尔济给绑了送出库伦城。


    不过,这并不是丹卿想要的。


    她从来都不是对付不了敦多布多尔济,留着他,任由他瞎折腾,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份便宜行事,也是为了拿他当诱饵引胤礽上钩。


    “你只管帮我将那些蒙古王公们请来,这些年他们吃了我不少好处,如今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


    丹卿勾起嘴角微笑。


    这局棋她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所有棋子都已经落位,接下来,就到了猎杀时刻。


    恪靖公主府第一次府门大开,为那些蒙古王公们大摆宴席,来之前,他们中许多人就猜到了丹卿对他们必有所用,但听到丹卿让他们派兵支援库伦城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公主,并非我们不知感恩,这些年您帮了我们许多,我们一直铭记于心,但出兵是大事,若无朝廷旨意私自行动,只怕会引来皇上不满啊。”


    一位漠南蒙古亲王代表众王公直言道。


    “是啊,怎么能私下动兵呢?”


    “若是库伦城的军报是真的,为何不像大清朝廷求援?”


    “要我说以归化城如今的兵力,即便沙俄当真来犯,也有一战之力,用不着我们插手吧?”


    众人议论吩咐,但几乎都是不愿意的。


    丹卿端坐在上首,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才开口说道:“咱们蒙古诸部虽然是大清臣属,但若非主动求助,大清并不会轻易插手诸部兵事,这一点,诸位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她环视一圈,神色威严,蒙古众王公无不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他们当然清楚大清朝廷不会没事管他们的军事调动,可以说只要不打仗,或者说不闹得太过,朝廷都只当看不见。


    但他们平日里调兵不过是部族之间的小打小闹,真叫他们去直面沙俄人,他们却是有些怂——


    沙俄人手里可是有枪炮的,他们去不是送死吗?


    丹卿稍微缓了语气:“当然,本宫当你们是朋友,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归化城会同时派遣兵力对抗沙俄军队,只需你们派人助战,本宫给你们一个保证,绝不会叫你们的军队去跟有火器的敌军交战。”


    她这话说完,在场的蒙古王公顿时神色一松。


    只要不对上火器,其他的都有的商量。


    先前那个蒙古亲王试探道:“公主,您素来仁义,既有所用,我们也不敢推脱,只是要动兵马,粮草需得先行,我们还在筹措借款利息,一时间只怕很难有多余的钱粮,您看这——”


    这便是在谈条件了。


    “借款利息是你们与晋商会之间的交易,若是你们一时间手头上困难,本宫可出面为你们担保,容你们过些时候再补上。”


    这就是为何丹卿不让薛思文插手大盛魁的事情了。


    早在她开始向蒙古诸部放“贷款”之前,就已经将大盛魁完全交给了王相卿打理,她作为股东,只拿干利,不参与任何决策,至少在明面上,她与大盛魁之间看不出任何干系。


    如此,大盛魁组建的晋商会才能更加独立,而她作为提供贷款担保的第三方,也不会叫人拿了把柄要挟。


    就比如现在,那些蒙古王公在归化城滞留这么久,就是因为还不起贷款利息,如果大盛魁是她的,那她要用他们,说不得就得给他们免了钱,可若大盛魁与她无关,她为他们担保延期还款,便成了最好的结果。


    果然,那些蒙古王公互相对视了几眼,有几个实在还不起钱的,已经开始点头了,但大多数还是在犹豫。


    “至于粮草补给,路上所用还是得你们自己筹备,等到了前线,你们既然为本宫而战,本宫送去的补给里,也自然会有你们的一份儿。”


    丹卿继续加码。


    刚刚还在犹豫的人里,又有几个舒展了眉毛,看神色便是愿意了,只剩下几个老成的还在等着,他们觉得这条件还能再谈一谈。


    “诸位应该知道,汗阿玛许了本宫开采吉兰泰盐池,如今大半盐引都在本宫手中。”


    丹卿拍出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都心动的筹码,“咱们蒙古诸部盐引混杂,私盐泛滥,盐价一时一个样,稍有风吹草动便水涨船高,百姓们用盐困难,本宫也是颇为心疼。故而此次本宫打算将盐引交给晋商会,但条件是盐价要与归化城里的市价相同,也就是说今后只要归化城里的百姓们有盐吃,蒙古诸部的百姓们就绝不会用不起盐!”


    这次,就连最老成持重的几个蒙古亲王,也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盐看似小物,


    却是人畜都不可或缺的,不只是蒙古百姓们需要盐,他们养的牛羊也一样需要,所以尽管盐价时常居高不下,他们也得捏着鼻子给私盐贩子送钱。


    如今丹卿虽然没有直接给他们军费,却承诺会通过晋商会向他们提供大量平价的官盐,而晋商会的商路遍布整个草原,这也就意味着,今后不管他们身在哪里,只要有晋商会的铺子,就不会缺盐。


    在座的蒙古王公们都不傻,一时得的几个银子如何能与未来几十年甚至更久的实惠盐价相比?


    “公主大气,我愿意跟随公主!”


    “我也愿意,我部儿郎皆为公主而战!”


    “公主,我即刻就反回部族点兵,如何行军,您只管吩咐!”


    还不等那几个蒙古亲王开口,一些年轻的王公们就等不急喊了起来,好似生怕他们答应晚了,丹卿会反悔,不给他们盐了。


    那几个蒙古亲王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不可贪多,如今这情形,只要他们与丹卿搞好关系,今后的好处只会源源不断。


    “公主,您诚意十足,我们自然不敢再多言,您需要多少人,要去哪里做什么,还请直言,但凡我们能拿得出,绝不会吝啬。”


    最早说话的那个蒙古亲王一锤定音,将今日的话题从要不要出兵,直接转移到了要出多少人,如何打这一仗。


    丹卿有的时候还真的挺喜欢这些蒙古汉子的。


    他们也不是没心眼,该讨要好处的时候没见着少要,但一旦认了,就痛痛快快的认,不会再推三阻四磨磨唧唧。


    丹卿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出来,将集结点指给他们看,然后说道:“诸位放心,汗阿玛那儿本宫自会交代,不会叫你们难做,此次出兵也未必真要动手,权当是演练吧,具体的事宜,本宫会请直郡王与你们交代,到了前线之后,你们且听他的安排。”


    今年过年之际,康熙派人来宣旨,恢复了胤禔直郡王的爵位,令其暂摄那还不存在的绥远城。


    丹卿心里有数,这是康熙看着胤礽失了蒙古的势力,想要再立一个人来制衡她。


    她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胤禔却也没什么去建城的兴趣,倒是整日泡在蒙古军营里,说要演练他跟孙天阙商量出的什么战阵。


    丹卿知道,他这是看透了康熙的狠心,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便叫人去康熙选定的绥远城址先做出张罗着要修城的架势,帮他遮掩着,也叫康熙面儿上能过得去。


    而如今这场战事,既是她与敦多布多尔济的对抗,也是她亲自选定的与胤礽决战的战场,她相信,胤禔一定是想亲自去的。


    果然,听了丹卿的计划后,胤禔眼睛雪亮雪亮的,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蔫坏的!”


    胤禔兴奋得走来走去,“你放心,我知道你想要怎样的结果,就算库伦城外的沙俄人是假的,我也会让他们变成真的,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胤礽他背定了!”


    “大哥,还是要顾及百姓的性命,”


    丹卿只是这样劝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去建那劳什子绥远城,此役之后,若你愿意,我将库伦城给你如何?”


    她倒是不怕别的,就怕胤禔为了坐实胤礽的罪状,会在库伦城大开杀戒。


    战场上你死我亡便罢了,可百姓们毕竟无辜,她也不想为了对付胤礽,反而让自己和胤禔变成残害无辜的弑杀之人。


    但将在外君令尚且有所不受,她身在归化城也无法挟制胤禔,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


    若库伦城将来会是他的,那他做事之前,就会多思量一二。


    胤禔深深的看了丹卿一眼,然后突然笑了:“我说妹妹啊,把心放肚子里,你大哥再莽撞,也还是个人,干不出那些不是人的事儿。”


    他是恨胤礽,想要报复胤礽,可他理智尚存,就算是为了他的额娘福晋,他的儿女,还有信任他对他有大恩的妹妹,他都会去做一个“好人”。


    丹卿欣慰道:“我自是信任大哥的,那库伦城就交给你了,等到局势已定,我会亲自往库伦城与你回合,也带嫂嫂一切去见识一下真正的边塞风采!”


    胤禔大笑,然后从丹卿手中接过调兵的印信,用力捶了捶胸口,转身坚毅而去。


    胤礽,放马过来吧,让我来瞧瞧,你还有什么能耐!


    第135章 第135章一章


    敦多布多尔济也知道,自己算计丹卿一旦失败,将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但到此时,他早已没有退路了。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想办法将库伦城握在自己手中,但在库伦城里多方势力制衡之下,处处掣肘,收效甚微。


    丹卿给了他亲王的爵位,给了他部族领袖的尊荣,可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自从他跪在她面前臣服之时起,她就牢牢攥紧了他的咽喉,不给他一丝喘息的空间,即便他逃离归化城,回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库伦城,只因为借助了她的势力夺权,就只能永远做她的傀儡。


    他不甘心。


    若只是为了做一个有名无权的傀儡,他当年又何必不顾亲族反对亲往京城去求娶公主,去请求大清的支持!


    他以为自己是得命于天,才会毫不费力的就娶到了大清皇帝最心爱的公主,他的公主带着最丰厚的嫁妆、军队还有能统摄草原的火器,给了他能借此一统漠北,成为一方霸主的错觉。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大清的公主并不像他想象中的柔弱温柔,她牢牢的将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时时刻刻警惕着他,不给他一丝夺权的机会。


    到如今,她早已成为雄霸一方让整个草原都不得不警惕敬畏之人,而他,不过是她光芒之下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如果不是她还需要他的身份来名正言顺的行事,只怕早就不会留着他了吧?


    敦多布多尔济不想等死,所以他明知道与胤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点了头。


    归化城还是离库伦城太近了,他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丹卿的控制,但京城很远,太子也不可能亲临草原,他完全可以先借助太子的力量拿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等将来他真正成为漠北的主人,便是大清的太子,又如何!


    敦多布多尔济看着库伦城外那些身穿蒙古服饰,帽子里却是辫子头的士兵们,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利用他们才最划算。


    这些人是胤礽派来了,不知从属于何部,但太子的密信里暗示了他可以随时牺牲这些人引丹卿入局,或是利用他们的战死,将战败的罪名扣在丹卿的头上。


    他想用他们将大阿哥率领的归化城军队诱入漠北的荒原里,到时候,丹卿肯定会再派兵来救援,而太子的另一支伏兵,就会直捣归化城。


    就算不能破城,这些人也足够拖延她求援的速度,让他有机会与沙俄人合围,彻底吞下她派出来支援的蒙古骑兵,再转头去解决大阿哥那些人。


    如果没有了她精心培养的三千蒙古骑兵,只凭丹卿手里那几百火器营,固守归化城尚可,想要干预北疆的战事可就难了。


    届时,他再“英勇”战胜沙俄人,夺回被攻占的土地,自然是居功至伟,不愁得不到康熙的奖赏,而且库伦城中也可以借此彻底清洗掉属于丹卿的势力,以后再由不得她来插手土谢图汗部的内政。


    敦多布多尔济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立下不世之功,被所有人拥戴,自此成为一方霸主的辉煌场面,而此时,突然有斥候急吼吼的来报,说是在库伦城东南方,发现了漠南蒙古军队的踪迹。


    漠南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何沿途的探子没有来报?


    敦多布多尔济第一反应是斥候看错了,毕竟漠南的军队要来到这里,必须要经过多个关卡,而这些关卡如今都在归化城


    的掌控之中,按理说漠南人有异动,他应该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才对,除非——


    这些漠南军队来到这里是提前报过归化城的,而丹卿同意了,却没有叫人知会他。


    敦多布多尔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些漠南军队突然出现,完全是在他计划之外的,恐怕会给他和太子安排好的一切,带来不可掌控的变数。


    “快去问清楚他们的来意。”


    敦多布多尔济急急的吩咐道。


    然而早就得了吩咐的漠南人压根不理会敦多布多尔济,直接在库伦城外五里安营扎寨,静候真正能统领他们的人到来。


    胤禔此刻却并不在来的路上,而是早早就绕到了库伦城北,将那些沙俄人和所谓的“蒙古士兵”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明白。


    “老二这次可是掏出家底了啊,”


    胤禔拿着千里眼观察着那些梳着辫子头的“蒙古士兵”,“也不知道这些都是谁的人,竟然敢私自调遣到这里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原属绥远将军府统辖,后被划到张家口驻扎的汉军。”


    在胤禔身后,孙天阙坐在轮椅上,平静的说道。


    胤禔回头诧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孙天阙道:“能私下调遣到这种地方的,只有被原属剔除,尚未到新属地重新建制的军队,如今就只有这支绥远军了。”


    他从军多年,对于汉军的建制自是十分熟悉。


    八旗军队都有定制,别说是调遣这么多人来这么远的地方,就算是多往前挪动一里,都会被人发现。


    而汉兵营相对而言就没有那么严格,他们大多都驻扎在各地边界,时常会更换驻地方便调遣,比如张家口的驻军就经常会在蒙古、河北、山西等地活动,只要提前上报各地军署,便不算违规。


    另外,汉兵营的建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不时就会有一支军队被原属剔除,派往另一处重新建制,这其中稍作手脚,就会存在一定时间的“无人管辖”,此时调遣,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能突然出现在库伦城的,只能是这支汉军,他们估计是扮做商队分批零散而来,才没有引起关卡的警觉。


    “他还真会钻空子,”


    胤禔不屑的撇了撇嘴,“也不怕被人察觉,参他一个私调军队,意图谋反的罪名!”


    孙天阙敛了敛眸:“那又如何,他也不是第一次‘谋逆’了。”


    当初私造火器的谋逆之罪也没能将胤礽如何,他又怎么会害怕调几个汉兵这种小事呢?


    胤禔回身拍了拍孙天阙的肩膀:“上次他能逃脱罪责是汗阿玛偏心,这次他都闹出了沙俄犯境这种大罪,就算汗阿玛舍不得,朝臣宗亲也饶不得他。”


    “所以,他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公主和你身上的,”


    孙天阙抬起头看向胤禔,“那些汉兵,不过是他刻意送来的陷阱,他会叫他们全都死在这儿,届时死无对证,便可以由得他想如何诬陷,便如何诬陷了。”


    胤禔眉头一皱,觉得孙天阙的猜测不无道理。


    若是一群汉兵莫名死在了北疆,又有谁能证明他们是太子调来的?


    毕竟这里是土谢图汗部的地盘,说不定将来这私调军队的罪名就按在他和丹卿头上了。


    “不行,不能叫他们死在这儿,”


    胤禔沉声道,“他们只有活着,才是老二的罪证,若是死了,就是泼在咱们身上的脏水。”


    孙天阙点了点头,然后撑着轮椅站了起来,接过胤禔手中的千里眼往更远处望去。


    那里是沙俄军队的驻地,他们犯境已久,却没有攻城之意,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留下些人盯着那些汉兵,我怕敦多布多尔济察觉不对,会叫他们直接去送死,”


    孙天阙站了一会儿又觉得脚疼,蹒跚着想重新坐回轮椅上,“你说得对,他们得活着,才是太子的罪证。”


    之前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当初事发之时胤礽迅速除掉了火器工坊里的所有人,才会查无对症,有了喘息的机会,而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得有更多的人证,让康熙确认胤礽的罪行,他才会相信胤礽罪大恶极。


    “走吧,回去跟蒙古人汇合,”


    胤禔扶了孙天阙一把,“你这脚伤不能再这么折腾了,此后你就留在中军营中坐镇,莫要再上前线,不然回去我可不好交代。”


    当初孙天阙要跟来,丹卿和安太医都是反对的,可无奈他意已决,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最后没办法还是让胤禔带上了他。


    虽说他随军对胤禔来说是好事,毕竟他久经战场,对很多信息的判断都比胤禔更加准确,但他这身体也是真的经不起折腾。


    这不还没开战呢,他就已经病了两场了,脚伤不说,又着了风寒,若不是今日需得靠他来判断那些汉兵的身份,胤禔绝不会许他离营到这里来。


    孙天阙并不叫胤禔为难,听话的上了马车,可即便马车里生着炭火,他怀里抱着暖炉,依旧觉得冷意刺骨。


    被炭气一激,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刚从怀里掏出安太医给他配置的止咳药丸,还没送到嘴里,只觉得喉咙一热,呕出一口血来。


    孙天阙淡然的擦掉嘴边的血迹,将药丸含下,冲淡嘴里的血腥气。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即便是再精心的养着,也不过如此,倒不如趁着还能动,最后帮公主做些事,若是能将胤礽彻底扳倒,即便是死,也值了。


    ……


    另一边归化城里,丹卿看着城外发现沙俄人踪迹的战报,冷冷一笑。


    果然,敦多布多尔济和胤礽也就这么多本事,将胤禔调走之后,目标直指她和归化城。


    当真好笑,他们是觉得归化城墙上的红衣大炮是摆设吗,还是觉得她真的缺人缺到需要自己亲自上阵,给他们袭击的机会?


    亦或者,他们的目标未必是要攻打归化城,而是想要掐断她与前线的通信和胤禔的补给,想要与沙俄人一起给胤禔来个瓮中捉鳖?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归化城与库伦城前线联络的通路早就不止官道一条,就算沙俄人真有本事截断官道,也断不了他们的联系。


    “传令下去,关闭往库伦城去的关口,让商队们先进归化城暂歇。”


    丹卿不慌不忙的吩咐道,“另外,去迎一迎纯禧公主和大额驸,别叫他


    们跟沙俄人撞上了。”


    她这些姐姐们,有如三公主这般自私愚昧之人,也有如大公主这般让她能放心交托之人。


    在得知丹卿调集蒙古诸部人手对抗沙俄来犯后,大公主主动派人来问,说她与班第亦可来援。


    班第本就是一员猛将,当年康熙亲征噶尔丹之时,他跟随作战,借此收拢的一部分兵权,虽然只是台吉,却比很多郡王更有自主权。


    所以大公主说他们要来援,是真的拉了近千人的队伍来的,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的骑兵。


    丹卿亲自去迎了大公主进城,而班第却是带着他的部属以及丹卿给他的一支百人满配火器营,往北去阻截沙俄人去了。


    “这次要辛苦大姐夫了,”


    丹卿挽着大公主的手说道,“大姐姐肯来助我,我当真感激。”


    大公主伸手捏了捏丹卿的脸颊,仿佛她还是那个整天跟在她身后的小姑娘。


    “不辛苦,他正抱怨练兵也无用呢,就来了实战的机会,他高兴还来不及,”


    大公主声音温柔,却十分硬气,“至于你我姐妹之间,又何必言谢?当年你生产之时遭遇攻城危难,我听说后万分后悔没有提前来守着你,万幸上天保佑,叫你母女平安。”


    “我知道大哥带着你的骑兵去了前线,担心如今归化城兵力空虚被钻了空子,所以干脆直接来这儿,果然,那些红毛子还真敢进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今日若叫他们有命回去,岂不是我大清无人?!”


    丹卿看着大公主,心里十分欣慰。


    就是说嘛,这才是大清公主应有的风范。


    她们为国远嫁草原不是来委曲求全的,公主守国门也从不是虚言。


    丹卿笑得十分明媚:“我相信大姐夫,这次,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136章 第136章一章


    康熙四十一年四月,沙俄无故犯境,康熙命固伦恪靖公主、直郡王胤禔率领土谢图汗部及蒙古诸部联军迎敌。


    同年五月,和硕纯禧公主及其额驸博尔济吉特班第率军来援,于归化城北三十里外全歼秘密潜入的沙俄士兵五百余人,缴获皮肖火绳枪近百,以及尚未来得及组装的重型火炮一门。


    于此同时,直郡王胤禔率领的联军与沙俄主力军交战于库伦城北,沙俄军队一碰即退,全然没有恋战之意。


    “汗阿玛的意思是他们敢来就不用回去了,”


    丹卿看完康熙的密旨,温温柔柔的与大公主说话,“我想请大姐夫带兵北上去支援大哥,大姐姐是与大姐夫同去,还是留下来陪我呀?”


    陪在一旁的班第偷偷打了个寒战,默默拽了拽大公主的衣袖,试图暗示她跟自己走。


    大公主往日里念叨起四公主,说她温和善良,总担心她会受欺负,仿佛那四公主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羊羔一般,可实际上呢?


    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之前他与沙俄人的那一战,明明对方已经生了退意,可她派去的那些护军却是毫不犹豫的开枪杀人,就连他保下的俘虏,还未进城之际,也让她派人来传旨,当场尽数射杀,不留一个活口。


    然而给朝廷的战报里,却说他“全歼”敌军,将这杀戮之名强按在他的头上,口口声声说要用这功劳给他换个郡王的爵位,哄得大公主只觉得这妹妹最贴心,殊不知这功劳一领,此后他们就算是上了贼船了!


    “我才不跟他去,我还想多陪陪蘼蘼呢,”


    大公主浑然不知自家额驸在腹诽些什么,只是搂着外甥女不撒手,“丹卿,真的不能让蘼蘼给我做儿媳吗?我可是太喜欢她了!我知道你想叫蘼蘼继承归化城,那就叫苏和入赘呗,自家姐妹,不在意这个。”


    班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儿子凭什么要入赘?!


    还有这位福安郡主,不过七岁而已,听到那些杀戮的战报竟然没有一丝色变,只怕将来也是个如恪靖公主一般可怕的人物,这样的儿媳妇,他可不敢要啊!


    丹卿扫了班第一眼,然后对着大公主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是自家姐妹才不成。大姐姐,咱们的儿女亲事,还是要避讳着些血缘才好,近亲成婚,于子嗣也不利。”


    别闹,这可是真真正正的表兄妹,她可不想去试探基因的力量。


    蘼蘼将来的丈夫,只要是她自己喜欢的,且人品端正,那无论出身如何,都无所谓。


    丹卿知道如今这个时代,人们更愿意用联姻来稳固权利,可她却从不在乎阶级地位。


    她们出身大清皇室,已经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了,难道还需要用夫家来为自己增添荣耀?


    曾经有人问过她,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出身尊贵的蒙古王公,八旗勋贵之流都不考虑,所喜之人尽是出身平庸?


    丹卿只回说情爱之事本无关身份地位,但实际上,能问出这句话的人,本就不配与她同路而行。


    他们却大多都是眼高于顶,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便迎娶的妻子身份再尊贵,他们都想压上一头,非得从自己妻子身上去找大男子主义的成就感,仿佛只有叫妻子听话顺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他们也从不觉得男子也应该忠贞,一边要求妻子恪守妇道,一边打着繁衍后嗣的名义,一房一房的妾室往回抬,三妻四妾对他们来说是顺理成章之事,甚至是彰显财富身份的荣耀。


    便是其中有那么零星几个愿意守着妻子一个人过的,在其他人眼中也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们的妻子免不了要得个悍妒的名声,还得承受诸方压力。


    说不准什么时候,那些男人突然改变了主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背弃誓言,而此时此刻,也不会有人来为这些可怜的女子发声。


    丹卿从小见过太多出身高贵表面上装得像个人,实际上一肚子龌龊肮脏的男子了,便是敦多布多尔济,不也是如此么,她是他亲自求来的,他又何尝珍惜过?


    就算是与大公主十分和睦的班第,也有几个伺候床第的侍妾,与他而言,或许她们就像是家具物什,本就该存在。


    这种男女之间不平等的婚姻观,早就侵蚀了那些所谓出身高贵的男子的思想,换成谁,结果都一样。


    所以丹卿宁可去选一个出身平凡,却心甘情愿指望着她过活的普通男人,至少他们不会心存压着她的妄念,会心甘情愿的与她“平等”的维持这段感情。


    当然,不是说她喜欢没本事的男人,事实上,有没有本事与出身如何,本就没什么关系。


    她也从不觉得她曾经以及现在拥有的伴侣平庸,即便他们是汉人,即便他们没有高贵的爵位,但他们都有自己闪闪发光之处,都有值得她扶持的价值。


    正想着,薛思文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如今年岁渐长,再加上手里的事业蒸蒸日上,性子比以前沉稳了些,也更有气度了。


    回忆起他刚进公主府时,被她欺负的惨兮兮的模样,当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公主,博尔济吉特部此次北上的粮草全部备好了,请您过目。”


    薛思文将手中的账册捧给丹卿看。


    丹卿扫了一眼,挥了挥手,他便了然的送到了班第的手里。


    “大额驸,这些都是按照之前博尔济吉特部的惯例准备的,我问过贵部的军需官,应该合适,如有不尽之处,您只管明言,再去准备也来得及。”


    班第接过来郑重的翻看了片刻,脸色比刚刚好看了许多,连连点头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公子费心了。”


    丹卿既然用的上班第,自然不会吝啬,粮草俱是最佳,数量亦是管够。


    翌日,班第率领博尔济吉特部将士以及丹卿另外准备的近千援军,一起奔赴库伦城。


    此时的库伦城前线,事态却是颇为奇怪。


    沙俄人迟迟不动,一触即走,却又甘心退去,依旧在库伦城周围徘徊;


    而库伦城里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敦多布多尔济趁机肆意抓捕各方密探,就连薛明也不得不关了天上香,隐藏在暗处,准备随时撤离。


    同时,库伦城西南方向有斥候发现动静,疑似有当初败走沙漠的车凌巴勒及其部属的踪迹,不知其中是否亦有准噶尔部的人。


    胤禔感觉压力山大。


    一开始他与丹卿讨论此次战役之时,本是做好了正面对抗沙俄人的准备,他出来的时候带着库伦城两千骑兵,再加上蒙古诸部的联军,总数有近五千人,再加上其中还隐藏着两百火器营,面对小股俄军,应该手到擒来。


    然而真正到了前线才发现此来的沙俄军队至少两三千之数,所持火器不详,又压根不跟他们正面抗衡,仿佛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打仗,而是要绕过他们去做什么。


    胤禔也想过稍微放松防线,诱敌深入,看看那些沙俄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出来前丹卿的叮嘱犹在耳边,他们身后的库伦城里还有近万无辜百姓,而敦多布多尔济又是个靠不住的,逼着他半步都不敢退。


    “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啊,”


    胤禔愁得满地打转,“要不咱们干脆强占了库伦城吧,我就不信敦多布多尔济敢跟咱们动手!”


    孙天阙看着库伦城里传出来的密报,这些天来能传出来的消息是越来越少了,手里这些还是一个探子用命送出来的。


    “敦多布多尔济若是有所不敢,我们如今就不会在这里了。”


    孙天阙淡淡的说道。


    他从


    来都不认为敦多布多尔济是个好人。


    当初丹卿被迫选择下嫁后,他就一直在关注漠北调查敦多布多尔济,他知道的事情,或许比丹卿更详细——


    当然,也是因为丹卿对敦多布多尔济以往的经历不感兴趣的缘故。


    敦多布多尔济看似身份尊贵,但自幼便不受母亲喜爱,其父母不合又导致他父亲也不重视他,可以说他能有今日,是他自己数次不顾性命,拼回来的。


    没有人比孙天阙更了解这样的童年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影响,所以他也更知道敦多布多尔济绝不会是个心软留情之人,逼到急处,别说跟他们动手,就算是库伦城里的那位土谢图汗太后,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下得去手。


    “你别总说风凉话,到底该如何,你给我出个主意。”


    胤禔急道。


    孙天阙放下手中的密信:“我不赞成此时进城。一则沙俄人虎视眈眈,恐会趁机出手,二则,我们不急,自有人会急,就让土谢图汗部内斗不好吗?”


    敦多布多尔济下令封城,最着急的不是他们,毕竟他们的有自己的补给线,并不依托库伦城。


    如今最着急的,恐怕正是那位土谢图汗太后。


    她与敦多布多尔济斗争良久,母子之间早已成仇,她绝不会想看到敦多布多尔济彻底掌控库伦城的。


    “告诉我们的人,就地隐藏,寻找合适时机离城,”


    孙天阙伸手指向地图,“西边的防线松个口子,放车凌巴勒的人进来,让他来牵制敦多布多尔济,咱们才好腾出手来对付沙俄人。”


    胤禔顿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这是全然不在乎土谢图汗部百姓的性命了。若当真出了事,回去之后,你要如何向丹卿交代?”


    孙天阙重新将手缩回大氅里。


    都快六月了,战士们都已经换了夏装,可他披着厚厚的大氅,还觉得冷。


    出来之前,安太医就警告过他,不可操心太过,更不可劳累受冻,否则他的身体随时可能会彻底崩溃,可其实就算他们都不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便他安心静养,也苟且偷生不了多少年。


    他知道公主心善,不愿战争屠戮百姓,可事已至此,又岂有后退之理?


    这个罪孽,他愿意承担,若公主要追究,他甘心就戮,只是怕,他可能等不到公主来追究的那一天了。


    ……


    康熙四十一年六月,胤禔等联军撤离北境防线,往南五十里,与来援的班第等人汇合。


    而西来的车凌巴勒所属,借机北上,兵临库伦城下。


    库伦城中土谢图汗太后带兵反叛,大开城门与车凌巴勒汇合,共同拥立阿丽娅的孩子为新一任土谢图汗,指摘敦多布多尔济谋害祖父,其罪当诛。


    敦多布多尔济带兵追击,双方交战于库伦城外五里,各有伤亡。


    此时,一直徘徊于附近的沙俄人直接压进,而跟在车凌巴勒身后的准噶尔部,也逼了上来。


    双方加起来已近万人,大战一触即发。


    第137章 第137章一章


    胤禔等人并未参与这场说不清该算土谢图汗部内战,还是该算沙俄与准噶尔的外战之中。


    虽然这场战事发展得与预期之中有些差距,但总体来说还是达成了他们战前的目标——


    让沙俄人主动帮助敦多布多尔济与“大清军队”交手。


    至于车凌巴勒和准噶尔部算不算大清军队,胤禔表示他妹妹说了,不用在意那些细节。


    在双方开战之前,胤禔和孙天阙的预估是敦多布多尔济和沙俄一方会更占上风。


    一则他们依托库伦城而战,无论是补给还是心理上,都更有优势;


    二则,沙俄这支军队人数虽然不算多,但也配备了不少火绳枪,对上用长弓的准噶尔部,按理说肯定是火器更胜一筹。


    他们甚至都已经在盘算要不要暗中派人帮衬车凌巴勒一把,让车凌巴勒那些人能多消耗消耗沙俄人的火力,等到沙俄人弹尽之时他们再出手,才能更有效的减少伤亡。


    然而实际两军交战之后,战局却发生了反转。


    这支沙俄军队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有实战经验的正规军,明明人数和火力都占优,可真正正面碰撞起来,却被车凌巴勒打得节节败退,很快就狼狈的逃了回来。


    敦多布多尔济命人开了库伦城门,放沙俄军队进城。


    “他就这么让沙俄人进去了?”


    不远处,胤禔用千里目观察着,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城里的百姓都没退呢,他就那么放心那些红毛子,不怕他们乱来?”


    孙天阙淡然道:“他需要沙俄的支持,而且,库伦城里值得抢的,可不是那些没什么家底的土谢图汗部人。”


    库伦城里有丹卿这么多年经营的暗网的储备,还有往来商人的店面和库房,这些本就不是敦多布多尔济的东西,他说不定巴不得沙俄人动手去抢呢。


    “幸好咱们的人早就撤出来了,”


    胤禔感慨道,“出来之前丹卿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我一时起了杀性屠了库伦城,可你瞧瞧,她在乎土谢图汗部百姓的性命,人家正儿八经的土谢图汗亲王可是直接引狼入室,没有半分顾惜呢!”


    想起丹卿,孙天阙微微一笑:“所以公主才更加珍贵,不是吗?”


    胤禔挑了挑眉,本想酸他两句,可见他如今骨瘦嶙峋的模样,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哎,当年也是两小无猜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若不是有那黑心的玩意儿从中作梗,他们本该一生恩爱,儿女成群,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嫁给敦多布多尔济这种小人,一个病体飘零却强撑着呕心沥血,只为了叫她能再无后顾之忧。


    “叫全军戒备起来吧,要不了几日就要见胜负了,”


    孙天阙想要自己转动轮椅回去,却发现手完全使不上力气,“直郡王,麻烦您帮我一下。”


    他向胤禔求助,语气里在没有丝毫的羞耻和不甘,仿佛已经彻底习惯自己是个废人。


    胤禔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营之后,他立刻叫人给丹卿送信去,然后催促着众人做好迎战的准备。


    再耽搁下去,他怕他们要成终生之憾了。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车凌巴勒伙同准噶尔部围攻库伦城,而此时,库伦城中大乱。


    沙俄人终于露出了凶残的真面目,他们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当真是为了帮敦多布多尔济吗?


    当然不是。


    他们就是来劫掠的。


    他们要金银珠宝,要米面粮食,也要美酒美人。


    对上准噶尔部时放不准的枪,在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库伦城百姓时,却毫不手软,枪枪要命。


    敦多布多尔济面对内外夹击,情急之下竟选择大开城门,引车凌巴勒等人进城与沙俄人于城中对战,意图坐收渔翁之利。


    谁也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


    库伦城门一开,车凌巴勒又怎么可能有耐心再等,自然是直冲而入,即便胤禔早早就调动了兵马等着出手,却也来不及插手阻拦。


    等胤禔一众到了城下之时,敦多布多尔济竟然又关上了城门,将想要救援百姓的胤禔关在了城外。


    胤禔简直气得冒烟!


    敦多布多尔济是真的疯了,他竟然将豺狼虎豹都放进库伦城,而将他们这些援军关在了城外,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他真的不在乎土谢图汗部了,想要跟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


    敦多布多尔济不是疯了,他是彻底乱了。


    应该说,从他的母亲带着他的妻子儿子一起叛逃,投奔车凌巴勒的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已经彻底乱了。


    他只能紧紧抓住沙俄人,可是沙俄人却也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当他们战败于车凌巴勒之手时,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谋划了,只想着如何才能杀掉那些背叛他的人,至少保住自己之前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将车凌巴勒和沙俄人都放进了库伦城里厮杀  ;


    所以,他就是因为知道胤禔是来救人的,才关上了城门,不让他们插手。


    他希望车凌巴勒能与那些沙俄人同归于尽,这样就能湮灭掉一切罪证,到时候他再打开城门寻求胤禔的庇护,再去丹卿面前负荆请罪。


    他毕竟与她是夫妻,她肯定不会杀了他的,大不了就继续做她的傀儡好了,对她来说,他活着总比死了有用。


    数月前还安宁祥和的库伦城,彻底沦为了血腥的厮杀场。


    听着城内的枪声、拼杀声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即便心硬如孙天阙,都忍不住开口道:“下令攻城吧。”


    他是想叫土谢图汗部内战,帮丹卿彻底解决掉这个心腹之患,可他也知道她若是见到这般人间地狱的景象,一定会心痛难过的。


    军人战死沙场是宿命,可百姓何其无辜,他再狠,也做不到像敦多布多尔济这般泯灭人性!


    胤禔也忍不下去了,手一挥,战鼓起,号令三军,开始进攻城门。


    他们高举的是固伦恪靖公主的旗号,要求城墙上的土谢图汗部士兵不要动手,放他们进城平乱。


    或许是丹卿的名号还有些作用,或许是城中的惨状让那些士兵也动容,他们当真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人偷偷打开了城门,引胤禔等人进城。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城里已经血流成河。


    胤禔以长弓搭配火器营开路,秉持丹卿的理念,但凡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们一路往前推进,很快便到了亲王府之前,敦多布多尔济主动出来迎接,竟然还笑得出来。


    “大哥可算是来了,”


    敦多布多尔济一副没事人一般的模样,“没想到车凌巴勒竟然会与准噶尔部联手,伙同沙俄人进犯我大清,还请大哥秉明公主,速速与朝廷求援。”


    胤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飞起一脚将敦多布多尔济踢翻在地。


    什么东西啊,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真当他们这么多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先将他关起来,清扫城中敌军要紧,”


    孙天阙拦住了还想继续动手的胤禔,“毕竟是额驸,还是留给公主处置吧。”


    胤禔又啐了一口,方才叫人上前捆人,敦多布多尔济本不愿意,但最终还是束手就擒了——


    他要等丹卿来,他不信丹卿会杀了他。


    ……


    丹卿收到胤禔的密信时,已经走到了半途。


    班第在北上的时候已经率人沿途清扫过,几支摸进来的小股沙俄人都被清理干净了,所以她们这一路顺顺当当,十分安稳。


    看到胤禔说孙天阙不太好了的时候,丹卿捏紧了信笺,薛思文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这是他的选择,公主该为他高兴才对。孙将军是铮铮男儿,沙场本就是他的归宿,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丹卿松开信,靠进薛思文的怀里,喃喃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救他,若是叫他死在刑部的大牢里,他也不必受尽痛苦和屈辱,非要这样结束自己了。”


    “公主错了,”


    薛思文搂紧丹卿,“他不是在结束自己,他是在努力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若为他骄傲,好叫他少些牵挂。”


    道理丹卿都懂,但面对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死别,她依旧难以释怀。


    孙天阙这一生都是悲剧,人世间这么大,仿佛没有人真心在意他,到如今将死之际,依旧是孑然一身,也算是了无牵挂。


    说没有遗憾,那是假的,毕竟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曾经暗许婚约,也曾经柔情蜜意,看着他纠缠于往事不可脱身,以至于身心具毁,连活下去都成为奢望,她如何能平静以对?


    他从来都是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被康熙利用,被胤礽算计,被她舍弃。


    他唯一努力的反抗,精心筹谋多年,最终却没能真的把胤礽拉下来,还将自己彻底毁了。


    或许她去救他的时候,他曾经也期盼过与她重归于好吧,可那时她却有了新的爱人,只能对他避而远之。


    自从那次她当众对薛思文示爱后,孙天阙就再也没单独见过她,每每遇到,只是低头避开,克己守礼,没有半分逾越。


    丹卿原本还想着,或许在这天地辽阔的草原上待久了,他能走出心里的阴霾,或许有一日,他也能再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姑娘,可如今,他却执意为了替她荡平后患,而即将失去最后一丝力量。


    “要不然,就哭一会儿吧,”


    薛思文感觉到丹卿在微微发抖,心疼极了,“哀则伤身,哭出来也是好事。”


    丹卿摇了摇头:“素瑜,我不是——”


    “我知道,我不吃醋,”


    薛思文打断了丹卿的解释,“我知道公主与孙将军虽然无缘,但毕竟是自幼相熟的情分,人非草木,如何能不难过?只要公主容我陪着你,不要推开我就好。”


    丹卿当然不会推开他。


    人生苦短,需要珍惜的却太多。


    有些遗憾早已不可弥补,自该更怜取眼前人。


    薛思文说得对,孙天阙是求仁得仁,她得笑着去面对他,不能叫他带着遗憾而去。


    ……


    丹卿抵达库伦城之时,城中的动乱已经彻底平息。


    车凌巴勒战死,沙俄人也没能讨到好处,所余投降的俘虏只剩不到四分之一。


    胤禔接掌了库伦城,命人追击逃跑的土谢图汗太后等人,如今尚未有回音。


    丹卿走下马车,只见胤禔亲自来迎接,却没看到孙天阙的身影。


    “大哥的战报我看过了,此战情况比我们预想中复杂太多,能有如今这个局面,是大哥的功劳。”


    丹卿并没有去计较胤禔故意退兵以推波助澜,让土谢图汗部内战之事,因为她知道战场多变,将在外本就君令有所不受,审时度势而行,是一个将军应该做的。


    她是不想枉造杀戮,可即便她亲临战场,也不可能猜得到敦多布多尔济竟然敢放人进城而战。


    所幸胤禔反应够快,事后处理妥当,库伦城虽遭重创,但大半百姓提前躲藏了起来,保得了性命,终是还算能接受的结果。


    “功劳不功劳的无所谓,不过他们互相拼杀,倒是给了百姓们生机,”


    胤禔并不居功,“这几日我与孙天阙商议过了,这库伦城需要重新规划建设,只怕是得几年的光景,你若是信得过我  ,我打算留下来建城,这防线得再往北推一推,以后不能再任由那些沙俄人肆意来去了。”


    胤禔想好了,与其去帮大清修那用来监视丹卿的劳什子绥远城,不如用那些银子来好好修一修这库伦城。


    犹记得他少时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大将军,保家卫国,戍卫边疆。


    虽然后来他被权势迷了双眼,最终险些一生陷于囹圄,但丹卿救了他,给了他重拾本心的机会。


    如今,这座库伦城也算是他亲手打下来的,那他以后就驻守于此,为大清,也为丹卿,守好北疆的大门。


    “大哥为国为民之心,我必上报汗阿玛。”


    丹卿点头道。


    胤禔却摇了摇头:“嗨,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我还能得他几句赞扬?别忘了,你大哥我可还是‘巫蛊’太子的罪人呢,就算复了郡王,身上的脏水也难洗清喽——”


    丹卿往前,努力抬高手去拍了拍胤禔的肩膀:“往事不可追,不如往前看。京城再繁华,背地里的阴谋算计却叫人恶心,要我说,却比不上这天高地阔,敞敞亮亮的大草原。大哥不是要往北推防线吗?正好我打算在库伦城建一个关口,以后那些从沙俄进来的货物,都在这儿统一征税,我做主,这笔税款就留在库伦城,如何?”


    胤禔哈哈大笑:“咱们恪靖公主那还用说?就两个字——大气!”


    第138章 第138章一章


    此时,丹卿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孙天阙呢?”


    胤禔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尬笑道:“他忙着处理政事呢,别管他了,来来来,大哥带你去城中转转。”


    处理政事?


    且不论孙天阙擅长的是兵事,而不是内政,就凭他如今的身体,还能操心什么政事?


    丹卿心里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抓住胤禔的胳膊急声道:“他到底怎么了,大哥,你别瞒我!”


    胤禔不再玩笑,叹了口气:“他现在还没事,只是瘦得厉害,不想让你看见。”


    “怎么会瘦的厉害,是不是军队里的厨子不合胃口?”


    丹卿松开胤禔往亲王府里走,“我这次出来带了两个府里的厨子,我去问问他想吃什么。”


    “丹卿!”


    胤禔旋身来拦,“我不瞒你,他现在的状况的确很不好,他不见你是不想让你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你就成全他吧。”


    “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丹卿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就算是,当真无可挽回了,总也该再与我好生相处些时日,叫我再陪陪他吧!”


    胤禔看向薛思文,薛思文会意,上前几步将丹卿搂在了怀里,让她趴在他肩膀上哭。


    “公主,别急,我去帮你劝劝孙将军可好?”


    薛思文柔声哄着,“如今这时候,总不好再勉强他,我先去看看他的状况,之后咱们再商量。”


    丹卿只能点头答应,等薛思文走进去后,她抹掉泪珠,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敦多布多尔济呢?”


    丹卿的声音里带着杀意,“带我去见他。”


    ……


    胤禔对敦多布多尔济是厌恶至极,自然不会对他多客气,说要关押便是真的关进了地牢里,不给他留任何颜面。


    土谢图汗亲王府的地牢不像恪靖公主府的地牢那般只是个摆设,往日里敦多布多尔济没少在这里折磨人,故而里面有一种阴森血腥的臭味,无法散去。


    敦多布多尔济就被关在地牢的最深处,用最结实的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脚,叫他只能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这些时日,胤禔每天只叫人给他一顿饭,寒冷、饥饿以及跪太久已经完全麻木的双腿,将他折磨得消瘦狼狈,而空气里那叫人恶心的屎尿味儿,证明了他早已经丧失了尊严。


    “别怪哥哥狠心,他是罪有应得,”


    胤禔也不是心虚,只不过敦多布多尔济毕竟是丹卿的额驸,他这么折磨人算是伤了丹卿的颜面,“库伦城此役百姓伤亡上千,都是因为他引狼入室,将红毛子和准噶尔的人放进城来战的缘故,我知道你还需要他的身份,所以没弄死他。”


    敦多布多尔济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头,在看到丹卿的那一刻,他立刻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将铁链拉的哗啦作响。


    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他再挣扎,也没办法靠近丹卿半步。


    “公主,救我——”


    敦多布多尔济的声音已经沙哑,他对着丹卿焦急的喊着,仿佛看到了救星,“救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快救救我——”


    丹卿往后退了两步,好像面前的是什么脏东西。


    “公主,救救我,我是被逼的,是太子,是太子逼我这么做的——”


    敦多布多尔济还在挣扎,“沙俄人是他请来的,车凌巴勒和准噶人也是他叫来的,他才是屠杀百姓的罪魁祸首,不是我,不是我——”


    原来如此,怪不得车凌巴勒和准噶尔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看来胤礽并不相信敦多布多尔济真有能力跟她对抗,又拉了那些人来当后手。


    可惜了,他远在京城,自以为运筹帷幄在千里之外,却完全不了解他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支沙俄军队看似听命来袭扰,但实际上目的根本不是帮助敦多布多尔济,而是看上了库伦城里的财物,所以从不肯正面作战,一触即逃,故意保留实力等着进城劫掠。


    车凌巴勒更不用说了,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土谢图汗部的汗位,叫他帮助敦多布多尔济来对付她,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他恨不得直接杀了敦多布多尔济好自己上位呢!


    至于准噶尔部,即便没了噶尔丹,他们的野心依旧还在,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愿意看到大清边疆稳定?


    这次沙俄折了这么多人在这里,不管杀了他们的是准噶尔部还是土谢图汗部,只怕将来都会再起风波


    胤礽自以为是的将这些根本利益完全不一致,甚至可以说相背离的几方聚集在一起,妄想利用他们联手对付她,造成如今的局面,不知他是否能想得到。


    “把额驸放下来,”


    丹卿淡淡的开口说道,“去取了水和衣裳来给他弄干净些,这是什么样子。”


    敦多布多尔济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胤禔却是倏然看向丹卿,一脸不认同。


    “我说妹妹啊,你可不能再被他给迷惑了,就算背后另有主谋,我就不信老二能谋划到这种地步,定然是他自作主张——”


    胤禔焦急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丹卿打断了。


    “大哥,敦多布多尔济可是土谢图汗亲王,他怎么会想要伤害土谢图汗部的子民呢?”


    丹卿对着胤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毕竟是我的额驸,自然不可能是那等‘暴虐叛国’之人,你总得容他梳洗干净,坐下来好好说话不是?”


    胤禔挑了挑眉,突然意识到丹卿想要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罢了,毕竟是你的额驸,我知道你定然会护着他,如今他也算是受了惩罚,你要放了他,也不是不行,但总该叫他拿出些实证来,否则不过是空口白牙的就想诬陷太子,妹妹,不是哥哥为难你,那么多人看着呢,汗阿玛那儿总得给个交代不是?”


    丹卿状似很为难的看向敦多布多尔济:“大哥还说不为难我,那太子是何等奸猾之人,敦多布多尔济秉性老实,哪里能拿得住他的实证?只怕如今这脏水是很难洗清了。”


    胤禔冷下脸:“那你就不能怪哥哥不给你情面了,这屠城之事必须得有人承担责任,既然没有实证指责太子,那就只能用他来祭奠百姓亡魂,总不能他干的蠢事,叫你大哥去背锅吧。”


    丹卿又往后退了两步,好像被胤禔说动了。


    敦多布多尔济见状急了,刚挣脱铁链就立刻想要往前爬,却忘了自己腿脚早已没了知觉,一头磕在了地上,抬起头时,竟然磕了个头破血流。


    可他顾不得伤,赶紧挣扎着起来,说道:“公主,公主别走,我有证据!我当着传信人面烧掉的密信是假的,真的密信我还留着,上面有太子的私章,绝不会有假!还有那些红毛子,他们来的时候手里也有太子的信物,还有,还有城里的那些士兵,他们其实是清军,只要将他们抓起来审问,一定能查出来历!”


    他此时疯狂的想着能洗清自己的证据,“对了,我额吉手里肯定有车凌巴勒的罪证,只要将她们抓回来,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丹卿嫌恶的又往后退了一步,用手帕捂着鼻子道:“好吧,你毕竟是我的额驸,我总归还是愿意信你的。这样,我先叫人给你收拾干净,你将你手里的证据都交出来,若你没骗我,我自然会帮你洗清罪责的。”


    敦多布多尔济听到叫他交出说所有证据,突然又有些犹豫,丹卿却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直接转身就走,任凭敦多布多尔济在身后如何呼喊,都不再回头。


    等出了地牢,走出老远后,丹卿才厌恶的甩了甩


    手,对胤禔道:“大哥,你让他们动作麻利点,用凉水给他洗洗干净就行了,然后给他换一套亲王的衣裳,要华丽些的,省的之后再费事。”


    她这言语里的意思,叫胤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多言,直接去办了。


    两刻钟后,被人用冰凉的井水冲的干干净净的敦多布多尔济穿着一身华服,冻得瑟瑟发抖,坐在椅子里被抬进了亲王府正殿。


    丹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除了头发还在滴水之外,别处都叫她挺满意的。


    “公主,我已经将藏,藏密信的地方,告诉,告诉大哥了,”


    敦多布多尔济声音有些发抖,“你还,还需要我做什么,我,我都听你的。”


    此时此刻,丹卿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是他的妻子啊,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果然她来了之后就立刻放了他,还给他换上亲王的服饰,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抛弃他,以后他依旧还是尊贵的土谢图汗亲王。


    这次的失败让他意识到自己想要得到权势用错了方法,被她控制,做她的傀儡又如何,他可以卧薪尝胆,他愿意给她当狗,只要他能哄好她,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机会的!


    只有她,才不会也不能轻易抛弃他,因为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她就得护着他的名声和尊严,不然她也一样会被牵累的,不是么?


    敦多布多尔济觉得自己想得十分通透,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发辫,努力对着丹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柔:“公主,谢谢你肯信我救我,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效忠于你,等我伤好了,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丹卿却好似没听到他带着暗示的话,只是看着门口。


    不多时,胤禔从外面匆匆进来,将刚找出来的密信展开给丹卿看。


    “我拿着你看吧,这玩意儿是从马粪堆里找出来的,你可别碰了。”


    丹卿仔细看了一遍,特别是最后的私印,确定无误后,她挥了挥手,胤禔将信收了起来。


    敦多布多尔济一脸期待的看向丹卿,仿佛在等着她的赞扬,丹卿对着外面招了招手,口中道:“额驸送我这么一份儿大礼,我也有个回礼要给你。”


    敦多布多尔济立刻露出了笑意,然而他还没笑出声,就看到侍卫拿了一把俄制的皮肖火绳枪进来。


    “公主,我不善于用火器的——”


    敦多布多尔济不笑了,声音里带着不安。


    丹卿接过火绳枪,仔细研究了一下,然后突然举枪对准了敦多布多尔济。


    敦多布多尔济吓得想要躲闪,可他腿上没有知觉,又能躲到哪儿去?


    “你怕什么,我又没点火,”


    丹卿娇声道,“我刚刚就在想,我该如何送你这份大礼呢?敦多布多尔济,我送你一份累世荣光如何?”


    敦多布多尔济稍微镇定一些:“什么累世荣光?”


    丹卿看向刚刚送枪进来的侍卫,那侍卫十分有眼色的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吹燃凑到了火绳枪的引线上。


    敦多布多尔济此时哪里还能感受不到丹卿的杀意,他拼尽全力扑到了地上,想要努力逃走,可背后突然一声枪响,随即,他就看到自己的血从胸口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砖土。


    “呀,你躲什么呢,这从后面打,前面会炸开一个洞,可不好看呢。”


    丹卿丢开火绳枪,嫌弃道,“沙俄这玩意傻大粗的,后坐力太大,收缴上来的都留给大哥用吧,火药我叫作坊照着做,瞧着应该不难仿制。”


    说罢,她根本没有去看一眼趴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还有一口气的敦多布多尔济,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叹息道:“沙俄与准噶尔部联手犯境,额驸为护大清江山被沙俄人枪杀,为国殉难,立刻派人给汗阿玛送信,我要为额驸请功。”


    她可没骗人,为国而战死,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累世荣光,他死了,这份荣耀自然就该她和她的蘼蘼来承袭。


    当初嫁给他,是因为大清需要名正言顺的接手北疆,而她纵着他,是因为她需要他继承土谢图汗部,给她正名。


    但如今,她觉得土谢图汗亲王妃这个名头,远不如土谢图汗太后有气势,不是吗?


    他引敌入城,残骸百姓,本该千刀万剐,一枪毙命,当真是便宜他了。


    可惜啊,蘼蘼不能有个叛国的父亲,只能叫他白得了身后名,不过她会为蘼蘼好好补偿库伦城里的百姓的,让死者安,生者康。


    “大哥,你做好准备了吗?”


    丹卿站在亲王府的庭


    院中,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等战报入京,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除了我们之外,定会有人也借机出手,必要将太子真正拉下马。届时,储位空悬,而你既是长子,又有此役之功,当真不打算回去再争一争?”


    胤禔也学着她抬头看天:“妹妹啊,不必试探了,你大哥不会说违心之言,我说了要留在这儿为你守城,便打定主意此生都不会再回京城去了。我这把年纪了,还争什么,还是叫那些小子们自己玩去吧。”


    丹卿微笑:“大哥自是最通透。”


    胤禔却撇了撇嘴:“你少忽悠我,我问你,我福晋呢?出来之前你不是说好了要带她同来么,人呢?”


    丹卿:……


    讲真,胤禔这恋爱脑发作的老婆奴模样,其实也挺烦人的。


    她从归化城出来的时候,前线战事未平,一路上还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敌人,她要是真带上大福晋,这会儿他又要怪她害他的宝贝媳妇儿受惊吓了吧?


    “大嫂说了,你不在她乐得清闲,才不乐意颠颠的又跑来见你呢,”


    丹卿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气胤禔,“你要想见她,亲自去请啊,干嘛要我带来,我才不会帮你呢!”


    胤禔:……


    哎不是,他在外面劳心劳力到底是为了哪个?


    果然这妹妹就该从小管好了,大了就管不了一点了!


    没良心的臭丫头,自己接就自己接,哼╭(╯^╰)╮!


    第139章 第139章一章


    一直到丹卿离开库伦城之时,她都没能亲眼见到孙天阙。


    薛思文倒是日日去看他,回来后只说瞧着还好,如今天气又暖和了,再加上安太医跟着过来给他调理用药,比之前有力气了些。


    临走之前,丹卿来到了孙天阙的门外,与他道别,也想试试看,他愿不愿意与她见一面。


    孙天阙将丹卿请了进去,不过却是落下了层层床幔,不肯露面。


    丹卿并不强求,只是坐下来细细交代他要好生听安太医的话,等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冷了,就赶紧南下。


    归化城的客院为了他已经重新铺好了地炕,烧起来之后连地面都是热乎的,定然不会叫他再受冬日苦寒。


    孙天阙一一答应着,却不肯留下安太医。


    “我如今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按时服药好生将养着,就不劳烦安太医了,”


    孙天阙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弱了些,“经此一役,只怕京中会有变动,公主要时刻做好被召入京的准备,安太医绝不可稍离左右。”


    丹卿知道他是担心她,也不愿再叫他病中牵挂,只好应下。


    告别之时,她站起身往前数步,很想掀开幔帐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叫她心里有数就行。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床幔,就听到孙天阙说道:“公主,求你给我留些尊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叫丹卿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其实知道他不好,她也知道他求了所有人瞒着她他的情况,她更知道,就算他答应了许多,她这一去,只怕也再难有相见之日。


    或许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相处时间,难道他就不想再看看她吗?


    “孙小阙,你能不能,好好的?”


    丹卿唤出那句曾经最亲密的称呼,自从那日在他床前与他彻底告别后,她再也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我现在,不再是那个遇到危险只能等你用命来保护的小公主了,我也不再是被人设计却无力反击只能逃离的小可怜,我可以保护你,可以帮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丹卿的哭腔中带着一丝祈求,“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为难你,伤害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努力活下去,行吗?”


    许久之后,幔帐中才传来孙天阙勉强压下哽咽的声音:“好,我都听公主的。”


    胤禔亲自相送,一直将丹卿送到了五十里外,才停下告别。


    “放心,我一定盯着那小子,叫他好好修养,按时吃药的,”


    胤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你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万全把握不要冒险,别叫我们惦记,知道吗?”


    丹卿点头答应,与胤禔约好了,还是要回归化城一起过年,才又上了马车,重新启程。


    薛思文知道她心里难受,一路上殷勤小意的哄着,忙里忙外,丹卿不忍他辛苦,将人拽回来抱住了。


    “我没事的,你别忙活了,”


    丹卿趴在薛思文的胸前,听着他因为反反复复上车下车折腾得有些快的心跳,“我许是年纪大了,有些见不得生离死别,也不全为了他。”


    其实孙天阙的事,她本在到库伦城之前就有心里准备,只是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善后城中之事,见了太多失去亲人的痛,难免有所触动,更觉得生命脆弱。


    “素瑜,我打算改一改兵赋制度,我觉得咱们手里的兵力还是太少了些。”


    她怕康熙忌惮,所以在军事发展上一直十分保守,即便如今归化城即周边属民已逾十万,她手中的骑兵却只维持三千之数,与土谢图汗部的军队数量大致相同。


    这些骑兵拱卫归化城是足够了,与土谢图汗部对抗也富余,可一旦有其他方参战,比如这一次的沙俄和准噶尔部,她手里的这些人就完全不够用了。


    不然,她也不会去跟漠南蒙古诸王公借兵,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筹谋算计,而不是直接正面应战,将那些无耻的入侵者彻底歼灭。


    如今,敦多布多尔济已死,今后库伦城就完全属于她了,这也意味着,守卫北疆的重任,一并落在了她的肩上。


    大清与沙俄那漫长的边境线,绝不是靠她手里这么点骑兵就能守住的,胤禔愿意帮她驻守库伦城,她也不可能叫他时刻面对沙俄的威胁而无兵应对。


    所以离开库伦城之前,她就跟胤禔深谈过,许他自行在库伦城及其北境防线附近征兵。


    土谢图汗部是天生的战斗民族,他们的骨子里是有狼性的。


    经此一役,无数土谢图汗部的子民恨上了屠杀他们的沙俄人,所以愿意投军者众多,可解燃眉之急。


    但只凭他们,还是远远不够的。


    历朝历代戍卫北疆的军队动则数万数十万,而大清却一直以蒙古诸部作为北部的防线,以联姻和通商减少军费的开支。


    或许对于大清的统治者来说,这是好事,毕竟在他们看来,蒙古人是盟友,是附庸,蒙古百姓的生活如何,他们根本不在意。


    但丹卿不行。


    到如今,她嫁入这片草原已经七年了,她为这片草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对她来说,这里早就是家了。


    蒙古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她的百姓,在丹卿看来也都是一样的值得守护。


    所以,她打算重新招募一支新的军队,将原本围绕着归化城布置的防线,往北,往西推进。


    北边,自然要到库伦城,而西边,则是要到吉兰泰盐湖,那座在她的计划中,未来数百年都能用来支持蒙古百姓生活的最重要的盐矿。


    至于东南方向,她打算与漠南蒙古诸部会盟,共同协商防务事宜,让蒙古诸部轮流派兵往北往东,与大清黑龙江将军府协同防御,将本就该属于中国的领土,牢牢的掌控住,绝不能再叫敌人出入如无人之境。


    于是回到归化城后丹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兵。


    不止在归化城中征兵,也派人往她所掌控的牧区里去征,她这次征兵的目标是三千人的骑兵、步兵联合机动部队,先派往吉兰泰拉起防线,再慢慢北进,直到与北境库伦城的防线相接。


    当然,三千人肯定是不够用的,如今这个数字是为了叫朝廷安心而已,之后丹卿打算让他们沿途就地征兵,就近协防,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招揽整个牧民部落,给他们武器,以平时放牧,战时为军的民兵形式,增加防守的力量。


    丹卿不需要这些军队为她征战,她只要他们能够有力量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她希望从此以后,再不会发生让沙俄人摸到归化城郊,却无人发现阻拦的情况。


    就在归化城外征兵如火如荼之时,京中急令而来,命丹卿立即带蘼蘼一同回京。


    这一天早在丹卿的预料之内,在她亲手杀了敦多布多尔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留不住她的蘼蘼了。


    康熙不可能会让一个没有爱新觉罗血脉的孩子继承土谢图汗王爵,特别是在库伦城一战之后,他会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这种北疆要塞,必须属于大清。


    所以他没有叫回守卫库伦城的胤禔,而是叫丹卿将蘼蘼带回京城,这也就意味着,他打算履行之前与丹卿的约定,要将蘼蘼留在他身边教养了。


    这一天却又比丹卿预想之中来得更快。


    北疆的战报入京后,如今京中已是一片混乱,弹劾太子的奏疏不计其数,康熙已经命人将胤礽软禁在毓庆宫,不得出入。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康熙最痛苦最为难的时候吗?


    他一而再的放纵,终于将他的太子宠成了屠戮百姓通敌叛国之人,他难道不该深深的陷在后悔之中吗?


    丹卿很爱康熙,可她同时也恨康熙。


    就像是康熙对她一样,宠爱里总是夹杂着算计和利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分不清,对她到底是爱是恨。


    丹卿一直觉得,胤礽能有今日之罪,康熙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人之初,性本善,当年年幼的胤礽也曾经是个很好的孩子,善良、宽仁,懂得孝敬尊长,疼爱弟妹。


    是康熙这么多年来偏颇的教育和忽松忽严的态度,让胤礽在惶恐中失了本心,是康熙心中对年轻太子的忌惮,一步步看似纵容的算计,让胤礽在对权力的渴望中,逐渐疯魔。


    康熙太矛盾了,他总是如此,明明爱着一个人,却又忍不住去防备,当年对孝懿皇后如此,对胤礽如此,对她也如此。


    “蘼蘼,如果你要很久很久见不到额娘,会不会害怕?”


    丹卿不舍的抱着闺女不肯松手,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小娃娃,是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养着,才逐渐长大的宝贝。


    若有可能,她也想一生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叫她一生无忧无虑,可她这样的身世,却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可能做一个平凡的姑娘。


    “对不起,额娘从来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丹卿落泪,“对不起,是额娘叫你承担了这么重的责任,蘼蘼,如果你不愿意,你要告诉额娘——”


    如果她闺女真的不愿意,那她大不了就不要这片天下了。


    爱新觉罗家有那么多子孙,最多就是她白辛苦一场,将手里的权利全都拱手让人罢了,总比叫她的宝贝一生痛苦要好。


    “额娘,不就是去京城里上学嘛,只要我哄好了郭罗玛法,难道还有人能欺负我?”


    蘼蘼懂事的帮丹卿拭泪,“额娘跟我说的我都记住了  ,要听四舅舅的话,可以找九舅舅玩儿,生活上有事就去找宜妃娘娘,还有常去帮大舅舅看看惠妃娘娘。”


    她掰着手指挨个数着,当真像是个小大人儿一样。


    丹卿欣慰的亲了亲她的脸颊:“蘼蘼最乖了。旁的都不要紧,别叫自己委屈才是真的,不管是吃穿上不合适还是有人敢欺负你,你都不要忍着,实在不行就去找你郭罗玛法,要记得,告状不丢人,你要说出来,旁人才知道你想要什么,受了什么委屈,记住了吗?”


    她小的时候,曾经什么委屈都偷偷咽下,不敢追究,怕被觉得不懂事。


    那是因为她无所倚仗,只能委屈自己,讨好旁人。


    但蘼蘼不一样,她不需要指望着旁人过活,她是未来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整个北疆,都是她的倚仗。


    丹卿自己吃过的苦,不希望闺女承受分毫,所以她从不曾教蘼蘼委曲求全,她希望蘼蘼能比她更勇敢,更懂得保护自己。


    这次入京,薛思文也跟来了,但这一路上,丹卿日夜都跟蘼蘼在一处,并没有空暇分给他。


    薛思文并不在意,有些话以他的身份不好说出口,但其实,他跟丹卿一样的放心不下。


    这些年来,他陪伴蘼蘼的时间只怕比丹卿还长。


    丹卿忙于政事无暇顾及闺女的时候,是他即便再累,也要每日都去陪蘼蘼玩一会儿,叫蘼蘼知道,他们是爱她在乎她的。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儿女缘分,所以将蘼蘼看得很重,在知道此去要留下蘼蘼后,他不知偷偷哭过几场,只是在她们母女面前,强作坚强。


    因为他还得支撑着她们,给她们力量。


    一路顺畅,等快到京城的时候,丹卿才叫人取来了素色的衣裳,给自己和蘼蘼换上。


    队伍中里的其他人也都换了低调的素服,收起了彩旗,终于有了几分额驸新丧的意思了。


    丹卿刚换好衣裳,推开车窗就看到薛思文靠在外面抹眼泪。


    她回头拍了拍蘼蘼,蘼蘼会意,从马车里钻出来,对着薛思文张开双臂:“薛叔叔,抱!”


    小时候的蘼蘼很喜欢叫薛思文抱着,自从她七岁后,薛思文就刻意的回避,不再如之前那般肆意了。


    如今见她又像当年那般对着他要抱抱,薛思文的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咬紧了嘴唇才没叫自己哭出声来。


    “你再抱抱她吧,”


    丹卿含泪道,“等会儿进城我们要直接进宫去,此一别,下次再见她就是大姑娘了,就这一次,好好抱抱她吧。”


    没人比丹卿更了解薛思文对蘼蘼的好。


    蘼蘼的玩具箱子里,有一大半都是他亲手做的,但凡是蘼蘼喜欢的,想要的,他不会做的就去学。


    之前为了亲手给蘼蘼刻她想要的印章,他弄得自己一手的伤,伤口红肿发炎还不肯休息,气得她跟他大吵了一架,可最后,那枚没那么精美的狮钮印章,还是成了蘼蘼七岁的生辰礼物,如今就在她腰间的荷包里。


    他从不曾埋怨过她不肯为他生儿育女,只是默默的将蘼蘼当成亲闺女一般疼爱。


    是他补足了蘼蘼自小缺失的父爱,他爱蘼蘼,所以蘼蘼也爱他。


    薛思文终于还是将他的小闺女紧紧抱住了。


    她还那么小,还是需要他抱着宠着的年纪,怎么就要去那深不见底的皇宫里独自生活了呢?


    就算他们做了再多准备,求了再多的人来照顾她,可终究是力不能及,万一她真的受得委屈,可怎么办啊!


    “薛叔叔,你别怕,蘼蘼很厉害的,”


    蘼蘼趴在薛思文的耳边与他说悄悄话,“蘼蘼会好好上学,会努力变得很强大,将来有一日,一定会帮你要来名分,到时候,蘼蘼就有阿玛了。”


    薛思文简直快要哭抽过去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


    薛思文哽咽着,“蘼蘼乖,不要想那些不重要的事,我只盼着你开心快乐,健健康康的长大。不会很久的,等你长大了,我跟公主一起来接你回家——呜——”


    他哭得有些过于凄惨,蘼蘼宽慰不了,只能求助的看向丹卿。


    丹卿也走下马车,将蘼蘼接过来放下,然后将自己的手帕塞到薛思文的手里,强笑着道:“快擦擦脸吧,你也不想蘼蘼记忆里的你是个哭包吧?”


    薛思文有些狼狈的别过头去,蘼蘼却道:“不会的,在蘼蘼心里,薛叔叔是大英雄!”


    她是小,但她记得很多很多。


    他是身受重伤也要将她牢牢护在怀里的人,是会仙术一样总能变出她想要的东西的人,是累得睁不开眼睛,也要来给


    她讲故事哄她睡觉的人,是因为担心她舍不得她,哭得不能自已的人。


    她没有阿玛,她不知道阿玛应该是什么样的,但在她心里,他就是她的阿玛,是她的大英雄。


    “薛叔叔,帮我照顾好额娘哦——”


    丹卿和蘼蘼重新上了马车,薛思文却留在了外面。


    他没资格再与她们同行了,从这里开始,他只能扮演好侍卫的角色,为了不给她们带来麻烦,他也不能进宫,只能随着辎重一起先去公主府。


    蘼蘼探出窗外,与薛思文做最后的告别,“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想哭得时候别一个人偷偷的哭,可以找额娘抱着哭——”


    薛思文记着丹卿刚刚说过的话,努力忍住眼泪,对着蘼蘼露出一个笑容,挥手告别。


    公主说得对,他得叫蘼蘼记着他的笑,不能让蘼蘼还要担心他会哭。


    马车再次缓缓而动,向着京城越来越近。


    前面探路的斥候来报,说雍郡王、八贝勒率领理藩院众人出城来迎,丹卿这才揉了揉脸,让自己变成一副沉痛的模样。


    刚刚哭过一大场,此时却是正合适她们母女俩刚死了丈夫阿玛的状态。


    接下来,就是她们的战场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让。


    为了库伦城死在侵略者手中的千余亡灵,为了不知多少被无辜残害的冤魂,她一定要将胤礽彻底拉下神坛,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140章 第140章一章


    上一次丹卿回京之时,摆的是固伦公主的仪仗,当时为了遮掩太子之事,康熙没有给她任何迎接的仪式,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私下将她接进了宫。


    而这一次,除了固伦公主的仪仗外,丹卿还带上了原属于敦多布多尔济的土谢图汗亲王的仪仗,如此一来,她便不再只是大清的公主,更是土谢图汗部的“太后”,她带着土谢图汗部未来的继承人正装而来,她们该得到应有的礼节。


    太和殿外,群臣恭立,与当初丹卿出嫁之时颇为相似。


    不过那时,她一身大红,张扬而炽烈,但如今,她领着蘼蘼,俱是一身黑白素服,庄重而肃穆。


    不得不说,敦多布多尔济虽然活着的时候很让人恶心,但死了,还是有点儿用的。


    一个为国战死的虚名,给丹卿和蘼蘼带来了更超脱身份的尊敬,即便今日这场“欢迎仪式”已经远超出了对一个抚蒙公主和蒙古郡主的应有的规制,也无人敢在此刻对她们指手画脚。


    大礼过后,丹卿尚未来得及起身,梁九功替康熙宣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大意其实与丹卿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就是给她加封,为她这个“太后”正名,以及,要将蘼蘼留在宫中教养。


    丹卿带着蘼蘼恭敬的接旨,心里却是冷笑——


    蘼蘼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留在宫里教养这种事本来私下与她商议即可,可康熙却非要宣之于圣旨,除了为显示他对“功臣”后嗣的安抚外,不就是想将自己从这场莫名其妙的侵略战之中摘出来么?


    丹卿并不是因为这道不与她商议就强行而下的圣旨而不高兴,相反,她想冷笑是因为,她很开心。


    康熙这道旨意一下,再加上今日明显超制的仪式,就等于在昭告天下,库伦城一战敦多布多尔济和土谢图汗部是功臣,也就意味着,他不打算再保胤礽了。


    果然啊,在真正涉及生前身后名的大事上,康熙也一样会自保,他那么爱重自己的名声,而胤礽这一次的所作所为,却是真正的触及到他的底线了,再加上之前累积的失望,也是时候了。


    “臣为土谢图汗部数千亡魂,求皇上赐一个公道!”


    丹卿第一次向康熙称臣,亦不再唤一声汗阿玛,因为此时此刻,她是土谢图汗部的掌权人,而不再是他膝下的小公主。


    “恪靖!”


    康熙亦是第一次以封号称呼丹卿,这是对她的警告。


    然事已至此,丹卿断然不会回头了。


    “沙俄无故犯境,长驱直入至我归化城下,准噶尔部卷土重来,袭击库伦城,与沙俄联手屠我百姓!土谢图汗部独木难支,额驸为护城战死,是蒙古诸部派兵来援,才重新夺回了库伦城,没叫北疆沦陷!”


    丹卿抬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字一句,尽是怒火,“臣发现敌情后立刻就上报了朝廷求援,但时至最后,援兵在何处?!臣只看到自己期盼已久的大清士兵扮做蒙古人模样,鬼鬼祟祟的混进库伦城中,不知所图为何!”


    她没有在妄言,她是真的向康熙求助了。


    这场战事是胤礽挑起的,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没错,但她也担心过会不会预估有错,担心会控制不住情势,所以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的康熙,希望能有大清的援兵来给她兜底,以防万一。


    然而到最后,她也没能等到。


    所以,康熙在那个时候又是在想什么呢,是想用土谢图汗部的性命坐实胤礽的罪孽,好名正言顺的废掉他,还是想干脆利用沙俄人和准噶尔人,将胤礽勾结外敌的罪证尽数消灭,事后好再保下他?


    丹卿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因为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康熙选择前者。


    “臣,奉上所查一切罪证,求皇上为土谢图汗部为国捐躯的战士和无辜的百姓做主!”


    丹卿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证据,里面有胤礽与各方往来的信件、信物,上面私印俱全,还有审问的口供,人证物证,无一或缺。


    这些事情,之前在她给康熙的战报里都有提及,她并非不告而为,叫康熙措手不及,她不信康熙没有准备,他最多就是没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强硬而已。


    果然,面对丹卿的诘问,康熙沉声道:“朕早已命兵部、刑部协查,此事,必会给土谢图汗部一个交代!”


    天子一诺,重于泰山。


    丹卿也没想着今日就能叫胤礽如何,能得康熙承诺,便算是达成了目的。


    她拉着蘼蘼站起来,目送康熙御驾离去,突然肩上一暖,却是胤禛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虽刚入秋,但紫禁城里的风也凉了,记得多穿些。”


    胤禛低头将蘼蘼抱起来颠了颠,微笑道,“蘼蘼也长大了,抱着比我家大格格还重些。”


    胤禛的大格格是三十四年生的,比蘼蘼要大一岁,金尊玉贵的精心养着,身体却娇弱,不如在塞外自然肆意生长的蘼蘼结实康健。


    “四舅舅家的表姐今儿也进宫来了,”


    胤禛温柔的哄着蘼蘼,“蘼蘼跟四舅舅一起去找表姐玩好不好?”


    蘼蘼瘪了瘪嘴,伸手去抓丹卿,丹卿握住她的手,感觉热乎乎的,心里也踏实了些。


    “蘼蘼乖,记得你答应过额娘什么,对不对?”


    丹卿又摸摸蘼蘼的小脸。


    蘼蘼点了点头,回头抱住胤禛的脖子:“蘼蘼知道,要听四舅舅的话,那额娘要记得来看蘼蘼啊!”


    丹卿差点又掉下泪来。


    她知道今日带不走闺女了,可圣旨已下,她再不舍,也得舍得。


    “别担心,汗阿玛怕蘼蘼会不习惯,先叫送到翊坤宫让宜妃娘娘照看,一早我就叫大格格也进来了,让她陪蘼蘼住一段时日再说。”


    胤禛素来周全,早已为蘼蘼安排妥当。


    丹卿感激的笑了笑,然后就站在原地,看着胤禛抱着蘼蘼远去。


    “四姐姐,节哀。”


    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丹卿回头看去,却是胤禩。


    丹卿与他并不熟悉,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就想离去,可胤禩却又开口说道:“四姐姐,我知道你与四哥九弟交好,可他们却未必能帮你成事,为何不考虑考虑我这个弟弟呢?”


    他这话过于直白,丹卿不由得停下脚步,诧异的看过去。


    “四姐姐,他们都有太多顾虑,可我没有,”


    胤禩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野望,“我与你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不敢求你给我多少支持,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合作看看,我到底行与不行,都凭姐姐决定。”


    果然是个笑面虎啊,这姿态放得够低,换成其他阿哥,恐怕落不下这个脸来。


    不过他能有这份直言的勇气,又清楚自己的位置高低,却也难得。


    “八弟,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此来只为了一个公道,得了我想要的,我就会即刻离京,不会再跟这里有任何牵扯,”


    丹卿干脆直言道,“你若是冲着这件事来的,或许我们可以谈谈,但你若是还想要以后,那我劝你换个人交易,莫要白白浪费了手里的筹码。”


    胤禩愣了一下,此时梁九功颠颠的过来,丹卿也不再多言,便转身迎了过去。


    康熙定然是要见她的,她也已经准备好了。


    ……


    上次丹卿进京的时候,康熙的憔悴衰老让她心惊,而这一次再见,他却完全没有之前那般心痛的模样,反而好像比上次相见年轻了些。


    “来,随朕去瞧瞧朕给蘼蘼准备的寝殿。”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叫她扶着自己,往乾清宫里面去。


    丹卿低声道:“我知道汗阿玛心疼蘼蘼,可她毕竟不姓爱新觉罗,您将她留在乾清宫里,只怕会叫有心人胡乱揣度。”


    “无妨,无妨,”


    康熙笑了笑,“就是因为她不姓爱新觉罗,朕才敢将她放在身边,你放心,朕还没有老到护不住自己的外孙女。”


    丹卿嗔道:“汗阿玛,您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既然愿意将蘼蘼送回来,自是因为相信汗阿玛能帮我教好她,只是怕她调皮,给汗阿玛惹麻烦。”


    “她调皮,哼,难道她还能比你调皮?”


    康熙握紧丹卿的手,“你小的时候啊,就是个疯丫头,小霸王,这宫里可没几个能管得住你的!”


    她小时候,是这样吗?


    丹卿垂下眼眸,神色晦暗。


    可惜,她什么都记得,她从来都不是康熙口中那个肆无忌惮的小公主,他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他希望她是,念叨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来,看看,是不是比你小时候那暖阁要气派?”


    康熙挥手叫丹卿去看。


    这里是乾清宫,随便哪间寝殿,当然都比她小时候住的那半屋非屋的暖阁要宽敞气派。


    丹卿环视,却突然愣住了。


    在寝殿里最显眼的架子上,有一搜木船的模型,灰扑扑的,看起来有年头了。


    “还记得吗,那是保成当年的心爱之物,就因为你喜欢,他便舍得亲自抱去给你,那时候你还画了图纸,说研究明白了,要跟他一起拆了再装上。后来,你们拆明白了吗?”


    康熙回忆着问道。


    丹卿掀开架子下一个眼熟的箱子,里面厚厚的好多图纸,都是当年她用康熙给她的蘸水笔亲手绘下的。


    “太久了,我记不得了,好像并没有全画完,就搁置了。”


    丹卿是真的记不清了。


    好像从某一件事起,她就将这个最开始的执念放下来。


    “没关系,让蘼蘼继续帮你画完它。”


    康熙笑着说道。


    丹卿抬手抚上那木船,却发现船的甲板上少了一块零件,露出了一个洞。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丢了一块,不过没关系,朕叫人重新去做了一样的来补上。”


    康熙继续说道。


    丹卿却摇了摇头:“汗阿玛,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一个一个的将这些零件都画下来吗?因为那时我觉得,它们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别说是弄丢了,便是弄混了,也再也还原不了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一用力,将那木船推了下去,木船重重的摔在地上,立时碎片横飞,四分五裂。


    “丹卿!”


    康熙眼看着脸色就变了。


    丹卿转回头看向康熙:“汗阿玛,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您别忘了,蘼蘼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女儿。”


    “不是他杀了敦多布多尔济!”


    康熙怒道。


    “是啊,不是他杀的,是我杀的。”


    丹卿神色也变得凌厉,“是我,亲手击毙了那个敢将敌寇放进来屠杀百姓的罪人,因为他该死!汗阿玛,我知道您想劝我什么,可是他今日敢将敌寇引进北疆,明日沙俄人、准噶尔人就能拿着他的信物直指北京城下!”


    康熙偏开头不去看她:“他不会的,朕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我当然相信汗阿玛,可他是太子,是储君,是这万里江山万万百姓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丹卿却是态度坚决,“您能管得了他一时,能管得了他一世吗?您从来不让他为他的错付出代价,所以他才会愈发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汗阿玛,您真的打算让您用尽心血守护的天下落在他的手里,去赌他能看在您真心爱护的份儿上,良心发现,善待天下百姓吗?!”


    康熙往后退了几步,坐倒在了椅子上。


    “丹卿,你在逼朕。”


    康熙闭了闭眼睛,满脸痛苦。


    然而丹卿此时看到的,却是叫她继续说下去的信号。


    “汗阿玛,我是您的女儿,幼承庭训,从不敢忘了身为公主的责任,即便手握大权,也依旧在意一人生死,”


    丹卿软了语调,走到康熙面前蹲在,握住他的手,“我自到了归化城,便着人开始修订律法,因为我牢牢记得汗阿玛说过,律法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凡涉及百姓之事,必须有法可依,尊法而行,才能人心安定。”


    “如今法典已成,我这次特意带来想请汗阿玛过目,今后凡是在我统辖之地,具按此法而行,”


    丹卿仰着头看着康熙,“我在归化城创办了官学,明年秋闱会送一批考生进场,为国效力;我还建了关帝庙,向蒙古人传播咱们的文化,如今就连库伦城里都开始学习汉话了。汗阿玛,我在努力的去帮您让北疆归心,我期盼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变成现实,我自问从未辜负过您的教导,我当得起您给的固伦公主的封号!”


    “可是如今,您要我原谅一个视我百姓如蝼蚁草芥之人,您要我去效忠一个引外敌入境也要置我于死地的储君,汗阿玛,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丹卿的眼泪落在康熙的手心里,“汗阿玛,我可以为您抛头颅洒热血,死守北疆战死无悔,可您能不能别叫我腹背受敌?之前他指使喀喇沁部数次袭击我,我都忍了,毕竟那是内斗,可如今,沙俄人的枪口已经抵在了大清的胸膛,那些您两次御驾亲征才赶走的准噶尔人又亮出了刀箭,汗阿玛,您还要我忍吗?不,是您还要继续忍吗?!”


    康熙倏然握紧双拳,握住了丹卿的泪,也握住了迟迟不曾下定的决心。


    他不愿废储,不止是因为对胤礽的偏爱,也是因为那是他亲立的太子,一旦废储,在世人眼中,在后世的史书上,定然都会记下他的无能。


    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给自己留下这样的败笔。


    然而丹卿的一番话却叫他彻底想明白了,当断不断,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如果当年他能早些下定决心废了太子,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史书上也不会留下沙俄和准噶尔联手犯清这么耻辱的记载,而如今,如果他再犹豫,还不知以后会再出什么样的可怕之事。


    至少,如果他再次包庇胤礽,丹卿势必要与他离心,而丹卿背后早已不只有归化城和土谢图汗部,她一声令下,能召集那么多蒙古人与她一同支援库伦城,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利益在。


    他闺女已经不再是那个得他庇护还会三灾八难不断地小姑娘了,这些年来她在草原深耕,早已有了独属于她的势力,是叫他也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力量。


    为了一个他早已经想要废了的太


    子之位,让蒙古诸部离心,北疆不稳,值得吗?


    当然,不值的。


    康熙心里已有了决断,但他还是做出心痛的样子:“丹卿啊,你说的朕都听懂了,但那毕竟是你的亲哥哥啊,一旦废储,他这一生就彻底毁了,朕,于心不忍啊!”


    他难道不是早就毁了吗?


    丹卿垂眸敛去眼中的嘲讽和冷意,不叫康熙看到她的杀心。


    凭什么胤礽毁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到如今,竟还要她来担忧他被毁了?!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丹卿真想现在就说要杀了胤礽!


    可她知道还不到时候。


    康熙虽然动摇了,却依旧对胤礽有感情,她可记着胤禔当年是为什么被康熙圈禁的,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汗阿玛,我都明白的,”


    重新抬起头时,丹卿又是满眼担心了,“我是心疼您啊,若不是实在无法了,也不愿看您伤心。但当机立断或许对他的伤害才是最小的,我觉得,他若能不插手政事,一生安心享福,也未必不是幸事,您觉得呢?”


    康熙就是等着她这句话,顺势点头:“朕也盼着他余生能安乐,朕打算给他一座园子,叫他平日里能赏花观景,琴棋书画,或许能抚平他心中的梦魇,叫他重新变会那个仁善之人。”


    丹卿当然不信,却还是附和道:“如此也好,只是这事赶早不赶晚,就像汗阿玛说的,他一直困在毓庆宫那方寸之地,更会心情抑郁,我觉得,既然汗阿玛已有决断,不如就早些将他送出宫去,正好远离的朝中纷争,叫他也早些适应闲适的生活。”


    “你说的对,”


    康熙拍了拍丹卿的手,“难得如今你还肯为他着想,当真是他对不住你啊!梁九功,叫人预备马车,今日就将保成送出宫去,毓庆宫里的人也都一并送去,也好叫他能习惯。”


    梁九功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康熙又拉着丹卿去看了给蘼蘼准备的床榻,丹卿顺着蘼蘼的喜好指点了几样,却叫康熙又露出了笑脸。


    片刻之后,丹卿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坐上了出宫的肩舆,垂帘之下,原本强装出来的笑意尽收,只剩冷色。


    都已经到了废储之时,康熙竟然还指望着胤礽不当太子能当一辈子富贵闲人?


    那要问问那些枉死的冤魂答不答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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