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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威海的船厂

作者:李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父亲和母亲并未居住在威海市区,而是住在一个名为皂埠村的宁静小村庄里。那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错落有致的房屋,狭窄而又曲折的小巷,构成了一幅独特的乡村画卷。暑假来临之际,我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期待,来到了这个我并不陌生的地方。父母都在村附近的三进船厂里辛勤工作,日复一日,为了家庭默默付出着。


    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来过几次,对这里的环境有了些许熟悉,我便没有让他们来接我。走出热闹且嘈杂的出站口,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等待拉客的黑车。一辆辆黑车整齐地排列着,车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斑驳的光。我操着那蹩脚的、还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小心翼翼地与一位黑车师傅沟通着目的地。可能这位师傅对皂埠村不太熟悉,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但当我一提到三进船厂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小孩就故意乱涨价,依旧按照平时的价格收了我50元。于是,我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他的车。


    那大概是4月初的一个日子,具体的日期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威海的天气还挺冷的,寒风时不时地吹过,让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至少比我生活的成都冷多了,成都的春天总是来得更早一些,也更温暖一些。坐在车上,我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大约40多分钟后,车子缓缓驶入了皂埠村。这个村子很大,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多数都是像父母一样来这里打工的外地人。他们带着各自的梦想和期望,汇聚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我在那个熟悉的菜市场下了车,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蔬菜、水果琳琅满目。我背着简单的行李,朝着爸妈租的房子走去,一路上脑海里满是即将见到父母的期待。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整个村庄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父母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母亲看到我,眼睛里立刻绽放出了喜悦的光芒,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快步走上前来,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孩子,你可来了。”而父亲依旧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严肃和坚毅。从小我就对父亲充满了敬畏,甚至是害怕。他的一个眼神,就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能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笑容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就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星。但他的笑往往都是对着别人,似乎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我也明白,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在学习方面从未让他开心过。他好像也很少过问我的学习,我考得好与不好,他似乎都不太在意。这究竟是好是坏呢?或许是因为从小家里经历了一些变故,让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知道父亲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所以我有事情尽量不打扰他,有什么需要都和母亲说。


    我到了这里,但来了又能做什么呢?这个问题不仅困扰着父母,也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盘旋。不过我并不担心,我自己也还没考虑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后来经过一番商量,决定让我跟着父亲去船厂工作。当时父亲负责带着6个人进行铁砂清理工作。这种铁砂主要是用于去除船体生锈后的锈迹,通过高压加铁砂的方式,就像给船体做一次深度清洁。而我们的工作主要是使用机器吸走沙子,有点像用吸尘器打扫房间,但有些地方还需要人工把沙子一铲一铲地铲出来,再用机器吸走。父亲耐心地给我讲了这些情况,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份工作基本上是凌晨上班,具体的上班时间一般要看打磨船体的工人到几点能处理完锈迹。他们打完锈后就轮到我们清沙,然后是母亲她们去刷油漆。整个流程大致就是这样,说辛苦倒也不算太辛苦,就是工作环境中的灰尘比较大。不过这里会配备防尘罩,以保护我们的健康。每天工作大概4个小时,最多8个小时。于是父亲给老板打了用人报告,老板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在这里跟着他干活的人很多,基本上我认识的亲戚大多都在这儿。大家就像一个大家庭,相互帮助,共同努力。


    我的申请批下来了,当晚就跟着父亲去了船厂,应该是我到皂埠村的第三天吧,时间有点久了,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傍晚的时候,父亲还特意提醒我早点睡,因为凌晨要起床。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关心。具体的起床时间等他叫我。


    大概凌晨三点,寂静的夜晚被父亲那低沉的声音打破。我迷迷糊糊地听到父亲叫我,然后艰难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我穿上昨晚母亲为我精心准备的工作服,工作服是深蓝色的,上面有一些磨损的痕迹,但洗得很干净。鞋子也是特制的劳保鞋,在鞋尖的位置,还有一块坚硬的钢板。据说这块钢板可以抵御小汽车的随意碾压,能很好地保护我的脚。


    船厂的工作服是统一的,所以父亲和我穿得一样,装扮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父亲斜挎着一根很长的电筒,那是每个班组长的标志。有了这个电筒,大家就知道他是带班的班长。父亲在昏暗的院子里熟练地推着自行车出去了,自行车的链条在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我也急忙跟了上去,关好门,小心翼翼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这个位置通常是母亲坐的,今天我坐了上去。父亲骑车很稳,速度也不快,刚开始还关切地问我冷不冷。我当然说不冷,不想让父亲为我担心。而父亲骑车的速度也确实不快,他似乎是怕我坐在后面会冷,又怕骑得太快我会害怕。门口没有路灯,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父亲对这段路非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样,不用担心有坑洼会颠簸。走过这段漆黑的路后,视野便豁然开朗。黄黄的路灯整齐地排列着,像一个个卫士守护着安静的村庄。偶尔能看到几个人,他们都穿着和我一样的工作服,脚步匆匆地朝着船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很平坦,船厂把这边的路修得很好,很宽,路面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


    以前暑假来的时候,父亲就说过,有时候路上会运输货船的分段,随便一节都有几百吨重。要用那种没有车头的承重车来运输,那种车有上百个轮子,轮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就像一群整齐的士兵。一旦这种车在路上行驶,所有车辆都要给它让路,因为它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道路。


    一股浓郁的海腥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知道应该是到海边了。仔细听,还能听到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岸口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可能是父亲骑得慢,所以我也不觉得冷。我静静地坐在后座上,感受着海风的吹拂。


    父亲突然说那里就是厂门口了,让我打起精神来。其实我已经很精神了,内心充满了对这份工作的期待和紧张。很快,父亲在门口熟练地刷卡后带我进去。在外面基本上都被高大的厂房挡住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里面不能乱骑乱停,有专门停自行车的地方。好在现在是凌晨,车可以停得近一点。锁好自行车后,我和父亲先去他们班组的集装箱。集装箱距离停车的地方也不远,大概步行5分钟的路程。原本有摆渡车,但那是白天才有,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双脚走过去。


    我和父亲到的时候,集装箱里已经有大概6个人了,他们是父亲的手下。他们早早地穿好了衣服,坐在里面热烈地聊天。有河南的、甘肃的、云南的,还有两个是东北的。他们的口音各不相同,有的粗犷豪放,有的细腻柔和,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父亲简单地给他们介绍了我,然后就去查看今天的工作任务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待。似乎我来了之后,他们的话反而少了,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这样尴尬的局面持续了10多分钟,父亲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张扑克。随后大家开始抽签,每个人抽完后,父亲都会认真地告诉他们扑克上对应的任务。说完后,他们就一个一个地出发了,步伐坚定而有力。最后一个人走后,父亲递给我一顶红色的安全帽。


    在三进船厂里面,帽子是有讲究的。白帽子基本上都是韩国人的,他们作为投资方,享受着最高的待遇,在厂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厂里面的正式职工戴蓝色帽子,而像我们这样的第三方戴的是黄色帽子。蓝色帽子讲究等级,等级越高,蓝帽子上的反光条纹就越多,就像勋章一样代表着他们的地位和荣誉。但黄帽子没有等级之分,厂里为了能更好地找到负责人,就把外包里面的班长用红帽子区分开来。这些母亲很久以前就跟我说过,当时我还似懂非懂。


    父亲给了我他的帽子,那是一顶崭新的帽子,帽子上的红色鲜艳夺目。他又递给我一个电筒,这种电筒的电池别在腰上,一根长长的线连接着头灯绑在安全帽前面,开关也在腰上。他还递给我一个防尘罩,这个我会戴,以前父亲有新的都会带回老家,我和妹妹都会抢着玩,觉得很新奇。


    父亲还给我做了示范,耐心地教我每天都要管理里面的棉花饼。这是一次性的,用完不要乱扔,门口有专门的垃圾桶。说完后,他还让我转了一圈,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我穿戴得没问题后才带我去厂房里。


    走进厂房,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船身分段,又大又高,大得像村里的山丘。那船身分段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金属的质感。父亲指了指旁边的爬梯,示意我爬上去。爬梯的铁扶手有些冰冷,我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爬到分段上面后很平坦,但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清理。毕竟我手里只有一把刷子,刷子的刷毛已经有些磨损了。如果只用这把刷子清理,那还不知道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呢。


    就在我苦苦思考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隆隆隆的声音,声音很大,大到在外面说话可能都听不清楚。那声音就像一阵狂风,席卷着整个厂房。我有点着急了,想看看父亲在哪里,问问他具体该怎么操作。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走动,眼睛急切地在周围搜索着父亲的身影。等我看完四周的情况,还是不见父亲的影子,于是内心决定下去看看。但上面离地面有10多米高,跳下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回到上来的地方,从爬梯下去。


    我飞快地朝着来的方向走去,一个人形的影子开始往上爬。看到红帽子我就知道那是父亲,我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一时间,我觉得父亲的身上充满了光辉,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内心的黑暗和焦虑。父亲很熟练地爬了上来,身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管子,管子在他的身后随风晃动着。


    我不知道这根管子有什么用,也没开口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父亲拿起管子开始向钢板喷去,管子里迸发出强大的风,那风就像一条无形的巨龙,瞬间就把钢板上的铁灰吹得一尘不染。


    “哟呵?这么强?”我不自觉地夸赞这个工具太棒了!父亲大概用管子吹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然后示意我过去拿着管子开始工作。


    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管子,父亲示意了管子上类似架子的开关。我稍微用点劲握住它,强大的风就从里面吹了出来。然后他指了指钢板的中间,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从中间开始吹。这个我懂,就像小时候扫地坝一样,从中间开始往两边扫是最省力的,速度也最快!


    可能是我用了这个技巧,也可能是这个工具很给力,还可能是我比较聪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把上面吹得干干净净。放下管子后,我开始仔细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父亲分配得好,通常这样的地方父亲10多分钟就能弄完,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本这个队伍不需要人,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岗位罢了)


    我自我感觉还不错,有点得意地点点头,至少这是我现在工作的成果。我想下去找父亲,毕竟一直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但之前父亲特意嘱咐过,不是重大事情不要用手机,这里面的铁灰会沾满整个手机,最好不要用。


    厂房很大也很高,我站在这里离地面已经有10多米了,离屋顶大概还有10来米,也可能是几米,我对这样的距离没有很好的把控。


    看着这一尘不染的钢板,我又觉得这里的工作还挺好做的,而且工资还挺高,一个月有4500元,比在工地上强一些,工作时间也短。想着想着,我又莫名地开心起来,觉得这个活儿相当不错!


    我还在自我开心的时候,父亲在楼梯上探着头,拉了拉一旁的风管,风管头一直在我怀里。我反应很快,立刻看向楼梯,父亲见我转头就招手让我过去。戴着防尘口罩,即使很用力,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小,所以手势交流比较简单。


    父亲见我拖着风管过去,一把就从我的怀里拿走风管,顺手丢了下去,然后示意我跟着他下去。下去后他也没说什么,就在一旁开始把风管卷起来。父亲卷得很快,不到一分钟就卷好了并挂在墙上。临走的时候他用风枪给我吹了吹身上的铁灰,也吹了吹自己的身上,铁灰在空中飞扬着。


    当我们再次回到那个集装箱的时候,里面堆满了他们刚才换下来的衣服,衣服杂乱地堆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汗味。父亲也在我身后。


    父亲主动问我感觉怎么样,我笑着说还行,一点都不累。


    父亲又说不累就行,今天的活儿相对轻松,也有困难的时候,今天就这样了,我们先去吃饭。说着,父亲又背起了他的长电筒,长电筒在他的背上晃了晃。


    回家后就是下班时间了,原本厂里是有食堂的,但今天时间还早,食堂要7点才开。父亲说回去的路上买一点和母亲一起吃,母亲8点上班。吃完早饭父亲还要送母亲去上班,至于我,简简单单吃完就睡觉。


    母亲还贴心地问我工作怎么样,累不累,能不能适应。我说还可以,这个活儿比较简单。父亲在一旁笑着说,当然不累,累的活儿都分给别人了,母亲听完也笑了。


    我的开心都藏在心里,疲惫却爬满了我的身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间,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踏实,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梦见了我喜欢的同学。


    下午醒来,已经是2点多了,我在房间里没有找到父亲。打电话得知他去给老板喂鱼了,老板在这边承包了池塘,他去割草喂鱼。锅里还给我留了稀饭,稀饭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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