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晚和方景越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交易,江白青对这个过于明朗的男人依旧不太待见。
他们就像光与暗的两极。一个是从警校毕业的卧底,一个是自幼在黑暗中长大的杀手。那些生长在阳光下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常年浸泡在血雨里的影子?
但方景越好像不这么觉得。
“这套裙子会不会太显眼了?”他拿着一条暗红色晚礼服比划,语气诚恳,“我觉得白色那件更低调。”
鉴于合作的需求,江白青也没赶他走,只是头也不抬地调试着耳机:“随便。”
“你心情不好?”方景越放下裙子,状似无意地问,“从前天开始就心不在焉。”
江白青终于抬眼看他,黑漆漆的眼眸像两潭死水:“卧底都像你这么爱多管闲事?”
谢凛从前天晚上就消失了,行动计划发过去也没个回复。再加上他那晚说到一半的话语和奇怪的神情,搞得江白青心神不宁,连语气都冲了起来。
方景越无奈地笑笑,对这番略带迁怒的话语没有反应:“我只是担心任务。”
“省省吧。”江白青站起身,突然逼近他,“你上级没教过你吗?在狼窝里装狗,尾巴摇得太欢会露馅的。”
方景越看着面前的人,依然保持着温和的表情:“你说得对。”他轻轻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要扮演夫妻,我们是不是该练练舞?”
江白青皱眉:“什么?”
“晚宴会有舞会环节。”方景越从抽出一张烫金请柬,上面已经填好了他们伪装的名字,“跳得太过生疏容易暴露。”
江白青盯着那张请柬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你倒是考虑充分。”
“职业习惯。”方景越收起请柬,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要试试吗?”
训练室里没有音乐,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方景越做了个邀舞动作,江白青盯着他伸出的手看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搭上去。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两个人都不会跳。
江白青再一次被踩到脚时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故意的?”
方景越颇为尴尬地笑了一声:“抱歉,警校不教这个。”他试着调整步伐,“要不你带着我?”
“我看起来像是很会跳女步的样子?”江白青咬牙切齿。他下一秒就踩到了方景越的脚背上,不知是故意报复还是因为回复分心导致的。
训练室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步伐移动而交叠又分开。经过几次踩脚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节奏,动作渐渐流畅起来。
方景越的手稳稳托着江白青的腰,忽然轻声开口:“刚见到你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吐血。”他的目光扫过江白青的脸,“脸色也总是惨白的,现在倒是好多了。”
江白青的舞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冷了下来:“专心点,又踩错了。”
方景越从善如流地调整步伐,继续道:“是病养好了?还是......”
“与你无关。”江白青打断他,指尖在他掌心微微用力,“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就能完成你的任务,多废话什么?”
方景越笑了笑,不再追问。
江白青的病弱其实是装的。
准确地说,八分是装的,两分是真的。江白青在用的那些药确实会让人虚弱,并且存在后遗症,但他总是刻意把症状演得更重些。鉴于他天生生的苍白脆弱,一直到现在都没人觉得不对。
而他装病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要表面的身体机能下降,就能名正言顺地避开近身格斗,转向枪械——足够干净利落,而更重要的是,不必沾血。
这很荒谬。一个从小被培养的杀手,居然厌恶鲜血溅到手上的感觉。但事实就是如此。每次近身杀人时,那些温热的液体沾上皮肤的触感都会让他胃部抽搐。
谢凛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或者说,这个毛病也有一部分是谢凛给他惯的。
江白青到现在也不知道,在温叙明收养的那一大堆人里,为什么谢凛会偏偏和他走的最近。他问过,那人只是摸摸下巴,不太在意地回答:
“可能因为你看上去最容易死,结果却是活得最久的那个。很有意思吧。”
但他能活得最久,靠的是夺走其他人活下来的机会。
少年时的江白青跪在泥地里,喉咙里泛着血腥味。他的右手还握着匕首,刀尖滴落的血在泥土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又吐了?”谢凛蹲在他面前,手里转着另一把匕首,“你这毛病真有意思。”
江白青用袖子擦了擦嘴,没说话。训练场上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刚才被他赢过的竞争对手,一个和他们同龄的男孩,正躺在三米外抽搐,血从伤口处喷出来,溅到了江白青脸上。
温热,黏稠,像活物一样顺着脸颊往下爬。
江白青的胃又抽搐起来。
从小到大,在温叙明的授意下这种内部争斗不在少数,而老师从来不会给他们枪或刀,提供的只有最钝的匕首。
匕首太短了,温热的液体总能顺着刀柄流到手上,黏腻得让人作呕。想要彻底解决对手,就必须把刀拔出来再捅,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对方不再动弹。
他以为自己能习惯的,但情况却越来越严重。不仅是触觉、视觉上的冲击,他的嗅觉似乎也对铁腥味格外敏感。
“喂,”谢凛突然凑近,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你每次见血都这样?”
江白青猛地拍开他的匕首:“关你什么事。”
谢凛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格外刺耳。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白青:“下次你跟我一组。”
江白青以为这是挑衅,直到谢凛真的站到了他身边。
“别拖后腿。”谢凛头也不回地说。
战斗开始得突然。江白青勉强挡住第一击,第二刀划破了他的肩膀。血腥味漫开的瞬间,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秒——就这一秒,足以致命。
对手的刀尖直奔他咽喉而来。
那一瞬间,江白青真想死了算了,血的味道太难闻,触感也太烫了。
然后谢凛出现了。他像道黑色闪电插进两人之间,匕首精准地刺入对方身躯。血喷出来时,谢凛侧身,用后背为江白青挡住了所有飞溅的液体。
“发什么呆?”谢凛踹开尸体,转身揪住江白青的衣领,“找死呢?平时训练不是很厉害吗?”
江白青看见谢凛脸上有一道血痕,正缓缓滑向下巴。他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碰触时被谢凛抓住手腕。
“先管好你自己。”谢凛松开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跟上。”
那天他们杀了四组人,最后站在训练场中央时,江白青的白衬衫已经染成了红色。谢凛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右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还在笑。
“你真绝了,”谢凛用带血的手拍了拍江白青的脸,“我第一次见一边吐一边杀人的。”
江白青想反驳,但胃里的翻涌让他只能弯腰干呕。谢凛的笑声更大了。
回宿舍的路上,谢凛突然拽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转身。”他命令道。
江白青僵着没动。谢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强行扳过他的肩膀,用湿手帕擦他脸上的血。动作粗暴,但意外地仔细。
“恶心就别看。”谢凛说,手指擦过他的眼皮,“闭眼。”
江白青闭上眼。手帕是温的,谢凛不知从哪里沾了水。红色的世界逐渐变得清爽,他听见谢凛在哼一首不成调的歌。
“为什么?”擦完后,江白青问。
谢凛把手帕塞进他手里:“你死了谁陪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