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的冬日难得见雪，可今年的雪不仅下得早，且来势汹汹。
一楼教室里明亮的白色灯光抵住了窗外大雪纷飞的黯淡，讲台上年轻的数竞老师正轻声细语地讲着几何知识。
阮眠抬头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证明，白色粉笔字的反光有些扎眼，刺得她有些头疼。
学校在一月中旬就放了寒假，但是锦城一中作为全市最好的中学，在各类竞赛方面抓得紧，于是专门开设了为期两周的数学竞赛课程，由各班的数学老师挑选数学尖子生来听。
阮眠自问在数学上有些天赋，于是在放假前一晚，数学老师问她要不要参加数竞培训时，她欣然答了去！
结果来了才知道，她当时的决定简直是天大的错误。
自从在最初的数论题上屡战屡败后，阮眠在上数竞课时总走神。没办法，这课一上得上三个小时才下课，就算每次从老师的话中捡两句来研究，她也要头疼死了。
阮眠用笔头抵着下巴，躲在前桌的身后，微微侧眸往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银白，反倒是一片幽暗，雪太厚了，掩了天光。
她的眼神没聚焦，思绪游离，高一上半学期结束了，第二学期就要分文理班，而分班成绩依据高一上的期末考试成绩。这期末考试的成绩今晚就出来了，她有些心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重点班。
阮眠正担忧着，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阮眠同学，请你来证明一下第16题。”
教室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外头大雪压竹簌簌作响。
阮眠猛然回过神来，她微愣片刻，这才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上了老师四处张望寻人的目光。
老师勾起嘴角，向阮眠投来满怀期冀的目光，阮眠却旋即低下了头，直愣愣地盯着题目：两个圆与一个三角形三边三边所在的直线都相切，切点所确定的直线交于P点，证明其中两条直线垂直。
可她根本没仔细听讲，哪儿知道证明过程。这证明题不会就是不会，总不能硬着头皮把已知条件重述一遍，那样更丢人。
一直站着耗时又说不出所以然反倒耽误课程进度，阮眠正要说，“抱歉老师，我不会做这个题。”
正当她开口讲了个“抱”字，门外却突然响起敲门声，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门外，阮眠也不例外，对于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上课时偶尔出现的小插曲总能勾起学生的兴趣。
只见门框中立了位高挑少年，穿了身黑色大衣，发型是这个年纪的男孩比较流行的微分碎盖，阮眠座位靠门这侧，面容她看不太清。
老师见着少年，放下了教案和粉笔，“你们先看”，随后几步走下了讲台与来人小声交谈。
趁着间隙，阮眠赶忙提笔在草稿本上推演，应该要用梅涅劳斯定理。阮眠朝着这个方向，很快完成了证明。
果然老师当场抽问的题都不会太难，她松了口气，幸好这黑衣人打断了一会，要不然这么简单的题她都不会该有多难堪。
阮眠按着自动笔，信心满满地仰头再看门外时，那人已经冒着风雪走下了台阶。他没打伞，雪花零零碎碎地落在他的身上，倒被他的气质衬得像缝在外套上的碎钻。
老师几步走回讲台，“同学们不好意思啊，刚刚耽误了一点时间，我们现在继续。呃......阮眠同学，来，请继续你的证明。”
阮眠点头，将推演过程详细地说了出来，逻辑严密。
“很好啊，这位同学的回答能得满分，在这里我们主要是要用到梅涅劳斯定理……”说着，老师拿起教案，举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推演了起来。他书写的间隙又转过身来，示意阮眠坐下。
据阮眠以往的观察来看，这个老师是不会在同一天多次抽问同一个学生的。她既然已经被抽问了一次，今天下午肯定不会再被抽问了，这就意味着她可以放心地出神了。
神思忧虑间，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数竞课时间只安排了上午和下午，晚上的时间留给学生自习，所以下午下课后就比较轻松了。而假期补课的唯二好处除了晚自习比较自由外，就是可以携带手机。
于是吃了晚饭，阮眠和好朋友徐佳、苏晓坐在一起惬意地看电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晚上出成绩，下学期分班的事情。
正看到高潮部分，这时徐佳的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备注是哥，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消息轰炸。
徐佳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将手机从教科书堆成的支架里抽出来，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阮眠与苏晓面面相觑，“怎么了？慌什么？”
徐佳一边忙着回她哥的消息，一边解释道：“我哥让我给十二班的人送个东西，结果我给忘了。”都说有妹妹的哥哥会很温柔，怎么她哥就不一样啊！
阮眠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别急，才六点十分，离上课还有一会儿，现在去也来得及。”
徐佳点点头，从桌屉里翻出一搭合订成册的资料，然后挤眉弄眼道：“你们去吗？我早听我哥说过这人长得还挺帅的，要不要去看看？”
没人不喜欢看帅哥，就算是好学生。
阮眠两眼放光，摇着徐佳的胳膊，“走干嘛，愣着啊！”
徐佳努了努嘴，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她：“见色忘友！”
阮眠和徐佳从初中就认识了，三年的同班同学加同桌的关系让二人变得密不可分，互怼也是家常便事。
阮眠讨好地笑着：“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本来就想陪你一起去嘛。”
徐佳笑着，“好吧，我姑且相信一会你是为了陪我而不是为了去看帅哥吧。”而后又望向苏晓，“苏晓，你不去吗？”
苏晓摇摇头，捂着肚子一脸苦样，“等会就要上课了，我得先去上个厕所。”
说着，苏晓就忙不迭往外头跑，还不忘回头叮嘱：“你们看了回来告诉我到底有多帅啊！”
南方的教学楼走廊是半开放的，只有及胸高的墙作围栏，没有窗户。临近入夜，霜雪更盛。十二班在二楼，两人环着胳膊，缩着脑袋挤在一起，好不容易被寒冷裹挟着上了楼。
来到十二班教室外，二人站在后门往里探头看了看，教室里没几个人，更别提帅哥了。
二人挤在门口朝里看着，想找个同学问问哪个是她们要找的人，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在埋头苦学，教室里格外安静，二人也不好意思开口。
这时，徐佳感觉自己的左肩被人拍了拍，可阮眠正挽着她的胳膊站在她右边。徐佳一愣，不会是老师吧……徐佳回头一看，连带着阮眠一起转过身来。
是个男生，长得不错，他手中端着玻璃杯，杯里的水还呼呼冒着热气。他微微一笑：“同学麻烦请让一下，我要进去。”
徐佳和阮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了句抱歉。
“谢谢。”这人点头，径直走进教室。
男生走了进去，徐佳才想起正事，又忙开口叫住了他：“欸，同学，请问一下，你们班的程澈在吗？”
话一出口，那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徐佳和阮眠，打量了她们一番，才开口：“又是来送情书的？回去吧，他不会收的。”
“我……我们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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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佳想解释，但是又立刻被打断了——
“作为高中生就该好好学习，搞什么早恋？程澈的成绩那么好，你们天天来给他送这儿送那儿的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学习了知道吗？如果是真爱，那请别伤害。等你们什么时候考得比程澈好了，他自然就记住你们了。”
“你......”这两句把徐佳噎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这么居高临下吗？她们有被羞辱到。
阮眠往后拉了拉徐佳的手，上前一步，以不屑的口吻笑道：“喔？他很受欢迎吗？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我记得年级第一也不叫程澈吧？这么嚣张，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断层第一呢。”
徐佳附和道：“对啊对啊，做人，能不能有点儿自知之明？”
言语间，走廊上的光线暗了半边，阮眠察觉到身后又有人要进教室，就又往边上靠了靠。
可让了路后，身后的人纹丝不动。
什么人啊，爱进不进！
阮眠又站了回去，言语锋利：“还有，你应该是他的朋友吧？原来他身边的人这么瞧不起追求他的女生啊？那他本人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如果你觉得我喜欢他，那我真心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眼看着要打上课铃了，阮眠和徐佳没再因为这件事在十二班过多逗留，她们把册子给了那个男生就离开了，至于身后那怪人，没人管他是谁。
见两个女生走后，一直站在她俩身后的怪人才走进教室，冷漠地盯了刚才说话的祁明一眼，“东西是我帮你要的，还顺带被你扣了顶黑锅，好得很呐，祁明。”
“这怎么能叫黑锅呢程澈，我这不还宣扬了你的赫赫威名嘛。”
“......”
*
苏晓上完厕所回来，已经在教室里坐了一小会儿了，见阮眠和徐佳从外面进来，忙问着：“怎么样怎么样，帅吗？”
徐佳一屁股凳下，烦躁地踢了踢前排的椅子，冷哼一声：“遇见个神经病。”
苏晓的座位在二人身后，见徐佳这副模样，她不明所以地伸手摇了摇阮眠的肩，小声问：“怎么啦？怎么这副表情，到底长啥样嘛。”
阮眠侧身把刚才在十二班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苏晓，给苏晓也听得义愤填膺起来。
“怎么这样说话啊，又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他转，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阮眠耸了耸肩，“算了别为这么点小事生气了。”她还是更担心今晚的期末成绩。
两节晚自习后，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南方冬日的教室少有人会留出窗缝，加上教室里的人数不算少，教室里空气不流通，两节课给阮眠闷得头昏眼胀。
再不出去透透气要被憋死了。
“教室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阮眠从将手机往兜里一揣，顺着窗边挪出了教室。
一踏出教室，凛风扑面而来，像是一面冰镜撞到脸上，然后小冰渣子碎了一脸。寒气迅疾篡夺了外衣上残留的余温，紧接着便要侵占体温。
阮眠双手插在兜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意侵体，她清醒了不少。可寒气入肺，又引得她一连咳了好几声。
阮眠捂着脸，在教学楼之间的大空地上转悠，这边教室是空的，没人，不会太吵闹，也没人会注意到她。
但是，阮眠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像是一直被什么的目光注视着。她扭头环顾了一眼四周，花草和建筑都溺在昏黄的暗光里，安静得可怕，根本没人。
那楼上呢？这是阮眠的第二反应。她猛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