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又梦见了那一天。
——潮湿的网吧，泛黄的键盘，屏幕上的游戏界面还停留在结算页面，他的上官婉儿战绩12-1-4，ID却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号。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像是踩在他的神经上。
“温泠。”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裴妄那双漆黑的眼睛。
那人穿着VG战队的外套，身形修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躲了半年，就躲在这种地方？”
梦里的温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泠哥！泠哥！醒醒！训练赛要迟到了！”
温泠猛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几乎贴到他面前。
白夏，VG的射手，一头乱糟糟的金毛，眼睛亮得像只大型犬，正趴在他床边疯狂摇晃他的肩膀。
“你再不起来，裴哥又要冷着脸盯人了！”
温泠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梦境的余韵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几点了？”他问，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九点半！”白夏眨眨眼，“不过你放心，我帮你把早餐带上来了！”
他说着，献宝似的从身后掏出一袋豆浆和两个包子，结果动作太大，豆浆“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溅了温泠一拖鞋。
白夏：“……”
温泠：“……”
空气凝固了两秒。
白夏干笑：“……要不，我帮你舔干净？”
温泠面无表情地拎起枕头砸了过去。
十分钟后，温泠洗漱完毕，随手抓了抓自己冷茶色的狼尾鲻鱼头，眼角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
白夏蹲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立刻又凑上来：“泠哥，你今天要不要试试我的新出装？我研究了一晚上！”
温泠瞥他一眼：“你上次研究的新出装，让程诺的血压直接飙升到180。”
白夏：“……”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训练室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
白夏刚要推门，温泠却忽然伸手拦住他。
——透过门缝，他看见裴妄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眉峰微蹙，眼神专注而冷冽。
那是他打Rank时的表情。
温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白夏没察觉他的异样，直接推门而入：“裴哥！我把泠哥带来了！”
裴妄头也没回，嗓音冷淡：“再晚一分钟，你们俩今天加练三
小时。”
白夏瞬间蔫了。
温泠没说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机位在裴妄旁边。
——这是VG战队成立以来，从未变过的安排。
温泠刚坐下，裴妄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他戴着耳机，没开麦，修长的手指搭在键盘上，屏幕里的镜正在野区游走，动作凌厉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醒了？”裴妄开口，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温泠“嗯”了一声，开机，登陆游戏，动作一气呵成。
他没看裴妄，但余光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还停在自己身上。
——从两年前开始，裴妄就总是这样看他。
像是在确认什么。
又像是在压抑什么。
白夏在旁边探头探脑：“泠哥，双排吗？我保证这次不送！”
程诺从茶水间端着咖啡走出来，闻言冷笑：“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开局三分钟怒送一血。”
白夏：“……那是个意外！”
温泠没理会他们的斗嘴，点开排位界面，刚要点击单排，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组队邀请。
——【VG-Wild】邀请您加入队伍。
温泠手指一顿。
裴妄已经退了刚才的Rank，侧头看他：“练中野。”
不是询问，是通知。
队长的语气。
训练室忽然安静了一瞬。
齐骁靠在电竞椅上，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白夏瞪大眼睛，程诺推了推眼镜，一脸“又来了”的表情。
温泠垂下眼，点了接受。
游戏载入界面，裴妄选了裴擒虎，温泠锁了不知火舞。
——经典的野核 法刺组合，VG的招牌体系。
进入对局，裴妄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蓝给你。”
温泠没应声，但开局直接去了敌方野区反红，裴妄默契地跟上，两人在河道遭遇对面中野，温泠一套连招精准控住两人，裴妄收割，开局三十秒直接双杀。
“Nice！”白夏在后面看得直拍桌子。
程诺摇头：“这配合……简直像开了挂。”
齐骁笑了一声：“你以为队长为什么非要他回来？”
温泠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动作行云流水。
裴妄的裴擒虎始终跟在他的火舞附近，像是无声的守护，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狩猎者。
——就像两年前一样。
三局打完，全胜。
温泠摘了耳机，起身去倒水。
训练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教练周砚拿着战术板走进来：“下午和KX战队打训练赛，都打起精神。”
白夏哀嚎：“KX？他们那个打野上次追着我杀了十次！”
程诺冷笑：“因为你闪现撞墙。”
周砚没理会他们的吵闹，看向裴妄和温泠：“今天试新阵容，中野核心，有问题吗？”
裴妄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没有。”
温泠端着水杯，没说话。
周砚点点头，又看向温泠：“温泠，你状态恢复得不错。”
温泠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砚顿了顿，忽然问：“当年为什么退役？”
训练室瞬间安静。
裴妄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
温泠抬起眼，目光平静：“不想打了。”
——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裴妄忽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开会。”他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气氛凝固。
白夏小心翼翼地问：“……裴哥怎么了？”
程诺叹了口气：“你说呢？”
温泠看着裴妄离开的方向，握紧了水杯。
他知道裴妄在等什么。
——等一个真正的答案。
训练室的空调嗡嗡作响，温泠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放下杯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泠哥？”白夏喊他，“马上开会了……”
温泠头也不回：“透气。”
走廊尽头的露台是VG基地唯一能抽烟的地方。
温泠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低头咬了一根。
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映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眼角的泪痣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身后传来脚步声。
温泠没回头。
“训练室禁烟。”裴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温泠吐出一口烟，轻笑：“队长要记我违规？”
裴妄没说话，径直走到他旁边，伸手抽走了他唇间的烟，按灭在栏杆上。
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温泠终于转头看他：“管这么宽？”
裴妄盯着他，眸色深沉：“你以前不抽烟。”
“人都是会变的。”温泠移开视线，“就像两年前……”
“两年前怎么了？”裴妄忽然逼近一步，将他困在栏杆和自己之间，声音压得极低，“温泠，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温泠后背抵着冰冷的栏杆，退无可退。
裴妄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是他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太近了。
温泠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我没有逃避。”他抬眼，直视裴妄，“退役只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裴妄眸色一暗，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与我无关？”他冷笑，“那你为什么回来？”
温泠挣了一下，没挣脱。
“是你逼我回来的。”
“我逼你？”裴妄低头，呼吸擦过他的耳廓，“温泠，你明明可以拒绝。”
温泠呼吸一滞。
——是啊，他明明可以拒绝。
可当裴妄站在那家破旧的网吧里，对他说“来我战队”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毫无抵抗力。
“开会了。”
程诺的声音突然从走廊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裴妄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下午训练赛，别拖后腿。”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冷漠，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过。
温泠站在原地，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赫然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下午三点，训练赛开始。
KX战队是联赛新锐，打法激进，尤其他们的打野，专克VG的野核体系。
第一局，VG惨败。
“我的我的！”白夏懊恼地抓头发，“我又被切了！”
程诺推了推眼镜：“裴妄，你刚才那波不该上。”
裴妄没说话，脸色阴沉。
温泠看着结算界面，忽然开口：“下局我拿工具人中单，保白夏发育。”
裴妄猛地看向他：“不需要。”
“这是最优解。”温泠平静地说，“KX的打野研究过你的路线，继续野核只会被针对。”
“我说，不需要。”裴妄一字一顿，“VG不需要牺牲中单来赢比赛。”
训练室鸦雀无声。
周砚敲了敲白板：“第二局，按温泠说的打。”
裴妄冷笑一声，直接起身离席。
“裴哥！”白夏想追，被齐骁按住。
温泠看着裴妄摔门而去的背影，闭了闭眼。
——看，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这道无法跨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