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欢扶着苏凌寒从员工宿舍的电梯里走出来，一楼的仿生人保安挂着礼节性的虚假微笑，“苏工、方工，又去产检啊。”
“对。”他们两人满脸笑意地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回应。
这些仿生人都是苏凌寒和她老公的作品，目前在内部测试阶段，行动举止和真人根本看不出来差异。
怀孕后，为了保证工作进度——其实是老公为了保证她的休息时长，压缩通勤时间，他们俩搬到了公司的员工宿舍。
老板也很给力，在他们新婚不久的时候，就打通了四个员工房间，作为他们的专用宿舍。
怀孕期间，公司还同意她老公停薪休假，完全陪着她。
正好，方清欢本来也有休息的意思，就接受了公司的安排。
她则按部就班地上班，出差和见客户等一系列可能不便的工作内容都减免，实在不行就让她老公顶一下，反正他们之间为了亲密协作，彼此信息共享得十分到位，对外糊弄的时候，彼此的信息量都足够。
公司对他们之间这样的齐心协力也乐见其成。毕竟，公司关心的是利益，只要保障项目最终的成功，什么都好说。
所以，怀孕期间苏凌寒留在公司继续研发，甚至偶尔帮老公顶开发进度，包括他那边本来在推动的将人类记忆转化为01代码的研发任务——当然，公司同事以为的是，她把问题带回去，让方清欢给解答；她也从来不对外展示，她在另外一个领域有不逊于方清欢的能力。
如果所有妻子都能有这个家庭待遇，不愿意生孩子的女人能少大半——起码，她就是其中一个。
牵着老公的手，坐在自助出租车上，苏凌寒回想起来她和老公的第一次见面。
准确得来说，是现实里的第一次见面。
那场宣讲会，苏凌寒还是去了。
其实她已经忘记了当初电子峰会里看到的那张脸——她这辈子总被夸脑子好使、聪明，但其实她脑子最大的一个特点是……擅长忘记。
宣讲会结尾的问答环节里，有同学提了一个研发类的问题，她被请起来回答。
回答的过程中，某一瞬间的对视里，她看到方清欢望着自己的眼睛，直勾勾的像是刚通了电的新灯泡。
她被惊得都结巴了。
她真得第一次见到，有同龄人看到她，眼睛在发光。
车上放着舒缓的音乐，苏凌寒手指点了点交握的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方清欢笑，“当然记得了。”
“你当时点我回答，就不担心我说不知道吗？”
“我当时……”苏凌寒看到老公表情很自然地看着自己，“没有问你问题啊。”
苏凌寒较劲地坐直了些，“怎么没有？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你来我们学校……”她停顿，等方清欢接话。
几秒的等待后，方清欢脸上有些不明所以，“是，我去了清源一中，但我……”
苏凌寒只觉得脑子嗡得一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神色紧绷得看着老公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见过高中时候的她；也没有说过，他去过她的高中……哪怕在她向他讲述自己如何不得不从高中退学的时候。
他当时还抱了抱她。
一如既往地说他明白，他懂得，说他相信她。
还说她当时一定很慌张。
说她那么小就出国求学，该多么孤独……
她是记性差，但她很肯定，方清欢绝对没有说过，他们曾经在国内见过面。
舒缓的音乐由低到高，又重新出现在耳朵里。
苏凌寒正要开口问对方，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过这些，突然，车里播放的音乐乍停。
“紧急播报，有基因人出现在芳华大街西口。推测该基因人为5-7代，特意功能为时空穿梭，伤害力未知。识别信息包括：性别男，身着土黄色冲锋衣，皮肤偏白，宝蓝色眼睛，右手大于常人手掌规格……”
“嗯。”苏凌寒突然不想问了。她面视前方，靠在了座椅上。
她如果问，方清欢肯定能给她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他向来都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完美，不向自己，bug多得到处漏风。
其实这些年为了提升自己的情商，从而更好地营造和谐的家庭氛围，她真得学习了很多。
虽然还是低于中位线，但她已经能想明白，以自己的段位，方清欢不想说的话，她是问不出来的。
——真好笑，方清欢是第一个告诉她，也是唯一个告诉她，她不是不正常，她只是社交水平低于大众的中位线。这些都是正常的，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平均水平。
他同时也是第一个，以及唯一一个看出来她其实不骄傲，她的心里有大量汹涌叫嚣的自卑。所有人都说她高冷骄傲，只有他看穿了她恣意如汪洋的自卑。
对于她对周遭气氛不敏感，他的回答是，这样对外界有封闭性的人，小时候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觉得要屏蔽外界的信息才能生存下去。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是她聪明、厉害的一种体现。
他有无数个这样冲击到她灵魂的时刻。
他比她还知道自己的喜恶。
他比她还要珍视她自己。
所以她真的……很珍惜他。
她爱他，胜过爱这个世界余下的所有。
所以，结婚之前，她就分享了她所有的秘密……
——那他呢？包括他每个月要消失的一天又是在做什么？他就那么笃定，她发现不了吗？虽然她怀孕后，他不再这么做了……
苏凌寒突然想到，其实，她也不算一点秘密都没有保留。
比如，她爸爸近些年发表的那些专利，其实是她的成果。
可是，以方清欢的敏锐，他一定也察觉出来了。
但他也从来没提过。
既然这样，她又有什么资格，对他的秘密……刨根问底？
苏凌寒偏头看向车窗外：那问题来了，他现在……为什么又说了呢？
她抽出交握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她听说，男人会觉得，有了孩子，就可以绑住女人，从此就会第二张嘴脸。
方清欢也会这样吗？
“……请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感谢配合。”
广播声结束，舒缓的音乐再次响起。
那她能容忍落差吗？
应该不能。
那她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也没有。
苏凌寒的眼泪悄悄滑落。
“怎么了？”方清欢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哪里不舒服吗？”
苏凌寒用另外一只手抹去泪痕，回头问他，“你会一直这么对我好吗？”
方清欢一下子像是被她逗乐了，“老婆大人，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他轻轻环抱她，“孕妇大人，虽然你有些敏感，但能听到你说在意我，我真得很高兴。”
他好看的眉眼弯起来，那种温柔又开朗的感觉盈灌而来。
是她一直心动的那个感觉。
“是不是我最近对宝宝关注太多了，你觉得我有些忽略你了？”
苏凌寒听着老公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由得有些愧疚，“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就是突发感想。”
“肯定是我哪里没做好，你才会有这样的感知。“他亲了亲她的脸。”老婆放心，你永远是我心里的第一位。”
“好的好的，我相信你。”苏凌寒彻底被哄好了。
到了医院门口——的附近，竟然出现了拥堵。
方清欢给客户经理打了电话，对方先是道歉，然后告诉了他们医院后门的位置。
很快，他们被接了进去。
医院里还好，但也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的兴奋气氛。
医院外，乌泱泱的一帮人蹲着，堵塞了马路。
不过，也不像是出现了医闹。
苏凌寒猜测：难不成……是刚刚播报的那个基因人出现在这里了？
大约是上个世纪，实用基因有限责任公司通过全资子公司无限满意私立医院开启了基因人计划，对外名曰针对中低产家庭的关爱计划。
他们对被选中的孕妇采用不同程度和不同频率的辐射，注射重金属，以及植入病菌等操作，导致胎儿基因突变，从而培育出了个别有特殊能力的基因人。
三年实操，两年跟踪研究。
五年为一代，完成了九代才被曝光。
当时，患病孕妇和畸形少儿现身说法，产生了滔天的舆论效应，之后发现这批基因人里，有一位畸形儿可以降温制冰，还有一位可以无限挪动四肢位置，舆论更是一片哗然。
当时的董事长被唯一的儿子大义灭亲，在劝解始作俑者自首的过程中，因对方情绪激动，不幸失手杀害了对方。
这位大义灭亲的英雄，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同时也是她现在就任的无限AI仿生有限公司的最大董事的爷爷。
好像自从基因人计划开始，他们每一代人都活不过50，现任董事的爸爸更是30出头就去世了。
而且公司高层癌症比例显著高于社会平均水平。
网上都说他们是遭报应了。
不过，像她这样的专家，无病无痛的，才对公司贡献最大。
也就是说，就算这个计划重新被启动了，也不会选中她做小白鼠。
而且她就诊的这家医院，也不是公司的子公司，只是良好的合作伙伴，没有必须铤而走险的条件。
诶，苏凌寒醍醐灌顶般意识到，那最初基因计划启动的原因是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下决定的高层们必须铤而走险？
“想什么呢，一脸严肃？”方清欢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喊我们过去了。”
“哦哦。”苏凌寒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跟着前面护士的指引走去。
“望舒怀孕了！”
“快给我手机！”
“有新爆料了吗？”
“工作室出来辟谣了没？”
“老公是谁？”
……
嘈杂的声音涌入苏凌寒的大脑：苏揽月怀孕了？没听说她结婚了啊……
所以她是瞒着自己了？还是家里人瞒着没告诉她……
苏凌寒有点失落，但也明白，她们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没到她应该告诉自己的程度。
而且苏揽月还是明星，更要做好保密工作……
“我就说我刚刚看到她了！”
“怪不得楼下才那么多记者！”
“她现在在哪，我能不能要个签名……”
“是不是谣传啊，来这也不一定是怀孕吧。”
苏凌寒的大脑被击中：什么，苏揽月也在这里？
她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她出国的时候没怎么回家，等她回国了，苏揽月又忙着拍戏，过年都没回家……
她们会见面吗？
苏凌寒脑子乱哄哄的，在大夫确认名字的时候，被老公推了推才反应过来，“对，我是。”
但是，为什么她的大夫又换人了啊？
这家私立医院的离职率有那么高吗？
第一个大夫说是回老家了。
第二个大夫说是跳槽了。
第三个大夫她还没有什么印象呢，现在第四个了？
苏凌寒不高兴了，这家医院说好的高效、负责、服务到位呢？
带路的护士察言观色，当即介绍起来，“这位是新入职的高澄专家，是我们医院刚从美国挖回来的高级人才，只服务高端会员，考虑到之前给您服务的大夫变动频繁，为表歉意，将您的套餐升级为本院明星套餐，不增加额外收费。”
苏凌寒的表情瞬间安静了。
没办法，她毕竟是个女人，喜欢占便宜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也是苏揽月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