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天道手上接过天道之力的经过,于锦墨而言,堪称戏剧。
全因前天道摆烂许久,与人间链接切断。
一日忽感自身法则之力虚弱,才后知后觉世界乱象频发,濒临毁灭。
灵气骤减,世界育生灵气进程缓慢,祂难再被世界哺育灵气。
与世界生灵的链接难续,祂供灵气无力,世界虚弱,祂也虚弱,形成循环。
倘若世界灵气耗尽,世界必遭遇降级。
降简单,升却难如登天。
别的天道去低等级世界是为吞噬增强法则之力,祂却不然,不喜战斗,思来想去,想出寻找其他世界“搬运”灵气的“懒招”。
天道各有独特能力,隐藏自身,包括世界踪迹。
尤其新宇宙创世神位之争已久,弱肉强食,隐匿之举更为普遍。
不料,前天道费劲寻得一个第四等级世界,竟意外撞到属于第一等级世界的天道,穆的手上。
第四等级世界早千年前被其标识。
前天道的靠近几乎瞬间被发现。
天道之争,极尽残酷。
这一战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实力压制,单方面的绞杀。
前天道耗尽手段,留一口气逃脱。
可由于被穆锁定,逃去哪都无用。
若回归自己世界,穆下一秒便会追踪而来,世界存亡,一念之间。
前天道争不过,不忍弃世,又不舍得世界被牵连灭亡。
躲藏数月非良策。
仇恨难消,祂举步维艰,想着祂不能回归,新天道却可以。
用仅剩力量施展禁忌术法强行打开时空通道,将天道印记传承于区别宇宙法则的异世界灵魂,送往此间世界。
于天道而言,天道印记可隐可藏,唯独不能消弭。
那将会是真正的死亡。
前天道弥散之际,以契约锁封印。
封印成印,落拓锁骨。
锦墨将笔帽安回笔身,平放桌面。
额上的天道印记隐约闪烁流光。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掠过蕴含法则之威的银辉。
前三等级世界的天道,只要不死,即便所属世界毁灭,也能换地方重新开创新世界。
封印却令她不能为前天道报仇,诛杀掉穆之前,与这个第三等级世界紧密绑定。
世界生,她生,世界亡,她亦亡。
锦墨垂眸,屈起指节,划滑了两下桌面。
语调平淡,“被动可不好。”
倘若出现一个手快,且喜欢偷家的天道攻击者,她的下场只坏不好。
封印携带天道献祭之力。
天池无法,那除去按契约破印,便只剩下以可突破法则的力量破除。
但也只能想想。
屈在案桌的手微蜷,呼吸似凝。
是诛杀穆,还是挑战新宇宙创世神的位置。
相较起来,哪个容易,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冲破迷雾后的真实现状极近危险,锦墨的心情着实好不起来。
迫在眉睫之事,是与世界一同提升级别。
以传承记忆来看,灵气乃世界升级关键所在。
她当不了“搬运工”。
得另想他法。
素白冰肌的一张脸上,眉眼淡淡,瞧不清情绪。
起身,朝天机阁大门方向走去。
步伐坚定。
前天道遁逃藏身之处虽远,可穆当初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距离最近也就一个此间世界。
纵使世界位置再隐蔽,穆实力强悍,若始终不放弃寻找,并非没有找上门来的可能。
所幸这个世界里天道法则之力最初的诞生与灵气诞生同属一个路径——天道与人间的链接。
世界灵气临近枯竭又如何。
她拉得回,也升得了。
行走间,瞳孔发亮,迸射出万籁俱寂下暗藏的锋芒。
.
细末雪花飘荡,山岚以冰晶晕染,如同宣纸上的淡雅。
遥远山巅轮廓渐浅,逐步与天一色。
岐山山脚。
沈白蜷缩地面。
他撑着眼睑,眼神空洞地凝望宗门方向。
身上褐色杂役服脏污异常,掺混泥土与斑驳血迹。
细瞧,各处磨损。以膝盖最为严重。
一侧宽袖被利器割断。
显得不伦不类。
两时辰前,体修走后,他凭借己力站起,却在起身一瞬力气抽空,径直昏迷,落个不省人事。
之后,一股巨痛折磨。
原是朱管事的两个侍童,正毛手毛脚扯着被刀割裂的衣袖,试图遮挡包裹他的面部。
语间烦躁,不掩嫌弃:“抬头猪都没抬这丑东西醒目!”
“都什么眼神!咱俩抬的是人又不是粪!一个个清高什么?”
旁边人亦是不爽,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丑货晦气!”
陡然衣袖罩面,人如琴弦欲断,言灵禁制触犯,沈白难忍之下,一声低哑的痛苦嘶吟溢出唇角。
两侍童原本奉朱管事命令,将沈白抬下山门,见他已醒,便直接指了方向,赶他自行离去。
羞辱之音自人醒来从未间断,到最后,成了发泄。
“若叫爷爷我发现,敢赖着不滚,再折断你另一条腿!”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满是凶狠。
威胁完,丢下他,扬长而去。
距离山脚的行程仅剩千米。
不算远。
残破干枯的身躯颤抖着手拽下衣布,缓了许久。
之后的路,沈白只能拖着尽数骨折的两条腿,一点一点爬行。
一路弟子稀疏,遇见也无人将他唤住。
多的是漠然。
有人嫌他碍眼,吼了声,爬不如滚着快。
皱纹隐于岁月,像是准备缠绕他的一生。
沈白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老了。
墨瞳漆黑。
定定盯着某处时,会映得极为深邃。
透过那双眼,穿梭一片寂无后竟只有净透。
只要认真观他,或许能发现。
这是一双恨不起任何人的,不来源于懦弱的眼睛。
远山之上,一片晶莹雪花于空中融化,似有人轻叹,吹散了它。
沈白有些疼,超过身体袭上心尖的那种。
宗内日子难熬,难熬不过求仙无路的凡间。
他记得他如何进的宗门。
那是白云宗绝无仅有的破例,他也曾因此为自己生出一刹那的骄傲。
在此之前,宗门选拔千百,倾注四十余年,未曾进得一个。
沈白闷闷望着山门。
怔愣,失落,又有些觉得,没有道理。
凉风吹过伤口,一股揪疼。
躯体不自觉发颤。
快要经不住折腾了。
他想。
低头,沉眼许久。
鼓起力,令身子倒转方向,朝凡镇缓慢伏爬。
裤膝盖处磨破,血肉模糊。
沾着碎石子与灰泥,瞧着凄凄惨惨。
雪下得密了些。
有风轻抚过发顶。
不知多久,沈白执拗着前行,专注得外界都消了声音。
“小伙子。”
“搭车吗?”
双臂僵硬,沈白怀疑自己是疲累到精神恍惚。
抬眸,目及四周却并无一人。
果然。
眼底荡动消散,恢复平静。
“两个铜板。”这次的说话声更加清晰,“到地收钱。”
沈白霎惊。
真有人?
愕神间,木板车车轮滚动声并着走路的音响,从身后传至身前。
一位精瘦,个头矮小的老太太,鼻尖冻得通红,握着车把,静静端看他。
……
.
山脚朝小镇方向走的路还算平坦。
寒雀扑棱棱得从枝头掠过。
沈白坐在木头车板上。
注视着前方努力拉车,脚印一浅一深,缓慢朝前走的黑瘦老妪,抿了抿唇。
这人悄无声息出现于自己周身,他其实想过,许是修仙者。
但也仅是想了一瞬。
交流得知,对方与他同为凡人,比他年长八岁,瞧着却仿佛老上十几年。
应是当时过于疲惫,意识渐糊,只够专注前行一事,才未能觉察四周。
目光从对方满是补丁的单薄衣裳扫过。
沈白垂下眼。
世道艰难。
上山脚附近砍柴,挣过冬钱,一车是两个铜板。
拉一个他去镇上,也是两个铜板。
因地上匍匐而伤痕累累的手指,朝钱袋摸索伸去。
沈白左手攥着上板车后就取出的两个铜板,右手捏着碎银两,神情晦涩。
连看病治伤的钱都不够。
犹豫片刻,还是将钱袋里的匀出一半来,放进左手,与两枚铜板一起紧握。
自记忆起,她是第一个正常观他,又与他沟通如常的人。
想着,睫毛颤动,眼神放空。
约莫一个钟头,板车突然停住。
原地暂停了好几秒。
沈白疑惑,“锦姐,怎么了?”
注意到低垂着脑袋,一手扶着腰的动作。
心底有了猜侧。
拉车倦人,许是老太太闪到了腰。
实则当事人锦墨正抿唇,叉腰无奈地望向足上一双鞋。
雪密,却落得小,降落草地不成积雪,晕湿得很快。
行走不长,布鞋鞋面进了水气。
锦墨造就的这身凡躯与感官相通。
脚趾湿粘,不甚舒服。
听及问话,她眉头抚平。抬眼无事般应答:“无事。”
沈白嘴张了张,没再说什么。
木轮吱呀吱呀在路面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一刻钟后。
距离江宁镇只有四十来米。
树影婆娑,在雪白天地间显得格外寂寞。
锦墨眸光不动声色,瞥向前方界碑边缘露出的衣角。
界碑饱经风霜,上刻“江宁镇”三字。
人行道路相背处,一位盘腿席地而坐的年轻人,如晨露柔光。
一袭白衫不染尘埃,发间随意挽着朴素玉簪。
眉如墨画,俊朗斯文,气质清正。
左手并拢轻抬,洁雪飘落因过于白皙血管青筋鲜明的掌背,化水微凉。
他眸光如月,温和静谧。
掌下方,一颗依偎着他腿酣睡的毛茸茸的脑袋。
凡人瞧见,会以为是他在为小白猫遮雪。
画面如诗。
锦墨眸中银色光芒一闪而过,视线穿透石碑。
目光在小白猫身上流转,瞳色清深。
两息后,面容云淡风轻,睫睑低垂,掩住神色。
木板车一直徐徐前行。
沈白担忧地瞄了眼拉车之人的胳臂跟腿,微伸脖,仰头直直望向前方。
近了。
心中松了口气。
眼见下一秒就要越过界碑。
却听扑通巨响,拉着木板车的老太太竟忽然直立倒下。
木板车猛地失去握力,无了支撑,瞬间震落。
被攥紧许久,沾染手心汗渍的两个铜板和碎银,在沈白因稳住身形,扶木板时坠落。
摔出清音,滚落到地面。
沈白不顾惯力下伤口的痛感,慌乱朝倒头栽下去的人望去。
鲜红的血自口鼻与后脑勺处肆流,场景醒目。
漆黑清澈的瞳紧缩。
脸上苍白惊惧。
“锦,锦姐?”
干裂的嘴唇呐呐唤了声。
空气凝窒,再无回应。
脑袋重摔于地,倒在血泊中的老太太,悄无声息。
树木间撒下阳光,仅照耀上枝头,树干仍旧寒凉透骨。
界碑前盘坐的年轻人若有所感,侧身,抬首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突然落下来泪的受伤老人,正张皇而悲戚着朝前头拼命爬行。
他猛地怔住。
雪下得真大,他想。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后,他站起身。
原本像是安睡的白色小猫微掀眼皮。
虚弱地凝向虚空,迷茫轻唤了声。
“喵。”
锦墨透明身躯与年轻人擦肩而过,准备离去一刻听见,愣了愣。
回首,专注地瞧向那只对着虚空四处张望的小白猫。
刚触碰了它额头的指尖轻轻划过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
眸色变得柔和,“真是一只有灵性的小麒麟。”
深深看了它一眼,转身。
双眸沉静中带着坚定。
最多一年,你就能彻底精神起来。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