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安今日外出溜达一圈后,与阿暮坐在归家的马车中。
雨声喧嚣,敲击着车顶,发出沉闷而急促之音。
忽然,透过雨帘,瞥见一个熟悉身影在雨中狂奔,步履踉跄。
“你去哪!”萧懿安一把掀开车帘喊出声。
那身影猛地一顿,旋即转头看向马车,正是雅琴。
她眼神之中,满是焦急与惶恐,瞧见萧懿安后,却只是匆匆一顾,便又转身,朝着自家方向奋力奔去。
雅琴素日最是要强,几乎很少事态,她如今这匆忙的模样,想必家里出事了。
“停车!”萧懿安匆匆下了马车,撑起油纸伞,拐进青石巷里,阿暮也赶忙跟上。
不多时,二人跟着雅琴来到她家门前。
依旧是那座破旧的土墙茅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似随时会倾塌。
然而,屋内却传出一阵其乐融融的笑声。
萧懿安与阿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
屋内传来张母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与市侩:“这银子可点清楚了?这般水灵的女娃子,要不是看熟人脸面,我可舍不得出手!”
"您放心,张阿婆,铜钱一文不少,您家这姑娘进了大户人家,铁定吃香的喝辣的!"一细声细气的男声应得勤快,说话间铜钱碰得叮当响。
这边雅琴已经一头撞开门,冲了进去。
“你们做什么!不准卖我女儿!”雅琴怒喊道。
“不卖?不卖老子拿什么娶亲?!”一粗哑男声怒吼,语气蛮横。
看来雅琴的母亲和哥哥为了娶亲凑钱,竟要将雅琴的女儿卖了!
“不行!我给你们钱了!所有月钱都给了!凭什么还要卖我的女儿?”
“凭什么?就凭你是老子妹妹!就凭你丢尽咱张家脸面生下这个野种!”
“啊啊啊!!!”
“雅琴!松手!你哥的衣服都要给你揪烂了!放手!”
紧接着,院内一片混乱,叫骂声、哭喊声、铜钱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萧懿安心系雅琴,与阿暮疾步迈入屋内。
甫一进门,便见雅琴披头散发,正与母亲、兄长及一尖嘴猴腮的人伢子撕扯纠缠,怀中婴儿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凄厉。
三人面目狰狞,涨红了脸,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双手好似铁钳一般,死死拽住婴儿的襁褓,仿佛襁褓中并非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件任人买卖的寻常物件。
众人见得萧懿安,动作一时顿住。
张母目光触及萧懿安,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脸上横肉抖动,挤出谄媚笑容,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哎哟喂,这不是萧大小姐嘛,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屋里坐,屋里坐!”
“我就不坐了,”萧懿安从袖间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银钱,“这小孩,我买了。”
张母双眼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那袋银钱,脸上闪过一丝窃喜,可转瞬间又换上一副贪婪神色,搓着手,嗫嚅道:“大小姐,您瞧这……这孩子金贵得很呐,您给的这些,是不是……”
萧懿安见她如此贪得无厌,强压怒意,又掏出一袋银钱扔过去,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雅琴与你,也再无瓜葛。”
张母见状,眼中笑意几乎溢出来,忙不迭点头哈腰应下,一边将那人伢子往外推搡,一边假意赔笑道:“对不住啦,这生意黄了,您请回,请回!”
萧懿安神色平静:“雅琴,随我走。”
言罢,率先朝着门口走去。
雅琴紧紧抱着孩子,那小小的身躯在她怀中微微颤抖。
她眼中泪光闪烁,满是对萧懿安的感激与依赖,脚下步伐急促,紧紧跟随着萧懿安的身影。
然而,未等二人踏出家门,雅琴的哥哥突然蹿出,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伸手直朝萧懿安腰间摸去:“妹子,你这么有钱,不如嫁与我做媳妇,岂不美哉?”
阿暮大惊失色,眼眸圆睁,高声喝道:“休得放肆!岂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就在他指尖将触之际,一道寒光如电闪般划过——
一柄长剑精准抵住男子咽喉,剑尖泛着冷冽寒意,森然迫人。
萧起右手执剑,目光如冰,冷冷道:“你敢动她试试?”
雅琴哥哥喉头滚动,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
萧懿安微微侧目,语气平静:“小起,咱们就走,别在这脏了自己的剑。”
外面暴雨连连,客栈皆已客满,萧懿安望着满街避雨客商,轻拍雅琴怀中睡得香甜的婴孩:"先随我回府罢,总强过淋成落汤鸡。"
回到府中,萧懿安将孩子轻轻安置在榻上。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口水印,黑眼珠滴溜溜转,胖乎乎的小手直抓萧懿安头上的珠钗。
“这孩子乖巧得不像话,一路上几乎不哭也不闹。”阿暮笑道。
安顿好孩子,雅琴"扑通"跪在砖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砸地:"小姐救命大恩,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这孩子……是奴婢与府上一个伙计生的……"
“那个伙计是唐峰,对吧?”
雅琴听到他的名字,猛地抬头:“小姐,您如何知晓……”
萧懿安轻叹一声,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便将伙房中唐峰满口污言秽语之事,一一告知。
雅琴听罢,面色苍白,眼中泪光闪烁,但偏偏昂起头,固执地不让眼泪滑落:“不会的,他说过不会骗我的,他说会努力挣钱,早日安顿好我和孩子,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阿暮怒气上涌,恨不得一个棒槌敲醒雅琴:“他就是个渣男,他就是骗了你!”
然而雅琴神色倔强,似是真的相信唐峰所言。
见劝不动,萧懿安摇头示意阿暮不必多言。
毕竟,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时,一直安静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萧懿安向阿暮微微示意,阿暮心领神会,轻手轻脚走出房门,把门帘子掖严实,守在院落之中,以防旁人贸然闯入。
她俯身抱起孩子,在屋内缓缓踱步,轻声哼起童谣。
童谣动听悠扬,仿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多时,孩子的哭声便渐渐停歇,小婴儿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懿安,眼神中满是懵懂与好奇。
“这孩子可有名字?”
"没……没正经取过。"雅琴用袖子抹眼睛。
夜色如水,静谧地流淌进屋内。
萧懿安抬眸,望向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不如叫小满吧。”
“小满?”
萧懿安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小满’,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希望这个历经波折的小生命,往后的日子能如这名字一般,充满着小而确定的幸福,岁岁年年。
第二日清晨,日光熹微,萧懿安早早起身,简单梳洗后,便出了门。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为雅琴和小满寻一处安稳住所,又放心不下旁人去办,便决意亲自奔波寻找。
看了好几处院子、客栈,萧懿安都不太满意。有的地方条件简陋,难以安身;有的则环境杂乱,不适居住。
离开第五家小院时,雅琴道:“小姐,奴婢和小满不图什么,有一个容身之处能安家就行。”
“不成,你身子骨弱,小满也年幼,须得住得舒适,好好将养。”
萧懿安和雅琴在街头寻觅半晌后,不知不觉走进一条小巷。
巷子里青砖黛瓦,墙壁上爬满翠绿的藤蔓,几户人家的烟囱中升腾起袅袅炊烟,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孩童们在巷子里嬉笑玩耍,大人们则坐在门口,或是闲聊,或是择菜。
这时,一个身影从对面蹦蹦跳跳走来。
待那人走近,萧懿安定睛一看,竟是萧起的哥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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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
夏班一瞧见萧懿安,没有再蹦起身抓墙上的藤蔓,而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处,抬眼瞄萧懿安,仿佛做错事被抓包:“小姐?你怎么来啦?啊,我没偷懒!今日姑姑准我休息……萧起今天在当差……啊刚刚,刚刚我没有,我没有扯藤蔓哦,你不要跟弟弟讲。”
萧懿安嘴角含笑:“即便我不与他讲,他也瞧得真切呢。”
言毕,萧起现身于侧,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夏班:“哥哥,那株月季是王婶才种的,你若扯坏,她又该数落你了。”
原来,萧起和夏班住在这片地带。
夏班非常热情,直邀请萧懿安去家里小坐,萧懿安没有推脱,几人移步去往夏班家。
沿着蜿蜒幽深的小巷徐行,一座小巧玲珑的院落悄然映入眼帘。
院门口,一扇木门半掩着。
轻轻推开木门,面前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子的一侧,搭着一个葡萄架,翠绿的藤蔓相互缠绕,层层叠叠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刚进门,萧起就拉着夏班去了厨房,问哥哥有没有做什么佳肴。
萧懿安心中暗笑,没想到这个萧起平日板着脸,在哥哥这里倒还会撒娇讨吃的。
她在院中悠然踱步,打量起这个温馨的小家。
行至堂屋门口,檐下竹笼晃悠悠,虎皮鹦鹉正歪头啄翅膀。听见脚步声,绿豆眼一亮,扯着嗓子叫:"小姐可爱!小姐可爱!"
萧懿安有些惊喜:“什么时候学会说‘小姐可爱’了?我记得之前都只会说‘小姐万安’。”
"小姐最美!小姐最美!"鹦鹉扑棱翅膀,笼钩子撞得叮当响。
夏班闻声走出来,挠挠头:“它怎么会说这两句啦?奇怪,我最近没教它呀,它是不是无师自通了?”
萧懿安不禁感叹:“进步如此神速,小起之前还说它是只笨鸟呢!”
“不笨!不笨!”小皮扯着嗓子叫出声。
这下,逗得萧懿安和夏班忍俊不禁。
堂屋虽小,却收拾得整洁干净,正中摆着一台织机,再无其他华贵陈设,朴素中透着几分温馨。
门口柱子上,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刻度,旁侧歪歪扭扭写着“萧起”、“夏班”几字,字迹稚嫩,显然是孩童时所留。
"这是我和弟弟小时候量身高用的,"夏班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小姐,您不知道,弟弟长得可快了,八岁时就有半个门这么高,等到十岁时都超过我了……"
萧懿安指尖蹭过那些歪扭刻痕,恍惚瞧见小萧起踮着脚量身高,夏班举着木尺大呼小叫。两个总角小儿定要争个输赢,量完还要跑去灶台偷糖瓜庆贺。
"哥哥。"
萧起不知何时立在葡萄架下。
夏班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突然拍大腿嚷起来:"哎呀!雅琴姐姐,听说你们在找住的地方?"他往西厢房指,"这是弟弟的屋子,他十天半月才回来睡一宿,被褥都是新晒的!你们住这里吧!"
雅琴道:"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夏班从怀里掏出个草编蚱蜢逗孩子,"我最会带娃娃玩了!前日还教巷口铁蛋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呢!"说着学起兔子跳。
萧懿安闻言,心中正合此意。
先前听阿暮提过,夏班心思单纯,常被伙房之人戏弄。雅琴看不惯这种做法,每每遇见此事,总会为夏班分辨几句。一来二去,夏班与雅琴渐成好友。正因如此,上次唐峰出言侮辱雅琴,夏班毫不犹豫挺身相护。
若雅琴住在此处,夏班可照应一二,且这院落清净简洁,正适合养育年幼的小满。
萧懿安方才在院中转了一圈,见一间空房,正犹豫如何开口,未料夏班先开了口。
想来方才萧起一进院就拉夏班去厨房,正是为了此事。
她心中暖意涌动,轻声应道:“那便叨扰你们了,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