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霞艳丽，映着晏迟面上的惊讶，转瞬恢复如常，晏迟从骡车下来，向马车内的贺少东家拱手道谢。
贺少东家避让不受。
“天色不早了，迟哥儿快回罢。”
晏迟应声，又问：“不知过两日少东家有空否？”
贺少东家笑应，“我在绣庄。”
双方分别，何大赶着骡车离去，他道：“贺少东家特意等着你呢。”
晏迟点点头。
晏迟与寡母相依为命，寡妇门前是非多。贺少东家避嫌，免得给晏家母子惹来口舌是非，是以在晏迟散学路上等着。
骡车沿着长街向西，然而前方岔路口，晏迟叫住何大，骡车拐了个弯，折回严家。
严家书房，严举人皱眉：“你要请假？”
晏迟垂首：“学生有一件要紧的事。”
严举人眉头皱的更深，定定盯着晏迟，书房寂静无声，许久传来严举人沉声，“临三张大字。”
晏迟：“是，先生。”
次日一早，晏迟一身半旧灰色短打，乘坐何大的骡车，赶去长谷村传信。
老郑氏一家惊喜交加，对晏迟连连道谢，何大笑道：“快上车，去的越早，挑的牛越好。
老郑氏夫妇顾不得别的，同晏迟上车，往县里赶。
牛贩子在北门，骡车入了西门，直奔北城而去，还未靠近，空气中传来牲畜的腥臊味。
待下了车，味道直冲脑门，老郑氏夫妇顾不得臭，在牛市上挨个看去。
或是掰开牛的牙口，翻翻牛耳牛蹄，瞧牛吃草，从各方面观察牛的性情。
牛市不止卖牛，还卖驴，骡，马。
晏迟也在牲畜中穿梭，询问牲畜价格，牛贩子看他一个半大少年，不怎么搭理他，随意说了一个市价。
晏迟心里有了数，又观马匹多是矮壮，并不如何漂亮神气。然而这样一匹矮脚马，也得三四十两银子一匹。
随着日头攀升，气温也高了，牲畜皮脂的分泌味，混杂草料，粪水，杂糅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何大受不住，退至边上。
晏迟神情不变，他在牛市来回逛了两圈，同牛贩子攀谈，一些不搭理他，一些觉得晏迟挺有意思，愿意同他说两句。
而老郑氏夫妇看中一头小牛，七个月大，老俩口蹲在牛后观察粪便，头抵头商量。
未时四刻，老两口有了决定，与牛贩子一通讨价还价，最后以十四两银子成交，双方签订契约，衙门公证。
一通忙活，几人身上都带了味，老郑氏摸着小牛脑袋，笑容满面。
少顷，她收了手，在身上擦擦，才对晏迟道：“迟哥儿，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晏迟摇摇头。
这会子已至申时，日头正烈，晏迟邀请二老去晏家小院歇歇脚。
老郑氏夫妇对视一眼，随后道：“这就打扰了。”
晏迟在茶仁馆叫了饭菜，送至家里，邀请何大一道用饭，今日麻烦他了。
何大颇为受用。
老郑氏夫妇在晏家歇息半个时辰，同沈氏说了会子话才离去。他们牵着牛，回村路上乐呵不已，没想到行至村口，碰见一脸憔悴的晏常业，对方正要出村。
双方都有些尴尬，晏常业稳了稳心神，向二人问好，老郑氏点点头，随口问：“都这个点，你去哪儿？”
晏常业脸上的尴尬更浓了些，含糊道：“一点私事。”
老郑氏夫妇也就不问了，双方错身而过。
傍晚，晏宏临散学回家，看见院里的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老郑氏笑道：“多亏了迟哥儿，为着咱们家的事，他还特意请了一日假。”说着说着，老郑氏过意不去。
晏大郎想了想，“娘，迟哥儿念书辛苦，咱们把家里的老母鸡收拾了，给迟哥儿送去。”
家里其他人没吭声，晏宏临想到什么，忙道：“迟哥儿好一口鲜，他喜欢鲫鱼煲汤，待会儿我带上篓子去河里捉鱼。再逮几条黄鳝就更好了，正好明儿休沐，我给他送去。”
他说着话就提了篓子出门，家里的弟弟妹妹慢半拍，急急跟上他。
直到月上中天，晏宏临领着一串小尾巴，收获满满回家，心满意足的歇息了。
明月高悬，月华如练。
晏家小院熄了灯，晏迟在背诵中歇下，次日一早，他准时醒来。
今日休沐，沈氏在正屋刺绣，晏迟在院里打了一套军体拳，出了一层薄汗。他用毛巾擦了擦，正打算练字，听见敲门声。
“迟哥儿，是我。”
晏迟打开院门，看见老郑氏，以及老郑氏身后的晏宏临，他身背大米，左手提一桶黄鳝，右手提一桶鲫鱼。
晏迟立刻把人迎进院子，沈氏听见动静，也从正屋出来。
沈氏接过老郑氏递来的老母鸡，晏宏临也把一桶鲫鱼给晏迟：“给你的，还有一个小螃蟹，现在不肥，不好吃。捉来给你玩的。”
晏迟闻言笑出声，不是斯文温润的笑，而是纯粹玩笑。
晏宏临愣了愣，心想迟哥儿这个样子，才像十一岁少年。
沈氏倒了茶水点心，招呼老郑氏和晏宏临。
落座后，老郑氏再次对晏迟和沈氏道谢。
晏宏临也道：“昨日我在村塾念书，散学才知道迟哥儿还特意请了假，陪我阿爷和阿婆买牛，迟哥儿，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你们太客气了。”晏迟笑道，沈氏附和。
花厅里谈笑不断，老郑氏同沈氏说着话，沈氏见晏宏临坐不住，一直想跟晏迟说话，莞尔：“迟哥儿带临哥儿出门逛逛。”
晏迟没有不应，不想何大不在家，两人只得步行。
晏宏临道：“迟哥儿，我们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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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买了牛，等我跟着我爹学会赶车，到时候我赶着牛车带你出门转，再也不用等别人时间了。”
晏迟没有打击他积极性，点头应好，两人沿着长街行走，晏迟问起晏宏临学业。
晏宏临嘿嘿笑，有点小得意，“你给我书籍上写的注解很有用，我脑子笨，就翻来覆去的看，去背，总算记住了些个。连夫子都夸我有进步。”
晏迟神情意动，晏宏临脑瓜子第一次那么灵光，他仿佛知道晏迟想说什么，先一步道：“迟哥儿，自家人知自家事，我现在确实有进步，但是，那是因为我基础太差了。”
晏迟语顿。
晏宏临叹道：“如果是其他地方，我咬咬牙就搏一搏了，可东南一代的文人太多，多的我害怕，我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
晏迟驻足，嘴唇动了动，与晏宏临四目相对。晏宏临眼神不闪不避。
良久，晏迟颔首轻笑，“临哥，我觉得你变了。”
“我也觉得，”晏宏临摸摸后脖子，昂首笑，“我变成熟了。”
说完，他自己乐了，“其实我逗你的，我也没有很成熟，但是比以前想的多一点，”晏宏临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就多一点点。”
两人闲话家常，沿街行走，冷不丁被人叫住，两人同时望去，竟是延盈阁的申掌柜。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行至南城。
晏迟面若白玉，俊秀十分，又谈吐文雅，一般人见过就难忘记。更遑论申掌柜每日迎来送往，眼力非比寻常。
两人向申掌柜见礼，申掌柜摆摆手，打趣道：“此前你俩来阁里打听消息，想为延盈阁供货，怎的这么久没了声。”
上一次晏迟和晏宏临来延盈阁，还是去岁秋日。转眼已是新夏，一晃大半年过去。
若非遇见申掌柜，晏宏临都快忘了这遭事，他面皮微红，为曾经的行为羞臊。
晏迟面不改色胡说：“我们功课有些跟不上，大人们便不允我们为其他事分神了。”
申掌柜眸光闪了闪，又见晏宏临神情有异，估摸着有内情，但与他无关。
遂点到为止。
晏迟和晏宏临与申掌柜话别，打道回府，半路却遇熟人。
街边长条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瓶，碗盘，约摸二十来件，正在叫卖的人，不是晏常业又是谁。
晏宏临想找个缝儿钻了。晏常业张嘴欲言，被晏宏临这副局促回避的模样弄的止了声。
街上行人来往，他们之间仿佛隔绝出一个真空地带，鸦雀无声。晏迟只得开口，打破静默。
一番寒暄后，晏宏临实在受不住，道：“常业哥，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临哥儿！”晏常业叫住他，将晏宏临定在原地，晏常业面现愧疚，“临哥儿，之前的事…对不住…”
“没有没有。”晏宏临打哈哈，实则浑身紧绷，双眼求助地望向晏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