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的马甲是天道》 第1章 1节 穿越成天道 雾气裹挟闪电,倾泻缭绕。 细碎光点铺织一层透明结界,停罩殿宇三丈外。 殿内拢聚华光。 远处,空间缝隙游走,处处密布,危险而幽深。 与之对比分明,是结界以内。 弥山亘野,绵延建筑周生,流水似海音。 草木花丛繁盛,浮翠流丹。 “啧。” 轻啧声在殿中忽响。 清冷中携带一丝烦闷。 锦墨眼不见为净地闭上双目,揉了揉额角。 三年了,她泡在天池里足足三年! 天池滋养万物,蕴魂,补灵,净体。 特殊的是另一重要作用。 水遇法则之力会产生即时性进化,具有洗涤一切,比如封印的能力。 敛下眼眸,瞳孔微黯。 她对此间世界的了解皆来源于传承记忆。 三年浸泡,传承记忆锁全部冲解开,偏那处封印,三年来,仍纹丝未动。 清粼粼的泉水上,灵气交汇。 银辉作画,映出一张巧夺天工的精致神颜。 肌肤冷白似雪无点尘。 冰莲一般的人,历经三年天池淬炼,将本就不俗的美揉铸为世间绝无仅有。 波纹泛起,裙如万年雪蚕丝织,站起间,流转银月光带。 裙尾扫过池面,连着发梢,水雾渐散,刹那间,一副仿佛从未过入水的模样。 如月纯净高贵的女子睁开双目。 眸似凝而未落的星光,压迫感蕴含其中,睫羽微垂后匿散,归于平静。 额间银耀印记泠然神圣。 皓净锁骨处,巴掌宽的一抹繁复诡秘的血红色花纹象征封印,闪烁不可侵犯的另一股圣然气息。 锦墨从天池中赤足踏出。 步履往前间,纤手微抬。 空间细微动荡,身后天池隐迹。 一个个现代气息浓厚的陈设拔起恍现,嵌入此处建筑外观风格,不和谐得极为微妙。 随着记忆中样子凭空打造的卧室,豁然出现。 空间已焕然一新。 墨瞳冷然,决意已生。 天池无用。 她必须准备起来了。 在此之前,有些事,还是休息好了再去做。 如今的她,若非自我意识选择沉眠,并不能感知到困的滋味。 这更像是,一场提醒自己从前身份的仪式。 . 云州境内。 白云宗,无峰。 一个佝偻着腰,老人样貌的人站立,布满冻疮的双手紧握住扫帚木柄。 在来人面前低垂下头,身子紧绷。 枯木般的貌容,伤疤纵横。 更有一道宛若被人故意划下的“十”字疤痕,依稀见得新受这伤时,划得深可见骨。 旁人见他,总带几分嫌恶。 来人是任务堂大管事,朱宽。 体型微胖,年岁一百六十有余,瞧着近中年。 暴呵声惊起四周人注目。 “没点自知之明的东西!没有修仙天赋那就是没有!” “是杂役就做好分内之事!别整天没事往任务堂凑,快滚!” …… “知道今天那人是谁吗?顾少钧!宗主亲子!” 修士子嗣艰难,宗主夫人千年才怀上,其重要程度哪是这丑货能比的。 朱管事眼中怒火愈燃,责骂声音愈大。 …… 围观弟子大多杂役与外门弟子,偶有内门弟子路过,随意瞥一眼人群后,漠然离开。 众弟子小声议论。 有人压低嗓子询问:“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啊,这谁知道?” 一问不知的为多数。 旁边知情人抬袖。 遮掩住下半张脸,细声解答:“这杂役名唤沈白,是还未练气的凡人,估摸着快七十岁。” “此年龄在修仙界不算什么,但按凡界的算……” 讲到这,神情唏嘘,摇了摇头,“一心想修仙的痴儿。” 旁边师姐催他继续。 咳了一声,继续道:“众人皆知,我们白云宗内,纵是杂役弟子,再差也得五灵根。” “此人在宗内,以丑闻名,再一名声,便是他无灵根,未得修灵力,却凭毅力走过问心梯。” “此人天资不符,但按宗门规定,也只得收为弟子,说来也算是破例。” 声音突然压得更低, “沈白今日来任务堂是为蹲初级任务。” “不过他才入门一月,对于不会术法辅助做任务的,这时间里能存的贡献点可远远不到兑换入门功法。” 简单任务不多,都不够弟子抢的。 想以简单任务完成度兑换,确实难。 众人心中点头 “顾少钧年幼,两人遇上,被沈白那张脸吓倒地,扑到周护法怀里哭惨了。” “护法大人连着朱管事,沈白一起,狠批了一顿。” 周护法是宗主亲信,顾少钧出生后奉其侧,贴身保护,地位比宗内一些普通管事长老都要高。 旁侧插入一道不赞同的声音,“我瞧着此人丑归丑,可也不至于就将人朝外头撵,拿个面具遮挡一二不就行了。” “再说那顾少钧,虽才六岁,他那性子,平时胆子不是挺大?说被吓到,当真?” “怎可能是这缘故,我不信。” 议论纷纷的声音忽然静滞。 前头说话那人幽幽道:“且不说是顾少均让人离开,此事上报,宗主与宗主夫人皆护子,而沈白他—— 戴不成面具。” 解释说:“起初有药峰师姐善心,欲免费诊治,但诊治下来,一无所获。” “沈白被人下了言灵禁制,脸无药可医,亦无法遮掩。若想遮掩住那张脸,将经历肝肠寸断之痛。” “至于凭何能被吓到,自然是因为……” 因为,你们未曾见到过他那双眼睛。 说话之人停声,蹙眉,仿佛脑海中回忆什么。 未尽之言,众人无心追究。 一声砰然巨响!打断所有人思绪。 朱管事怒极,一袖扇出,沈白倒掀出去三米远。 断裂桌石无情地压在老者身上。 “犟什么!叫你滚出宗门便滚!” “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 凡人而已,他想让他滚,他就得滚。 沈白的去留,宗门内有谁会在意? 至于掌管杂役弟子的刘掌事,如何也为难不到他这里来。 想到自己火气上头,随性一举,余风都能将人伤到如此田地,地上之人孱弱至此。 他狠狠皱眉,心中不喜。 血渍铺湿石砖,冬日寒气延缓了鲜红蜿蜒流动的速度,却加快地上之人脸色的青白。 朱管事仿若未见。 凡人蝼蚁,不值得他上心。 本就因犯事惹得宗主不喜从长老之位降为任务堂掌事,缕进不得而心烦,现下还惹出这档子事。 临走前瞥见围观等人,见多是一群杂役弟子在此,眼底闪过鄙夷。 不学无术。 冷哼一声,“也想跟着走是不是?”拂袖离开外堂,朝内堂走去。 众人噤若寒蝉。 静息几秒,朝地上望去。 瘦弱苍老的人肩臂颤动,使不上劲。 想来极疼才是。 不知何故,却倔着劲,一声不吭。 有人留心,沈白在宗门内性子沉默,此番,也似乎只在朱管事叫他离开宗门时,因抗拒多发了几句声。 疼痛欲裂,冷汗混着石桌断分时,碎石砸伤额头留下的血,落滑至睫毛。 沈白眼睛不自觉闭起,视线恍惚。 难受着晃了晃头。 定过神,想推开身前重石。 可左右手各两根手指被猛然飞撞来的石桌一杵,与挨了石桌狠撞的左腿一样,骨折后更无力气。 体力愈发不支,行动间颤颤巍巍,瞅着极为虚弱。 照进旁观者眼底,那股子暮年气更盛了些。 朱管事并非直接一击,但以凡人之躯,硬抗筑基期大圆满境修士的一劲力。 怕是活不成了…… 弟子们心中想着。 有人摇头离去。 也有人不忍。 身形高大,猛汉形象的体修弟子走上前,略微用劲,便轻松抬起分裂开的两瓣石桌。 地上之人怔愣。 缓了缓,轻声道:“……谢谢。” 声音不高,嘶哑得像冷风撕裂开的朽木。 体修心中微叹。 躬下身。 暗以灵力相哺,盼着人轻松些。 不曾想,对方竟喘不上气,重咳加剧,骤然疼狠了的状况。 他瞬间懵住,忙歇了灵力。 脑海里忽地想起那些谈论。 其中之言,沈白他,脸不能医。 不知所措间,撞进老者因这股剧痛,睁大后变得涣散,眯阖起的双瞳。 好黑…… 若无光线照射,那这双眸该黑得更加幽黯。 就仿佛魔族的…… 像被掐住了脖子,体修陡然惊愕。 手烫一般地缩回。 仓惶离去。 . 漆黑虚空深处,是璀璨夺目的金光。 殿宇北角高台之上,雾气缭绕,九层阁楼依山峰而建,气势磅礴。 坐立宫殿最高点,名曰天机阁。 天机阁内含乾坤,放眼望去,书架如立千层。 表面空空如也,金雾掩之。 而透过金色雾气,内有白色小漩涡千万,不计其数。 阁内正中央,凌空屹立体积巨大,威压摄人的卷轴,此为 ——《天书》。 锦墨初至异世,醒来时接收小部分前天道的传承记忆后,来此处阅览查询,待过一阵。 原本空荡,仅有高耸书架与《天书》的地方,被她添置了一套现代风的洁白办公桌椅,临窗透光。 桌上左侧摆放黑色钢笔一应文具。 唯独一个黑壳笔记本,始终被单独放置右上角,用于记录重要事项。 记录内容来源传承记忆。 白色金属椅上,挺直的背脊带着丝冷沉端坐。 俯首专注。 钢笔沙沙声落降于铺开的白页。 醒来思维清晰。 避免日后疏忽,太多记忆关键点急需整理。 写字的手修长清瘦,皓腕执笔,已近一小时未停歇。 比之三年前薄薄几张,锦墨不消片刻功夫,已写下成倍字数。 书写流畅,下笔利落。 一气呵成,这源于记忆的彻底融合。 停笔。 默了两秒,锦墨掀翻纸张,目光定在最前页,被横线划掉长段,重新补充的初始记录。 捏着笔帽,若有所思。 记忆传承之锁已然全解。 比起当初未完全接收记忆时的推测,如今才算真正通悟。 她所在地是与曾经所处宇宙不同的平行宇宙空间。 亿万年前,这片宇宙空间由掌管法则秩序之力的宇宙创世神开辟。数不清的小世界于这片宇宙中孕育发展。 然而,不知何时起,属于创世神的法则之力逐渐消弭。 历经沧海桑田,各世界自主衍生出法则之力。 又称为世界意识,即,天道。 力量的更迭与感应,众世界的天道猛然没了桎梏,才察觉一点。 ——宇宙之主,执掌宇宙万物法则,那位尊贵强大的神祇,竟然陨落。 怪不得天道育降,或许,该称作是,一灭万物生。 感慨喟叹,并不影响宇宙创世神位之争拉开序幕。 想及此,锦墨眼睛里染上一片凝重。 世界发展分四等级。 第一到第三的前三等级世界中,天道拥有高智慧意识,可吞并其余弱等级世界进行法则之力的升级。 天道掌管法则秩序之力,至高无上,比之仙人神明,更近宇宙创世神一步。 甚至部分小世界的规则设定内,天道可无视神明反抗,成为碾压级别的存在。 创世神蕴辟出的世界万千,天道众合,总有不似其温和慈爱性格的。 天道之争是必然。 对于有野心之天道,世界意识升级只是第一步。 成为唯一尊荣,才是祂们的终极目标。 锦墨垂眸。 光线透过发梢降落纸页,晕染出一片阴影。 而目前—— 她的目标,是这位。 过去被郑重其事书写的“穆”字,在今日再次重力圈起。 清透的瞳中凝结大片凛冽寒光。 连带着那似梦如幻的容颜,都被模糊了五官的清雅,变得凌厉起来。 第2章 2节 黑夜与黎明 从前天道手上接过天道之力的经过,于锦墨而言,堪称戏剧。 全因前天道摆烂许久,与人间链接切断。 一日忽感自身法则之力虚弱,才后知后觉世界乱象频发,濒临毁灭。 灵气骤减,世界育生灵气进程缓慢,祂难再被世界哺育灵气。 与世界生灵的链接难续,祂供灵气无力,世界虚弱,祂也虚弱,形成循环。 倘若世界灵气耗尽,世界必遭遇降级。 降简单,升却难如登天。 别的天道去低等级世界是为吞噬增强法则之力,祂却不然,不喜战斗,思来想去,想出寻找其他世界“搬运”灵气的“懒招”。 天道各有独特能力,隐藏自身,包括世界踪迹。 尤其新宇宙创世神位之争已久,弱肉强食,隐匿之举更为普遍。 不料,前天道费劲寻得一个第四等级世界,竟意外撞到属于第一等级世界的天道,穆的手上。 第四等级世界早千年前被其标识。 前天道的靠近几乎瞬间被发现。 天道之争,极尽残酷。 这一战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实力压制,单方面的绞杀。 前天道耗尽手段,留一口气逃脱。 可由于被穆锁定,逃去哪都无用。 若回归自己世界,穆下一秒便会追踪而来,世界存亡,一念之间。 前天道争不过,不忍弃世,又不舍得世界被牵连灭亡。 躲藏数月非良策。 仇恨难消,祂举步维艰,想着祂不能回归,新天道却可以。 用仅剩力量施展禁忌术法强行打开时空通道,将天道印记传承于区别宇宙法则的异世界灵魂,送往此间世界。 于天道而言,天道印记可隐可藏,唯独不能消弭。 那将会是真正的死亡。 前天道弥散之际,以契约锁封印。 封印成印,落拓锁骨。 锦墨将笔帽安回笔身,平放桌面。 额上的天道印记隐约闪烁流光。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掠过蕴含法则之威的银辉。 前三等级世界的天道,只要不死,即便所属世界毁灭,也能换地方重新开创新世界。 封印却令她不能为前天道报仇,诛杀掉穆之前,与这个第三等级世界紧密绑定。 世界生,她生,世界亡,她亦亡。 锦墨垂眸,屈起指节,划滑了两下桌面。 语调平淡,“被动可不好。” 倘若出现一个手快,且喜欢偷家的天道攻击者,她的下场只坏不好。 封印携带天道献祭之力。 天池无法,那除去按契约破印,便只剩下以可突破法则的力量破除。 但也只能想想。 屈在案桌的手微蜷,呼吸似凝。 是诛杀穆,还是挑战新宇宙创世神的位置。 相较起来,哪个容易,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冲破迷雾后的真实现状极近危险,锦墨的心情着实好不起来。 迫在眉睫之事,是与世界一同提升级别。 以传承记忆来看,灵气乃世界升级关键所在。 她当不了“搬运工”。 得另想他法。 素白冰肌的一张脸上,眉眼淡淡,瞧不清情绪。 起身,朝天机阁大门方向走去。 步伐坚定。 前天道遁逃藏身之处虽远,可穆当初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距离最近也就一个此间世界。 纵使世界位置再隐蔽,穆实力强悍,若始终不放弃寻找,并非没有找上门来的可能。 所幸这个世界里天道法则之力最初的诞生与灵气诞生同属一个路径——天道与人间的链接。 世界灵气临近枯竭又如何。 她拉得回,也升得了。 行走间,瞳孔发亮,迸射出万籁俱寂下暗藏的锋芒。 . 细末雪花飘荡,山岚以冰晶晕染,如同宣纸上的淡雅。 遥远山巅轮廓渐浅,逐步与天一色。 岐山山脚。 沈白蜷缩地面。 他撑着眼睑,眼神空洞地凝望宗门方向。 身上褐色杂役服脏污异常,掺混泥土与斑驳血迹。 细瞧,各处磨损。以膝盖最为严重。 一侧宽袖被利器割断。 显得不伦不类。 两时辰前,体修走后,他凭借己力站起,却在起身一瞬力气抽空,径直昏迷,落个不省人事。 之后,一股巨痛折磨。 原是朱管事的两个侍童,正毛手毛脚扯着被刀割裂的衣袖,试图遮挡包裹他的面部。 语间烦躁,不掩嫌弃:“抬头猪都没抬这丑东西醒目!” “都什么眼神!咱俩抬的是人又不是粪!一个个清高什么?” 旁边人亦是不爽,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丑货晦气!” 陡然衣袖罩面,人如琴弦欲断,言灵禁制触犯,沈白难忍之下,一声低哑的痛苦嘶吟溢出唇角。 两侍童原本奉朱管事命令,将沈白抬下山门,见他已醒,便直接指了方向,赶他自行离去。 羞辱之音自人醒来从未间断,到最后,成了发泄。 “若叫爷爷我发现,敢赖着不滚,再折断你另一条腿!”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满是凶狠。 威胁完,丢下他,扬长而去。 距离山脚的行程仅剩千米。 不算远。 残破干枯的身躯颤抖着手拽下衣布,缓了许久。 之后的路,沈白只能拖着尽数骨折的两条腿,一点一点爬行。 一路弟子稀疏,遇见也无人将他唤住。 多的是漠然。 有人嫌他碍眼,吼了声,爬不如滚着快。 皱纹隐于岁月,像是准备缠绕他的一生。 沈白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老了。 墨瞳漆黑。 定定盯着某处时,会映得极为深邃。 透过那双眼,穿梭一片寂无后竟只有净透。 只要认真观他,或许能发现。 这是一双恨不起任何人的,不来源于懦弱的眼睛。 远山之上,一片晶莹雪花于空中融化,似有人轻叹,吹散了它。 沈白有些疼,超过身体袭上心尖的那种。 宗内日子难熬,难熬不过求仙无路的凡间。 他记得他如何进的宗门。 那是白云宗绝无仅有的破例,他也曾因此为自己生出一刹那的骄傲。 在此之前,宗门选拔千百,倾注四十余年,未曾进得一个。 沈白闷闷望着山门。 怔愣,失落,又有些觉得,没有道理。 凉风吹过伤口,一股揪疼。 躯体不自觉发颤。 快要经不住折腾了。 他想。 低头,沉眼许久。 鼓起力,令身子倒转方向,朝凡镇缓慢伏爬。 裤膝盖处磨破,血肉模糊。 沾着碎石子与灰泥,瞧着凄凄惨惨。 雪下得密了些。 有风轻抚过发顶。 不知多久,沈白执拗着前行,专注得外界都消了声音。 “小伙子。” “搭车吗?” 双臂僵硬,沈白怀疑自己是疲累到精神恍惚。 抬眸,目及四周却并无一人。 果然。 眼底荡动消散,恢复平静。 “两个铜板。”这次的说话声更加清晰,“到地收钱。” 沈白霎惊。 真有人? 愕神间,木板车车轮滚动声并着走路的音响,从身后传至身前。 一位精瘦,个头矮小的老太太,鼻尖冻得通红,握着车把,静静端看他。 …… . 山脚朝小镇方向走的路还算平坦。 寒雀扑棱棱得从枝头掠过。 沈白坐在木头车板上。 注视着前方努力拉车,脚印一浅一深,缓慢朝前走的黑瘦老妪,抿了抿唇。 这人悄无声息出现于自己周身,他其实想过,许是修仙者。 但也仅是想了一瞬。 交流得知,对方与他同为凡人,比他年长八岁,瞧着却仿佛老上十几年。 应是当时过于疲惫,意识渐糊,只够专注前行一事,才未能觉察四周。 目光从对方满是补丁的单薄衣裳扫过。 沈白垂下眼。 世道艰难。 上山脚附近砍柴,挣过冬钱,一车是两个铜板。 拉一个他去镇上,也是两个铜板。 因地上匍匐而伤痕累累的手指,朝钱袋摸索伸去。 沈白左手攥着上板车后就取出的两个铜板,右手捏着碎银两,神情晦涩。 连看病治伤的钱都不够。 犹豫片刻,还是将钱袋里的匀出一半来,放进左手,与两枚铜板一起紧握。 自记忆起,她是第一个正常观他,又与他沟通如常的人。 想着,睫毛颤动,眼神放空。 约莫一个钟头,板车突然停住。 原地暂停了好几秒。 沈白疑惑,“锦姐,怎么了?” 注意到低垂着脑袋,一手扶着腰的动作。 心底有了猜侧。 拉车倦人,许是老太太闪到了腰。 实则当事人锦墨正抿唇,叉腰无奈地望向足上一双鞋。 雪密,却落得小,降落草地不成积雪,晕湿得很快。 行走不长,布鞋鞋面进了水气。 锦墨造就的这身凡躯与感官相通。 脚趾湿粘,不甚舒服。 听及问话,她眉头抚平。抬眼无事般应答:“无事。” 沈白嘴张了张,没再说什么。 木轮吱呀吱呀在路面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一刻钟后。 距离江宁镇只有四十来米。 树影婆娑,在雪白天地间显得格外寂寞。 锦墨眸光不动声色,瞥向前方界碑边缘露出的衣角。 界碑饱经风霜,上刻“江宁镇”三字。 人行道路相背处,一位盘腿席地而坐的年轻人,如晨露柔光。 一袭白衫不染尘埃,发间随意挽着朴素玉簪。 眉如墨画,俊朗斯文,气质清正。 左手并拢轻抬,洁雪飘落因过于白皙血管青筋鲜明的掌背,化水微凉。 他眸光如月,温和静谧。 掌下方,一颗依偎着他腿酣睡的毛茸茸的脑袋。 凡人瞧见,会以为是他在为小白猫遮雪。 画面如诗。 锦墨眸中银色光芒一闪而过,视线穿透石碑。 目光在小白猫身上流转,瞳色清深。 两息后,面容云淡风轻,睫睑低垂,掩住神色。 木板车一直徐徐前行。 沈白担忧地瞄了眼拉车之人的胳臂跟腿,微伸脖,仰头直直望向前方。 近了。 心中松了口气。 眼见下一秒就要越过界碑。 却听扑通巨响,拉着木板车的老太太竟忽然直立倒下。 木板车猛地失去握力,无了支撑,瞬间震落。 被攥紧许久,沾染手心汗渍的两个铜板和碎银,在沈白因稳住身形,扶木板时坠落。 摔出清音,滚落到地面。 沈白不顾惯力下伤口的痛感,慌乱朝倒头栽下去的人望去。 鲜红的血自口鼻与后脑勺处肆流,场景醒目。 漆黑清澈的瞳紧缩。 脸上苍白惊惧。 “锦,锦姐?” 干裂的嘴唇呐呐唤了声。 空气凝窒,再无回应。 脑袋重摔于地,倒在血泊中的老太太,悄无声息。 树木间撒下阳光,仅照耀上枝头,树干仍旧寒凉透骨。 界碑前盘坐的年轻人若有所感,侧身,抬首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突然落下来泪的受伤老人,正张皇而悲戚着朝前头拼命爬行。 他猛地怔住。 雪下得真大,他想。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后,他站起身。 原本像是安睡的白色小猫微掀眼皮。 虚弱地凝向虚空,迷茫轻唤了声。 “喵。” 锦墨透明身躯与年轻人擦肩而过,准备离去一刻听见,愣了愣。 回首,专注地瞧向那只对着虚空四处张望的小白猫。 刚触碰了它额头的指尖轻轻划过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 眸色变得柔和,“真是一只有灵性的小麒麟。” 深深看了它一眼,转身。 双眸沉静中带着坚定。 最多一年,你就能彻底精神起来。 我保证。 第3章 3节 遇见天岳宗 梵城四月,热得无边。 空气似火焰浪潮,扭曲,灼烫。 城西雕檐画栋处乃修仙者常去的月楼。 楼中大手笔布置冰块,轩窗内一股阴凉气。 众修仙者聚在此,饮灵茶,品灵食为次,打探交流消息则为主。 今日,八卦的讨论声格外多。 “听说没?” “天岳宗与魔族勾结,中州十大仙门共商伐异,一夜之间,宗门尽毁!” “掌门陆北黎当机立断,不惜舍弃宗门千年根基,带领那魔族与众弟子逃走,现下,被中州仙门发布了绝影追杀令。” “此令一出,捉魂捕命!” 有人反驳:“搞错了吧,明明是因为收了个魔族当弟子。” 身旁一阵惊呼。 “魔族!?” “真的假的?天岳宗疯了?” 那人继续道:“非也非也。我师叔刚从中州回来,那边消息都传开了,听我所言,包准。” 方才还在七嘴八舌,现皆歇了音,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听这人所言。 此人仰头粗饮一整杯灵茶,瞩目中清嗓道:“事情要从去年年底说起……” “陆北黎在云州历练,途遇一近七旬凡间老汉,闻其过往,心生怜悯下收作弟子,带回了天岳宗。” 身侧之人点了点头,“天岳宗医修为主,不算中州大派,却因青松傲骨,悬壶济世为己任的门风,也算得闻名。” 讲述者“切”了一声,满脸不屑,“一群沽名钓誉,虚伪之徒罢了。” 他道:“那凡人乃魔族与人族混血,无灵根的废物一个。哪里配做一宗掌门之徒?他陆北黎除了有所图还能是什么?” “所图?” “怎么回事?” 周围人好奇心声瞬间被钓起。 此人头微俯,道:“若非玉门老祖慧眼,识得天生魔体,这天岳宗还不知要将那混血魔子藏多久呢!” “此子身负魔族血脉,天生魔体罕见,没一生下来就化魔也是稀奇。” “全因,”压着嗓,“一道不知何人给他种下的言灵禁咒,一身魔族血脉尽数强压。” 手指点了点桌面。 语气严肃,“要知千年休战之约已过百年,魔族再无约束后,人魔两族之间早已势同水火,必有一战!” “而大战危机在即,人族天骄数量连魔族天骄一半都没有,未来堪忧,不言而喻。” “至于那被下了禁咒的魔子,”他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研究之用罢了。” 转及,嘲讽且愤然的情绪出现在他脸上。 “他陆北黎分明已有解咒之法,既不交出魔子,也不肯将禁咒解法道出,其心必异!” “要么早已与魔族沆瀣一气,要么,是想控制人魔大战来为他天岳宗壮扩增添筹码。” 包庇魔子便罢。 魔族强悍,少有天克。解咒之法既蕴含压制之力,不愿公布于众,属实说不通。 众人心底升起一股冷意。 不远处。 端坐一群身着黑色布衫,打扮低调者。 内敛气息,比之修仙者,更似脱俗的凡尘中人。 月楼地处凡人与修士共居的梵城境内,出现这么一群,并不引人注目。 一只手将瓷杯捏得死紧,五指用力得指节泛白。 气质掺杂沧桑之感,五官却极为稚嫩的清秀少年紧张地盯着对面。 男人脸色铁青,双眸满是肃杀。 瓷杯钳得颤出水滴。 少年努力维持镇定自若的样子,“大师兄。” “出门前,师父让我们探得消息后,早些回去。” 男人冷酷的目色转来,少年心头一紧,抿唇,“师父身上伤势未全。” 犹豫补充,“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语落,头顶传来二师姐柔和的嗓音。 她站起,“小师弟此言不错,大师兄,”戴起帷帽,道:“我们该离开此处了。” 杏眼闪过一缕讽刺,“或争辩或争斗,如今,皆已无用。” 那些来围攻天岳宗的仙门,难道是他们没解释? 几息后,茶盏终是晃了晃,失力般落置木桌,碰得闷响。 周围一圈亦有相似之音。 沉默于这一片无声蔓延开来。 最先出声的少年低垂下头。 藏在袖袍里的手攥得骨节泛白。 是因为他才…… 瞳底空寂,蒙上一层郁色。 “抓住她!” 月楼门口忽然一道急切高喊。 坐在角落位置,神经长久紧绷的天岳宗众人听见“抓住”两字,一个个回神。 或暗自掐诀,或摸上法器,视线犀利地望往出声处。 看清动静,平复气息同时,都皱起双眉。 门口,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似被人追赶良久,逃生中蹿进月楼。 小乞丐瞧着年纪十二三岁,一张小脸灰扑扑。 枯燥的头发披散到肩长,额前碎发遮挡,半露出清亮的双瞳。 她一闯进月楼就扯着一人的袖子啊啊呜呜,指了指身后,似一副寻求庇佑的模样。 被抓住袖袍之人,正是方才口中师叔从中州归来,作天岳宗八卦解释的那名修仙者。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整得懵圈,一时间任由小乞丐拉扯着挡在她身前。 追赶她的那伙人穿着绣“高”字家仆服饰,个个凶神恶煞。 才追上,鹰一样的在人群中锁定。 跨步上前就要将她揪出。 “再跑?看老子不打断你腿!” 那修士因为这一躲一扯间,衣领歪了不谈,心情由懵变烦。 “干什么!干什么!” “都给我松开!” 高虎只顾着听令抓人,因这一声吼定住,讪讪的。 迟疑了一秒,环顾四周。 才反应过来。 竟是追到修士最喜驻扎的月楼了? 心下谨慎。 狠狠瞪了小哑巴一眼。 弓腰,表情谄媚,歉意道:“抱歉抱歉,实在对不住,都怪这丫头,这才冲撞了您。” 继续解释,“我家少爷今日逛集,这小乞丐不由分说,将我家少爷踹完一脚就跑。” 他心觉眼前之人通身装束必为修仙之人,愈加谨然,“我们就是奉令抓回去,问问缘由,不做什么的。” 话是这样讲,可先前望着小乞丐恶狠狠的眼神,众人瞧在眼里,哪里信只是问话。 这小丫头什么毛病? 没理由踹人一脚?疯的不成! 这般想着,修士蹙眉提了一嘴,“踹得如何?很严重?” 高虎回忆了下,眼神躲闪,踟蹰回应:“不,不严重。” 修士身后,锦墨睫羽轻垂。 只是给人踹到路旁一坨屎上了,确实不严重。 “既然不严重,如此不依不饶是作甚?” 嫌弃地弹了下被小乞丐扯过的衣裳,不咸不淡开口,“一个小疯丫头而已,做事能有什么章法。” 这是赶人的意思。 瞥了眼从进入月楼便放松下来的小哑巴,高虎眸中闪过发狠的微芒。 咬牙,硬着头皮,故作纠结道:“这……可若没达成少爷命令,我们都是是要遭受严惩的。” “待问过,最多只是口头说教一番。”讲这话时,高虎眼底恶意滋生。 低着头,旁人无法瞧见。 这修士也不好说什么。 沉思两秒,侧过身,将锦墨露出。 他板着脸,俯觑,以高高在上的语气道:“在这世间,没有做坏事不需付出代价的。” “此事本就是你做错,我无道理护你。” 说完,对刚认识的几人拱手道别,“诸位道友,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他并不记得萍水相逢之人姓名。 走出月楼,晃眼注意到斜街小巷深处闪过一抹黑白交加的动物皮毛。 没太在意,步履匆匆地离开。 暖色雅致的月楼一层大厅。 突然闯入的小哑巴,连着影子,都是格格不入的。 小乞丐黑漆漆一团,透过碎发空隙,直目盯着人影已去的大门。 这世上确实没有做坏事不需付出代价的。 只是偶尔,代价并不以后果的名义出现。 锦墨在心中缓缓道。 默念声遥远,恍如天际来。 字落,音停一瞬。 早已走出月楼的那修士猛然止步,瞧清来人,笑着迎上前。 “丽儿。” 被唤丽儿的女子站在光下,柔美动人。 回眸,粲然一笑,甜甜唤了声,“关大哥。” 习惯性总挽着的胳膊这回换了方向,无声息间,从左手换到右手边。 丽儿捏着干净整齐,无皱的衣袖。 唇角含笑,状似无意道:“梵城颇大,真巧,这也能遇见关大哥。” “不知关大哥逛了哪些地方?今日丽儿约了姐妹去百花楼看灵饰……” 声音由近及远。 路边摊贩转头推卖出去一物的功夫,已不见两人背影。 月楼内。 高虎与一行人对峙站立。 阴沉沉地盯住被眼前少年护在身后的锦墨,心情躁到极致。 死丫头,可真会找地方。 走了一个不算完,还能围上来这么一堆多管闲事的。 牙根咬得死紧,心生不甘。 “我二师姐乃医修,医术了得。” “既查得她并非癫症。” “我且问一句,踹你家少爷,当真无任何由来么?” 少年黯黑的眸紧盯,瞳色微沉。 身后,取下帷帽的清雅女子温和地牵着小乞丐左手,抬眸凝视,神色冷冷,亦等待着回答。 在他们周遭,站立数十位气势不凡的同行者。 角落,月楼老板将将踏出脚,因为他们的出现愣是再次缩回,不敢轻易冒头言语。 一声质问,高虎神色慌乱,不安地游移。 无意间瞥到站立最右角处,人高马大,双眼锐利如刀的男人,直接吓得一抖。 再如何不敢反抗少爷命令,他也不过一个凡人。 世故圆滑姿态降褪,萌生老实。 现下所遇众修士不喜或不善的目光过于摄人。 肩耸下去。 终是无力地开口:“是,是少爷他让手下抓了只黑白花猫。” 说着,心虚起来:“罩了嘴后,被少爷拽着尾巴拖地上,玩,玩耍。” 瞄了眼锦墨,“被这小乞丐瞧见,趁人不备,踹了少爷一脚,抱着猫跑了。” 气压骤降,好似凝结成冰。 高虎声音越发没有底气,眼中再也不见先前狠毒,虚攥了攥手。 月楼凉爽,他手心却一个劲冒汗。 喃喃,“那猫聪明,少爷也是花了大力气抓到的,眼见被抢走,气不过,才。” 话还没说完,一声冷音打断。 那气势强盛的男人睥睨着他的眼神不含温度,“不想死就滚。”平缓却杀机四现,如化实质包裹。 寒意彻骨。 藏不住的厌恶在瞳中翻涌。 仿若盯着一滩已经成泥的垃圾。 高虎冷汗涔涔,不敢回头地狼狈逃出月楼。 几个手下缀在其后,同样的惊恐神色。 锦墨静静盯视高虎一行后背的眸光突然顿住。 脑袋罩住一只宽厚手掌,控着劲抚了抚,“小丫头,猫被你放走了?” 男人冷肃的嗓音不像经常柔和的样子,放轻时听着有些别扭不过劲,他问道。 锦墨敛眉,掩住深暗的瞳光,将目色沉入眸底,侧首望向他。 男人生得俊逸矜贵,眼似寒星且如狼。 右眉一道短疤,平添无尽煞气。 硬生生左向狂野霸道的气质风格。 寻常人见他,只会敬而远之。 见自己点头后,男人自言自语嘀咕,“估计距离不远,一会儿去找找看。” 锦墨无声。 你们并无相遇之缘。 抿唇。 但他们却有,只是并非现在,而是半年后…… 少女的脑袋又被轻揉了下。 “跟我们走吧,以后有我罩着,没人能欺负你。”锦墨听见他说。 在他周身一圈,众人似乎并不意外,赞成鼓励的目光顺着暖阳投照而来。 远在天际的虚空。 细碎的光落在被风翻动的纸页。 光点极耀,似要将天机阁整片引燃。 算计未行,善念已至。 锦墨的眼神如同一片静谧的汪洋,澄澈与深邃杂糅。 原来,非天道因果动,而是她锦墨,自己的因果。 小乞丐额前碎发遮挡的清眸微怔,透过缝隙仔仔细细凝望。 良久。 她垂下首,隐着眸光。 脑袋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