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离在灵光派垫了十年的底,连后山看门的黄狗都能朝她呲牙。
谁让她是二十八个弟子里唯一连御风诀都掐不利索的废柴?
一年才上一次山的香客都敢打趣她:"小师妹啊,你爹娘当年给掌门挡过雷劫吧?"
可今日,不一样了。
在门派大考上,她竟然连胜三局。
今天膳堂的米粒想必都在簌簌发抖吧!
更别说夺冠时的架势整得跟唱大戏一般,流光华转,大起大落,树杈上的松鼠精都被掀落了三回。
“承让。”渠离剑尖挽了个漂亮的霜花,发带被罡风扯得猎猎作响。
她看着自己莹白如玉的指尖,那儿正汩汩涌出淡金色的灵流,都把道场周围的树干烫出焦痕了。
其师元灵子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最没本事的徒弟忽然出息了,实在有些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是一棵上千年才投胎的钝根。
高台上茶盏叮当乱响,渠离一个人站在擂台中央等着发话,灵力蓬勃四散,顺耳听到了飘在云雾里的议论。
“师父,您不验验小师妹的灵台么?”
“还要验血!”
“保不齐是吞了九转玄阳丹!”
元灵子未置可否,而她听见了他的铁算盘:
灵光派乃所有宗门中最弱的一支,能够苟延残喘这么多年,是因为有这块风水宝地的护佑。
若渠离是在服食丹药的情况下也能达到这样的成绩,那么在江湖排名上,她或许可以让倒数第一变成倒数第二?
对于这番盘算,渠离很不以为然。
一来要是她能争光,就要争最强的光,二来她自己知道,这几天最多就是多吃了两碗饭,服药是断断不可能的。
倒不是她有多清白正直、洁身自好、不走邪路,而是在今日之前,她的确是“出类拔萃”地平庸,别说烈性神药,就连平日养生保健的丹药都很难炼出来。
非要说有什么异常,也就是今早吐纳时,忽有团暖光撞进心口——像是有人隔着千山万水,往她灵台灌了颗太阳。
而那个人还能是谁?难道不是日夜勤修苦练的自己吗?
这么多年,她虽然没有半点长进,但是经手上千本书册,所有的经纶法义“的题目”都勉强能看懂,若不是平日里杂活太多,她的文试也不可能只是个中下游的水平。
她是被杂活琐事耽误的紫微星,是早就应该破土的苍天大树。
所以严格来说,没有异常,是她守得云开见月明,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厚积喷发了。
她收敛灵力,不再探听别人的心绪和话语,安然地在道场中央等待着,望着百步外高台上的师父。
师父在场上出神了那么久,现在肯定是在为她想道号,她猜。
拜师十年,该有道号了。
不过元灵子最终什么也没说,挥手解散了众人。
看来这个道号,一时半会难住了师父,不过刚刚师父说了,过几日再集合,届时一定会有好消息。
她这么想着,转身一看,二十几个师兄姐早溜得没影,仿佛再走慢一步,就要跟她的那些“不正当竞争行为”勾扯上了。
山道上飘来断断续续的私语:“定是偷了禁地的宝物......”“明日就现原形......”
她踢着石子往山腰晃荡,任由腕间新生的灵流忽明忽暗。
还没走出半里地,前方视野里已经只剩了荒芜。
山道转过第三道弯时,暮色已经洇透了半边天。
正要下坡,忽见前方枯枝乱颤,几只灰雀齐刷刷窜上天际。
那人从霞光里走出来时,像片移动的朝霞。
玄色布衣浆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青布补丁,可通身气度硬是把荒山野径走成了庙堂玉阶。
她立刻站住了脚戒备起来,袖中剑诀掐到第三式,却见那人突然驻足。
原来有一丛老藤缠住了他右脚,粗布鞋面连带着也沾满泥浆。
可他既不使术法也不弯腰扯开,就这么拖着藤蔓继续前行,让她想起了后山那头总爱蹭树挠痒的老青牛。
她眉头不自主地就皱了皱,这画面怎么看起来这么不聪明?
等走近了才看清,这人眉眼生得堪称完美,虽然透着股雪水化尽后的冷清,却是上上等的贵相。
只是他发间沾着片枯叶,随着步伐在额前晃荡,生生把九分仙气折成了三分呆气。
就在她以为这是老天爷下发的第二个学有所成的征兆时,对方开口了。
“我有东西掉在了你身上,”他开口,挥手拍掉那片枯叶,“收拾收拾还我。”
声音之清锐,掩盖了言语中的无礼与冲撞,仿佛他只是来陈述某事,而不是来讨债的。
渠离气笑了,新结的灵力在丹田隐隐发烫:“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的法……学识,请还回来。”他有些磕绊地说。
“你的法学是?是什么?”她不自主地笑出声来,继而眼角一蔑,“只听说过学识可靠言语传教,没听说过还可以通过妄想传播的。”
他垂了垂眸,似乎在聆听什么:“你忽然长进那么多,不觉得奇怪吗?像你们庸人说的……母猪都会上树了。”
火气蹿上来,迅速在周身杀了一遍,她猛地冷静了,勇夺头魁的美名还没传播出去呢,这么快就有来路不明的家伙来讹法力了。
先前她就在书上看到过,有些精怪或邪魔专挑功夫有成的修行人下手,吸其精气、夺其法力,以增强自己的功力。
这一辈还没有师兄碰见过,但此时不得不说——师祖诚不欺我!
虽然眼前这位看起来并没有这份能耐,气质虽然平庸且内里纯粹如白纸,但她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扮猪吃虎呢?
好女不跟恶男斗,管他哪路的妖魔鬼怪,她走就是了。
这么一想,她舒坦了:“原来惹人眼红是这样的感觉,也颇有些痛快。”
袖中手势一变,不待他伸手来拿,她掐起一个遁诀,身形就在他眼前了无踪影了。
这边厢,留在原地的祝渊倒不诧异,反倒是他肩上那只壁虎精入方先慌了。
就在刚刚,它还自称为虎头军师,并拍着又小又鼓的胸脯保证,只要祝渊按着它的话说,定能将渠离吓得屁滚尿流。
可是它忘了,真正的祝渊的确有不怒摄人的本事,但现在这个祝渊,什么都不是。
于是它适时地喊叫起来:“宗尊大人,贼人跑了!我们须得把她抓回来,敬酒她不吃,那就严刑拷打!先揪她耳朵!再拧她眼皮!学识都听不明白,不就是法力!法力!这两个字如果不是烫嘴,我早就说了!”
祝渊听着聒噪,食指搭在拇指上一扣一弹,就将入方弹出了几十里。
精怪都落得没边了,才面无表情地训上两个字:“没用。”
霞光里倏地滚出两团云絮,落地化作白须老叟。
左边那位胡子打着卷儿,杏黄拂尘穗子缠着云丝;右边这位须发齐整如裁,玄青拂尘柄上刻着戒律条文。
笑眯眯的月鹿仙君捋了捋长须:“宗尊大人,依小老看,您还是先寻仇人。这女子也是修道之人,灵光落在她身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损坏。”
连袍角褶皱都绷得笔直的是昂宿星君,他张口就驳:“怕就怕被人抢去了,灵光派还算正道,外头那些邪道若是看出来她身上有这等罕世珍宝,恐怕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夺抢。”
月鹿仙君瞅了对方一眼:“那她不交出来,宗尊大人又不能在人间动用法力,我们也不能参与人间的事,你说怎么办?”
“你错了,这不是法力被封在灵光里,现在法力没了吗?”昂宿星君纠正道,拂尘柄咚地杵地。
月鹿仙君还没绕过来,昂宿星君抢先提议:“总而言之,我建议一边寻仇一边寻物,反正宗尊大人也不需要睡觉,对吧?”
祝渊望着山道上未化的霜迹:“灵光,别人还能夺去?”
“这是自然,不过她要是不愿给,还是很难抢的。”月鹿仙君答。
“当下的,实际坐向是?”他又问。
相处了小半日,二位老神仙都能自动领会祝渊的意思,异口同声道,“就是她身上!”
昂宿星君补充了一句:“具体什么位置,宗尊大人您也别问。我们答了就是掺和人间事,帝君那头肯定很快就会知晓。帮您来人间化凡这事,您也不想没报到仇就功亏一篑吧?”
神仙下凡需要天庭事前批过,没有获批,就不能扰乱人间秩序,若不是祝渊曾对二人有恩,他们也不可能接这苦差。
“所以二位失手之过,要我担?”祝渊反问道,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气。
两老儿顿时蔫成霜打的茄子。
月鹿先撇清责任:“只怪大人法力无边,这灵力太烫手了。”
“我觉得是太重了。”昂宿星君不同意。
“你非要跟我对着干吗?昂宿!”月鹿仙君瞪大了双眼,小臂上挽着的莹白拂尘立时转成幽蓝。
“月鹿仙君武力高强,那怎么也失手了?”昂宿星君笑嘻嘻地回。
祝渊不想听二人斗嘴,背手在后,转身朝山下走去:“找不回,你们都要担责,轻则重罚,重则巨罚。”
月鹿仙君与昂宿星君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不敢追上去。
入方这时才爬回来,呵呵地从两位神仙身旁路过:“宗尊大人几千年都没开口说话了吧?两位仙君放心,小的会仔细地辅佐大人的!我会让他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不能自已……”
它一面说,一面慢吞吞地追了上去。
等到四下无人,昂宿星君才摇着脑袋评论:“明明有通天的大能耐,非要化人身来报仇,大费周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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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