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雪，路上滑得很。
看着老婆肚子越来越大，方清欢特意买了个轮椅回来。
“没事。”出门去产检的苏凌寒对着如临大敌的老公哭笑不得，“正好走走。”
她转头又对仿生人阿姨道，“净阿姨，把垃圾袋给我们拿过来吧。”
方清欢此次此刻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一脸的不放心，“真得不用吗？医院来来往往人又多。”被撞一下怎么办。
说话间，他往前疾走几步，挡在了苏凌寒的前面，自己接过了阿姨手里的垃圾袋。
苏凌寒注意到黑色的垃圾袋有个被顶出来的小口，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探头探脑。“袋子是不是破了？再套一个吧。”
仿生人阿姨直接从围裙里取出一个新的垃圾袋，撑开，方清欢将原来的垃圾放在了里面。
——不对，那个顶出来的东西，怎么看着像是烟头？
苏凌寒心里有些嘀咕：可他们家，没人抽烟啊……
大概是她……看错了……吧？
方清欢一手拎着垃圾，一手环顾着她，又抬下巴朝轮椅的位置示意。
苏凌寒被他的一丝不苟逗乐了，语气更加肯定地拒绝道，“真没事。”
怀孕后的老公更粘人了怎么办？苏凌寒真心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啊。
苏凌寒和老公方清欢都是无限AI仿生有限公司的员工，负责仿生人的研发。她负责的是生物基因方面，比如外形；方清欢负责的是人工智能方面，比如语音识别。
大概1年前，方清欢渐渐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质疑甚至抵触心理。
他当时在攻克的是将人类大脑的记忆导出到芯片再导入给仿生人，并做好对应人物和关键信息标记，让仿生人可以近乎完全地模仿原主，宛如双生。
只是他仿佛突然间意识到，这个仿生人就算有了原主的记忆，之后也实现了克隆原主的情感，他也不是他。
就像你的手机，就算克隆到新手机里，用起来也还是有感知的差异，也没有人会认为这还是那部旧手机。
无论是躯壳，还是灵魂，表和里共同组成了一个整体。
缺一不可。
苏凌寒从来不会有这样的纠结点，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脑回路时常有异于常人，不会“以己度人”觉得这样的思想矫情。
见一向温柔开朗的老公郁郁寡欢，她就建议他休息一段时间。
而且她如今成长了，很机智地考虑到了男人自尊心的问题，完全没有表达出要养他的言辞，虽然她打算如此。
说真得，她从没想过，她这样自私的人，有朝一日会愿意养着另外一个人，但她的完美老公真得值得。
他们其实是在网上认识的。
关于仿生人的电子杂志和论坛上，他给她写了评论。
很长，很多，永远在第一线。
她记住了他的网名ing。
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人是他。
再后来，是仿生产品国际峰会——电子峰会。
他们以虚拟身份相遇，她抱憾分别。
之后现实生活见面，一见如故。
虚拟身份见面的彼时，正好新上映了一部仿生人主题的电影《我在》，讲述了一直比其他仿生人更耗电、反应也更慢的Lily，在同伴的歧视中一路逆袭，交到了真人做朋友，还有了爱人。
电影后半场还解释了前期她落后于常人并不是因为她弱，而是因为她太强了，同时代的充电桩和体内的电池设备不够她发挥出实力……
电影里关于仿生人的痛感神经等内容的解说，真得很扯……撇开这部分专业内容，情节她也get不到精彩在哪里，可偏偏评分很高。
不过这么多年了，她也知道，自己很多地方不正常：欣赏不了豹纹，从来不买板鞋，排斥见面要握手的礼节——她是真的不理解，怎么，是担心有人会在手里藏凶器，要检查一下吗……
甚至就在这个星期，她室友还劈头盖脸质问自己，看不出来她在和另外一个室友在冷战吗？
——所以，可能就是又撞到了她审美不正常的点吧。
峰会给电影主角做了一个可以合影的打卡点。
女主角Lily很漂亮，排队等付费合影的人很多。
苏凌寒隔了点距离把眼神挂在女神脸上，一边欣赏美人和感慨自己的格格不入，一边缓步往下一个站台慢慢挪。
她没好好看路，然后又碰上了另外一个没好好看路的家伙：突然有人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蹭过，撞击力有些大，她差点被带倒——幸运的是，有人从背后托住了她。
那个声音沉稳而安心。“没事。”
像是偶像剧情节，对方环过她一半身体，她仿佛要被捞回他的怀里。
不像偶像剧的是，撑在她后背的手，绅士而克制，一触即离。
现实世界里，苏凌寒戴着VR眼镜的脸陡然通红。
她母单。
她有亲密接触障碍。
她还有一套比i人还i人的社交逻辑——在她的大脑没先意识到这是个认识新人的场景时，有陌生人对她说话，她的大脑会宕机。
但虚拟世界里，她看起来只是高冷。
见她一言不发地站着，男生略微倾身，“你……还好吗？”
苏凌寒垂眸，屏息静气，机械式地点点头。
男生开玩笑缓和，“也不知道这些人喜欢Lily什么，那部电影我熬着看完都没看到一个让我觉得值回票钱的点。”
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苏凌寒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虚拟世界里，大家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形象，二次元，三次元，人物，非人物……对方选择的是三次元的像是真人一样的脸。
她低下头：是好看的一张脸，也有亲和力。
不过，也不代表这张脸就是他真实的面容。
她盯着他手腕上的蓝色手环，持续沉默。
见她还是不说话，男生终于面露讪讪，“打扰了。”
苏凌寒局促地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挑了个对立的方向，离开了。
下一个站台。
又下一个。
再下一个……
这一个站台上，讲解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他们家最新的产品，顺着他戴着红色手环的手腕延伸出去，可以看到一条颇为栩栩如生的仿生狗。
苏凌寒看着小黄狗疯狂晃动的尾巴，慢慢出神了：她刚刚，好像心动了。
大学夜谈会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她说没有心动过是胡扯。
但她真的没有说谎。
小时候被足球砸过脑袋，对方在她哭了后，还恶意满满地又砸了一遍，导致她对运动型男生没有好感。
而学习方面，她上学期间，从没有遇到过可以碾压她的对手。
至于温柔体贴，她是喜欢这个类型，但她不喜欢被帮忙，觉得麻烦人不好，所以，没有人可以对她施展温柔魔法。
上大学后，也没有遇见那种传说风靡全校的男神。
说实话，就算遇见了，她也只会躲得远远的。
她又不可能得到……
近距离暗恋的感情太辛苦了，她承受不起。
到了研究生的时候，她也悟出来了：如果男生好到她会心动，还能避开她的雷点，那她会保持远观，避免泥足深陷；如果不够好，那她就不会喜欢。
可她现在发现，当对方精准地抓住那个她必须要被帮忙的时刻，她就会心动。
刚刚的这个人，精准地踩着“他太好了太容易心动了，所以她要远离”和“他不够戳她心动的点，所以她不在意”两条大路里的那条狭窄的线，撞到了她的心里。
不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她失落地环顾一圈，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是陌生的样子。
再说，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样？
她告诉自己：这就够了。
她拥有对人心动的能力，这就够了。
她没有不正常到失去这个能力，能得到这个证明，就够了。
毕竟，她这个性格，也谈不了恋爱吧……
又是平平常常继续单身的一年。
她实习，听到公司里的女性前辈们说婚恋市场里的残酷，年龄增长导致女性的贬值，单身男人多么稀缺……
她拿着水杯，感觉无用的焦虑又增加了。
很快，校招开始。
苏凌寒收到那ing的信息，说他要来学校做宣讲。
他问她，能赏脸来看看吗？
她其实手里已经有一些offer了，叫什么直通车之类的，也不需要她面试……
可是正是因为不需要她面试，她反而焦虑：他们知道，她只是像一个正常人吗？她会听不懂同事的言外之意，会无意间让同事觉得冒犯，会经常忘记同事表现过的喜好和讲过的过往……
她能进公司，但能待得住吗？
要不……就接受爸爸给的橄榄枝，回去和他一起工作？
可是……
她盯着食堂顶端的壁挂式电视机上播放的仙侠剧，女主角是近年持续走红的望舒。这部剧爆了，她的事业又到了下一个高峰。
她看着对方愈发精致的面孔，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回去能感受的压力，比一个陌生的环境还要大……
那ing又发信息了，说无限AI仿生有限公司的宣讲于下午2点开始，还附上了教室位置。
苏凌寒也拿到了这家公司的offer，打电话给她的人力，见她言语客气，以为她纠结的是薪资，其实她纠结的是人际……
这家公司年初在求职软件上的评论还一片硝烟，如今却是一片沉寂。
没有人再敢吐槽。
可见剥削和手段一样了得。
可她又想，她这样的人找工作，只求利益的公司，是不是还更适应些？
“望舒真的好好看，演技也好！”
“我之前就很喜欢她！”
“她学习也不错，家教也好！”
“而且专心搞事业，一直都在认认真真演戏，也不接综艺什么的。”
不远处，其他桌的交流分贝太高，漫到了苏凌寒的耳朵里。
“我看到网上说，她从小就羡慕她姐姐有更多的爱，后来发现明星可以有很多粉丝，才逐梦演艺圈的。”
“但我看到有人爆料，说她是小三的孩子，她和她姐姐出生就隔了1年。”
是8个月零23天。
她和望舒——真名苏揽月，生日差了8个月零23天。
她的爸爸，在她妈妈怀胎十月的时候，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了。
苏凌寒用筷子戳了戳餐盘里的剩饭：算了，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