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正道等人离了晁盖庄院,取大路径往梁山泊而去。
行了半日之久,至一山坳处,忽闻一阵轰鸣如雷,转过山嘴,但见八百里水泊浩渺如烟,水天接为一线,晨雾笼罩处,芦苇荡似翻涌的青纱帐。
蓼儿洼畔,枯黄的芦荻在寒风中簌簌作响,残雪点缀其间,恰似撒落的碎银。
粼粼波光里,偶有几艘快船穿梭如织,那船家粗犷的歌声与欸乃桨声相和,惊起成群鸥鹭,扑棱棱掠过水面。
远处山影如黛,层峦叠嶂似水墨浸染屏风。薄雾在峰峦间流转,恍若仙人挥毫时未干笔意,将青黑轮廓晕染得朦胧而又深邃。
日光斜照,那一处苍茫山脊线明暗交错,忽而化作横亘天地的墨龙,鳞片间藏着无数未说尽的江湖故事。忽而又如蛰伏铁骑,连绵山势恰似铁甲寒光,隐隐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山腰间似有炊烟袅袅升起,在黛色背景上蜿蜒消散,恰似这世人跌宕起伏之命运,最终融入苍茫天地。
岸边老树虬枝横斜,树皮皴裂如龙鳞,裂痕深处还留着当年樵夫的斧凿痕迹,横七竖八的伤疤里渗出琥珀色的树胶,在夕阳下像凝固的血泪。
冷冽的风掠过水面,带着鱼腥味和芦苇的沙沙声传来。
张正道勒马水泊岸边,那胯下宝马忽地前蹄腾空,长嘶声惊起芦苇荡中白鹭纷飞,吓得怀中阎婆惜花容失色,惊叫了一声。
却见那宝马喷着响鼻踏落尘埃,蹄下溅起半尺高的枯草断茎,在暮色里碎成银鳞万点。张正道左手紧攥丝缰,右手揽住阎婆惜细腰,沉声道:“莫怕!”
策马沿岸缓行,张正道忽觉袖口被阎婆惜指尖勾住,却听她颤声道:“官人,奴家听闻这水泊中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话音未落,忽闻芦苇深处传来拨剌声响,一尾丈许长的大鱼忽地跃出水面,尾鳍拍得水波哗啦作响,阎婆惜惊得往张正道怀里缩了缩。
张正道大笑道:“你家官人可是强盗祖宗!”
阎婆惜偷眼观瞧张正道,见他神情自若,眉峰舒展,左手控缰如揽辔衔枚,右手揽住她腰肢却暗含力道,端的是临危不乱的好汉气象。她心下暗叹,便将身子往他臂弯里偎得更紧,只觉他魁梧有力臂膀,却比早些年在东京汴梁城时所遇到的那些虚情假意恩客来得踏实。
忽听得芦苇深处传来“扑簌簌”响动,似是獐狍野物踏过浅水。阎婆惜指尖攥紧他袖口皂罗纹,浑身颤抖不安,却强作镇定低笑道:“官人可知,奴家幼时在汴河船娘处听来个话本?说那烈女与情郎遭强人劫杀,临死前紧抱一处,竟教贼寇砍了十数刀方得分开。”
张正道侧头看她,笑道:“怎的?你倒羡慕那对苦命鸳鸯?”
阎婆惜将脸埋进张正道肩头,闻得他身上混着的汗味与酒气,俏脸上浮现一抹晕红,眼中竞比往日多了几分坚强:“若真遇着剪径的强人,奴家便学那话本里的烈女……”话音未落,忽觉坐骑前蹄猛地踏空,阎婆惜惊呼一声勾住他脖颈,却听张正道在耳边沉声道:“休要胡说!便是遇见强人,也须给我三分薄面。”
“便真个死了……”阎婆惜忽然咬住下唇,将后半句咽回肚里。却见张正道抬手拨去她发间沾染的芦苇花,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起阵阵酥麻:“好叫你个小浪妇知道,你家官人便是这八百里水泊之主‘九霄神龙’张天道。”说罢猛地一夹马腹,那宝马长嘶一声踏破薄雾,猛然向前窜去。
阎婆惜又是惊叫一声,只觉风在耳边呼啸,将她发丝吹得根根倒竖,惹得大官人仰头大笑,声如洪钟,惊得林中宿鸟纷飞。
闻听此言,阎婆惜浑身骤僵,心口突突直跳,思绪如翻江倒海般闹腾不止,她只觉脊背发凉,仿佛张正道正在摩挲她纤细腰肢的手掌,此刻正化作要人性命的毒手。
阎婆惜原以为这位出手豪绰的大官人是那济州城里富贵客,却不想这枕畔人竟是梁山上那寇首“九霄神龙”张天道,州府海捕文书上画影图形的江洋巨寇。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说梁山泊的好汉吃人心肝下酒,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张正道感受到这浪妇身躯不停颤抖,语气淡然道:“怕了?”
阎婆惜回过神来,心念转动间,却将身子依偎的更深,颤声说道:“既是如此,奴家便与官人同生共死,纵是做鬼,也要做你张……天道身边的鬼!”
几夜欢好情深,这浪妇早已在床榻上被张正道攥得七魂去了三魄,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张正道突然勒马,手如铁钳般按住她后颈,“上了梁山,便不许再使小性子。”他的语气冷得像冰,却在她受惊抬头时,忽然又换上温柔笑意,指尖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些许风尘,淡然道:“你且记着,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张天道的女人,只消安心享福,其余的……莫要多问。”
阎婆惜怯生生点头:“奴家都依着官人。”
张正道低头看她,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这妇人!且记着今日这话,日后若敢在后院搅风搅雨,休怪我学那歹人,把你心肝剜出来下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阎婆惜不躲不闪,任他捏得自己生疼,忽而咯咯笑道:“官人舍得么?奴家这几日在床榻上可事事都依着官人呢!”
张正道见这女人发浪,心头火热,恨不得将她按在地上,尽情鞭挞。
“你这浪妇,晚些再收拾你!”张正道一夹马腹,往前面奔去。
阎婆惜娇笑数声,心中恐惧尽散。
吕方策马追上,欣喜说道:“哥哥,前面就到南山酒店了!”
张正道目光扫过远处山坳间若隐若现的酒旗,催马前行,四蹄翻飞卷起漫天黄尘。官道两侧枯叶被马蹄踏得粉碎,混着腥风直扑人面。
一行人等转瞬来到酒肆外面,早有店内把守的喽啰,听见蹄声如雷,来到外面查探,待众人到了近前,那喽啰见是自家寨主,连忙进到店内,报与负责这间酒店的头目知晓。
那头目不敢怠慢,连忙将店内扮作伙计的喽啰都呼喊了出来,列队在店门外接应。
张正道一马当先,到了店外,翻身下马。
“见过哥哥!”这头目名唤邓忠,乃是山寨老人,一早便跟随朱富打理酒店事务。
张正道扶着阎婆惜下马,这妇人在马上坐的久了,腿脚酸痛,竟踉跄半步,被张正道一把捞住她腰肢,揽在怀里。
阎婆惜抬头望他,见他神色淡然,不禁羞赧一笑,而后站直身躯,四下里用眼打量。
张正道将马鞭扔给过来牵马的喽啰,开口询问道:“这几日,山寨可有什么要事发生?”
邓忠摇头回道:“回哥哥的话,不曾发生什么要事。”
张正道点点头,又吩咐道:“准备两艘快船。”
邓忠连忙应下,先将众人迎进店内,送上热茶饭食,而后去往店后,放出一支响箭,片刻后,自芦苇深处,摇来两艘往返大寨的快舟。
众人在店内用了些酒肉,略作休整,便上了快船,那船桨划破水面,惊得芦苇丛中扑棱棱飞起几只寒鸦。
坐在船头,阎婆惜手把船舷,心绪起伏不定,夜风裹挟着芦苇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初遇张正道时的风光,再看眼前苍茫水面,只觉自己不过是漂泊的浮萍,在欲望的漩涡里越陷越深,既盼着这位山寨头领怜爱,又怕一个不慎,便如这江水,被黑暗彻底吞噬。
回首望去,见张正道大马金刀端坐船中,阎婆惜忽然想起方才在马背上的念头,若真要死,能死在这样的人怀里,倒也不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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