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方景越从任务回程的车上跳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跟着其他杀手走进基地大门。
这是他卧底组织的第七个月,虽然凭借出色的身手在普通杀手中崭露头角,却始终无法接触到核心层。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些人无一不是被首领精挑细选、从小磨炼出来的怪物,自然没那么容易混入。方景越低头拧着作战服上的水,余光却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
一道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清瘦的青年,暗色衬衫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却遮不住衣料下晕开的大片猩红。雨水冲刷着血迹,在他脚边汇成淡红色的水洼。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在黑发的映衬下如同一张纸,只有嘴唇泛着不自然的嫣红。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咳嗽两声,掩住口鼻的手落到身侧的瞬间,方景越眼尖地看见了掌心的血色。
这样显眼的人,只要见过就绝对不会忘,方景越却对他十分陌生。
凭着他卧底七个月的了解,这个组织的规矩无比严明,是不可能有无关人员出入的。
“那是谁?”方景越装作不经意地问。
站在他身侧的是这次行动的组长,看方景越身手不错便破格带他一起参与,在组织里也算有些资历。
那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江白青一步步沿着台阶向下的背影,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组长突然停了下来,瞥了方景越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景越识相地闭上了嘴,点头称是,余光却追随着那个身影。青年对周围的骚动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地下禁闭室的铁门。门开合的瞬间,他隐约看见里面昏暗的灯光和冰冷的金属墙壁。
接下来的三天,方景越没有接到任何任务安排,便刻意延长了在训练场的时间。
那里距离禁闭室只有一墙之隔,能将进出的惨状尽收眼底。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出入那扇铁门,有的踉踉跄跄扶着墙,有的浑身是血被人拖出来。这些景象像无声的警告,时刻提醒着组织成员违背规则的代价。
来来往往,唯有那个神秘的青年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第四天清晨,方景越正在擦拭枪械,余光瞥见一个修长身影走向禁闭室。
是谢凛。作为组织里的少主,他虽不张扬却也算不上低调。方景越调整姿势,借着检查部件的动作暗中观察。
等到铁门再次打开,出来的谢凛与进去时判若两人: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外套随意搭在肩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景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训练场却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他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温叙明也来了。
奇怪的是,父子两人擦肩而过,反应却十分平淡。谢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温叙明更是直接忽视了他,径直稳步走向禁闭室。
方景越虽然只在加入组织时见过首领一面,却也在卧底前了解过这个人的危险程度。他不敢过于显眼,只在大门重新推开时扫了一眼,便惊讶地发现温叙明的怀里多了个人。
青年的身体软绵绵地垂落,苍白的手臂无力地搭在温叙明肩上,衣服上还残留着半干涸的血迹。他的衬衫被扯开大半,露出身体上狰狞的旧伤和汨汨流血的新伤,血肉模糊,像是被反复挑开又碾压过。
方景越屏住呼吸,被江白青几近昳丽的脸所吸引——那张生得清冷的面容此刻毫无生气,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下,唇边还挂着一丝未擦净的血痕。
为了不让温叙明起疑,他连忙撇开视线,心脏狂跳。
回到宿舍后,方景越整个人陷进那张硬板床里。他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浮现今天的所见所闻。
——那个人一定是特别的。?
这个念头在方景越心里扎了根。温叙明亲自去禁闭室接人,谢凛应该也是去看他的。这个表面上瘦弱的青年,有可能就是他撬开组织核心的钥匙。
打探消息的机会来得比方景越预计的更快。
周末的深夜,训练场东侧的休息室里烟雾缭绕。方景越靠着组长这层关系,总算混进了这场较高级杀手的私人聚会。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放松,他也扮出三分醉态,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上次那个……被温先生抱走的,是谁啊?”
室内骤然一静。
组长的酒杯停在唇边,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你怎么还惦记着?”
方景越耸耸肩,露出一个轻佻的笑:“长得那么漂亮,想不记住都难。”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促狭的笑声。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有人拍桌大笑,“你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以前可是组织里近身格斗最强的。”
“后来不是病了么?身体肉眼可见地变差。”他旁边的人也惋惜道,“得亏他枪械也厉害,不然在组织里失去了作用的工具……你懂的。”
组长却像是对这句话十分看不上,嗤笑一声:“想什么呢?那可是江白青啊,废了都和咱们这些人不一样。”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组长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放下酒杯,金属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我劝你别打那个主意了。”组长冷冷地扫了方景越一眼,声音低沉而危险,“江白青是温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懂吗?”
旁边一个年长的杀手冷笑一声,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去年有个不知死活的,想对江白青动手动脚。”他随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被谢凛知道了,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挂在基地门口,身上少了几个零件。”
方景越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最好是这样。”组长盯着他的眼睛,“那两位对江白青的.…..特殊关照,组织里的老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插足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几个杀手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方景越低头抿了口酒,酒精的辛辣在喉间蔓延,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借着酒杯的遮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每个人的表情。
有意思。?
这些人提到江白青时竟都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忌惮。不像是对强者的敬畏,而是对某种禁忌的避讳。温叙明和谢凛,一个首领一个少主,居然都对那个青年另眼相待。
方景越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思绪飞速转动。
这样的话,他就更不可能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