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江白青坐在床边,缓慢地系着衬衫扣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已经能下床活动了,但偶尔还是会因为牵动伤口而轻微颤抖。
谢凛倚在门框上,黑色皮衣的拉链敞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背心。他看着江白青慢吞吞的动作,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自己的手臂,但终究没出声催促。
江白青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抬头看他:“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
停车场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江白青走得比平时慢,谢凛也不得不放慢脚步。
“你最近很闲吗?没任务?”
谢凛哼了一声,跨上机车。江白青坐上去时,伤口被牵动,他轻轻吸了口气,但很快调整好姿势,双手虚扶在谢凛腰侧。
“抱紧了,掉下去我可不管。”谢凛发动引擎,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机车冲出基地大门时,江白青下意识收紧了手臂。风迎面扑来,带着凉意。谢凛开得很快,但意外地平稳,避开了一些明显的颠簸路段。
“伤好得差不多了?”风声里,谢凛的声音有些模糊。
风太大,吹得江白青有些头疼。他将额头抵在谢凛的背上挡风,便能闻到他皮衣上淡淡的机油味:“嗯。”
“那个任务,”谢凛突然说,“我之前提醒过,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的。”
江白青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让我插手?”谢凛的声音冷了下来,“就喜欢逞强。”
机车拐过一个急弯,江白青的身体因为惯性贴紧了谢凛的背。他能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和加快的心跳。
“你帮忙,结果就会变吗?”江白青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吞没,“除了多一个人受罚,没什么区别。”
谢凛不说话了,但江白青没有停下来。
“你不记得以前是什么样吗?”他自顾自地开口,“老师总有办法教训我们。”
“……就是记得,我才会带你来这里。”
机车最终停在一片废弃的郊外草场。夕阳将野草染成金色,远处几棵老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江白青下车时愣住了——这里是组织旧址,承载了两人所有的少年时期,只是如今已经被转移得一干二净。
谢凛大步走向草地中央,黑色皮靴碾过枯黄的草茎。他随手脱下皮衣扔在地上,整个人向后倒进草丛里,手臂枕在脑后。江白青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记得吗?”谢凛盯着天空,“你第一次杀人就是在这。温叙明叫我们处理掉两个想要逃跑的人。”
江白青记得。那是两个和他同期被温叙明“收养”的孩子,一男一女。
“杂种!你们这两个温叙明的走狗!”男孩疯狂地扭动着,绳索深深勒进他的手腕,渗出血丝,“谢凛,你以为你是他亲生儿子就高人一等吗?他迟早会把你也——”
谢凛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枪声在空旷的环境里炸响,将尖利的辱骂声全部淹没。他随即把手枪塞进江白青手里:“该你了。”
江白青的手指僵硬地握住枪柄。
他面前的女孩安静得出奇,既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像是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命运。
他认识这个女孩,他们曾在同一个训练组。
江白青迟迟不动,温叙明也只是静静看着他。最后是谢凛从背后握住他的手,颤抖着扣下了扳机。
不记得女孩的死相了。只记得开枪后的眩晕感,血腥味混着胃酸的味道翻涌而上。江白青吐得昏天黑地,谢凛一边骂他没用一边给他擦脸。
他们的十五岁,是阴雨连绵的潮湿雨季。
在处决了叛徒过后,他们才真正从训练场里走出来,但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出了意外。
江白青蜷缩在废弃仓库的角落里,听着雨水从铁皮屋顶的裂缝中漏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水泥地上。
他的右臂脱臼了,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谢凛蹲在他面前,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江白青的身上。
“忍着点。”谢凛说,手指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
江白青还没反应过来,谢凛猛地一掰——
关节复位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谢凛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脏兮兮的布条,三两下把他的手臂固定住。
“任务可能要失败了。”江白青低声说。
谢凛冷笑:“废话,不然我们为什么像丧家犬一样躲在这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执行外勤任务,但目标比想象中棘手。虽然行动成功了,他们却被剩下的人追杀。他们不得不逃跑,穿过半个城区,最后躲进了这个废弃的物流仓库。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谢凛站起来,走到仓库门口张望。他的黑色衣服贴在背上,隐约能看到下面渗血的鞭痕。那是前天训练时留下的,温叙明说他“太急躁”。
“他们还在找我们。”谢凛说,声音压得很低。
江白青试着动了动胳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得换个地方。”谢凛转过身,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匕首塞给江白青,“后门可能有埋伏,我数到三,你往东跑。”
江白青左手反握紧匕首:“你呢?”
谢凛的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当然是给你断后啊,手都断了的废物。”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仓库的后门生锈严重,谢凛用肩膀撞了几下,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雨声掩盖了大部分动静,但江白青还是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引擎声。
“快走!”谢凛推了他一把。
江白青从另一方向的小缺口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立刻浸透了衣服,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滑倒。身后传来打斗声,谢凛的咒骂混着陌生人的惨叫。他应该继续跑的,但他转身了。
总共有四个人,地上躺了一个。谢凛的匕首插在地上那人的大腿上,正徒手和另外两个搏斗,还有一个人在悄悄绕后。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像一条红色的小溪。
江白青冲了回去。
后来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扑倒了一个人,右手受到冲击变得更加麻木。他用匕首捅进对方腹部,掌心传来了温热的触感,谢凛的拳头砸在另一人太阳穴上时则发出了奇异的闷响。
他们抢了一辆摩托车,谢凛在前座大笑,血和雨水一起流进他的眼睛里。
“不是让你跑吗!”谢凛在引擎的轰鸣中大喊。
江白青紧紧抓着他的腰,伤口火辣辣地疼:“闭嘴!看路!”
他们在城郊的桥洞下躲到天亮。谢凛从摩托车的暗格里翻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两个人分着抽完了。江白青的胳膊又开始流血,谢凛撕了自己的衣料给他包扎。
“回去会挨罚。”江白青说。
谢凛吐出一个烟圈:“怕了?”
江白青摇头。他只是在想,如果当时自己真的跑了,谢凛会不会死在那里。
雨停了的时候,他们骑着那辆抢来的摩托车回了组织基地。温叙明正在院子里等他们,带着熟悉的微笑表情。
“任务失败了?”温叙明问。
谢凛上前一步,把江白青挡在身后:“人都死了,但闹得有点大。”
江白青没说话,默默站到了谢凛身边。
他看见温叙明笑了。那是江白青记忆中最可怕的笑容。
“很好,”他说,“现在去禁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