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萧府的马车就往皇宫方向驶去。
七夕当夜，赵蓁蓁在赵允珩的保护下，虽然没有受伤，但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本就身子骨弱，回宫后就一病不起。
萧懿安此去宫里，则是为了探望久病卧床的赵蓁蓁。
递了名帖进了宫，很快就有宫女领着她往赵蓁蓁住的宫殿走去。
快到寝殿时，远远瞧见一个人影，扒在门边，伸着脖子，使劲儿往虚掩的房门缝里瞧。
那人不知看到了什么，趔趄了几步，慌里慌张地转身就跑。
萧懿安“咦”了一声：“这不是余薇吗？”
怪事，余薇想必也是递了名帖，进宫来看赵蓁蓁的，可为何人都走到门口了，反而不进去？
宫女引着萧懿安进了寝殿，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光线也比外面昏暗许多。
萧懿安眯了眯眼才适应光线，只见赵允珩坐在床沿，身子微微前倾，一手轻轻探在赵蓁蓁额头上，应是在感受热度是否退去。
赵蓁蓁闭着眼，沉沉睡着，脸颊因为发烧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看到赵允珩，萧懿安顿时明白过来，方才余薇在门口偷看，定是瞧见了赵允珩在这儿。七夕那晚，余薇才被赵允珩当面婉拒了心意，这会儿猝不及防又撞上，能不尴尬吗？怪不得她头也不回就跑了。
正想着，赵允珩似有所觉，收回手转头望来。见是萧懿安，他略一颔首，食指轻抵唇边，示意噤声。萧懿安会意，蹑手蹑脚地走近。
床榻上的赵蓁蓁忽然轻哼一声，睫毛颤了颤，悠悠睁眼：“懿安，你来了啊。”
萧懿安上前，小心地扶着她坐起身，在她背后垫好软枕。
"九公主，可好些了？"萧懿安轻声问道，顺势在床沿坐下。
赵蓁蓁微微蹙眉，撅着嘴道："好是好些了，就是这药苦得紧，喝完舌头都发麻。"说着还做了个苦哈哈的表情。
萧懿安拿出一个精巧的食盒："知道你怕苦，特意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糖糕来。"
"真的？"赵蓁蓁闻言眼睛一亮，方才还病恹恹的模样顿时精神了几分，撑着身子就要坐直，"还是懿安最懂我！"
食盒一开，甜丝丝的桂花香飘散开来。赵蓁蓁拈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眉眼间尽是满足。她忽然瞥见一旁的赵允珩，故意板起脸来："四哥坏，这次可没给我带好吃的。"
赵允珩无奈地摇头："太医特意嘱咐，你这次病得重，要忌口。"说着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哼！"赵蓁蓁别过脸去。
萧懿安笑道："九公主可冤枉四殿下了。上回我遇见殿下特意换了便服出宫，就为了给您买桂花糖糕。方才您睡着时，殿下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可担心了。"
赵蓁蓁这才转回头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逗四哥玩儿呢！从小到大，哪次生病不是四哥守着我？"说着伸手拽了拽赵允珩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晃，"四哥最好了。"
萧懿安问："怎么不见六殿下？"
赵蓁蓁道："他呀！前几日还笑话我身子弱，说什么''病秧子就别去七夕庙会凑热闹''，结果自己回来就病倒了，听说现在烧得比我还厉害呢！"
萧懿安想起七夕夜那晚，赵允睿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见赵蓁蓁这模样，恐怕并不知情，她便没再多问。
赵蓁蓁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忽然眼睛一转："四哥，我听母妃说，父皇正在给你相看亲事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能入我们四哥的眼？我可是好奇得很，未来的四嫂会是什么模样？不过……"她压低声音，"听说是皇后娘娘在张罗？她那个心胸，能给你挑什么好人家？八成拣那些家世门第不上不下的，甚至差的塞给你！父皇他最偏心了！"
这番话孩子气十足，却透着对兄长的维护。
一直沉默的赵允珩，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虽然他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对妹妹的无奈纵容，但萧懿安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赵允珩年纪确实不小了，比他年幼的五皇子都已娶妻开府。可这位四殿下却迟迟没有动静，仿佛对婚事避之不及。
他不想成家，这是萧懿安最真实的感受。
赵蓁蓁完全没察觉到气氛微妙，自顾自地继续道："四哥，你别整天就知道处理公务，也该想想终身大事了！这里又没外人，你悄悄告诉我，可有中意的姑娘？"
赵允珩淡淡地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见他反应，赵蓁蓁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一把拽过萧懿安的手腕，笑嘻嘻地道：“既没有，我看懿安就挺好！又漂亮又不落俗套，跟你站一块儿多般配！要不你考虑考虑？”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绝妙主意，说得眉飞色舞。
“噗——咳咳咳！”萧懿安正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想润润嗓子，听到这话，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慌忙摆手：“我的公主殿下！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啦！”
赵允珩也被妹妹这神来之笔弄得一愣，随即无奈地看向赵蓁蓁，眼神里带着点“你又胡闹”的责备。
"哈哈哈……"赵蓁蓁看着两人窘迫的模样，笑得直往软枕上倒，"瞧把你们吓的！我开玩笑的啦！"她笑得眼角泛起泪花，又因为病中体弱，很快便有些气喘，"这不是看你们一个个板着脸，给你们提提神嘛！"
这时，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到了门口：“四殿下，皇上在昭阳殿，急召您过去呢！”
“知道了。”赵允珩应声，转向赵蓁蓁，“你好好休息，药记得喝，我晚点再来看你。”
赵蓁蓁笑道：“四哥快去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等赵允珩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走廊尽头，萧懿安拿起个小银签子剔开一个金橘的皮，像是随口一提：“九公主，方才你提到成家一事，据我观察，四殿下似乎并不想成家。”
赵蓁蓁接过金橘，却没有立即吃，望着窗外，眼神有些飘远：“他不想成家，大概是因为他的生母薛夫人吧。懿安，你看他现在位高权重，做事雷厉风行，在朝堂上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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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可四哥小时候过得十分提心吊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香炉里一缕安神香，无声地盘旋。
赵允珩的生母薛氏，是宫中一个身份低下的宫女，一次偶然，得以被赵籍宠幸，才有了赵允珩。后来，宫女生下皇子，勉强有了名分，但并不讨赵籍的喜欢，连带着赵允珩在赵籍那里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时候，赵允珩哪怕做错一点小事，都会立刻被罚。
“那年四哥七岁，不小心打碎了父皇特别喜欢的一个茶盏。父皇大发雷霆，当场就罚他跪在昭阳殿外，任外面大雨浇着。整个宫里，没一个人敢说话，没一个人敢上前，薛夫人不仅不安慰四哥，反而怨四哥为何要惹父皇不开心。”
“那时候我也还小，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偷看。四哥嘴唇冻得发紫，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眼睛都睁不开，那么小的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雨地里。”
萧懿安听得屏住了呼吸，眼前仿佛也看到了那场无情的大雨，和雨幕里那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小小身影。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我竟然甩开了奶妈的手，抓起一把油纸伞，就冲进了雨里。”
随着赵蓁蓁的诉说，那画面逐渐变得清晰：漫天雨丝织成灰蒙蒙的网，威严的宫殿在雨里显得冰冷无情。冰冷的石地上，小小的赵允珩跪得笔直，却止不住地发抖，薄薄的衣服贴在身上，雨水不停地从他脸上冲下来。就在这无边的寒冷和绝望里，另一个更小、更瘦弱的身影，撑着一把对她来说太大的油纸伞，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伞面急切地、笨拙地歪向他头顶，想替他挡住那要命的冷雨。
“四哥哥……四哥哥……”小女孩焦急又微弱的声音，被哗哗的雨声打得七零八落。
跪着的孩子浑身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使劲眨了眨，才看清眼前这张同样被雨水打湿的小脸，那是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静妃娘娘生的九皇妹，赵蓁蓁。
“你……你快回去！”他冻得牙齿咯咯响，“被父皇看见……你也要挨罚的！”
小小的赵蓁蓁却倔得很，两只小手死死抓着沉甸甸的伞柄，小小的身体努力往前探，想把伞更多地遮住他湿透的背，自己半边身子却完全暴露在倾盆大雨里。
“我不怕！”她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楚，“淋雨……会生病的！”
那把小小的伞，在冰冷无情的宫墙雨幕下，撑起了一小块摇摇晃晃的、却足以温暖他一辈子的地方。
“后来呢？”萧懿安忍不住问。
赵蓁蓁低低咳了几声：“后来……他怎么样，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我自己回去当天晚上就发高烧，昏昏沉沉好几天，差点丢了半条命。再后来，大概过了一年左右？薛夫人在深秋里得了场风寒，悄无声息地走了。我母妃看他小小年纪没了娘，处境可怜，向父皇求情，才把他接到我们宫里抚养。”
“懿安，你说四哥不愿成家，”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许，他不是不愿意，他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