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如没有起身,继续用湿毛巾给王建军擦汗:
"马指导员,两名中暑,一例镰刀割伤感染,还有七个轻度中暑。
同志们的他们身体受不住了,休息一会吧。"
马卫国一把掀开草帽,他抓起喇叭筒,声音顿时放大十倍:
"轻伤不下火线!这是革命考验!暴雨抢收的任务完不成,谁负这个责任?
我们连已经比其它连队落后整整一垄了,你知道吗?"
麦田里的知青们沉默地站着,汗水顺着他们皴裂的脸颊往下淌。
顾清如注意到刘芳芳的裤腿上有暗红的血迹——那是镰刀割伤后简单包扎的伤口又崩开了。
"伤口感染会导致败血症,中暑严重会脑损伤。"
顾清如站起身,"这不是轻伤,是可能致残的重症!"
马卫国的喇叭筒猛地怼到她面前:
"顾清如同志!你这是小zc阶级软弱性!当年爬雪山过草地——"
顾清如高声回应道:"《纪念白求恩》第三段。"
"''医疗工作者首先是革命战士,但战士的生命同样是革命财产!''"
她直视马卫国的眼睛,"白求恩同志可不会让伤员带病冲锋。"
麦浪在热风中沙沙作响,像是为这场对峙屏住了呼吸。
马卫国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马指导员,我有个建议。"
"宋副连长。"马卫国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你说。"
宋毅的目光扫过瘫软的王建军,在刘芳芳渗血的裤腿上停留了一会。
"我建议重新分组。"
"把出现中暑症状的同志调到晒谷场,那里有树荫,可以继续完成脱粒工作。"
"另外,让女同志负责运送麦捆,减轻体力消耗。"
马卫国皱起眉头:"这样会影响进度..."
"《论持久战》中说,''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宋毅的声音不紧不慢,
"如果今天倒下一半人,明天谁来收割?"
“至于我们落后的一垄,我会带着同志补上。”
顾清如惊讶地看了宋毅一眼。
这个昨天还在会议上强调"任务优先"的副连长,此刻居然在引用伟人著作支持她的医疗建议。
马卫国张了张嘴,最终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
"就按宋副连长说的办!但晚饭前必须完成我们连队的收割!"
人群散开后,宋毅蹲下身帮顾清如抬起王建军。
"谢谢宋副连长。"她低声说。
宋毅调整了一下担架的角度,确保伤员不会被阳光直射:
"不用谢我,晒谷场确实需要人手。"
宋毅继续去地里,顾清如先用湿毛巾擦拭王建军的额头、颈部和腋下,然后又用酒精棉擦拭他的太阳穴和手腕内侧。
王建军的呼吸仍然急促,但抽搐减轻了一些。
顾清如小心地扶起王建军的头,往他嘴里倒了一点水。
"慢点喝,别呛着。"她轻声说。
王建军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说:"谢谢...我没事..."
"别说话,休息一会儿。"顾清如又检查了他的脉搏,然后对围观的知青们说,
"大家别都围在这儿,空气不流通。他休息一会,你们也要注意多喝水,感觉头晕就立刻休息。"
人群散去后,顾清如塞给王建军一片野薄荷在舌下,“含着,能舒服点。”
又给他太阳穴擦了点藿香正气水。
六点的日头终于偏了西,麦田里蒸腾的热气稍稍散了些。
知青们拖着酸胀的腿,把一捆捆捆扎好的麦子码上马车。
宋毅割完了自己负责的那几垄,又点了几个壮劳力崔玉宝、夏时靖几个,大家一起合力,赶着晚饭前,把最后一垄麦地收完了。
夕阳西下,一日的辛苦劳作终于结束,只不过结束前照例要进行"晚汇报"。
马卫国站在田埂上,铁皮喇叭晒了一天,这会儿烫得他不停换手拿:
"……今天收割任务顺利完成!但个别同志存在畏难情绪……"
夕阳沉到了麦垛后面,把知青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人群原本蔫头耷脑地坐在田埂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饭来了!"
林知南和王明珠一前一后抬着大铁桶,桶沿上挂着的铁勺叮叮当当直响。
王明珠的蓝头巾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可嗓门却亮得很:
"今晚菜里有肉!"
人群"轰"地炸开了锅。
搪瓷缸子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知青们跳起来,眨眼间就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大桶里,黄澄澄的盐水煮黄豆冒着热气,大铁锅腾起的是肉香和咸香——那是梅干菜炖肥肉的蒸汽。
盛梅干菜的锅里居然混合着不少米粒大小的肥肉,菜黑乎乎的,泛着油光。
"男的三个半!女的两个半!"林知南的勺子劈开高粱窝头。
老职工们都先把菜埋在窝头眼里,等咸味渗进去再吃;知青们却忍不住先挑菜吃,结果没等窝头吃完,菜早就没了。
田明丽蹲在最边上的田埂处,三两口就把窝头塞完了。
窝头渣子沾在嘴角,她伸出舌头仔细舔干净,连指缝里的碎屑都没放过。
宋副连长和马卫国指导员在指挥部帐篷用餐。
指挥部帐篷里飘着浓郁的饭菜香气。
宋毅和马卫国对坐在简易木桌前,铝制饭盒里盛着难得一见的红烧肉,油花在煤油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马卫国刚扒了两口饭,抬头就见宋毅"啪"地合上饭盒。
"小宋,你这是..."
“我吃饱了,出去转转……”
田埂旁边,刚才加班的几个壮劳力最后领的饭,这时候正就着凉水啃窝头。
见宋毅走来,众人都愣住了。
他掀开饭盒,红烧肉的香气顿时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组长,这..."崔玉宝喉结动了动。
宋毅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你们几个辛苦,大家趁热吃。"转身就走了。
顾清如和其他卫生员们在医疗帐篷里统一用餐。
她拿着饭盒走进医疗帐篷时,其他三名卫生员、吴干事已经围坐在简易木箱拼成的餐桌旁吃起来了。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饭盒,里面盛着明显比知青灶精细的饭菜——白米饭上铺着两片腊肉,旁边是炒青菜和半勺辣椒酱。
这一天在外面,不方便进空间,骑着自行车到处巡诊,顾清如早就又累又饿。
帐篷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
顾清如等最后几个卫生员也端着饭盒出去,才轻轻放下筷子。
"吴干事。"她声音压得低,却足够清晰,"听说您常去各农场巡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