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铮不用开口问骆弥生,红头文件标题下的第一行字告诉了他处分的原因:关于对规培生骆弥生违规实施跨专科抢救的处分通知。
他快速看下去,一页页翻,从那些复杂的这规定那纪律的大量条款中,找到了事件本身。
患者是一位35岁的女性,产后后遗症引发了继发性高血压,还有一个李和铮不认识的细胞瘤,术后,在双相情感障碍的躁期急性发作期转入科室,突发高血压危象,高压飙到了220。
文件上详细记载了骆弥生的处理过程:
14:07他播打了两通他的二线医生的电话,都占线,因为对方在处理自杀风险患者;
14:09他打通了心内科急诊的电话,却被告知降压紧急处理需要等候二十分钟以上;
14:10他启动了床边的急救设备,根据一连串李和铮看不懂的数值判断出,如果延迟降压可能会引发脑出血。
在14:12患者出现强烈心悸后,已经参加过心内科规培的骆弥生当机立断,将抢救车必备药品乌拉地尔泵入。
直到这个环节,他做错的只是越级抢救。
可见鬼的是这个患者刚刚结束了那个不认识的细胞瘤手术,体内残留病灶对乌拉地尔过度敏感,是一种突发性的特殊情况。
骆弥生泵入的剂量本是标准的,却不想……简言之就是劲儿给大了,血压降猛了,给患者弄休克了,成了抢救事故。
李和铮眉头紧锁,抬眼看骆弥生。而骆弥生低着眼睛,避着他的目光。
抢救记录显示14:14骆弥生开了乌拉地尔的医嘱,但二线医生的签字是在14:52才补上的。
出事儿后,对方更是明确表明,自己只是补了签字,同意转科,根本没有参与抢救环节。
谁来泵都会过敏,万幸人只是晕了。处分的结论是延长规培半年,全院通报批评,扣了骆弥生一万二的规培补助金。
李和铮摇了摇手里的纸:“你是因为这个辞职的?”
“不全是。”骆弥生把文件夹整好,轻轻从他手里把这沓纸抽走,放回立架上,再把正确的那个夹子拿出来,“后面确实是身体不行,免疫力紊乱,老发低烧。”
李和铮靠在书桌边上,双手抱臂,盯着骆弥生:“后面还有什么?”
骆弥生避重就轻,捡愿意说的给他讲:“后来羚羊他们几个和我同期规培的联名提交了请愿书,要求重新规范紧急情况下规培生的权限。指出上级医师到现场得大于十分钟,等待本质上是放弃抢救。”
“这没错。”
“为了这个事,他们还开了听证会,但规章制度和临床实况永远存在冲突。如果放开这个权限,乱来的人肯定会多,所以没有结果。”
李和铮沉默。
骆弥生抽出几张草稿纸,铺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钢笔放在他旁边:“你先坐,我再去搬把椅子。”
李和铮没动,等他回来,看他的眼睛:“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骆弥生眨巴下眼:“没了。我没受到其他处理……你看,我执医还在,也有处方权。”
李和铮一点头,不再多问。诚然,他有点替旧情人不痛快,但也止步于好奇。
原来分别后,他们经历了差不多的事。
骆弥生让李和铮坐在书桌原配的靠背椅上,自己坐搬进来的餐桌椅,打开电脑,找到去年他代表校医院出席发言,针对在校大学生心理问题临床一线的报告范文。
李和铮一看见这种报告文学就一个头两个大,眯着眼睛,一手抵在嘴上,强行让这些内容灌进脑子,文字工作者的被动技能自动触发——拆稿子。
骆弥生安静地等了他会儿:“看完了?”
“昂。”李和铮叹口气,“知道怎么写了,但不想写。用AI吧。”
骆弥生忍俊不禁:“用我也可以。”
李和铮老实不客气:“我列观点,你执笔?”
“嗯。”
“算了,那我也太欺负你了。”李和铮拿起他的钢笔,拉过草稿纸,先试了试笔头,定睛看,老玩意儿了,一起买的,现在难找像他俩一样执着于钢笔的人。笔身上掉漆的地方有修补的痕迹,“还是它?没用坏啊。”
骆弥生看他:“我一直很长情。”
“得了。”李和铮对他的一语双关闭口不言,在草稿纸上唰唰写起来。
字如其人,李和铮的笔迹龙飞凤舞,潇洒苍劲,形似草书。骆弥生作为医学生,学写处方也练了一手难认的字,他两个人的笔记本,除了彼此,别人都很难辨认。
骆弥生凑近他,像从前坐在图书馆一起写作业那样。窗外树影摇曳,暗蓝色的窗上倒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墨水流泻变成文字的声响,早已远走万里,仍似年少。
“尊敬的各位同仁,亲爱的同学们……”约莫二十多分钟,草稿纸一页写满,李和铮念出来都觉得浑身不适,瞬间中二病发作般,“开头必须这么说吗?没有开场白不行吗。”
骆弥生沉浸在静谧的氛围里,睖睁地盯他片刻,才点头。
李和铮挑眉,勾起嘴角,笑得有点痞气:“看什么呢。”
骆弥生脸热,忙摇头。
李和铮不管他,重新看自己的草稿,继续念了两句:“作为一名曾经在战地一线摸爬滚打的记者,如今站在讲台上的教育者,我始终坚信:战地报道不仅是技术的较量,更是人性的丈量……我操,真不要脸,还教育者。”
骆弥生噗嗤一笑:“你现在就是。”
“自己都听不下去。”李和铮起身,伸懒腰,“剩下交给你,尊敬的骆老师。我把微信挂你电脑上,你帮我润润,要发给谁审我也没记住,你看着来。”
骆弥生直管点头。
李和铮垂眼看看他,笑了:“你说你这么大的房子,咱俩别挤一张床睡了。给我找身睡衣,我睡客房,洗澡去。”
骆弥生:……?
大意了。果然还是应该去住他的出租屋,一居室,只能睡一起。
客卫里,李和铮拿到了骆弥生从衣帽间里找出来的、自己十年前的旧睡衣,看着干净柔软的布料,不明不白地又叹了口气。
——————
论坛选在了雁栖湖会展中心举办,于23号世界读书日开幕,为期三天,李和铮的汇报被排在第二天下午。届时无数大咖云集,媒体扎堆,各大高校也选送了学生代表队参会。
久不在国内工作,应该说从没在国内真的工作过的退休叔叔被这种大会草台班子的程度惊到。出发前一天才报完参会人员的Z审、车牌号、是否住宿等信息,录了门禁刷脸,临下班才把打印好的车证送到各个教研室。
依然在借宿中的李和铮靠坐在骆弥生家客厅的小水吧上,百无聊赖地踩着高脚凳转,啧啧称奇:“我以为这种级别的大会都提前紧锣密鼓了,怎么都是现挂的?”
“是,而且议程还会现场更改,你上台的时间可能有变,要时刻盯着群里通知。”骆弥生从厨房里出来,把煎好的牛排摆到他面前,“你就在这儿吃?”
“我都行。你这搞得我都舍不得走了,”李和铮从他手里接过刀叉,调侃,“每天吃饭有人管,上班车接车送,衣服都不用自己洗。”
骆弥生立刻抬头:“把房子退了?正好被淹了,你不算违约,押金也得全额退你。”
李和铮笑笑,慢条斯理地切牛排:“麻烦你几天得了,你还真打算一直这么麻烦。”
“我不觉得麻烦,”骆弥生坐到他对面的高脚凳上,认真地看他,“我们以前也这样。”
“你说得我多不是人呢,洗衣服拖地我也干好吧,只是做出来的饭人不能吃。”李和铮回敬他。
骆弥生只是微笑着看他,眉眼柔和,冷然的镜片挡不住他眼中的期许。
——他不是第一个瞬间意识到他现在是一只被骆弥生用温水煮的青蛙。
但那又怎样呢。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因为当年他被提分手,耿耿于怀,面对旧情人想复合的意图明显,他还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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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而是他真的不需要了。
不住骆弥生家,他可以住酒店。没有车接车送,他可以坐地铁——如果他想买车早买了。就连那个该死的汇报稿,没写过可以拆稿子,没有骆弥生帮他,他也可以去求助苏启然,求助教研室,求助任何可以问到的人,再不济AI一个行不行?
为什么一定要是骆弥生。李和铮提前进入了给人生做减法的阶段。骆弥生、骆弥生这个人所代表的感情、存在的意义,在过去十年间被减掉,减干净,他看不到任何需要把他加回来的必要。
成年人各自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骆弥生愿意做的一切是因为他“愿意做”,而他不愿意给更多多余的回应,是他“不愿意”。旧情人上了桌,自负盈亏。
不过他们之间的交往也不必刻意保持边界感,那也是多余的事——反正也没有。
李和铮扎起一块切好的牛排,递向骆弥生:“骆大夫做饭辛苦了。你不吃?”
骆弥生就着他的手把这一块咬走,点点头,转身回厨房。
第二天大会在九点开幕,要六点钟起床,路上得一个半小时起步,还要提前收拾得人模狗样。李和铮在客房睡前,骆弥生专门来叮嘱他:“明早我叫你起,你得起。”
李和铮气笑了:“当我幼儿园?我这么大人了还赖床。”
上辈子就幼儿园毕业的退休叔叔被旧情人用担忧的目光注视后,给自己上了五点半的闹钟,起来洗澡。
等他洗完出来,骆弥生已经穿戴整齐,银灰色的西装,白衬衫,打了深灰色的领带,配上他那眼镜,十足的精英范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不顶用,一手举着发胶,另一手提着给他置办的那身十几万的行头。
李和铮笑着冲他流里流气地吹口哨:“帅啊。”
骆弥生才不会被他逗:“快换,我给你弄头发。”
全套黑西装配黑衬衫,恰到好处的剪裁勾勒起他宽阔的肩线和精壮的胸肌,腰掐得很细,西裤包裹着他的长腿,光看造型,完全标准的宽肩窄腰大长腿。
李和铮对着穿衣镜中的自己挑眉,偏身看了看,理理胸口绷紧的布料。什么啊,回来都懒成什么样了,竟然还有这种身材,上次试穿他只是套在身上确定能穿就脱了,没看清穿起来是这种效果。
骆弥生在后面快把他盯穿了,手里拿着暗红色的领带,本来要给他打,迟疑片刻,转身回衣帽间找出一条藏蓝色鎏金勾线的领巾,再走上前,脸红了。
李和铮配合地欠身低头,让骆大夫给他把领巾堆结在领口,再看看镜子:“怎么这么骚呢?”
骆弥生一言不发,抿着唇,转手给他换珍珠袖扣,把和领巾同色系的口袋巾两角折,塞进他的胸兜。
隔着衣服摸上他的肌肉,骆弥生的脸红得能煎鸡蛋。
李和铮看他这样儿,白弄了一副精英扮相,笑出声:“大哥,你不至于吧。也就是钱花哪哪好,人靠衣装马靠鞍。”
骆弥生还是说不出话,咬着下唇,去拿梳子,把他按到高脚凳上坐下。
平日里总是软趴趴搭在额前的头发全朝后背起,一露出整张脸,一眼看过去便知他是个二洋鬼子。
李和铮单脚点地,瘸的右腿伸长,骆弥生站在他身前,腿间。
额发都背后了,他两鬓的早白发便格外显眼,像是特意点染出的,给这张依然年轻的脸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在喷完发胶等干的空档,骆弥生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抚摸过他雕塑般的眉骨,停留在那道疤痕上,抚平他断眉凌乱的毛流。
而后又沿着他高挺的鼻梁轻抚下去,停在唇边。
李和铮哭笑不得,铁灰色的眼珠流转着异彩,抬眼看他:“你差不多得了,至于吗搞这么肉麻。”
“为什么长白头发?”骆弥生开口的声音喑哑,在清晨的宁静中更显磁性。
“愁得呗。好歹也算在外头疲于奔命。”
他们一站一坐,骆弥生垂眼,与他对视片刻,双手捧起他的脸,弯下身。
这姿势着实来不及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