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穿过城东理工大学校园里新抽芽的梧桐树。小Q站在宿舍阳台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将昨天在自然博物馆拍的几张恐龙骨架照片发到了朋友圈。发完后，她习惯性地锁上屏幕，把手机扔到床上，仿佛完成了一项不得不做的社交任务。
"叮"的一声提示音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小Q犹豫了三秒才重新拿起手机，是小Z的评论："这是哪里呀？我也想去玩！"后面跟着三个兴奋的表情符号。
小Q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小Z是她高中文科班的同学，那个总是扎着马尾，眼睛黑亮，语气柔和的女生。在高三那段压抑的日子里，小Z是少数几个会主动跟她说话的人，虽然她们从未真正地交流过。
"下次你来我学校，我带你去玩。"小Q打完这行字，又补充道："博物馆是我们学校联合政府办的，本校生免费，还能带一个人。"发出去后，她立刻后悔自己说得太多。
没想到小Z很快回复："太好啦！我下周六去找你！"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小Q脸上，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迅速抿住。这种期待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一缕阳光照进常年拉紧窗帘的房间。
一周后的周六清晨，小Q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自然博物馆门口。她穿着白色荷叶领上衣和牛仔半身裙，戴着一顶白色遮阳帽，手指不停地绕着背包带子打转。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她站到一棵银杏树的阴影下，不时查看手机。
"我已经下地铁了，但有点找不到方向。"小Z发来消息，附上一个困惑的表情。
小Q刚想回复，又看到一条新消息："啊，我看到一群大学生往一个方向走，应该就是那边！"
二十分钟后，小Q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到博物馆门口啦！人好多啊！"小Z的消息里仿佛能听到她雀跃的声音。小Q踮起脚尖张望，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着，中年父母牵着吵闹的孩子，情侣们挽着手臂，学生团体举着小旗子。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在这么多人里找人简直像大海捞针。
"你在哪里啊？我没看到你……"小Q发完消息，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我看到你了！我过来找你！"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Q转身，看见小Z小跑着过来，藏青色的棒球服外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浅色牛仔裤包裹着她修长的腿。她的头发比高中时长了些，扎成一个干净简单的的马尾，随着跑动的节奏左右摇摆。
"好久不见！"小Z气喘吁吁地在小Q面前站定，眼睛亮晶晶的，"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
小Q感到脸颊发热，她不擅长接受直白的赞美。"你也是……"她小声回应，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我们进去吧，我带了学生证。"
博物馆内冷气开得很足，小Q庆幸自己带了件薄外套。她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先带小Z去了二楼的恐龙世界。巨大的恐龙骨架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骇人的阴影，小Z却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哇！这是霸王龙吧？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小Z凑近展示牌，几乎要把鼻子贴上去，"你看它的牙齿，像不像我们高中地理老师生气时的样子？"
小Q忍不住笑出声，这个比喻太突然也太形象了。高中地理老师确实有一口突出的牙齿，生气时会不自觉地龇出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小Z突然说，"高中时你总是皱着眉头，不怎么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说话，或者有什么心事。"
小Q愣住了。她没想到小Z会这么直接，更没想到对方竟然注意到了自己高中时的状态。"不是不喜欢……"她斟酌着词句，"我只是不太会和人交流。"
"但你很细心啊，"小Z指着展示柜里一块小小的化石，"连这么小的细节你都注意到了，还特意停下来等我拍照。"
小Q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松动了一下。她习惯了被人说"太安静"、"太内向"，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安静背后的观察力。
三楼的热带雨林展区模拟了真实的丛林环境，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小Z像个探险家一样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招呼小Q："快来看这只蝴蝶标本！翅膀上的花纹像不像水墨画？"
小Q跟上去，确实，那只蓝色蝴蝶的翅膀纹路宛如一幅精致的山水画。"我们高中美术课好像临摹过类似的图案。"她轻声说。
"对对对！就是张老师教的那次！"小Z激动地拍手，"你还记得吗？你画得特别好，老师还把你的作业贴在后面墙上展示了。"
小Q惊讶地看着小Z。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更没想到小Z会记得。那时候她的画被展示出来，她只感到尴尬和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以为没人注意到。"小Q低声说。
"怎么会！"小Z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我们班好多人都羡慕你的画技呢，只是你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大家都不敢去打扰你，当然，也不是这样，我们班大部分人在那个时候，学业压力都挺大的，同学之间的交流全靠对方主动，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简单的肢体接触让小Q身体僵了一下，但她没有抽出手臂。小Z的手很暖，像她这个人一样散发着热量。
四楼的海洋世界展区是冷色调的蓝，巨大的鲸鱼模型悬挂在天花板上，仿佛在深海中遨游。小Z仰着头转圈，差点撞到其他游客，小Q赶紧拉住她。
"小心点。"她说，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这里太美了！"小Z的眼睛反射着蓝色的灯光，像盛满了星星，"谢谢你带我来，我从来不知道城东有这么棒的地方！"
小Q想起高中时交过的那个朋友，总是挑剔她的选择——"这家店不好吃"、"这部电影没意思"、"你怎么喜欢这种东西"。和小Z在一起，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全然接纳的轻松。
午饭时间，博物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们在一楼的矿物展区匆匆转了一圈，那些晶莹剔透的矿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但两人都已经饿了，决定先去吃饭。
"我知道附近有家网红餐厅，"小Q说，"不过可能要排队。"
"没关系！我最擅长排队了！"小Z笑着说，"高中时在宿舍里洗澡也是要排队的，早已练出等待的耐心了，哈哈哈哈哈哈。"
餐厅确实人满为患，但幸运的是她们只等了二十分钟就有位置了。小Z坚持要请客，说是感谢小Q当导游。等餐的时候，小Z翻看着手机里刚才拍的照片，不时发出赞叹。
"这张光线特别好，显得你侧脸好精致。"小Z把手机推到小Q面前，"你看，像不像文艺电影里的镜头？"
小Q看着照片中的自己，有些陌生。照片里的女孩在恐龙骨架前微微仰头，阳光从展厅的玻璃顶洒下来，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出现在这样的画面里。
"我……我从来不会拍照。"小Q诚实地说。
"那是因为没人给你好好拍！"小Z兴奋地说，"等下我们去那个网红打卡点，我给你多拍几张，保证美翻朋友圈！"
饭后，她们坐了两站公交车来到城东区有名的文创园区。这里原本是旧工厂，现在被改造成了艺术区，红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锈迹斑斑的钢铁结构与现代艺术装置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年轻人们三三两两地拍照，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颜料的混合气味。
一开始，小Q站在涂鸦墙前僵硬得像块木板，小Z却不厌其烦地调整角度。"放松点，想象你是这片墙的主人。"小Z蹲在地上，手机举得老高，"对，就这样，稍微侧一点身……完美！"
渐渐地，小Q找到了感觉。她们在齿轮雕塑前摆出推的动作，在彩虹楼梯上跳跃，在巨大的镜面装置前做鬼脸。小Z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人忘记所有拘谨。
"这张好看！""这张不错！""这张我调个滤镜……"小Z喋喋不休地点评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小Q凑过去看，惊讶地发现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么自然，眼睛里闪着光，完全不像平时那个低头走路的自己。
下午三点，阳光变得温柔起来。她们决定去附近的公园走走。第一个公园以古树闻名，参天的黄葛树投下斑驳的阴影，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落，铺满了小径。小Z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对着阳光观察它的脉络。
"像不像人的血管？"她将叶子递给小Q，"生命真是奇妙，这么小的东西也有这么复杂的结构。"
小Q接过叶子，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一个特别压抑的下午。那天她躲在教学楼后的银杏树下哭，是小Z偶然经过，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她一包纸巾。那件事，她至今记得。
"那边有座木塔。"小Z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那是一座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塔，门窗都被木板封住，但从缝隙可以看见里面横七竖八的木头和厚厚的灰尘。小Q和小Z趴在窗缝前往里看，突然一只飞蛾从缝隙中飞出来，吓得两人同时后退，然后相视大笑。
"我们去竹林公园吧，离这不远。"小Q提议，"那里的竹子特别茂密，夏天去最凉快。"
竹林公园正如其名，一进门便是铺天盖地的翠绿。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城市的喧嚣。
河边的茶座坐满了老人，他们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脚步。竹林中央的儿童游乐区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与竹林的静谧形成奇妙的和谐。
两人找了张长椅坐下。小Z从包里掏出两盒酸奶，递给小Q一盒。"我早上从楼下小卖部冰箱拿的，应该还没坏。"
小Q接过酸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计划地度过一天了。大学里的她总是按部就班——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而今天，她跟着小Z的脚步，像是重新认识了这座城市，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你平时周末都做什么？"小Q问，这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提问。
"嗯……"小Z咬着吸管思考，"有时候去图书馆，有时候和室友逛街，偶尔也会一个人到处走走。城西的交大校园风景不错，下次带你去逛逛？"
小Q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还有下次，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安心又期待。
夕阳西沉时，她们在广场边的花甲米线店解决了晚餐。米线很辣，两人吃得满头大汗，却停不下来。小Z被辣得额头冒汗，小Q忍不住笑出声，递给她一张纸巾。
"你笑起来真好看，"小Z又说了一遍，"你应该多笑笑。"
回校的路上，小Q坚持要送小Z到地铁站。晚风轻拂，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为她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小Q想起今天小Z说的每一句"好呀好呀"，每一个发自内心的赞叹，每一次真诚的鼓励。这些简单的词语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她紧闭已久的心门。
"到了，"小Z在地铁站口停下，"今天真的太开心了，谢谢你带我玩！"她突然张开双臂，给了小Q一个结实的拥抱。
小Q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了小Z。"我也是……很开心。"她小声说。
"下次你来交大找我！"小Z挥着手跑下楼梯，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着，"记得看微信！"
小Q站在原地，看着小Z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回学校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回味着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小Z的热情、直率、毫无保留的赞美，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但同时，一丝疑虑浮上心头——这样的友谊能持续多久？小Z是真的喜欢和她在一起玩吗，还是只是出于礼貌？
路过学校操场时，小Q停下脚步。夜空中几颗星星隐约可见，就像她心里刚刚点燃的小小火光，微弱却坚定。无论如何，今天是美好的一天，这就足够了。
她拿出手机，给小Z发了一条消息："到寝室了告诉我一声。"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个笑脸表情。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别人发这样的消息。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嘴角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