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正伏案统计工分,忽然,敲门声响起。
“请进。”
顾清如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李峰抬头,放下笔:
“顾知青,怎么了?是不是其他知青的病……”
顾清如摇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咚”地搁在桌上。
浊水晃动,蓝绿色沉淀在瓶底翻涌。
她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满签名,最下方一行炭笔字迹格外刺眼:“毒水害死牛羊!”
“李连长,这一瓶水是制药厂后山排放的污水。
这是哈萨克族牧民集体签名请愿书,他们要求连队彻查污水事件,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峰盯着桌上的几样东西,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顾清如继续补刀:
“听说营部最近在查各连生产安全……
我们连队出了集体中毒事件,恐怕,很快调查组就会下来。”
李峰面色一沉,声音低沉道:
“……我知道了。”
顾清如离开后,只留下桌上那瓶浑浊的污水样本,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李峰死死盯着它,眼神阴晴不定。
调查组一旦下来,他这个连长首当其冲
轻则记过处分,重则撤职查办。
顾清如此举是在隐晦提醒他,要尽快切割责任。
姜学兵这人,仗着和师部有点关系,平时就没少搞小动作。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
倒卖药品、克扣知青口粮,哪一桩不够他喝一壶的?
更别说这次制药厂排污的事,他作为制药厂支援组组长,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其实早就怀疑姜学兵,但一直隐忍不发,在等待最佳时机。
最重要的是,当看到连里知青病倒,发烧昏迷、口吐白沫时,他的手会发抖,他的心会痛,会想起自己刚入伍时的热血。
这时,马卫国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沓文件。
“制药厂查得怎么样了?”李峰询问。
马卫国:“我拿到排污证明,根本没走流程。”
他将文件摊开,指着一处空白:
“按规定,排放工业废水必须由连队主官签字,但这份证明上……只有姜学兵的私章。”
李峰眼神一凛,盯着那份证明,煤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猛地攥紧纸张,指节泛白,最终沉声道:
“……明天召开支部会议。”
如今,就是揭穿姜学兵的最佳时机。
地窝子里,煤油灯的火苗在顾清如指尖轻轻一捻下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静静地坐在炕沿,像一只蛰伏的夜行动物。
窗外传来巡逻民兵的脚步声,皮靴碾过砂石的声响渐渐远去。
姜学兵太过着急了。
安排李卫民在白崖山伏击她,却被她反手推下山崖喂了狼。
但这还不够。
今晚,她特地给李峰送去几样东西,就是在提醒他。
纸包不住火,若是再隐瞒下去会引火烧身。
李峰在听到"调查组"三个字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
他盯着污水瓶的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姜学兵,就是那根迟早要被牺牲的稻草。
姜学兵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却不知道棋盘早已被调换。
现在,该轮到她和李峰联手,把这个祸害永远钉在"破坏生产"的耻辱柱上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草原上,尖锐的晨起哨声就划破了连队的寂静。
连部门口却聚集了一大群牧民,为首的正是阿肯大叔和他的族人,还有一些是从下游牧扬赶来的哈族牧民。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挥舞着拳头,正用哈语高声叫嚷着。
几个上了年纪的牧民蹲在墙根下,嘴里嚼着干草根,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愤怒的火光。
他们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匕首,目光死死盯着连部的大门。
守卫民兵慌忙跑去找李峰。
民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时,李峰正在整理文件。
"连长!不好了!"民兵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
"哈族牧民把连队大门围了!"
李峰脸色骤变,一把抓起军帽就往外冲。
他昨晚才收到那份言辞激烈的请愿书,没想到牧民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晨会都来不及开,他带着张大山和马卫国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连队门口。
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哈族牧民们挥舞着鞭子,愤怒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李峰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军装领口,抬手示意:
"同志们,连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张大山用哈语高声翻译着,可人群的骚动丝毫未减。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突然推开人群冲到前面:
"你们占了我们的家园,排的脏水把草原都毁了!"
"我家的羊群喝了水,死了三只!连热依汗都发烧咳嗽!你们这些人,滚出草原!"
"对!滚出草原!"牧民们齐声怒吼,声浪震得连队大门都在颤动。
李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作镇定地抬手:
"同志们冷静!我们一定会..."
"我们听顾医生的!"一个妇女突然喊道,"顾医生救过我女儿的命,我们听她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沸腾的油锅上,人群的喧闹声突然小了几分。
李峰连忙对身边的民兵使了个眼色:
"快去请顾知青!"
不一会儿,顾清如举着铁皮喇叭急匆匆赶来。她穿着藏蓝色的布衣,乌黑的辫子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顾清如走近后,看见李峰神情焦急,太阳穴突突直跳,知道他正在算政治账——集体中毒事件还没结案,再闹出民族矛盾,他这个连长怕是要当到头了。
看到她的身影,骚动的人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乡亲们!"顾清如举起喇叭,清亮的声音在戈壁上回荡,
"我是顾清如,七连卫生员。"
"我知道你们心疼那些生病的羊,更担心热依汗的健康。"
"但请相信,李连长和营部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环视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最后落在阿肯大叔身上。
阿肯大叔重重地哼了一声,但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些。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汉族姑娘身上。
见有效果,李峰连忙接过喇叭,说道:
“乡亲们,同志们,关于制药厂污水事件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我们连队今日召开大会,就是讨论有关制药厂污水处理的事情,邀请各位参与。”
哈萨克族牧民们看向阿肯大叔,阿肯大叔点点头。
李峰松了一口气。
连队大喇叭刺啦一声响起:
“今日上午召开党支部会议!全员参与,地点在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