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修整之后,温远要开始正式在翰林院上班了。
按照规矩,他们这些侍奉皇帝的近臣,每日上班前是要去拜见皇帝的,意思是告诉皇帝一声“臣来了,您要是有空有需要就传召我们,随时待命。”
当然皇帝日理万机的,如果不想见他们,也就差大太监回一句“知道了”,就完成了每日君臣一见的任务。
可是温远上班第一天,在御书房外候着的时候,从高传禄的口中得知,皇帝虽然每日日理万机,可还是觉得读书是个重要的事,所以十分看中他们,一定抽出时间每日一见。
温远内心:我就知道。
他觉得宁盛这样,不是为了别的。今科的状元黄桥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而榜眼明执虽然比他大不了几岁长得却着实有碍观瞻,皇帝总不能是为了他们俩才要抽出时间的吧,想来想去,温远觉得皇帝一定是对他图谋不轨。
大太监高传禄看见他,刻意地到他面前搭话:“温探花,早啊。”
温远忙回他:“大监早。”
高传禄特意提起:“陛下前日给探花的赏赐,探花明白吧。”
温远没想到高传禄一见他第一件事就是说这个,那串珠子果然另有深意:“这个,臣还在思量。”
不敢置信,堂堂新朝一国之君,竟然对他起了这样的图谋,实在不敢相信。
高传禄说:“陛下爱民如子,对探花您起了惜才之心,虽然是在金殿上匆匆一见,可没有叫探花吃亏的道理,探花总该懂得陛下的一份心。”虽然玉符有问题,可珠子是好珠子,你得了便宜就别乱声张了。这事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温远听明白了,高传禄在说,皇帝在金殿上和他匆匆一见就起了色心,碍于面子不好亲自给他讲,特意叫高传禄过来传话,问他到底懂没懂。
懂个锤子,要是换了别人这样觊觎他,早就被他狠狠打上一顿。可是这回他碰上的是皇帝,不能轻举妄动,一个不好恐怕得把九族都搭上。
温远暗自告诫自己,先忍了,大不了躲开皇帝,死活不见他的君面,时间久了难保皇帝不把他忘了。
“哈,哈,哈,”温远说:“那个,臣忽然觉得腹中不舒服,大监,茅房在哪。”
眼看着就到了皇帝召见他们的时候了,温远偏赶上这个时候出恭,等他出来再见皇帝那不就是大不敬吗。
高传禄给他指了方向,特意交代:“你等会儿出来就别过来了,我在陛下面前给你遮掩过去,你直接去翰林院就行。”
计谋奏效,温远心里一喜,脚步匆匆地去了。
——
御书房内,宁盛召见了状元和榜眼,和他们聊了几句,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叫了高传禄带人出去。
等高传禄回来,宁盛问:“温探花呢?”
他倒是不觉得第一天上班温远就敢迟到,只是担心温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问了这一句。
高传禄说:“探花腹中不适,奴婢瞧着他实在不舒服,怕他在陛下跟前失了仪态,斗胆叫他回去歇着了。”
“嗯,”宁盛颔首:“要是实在不舒坦,你叫太医去看看。对了,朕记得之前在封地,我有一套曾读过的《论语》你看看放在哪里了,去找出来。”
宁盛在封地的藏书,新朝建立后他派人一并带了过来。那套《论语》是他年少时读过的,他有记读书笔记的习惯,当时有一些疑惑和见解都写在上面,现在有了新科三人陪读,就想翻出来再探讨。
高传禄找了出来,奉在御前。
宁盛翻了翻,爱不释手:“就是这套。朕还记得当时读它的时候,宁朝尚且风雨飘摇。那时候想着,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读了,谁曾想还有今天。”
书本上的笔墨看上去还和当年一模一样,他对高传禄说:“左右朕近日也空闲,你去翰林院找擅读《论语》的编校,不挑是谁叫他来一趟,朕想请他赏鉴一番朕的这套笔记。”
高传禄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
翰林院这边,温远因为自己的机智躲过一劫,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他觉得自己掌握了避开这个倒霉的‘桃花运’的好办法——脚底抹油。
只要他坚持和皇帝避而不见,铁杵磨成针,一定会有被多情的帝王遗忘的那一天,到时候他的九族就可以不用和他一起提心吊胆了。
放下了心,他提着食盒过来开开心心地给状元黄桥分了点心。
黄桥问他:“你肚子没事了?”
温远揉了揉肚子,演戏演全套:“还行,没大事。”
黄桥因为是上了年纪给人当祖父的人,耐心地劝温远说:“下次入宫前,先少吃东西,最好也别喝水。陛下日理万机,愿意给我们这些闲臣机会觐见,这是外人求不来的机会,要是回回都因为出恭错过了,将来怕是对你的前程没好处。”
他一番好意,温远心领了。
可惜,温远觉得,对你们来说见皇帝是好事,对我来说可能不是这样。毕竟你不知道,皇帝对我怕是有些不能跟外人讲的想法。我躲着他才是为我的前程考虑啊。
这番话没办法和黄桥说,温远只说:“好的,我知道了。”
正说着榜眼明执从外边进来,红光满面的模样。
他看见温远放在桌上一盒敞开的点心,不等温远说话,自己走过去拿起来尝了一口。
“呸,这什么味儿啊。”明执把那口吐了,点心丢在地上。
黄桥看不惯,说道:“点心还能是什么味道,这是温远带来的。”
“哦,听说温探花家里是经商的,我还以为定是豪富之家,怎么还吃这些粗粝的点心。”明执说。
温远心想,你哪根筋想不开找我的麻烦。
他自问和明执没什么争执的地方,可明执一开口先是贬低他的点心,又是贬低他家里是经商的,仿佛非要踩他一头才能显出来明执自己的高贵似的。
温远回他:“比不得明兄家里世代官宦,听说令兄在东朝也做到了高官之位。”
他说的这段事其实是内乱时期的事情,那时候宁朝分西朝和东朝,西朝的小皇孙被东朝的叛逆逼得走投无路,天下大乱,而明执家里有位兄长就是当时叛出家族去侍奉东朝的人,听说为了自己的前程出卖了不少西朝栋梁,后来死得挺惨的。
明执指着他:“你,区区探花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探花自古以来是美称,非才学和姿容兼具不可得,你知道你考试的排名可比我靠后。”温远说。
黄桥看温远占了上风,说得明执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他找准机会拉架:“好了,再闹下去就等着编修们看我们的笑话吧。”
说完,听见外边传话:“大监到。”
他忙出去迎接高传禄,示意温远和明执赶紧整理一下,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温远把桌上的点心收好放在一边,明执则整理了衣冠,连笑容也精心摆好了,只等着迎接高传禄。
这般做作,温远忍不住笑了一下,心里没当回事。
他不知道明执心里在想方设法要盯死了他,立誓要挖到他的阴私,让他好看。
高传禄在黄桥的邀请下走了进来,他先和众人寒暄了几句,又传了陛下的口谕。
黄桥愣住了:“要找擅长《论语》的编校?”
“正是,状元可擅长这方面?”
黄桥摇摇头:“这,我对《论语》知之甚少。不过,”他的目光掠过心思飘忽不定的明执落在温远身上,“温远,你肯定行。”
“哦?”高传禄也看向温远。
明执眼中藏不住的嫉妒,还有对黄桥的怨恨。同样是前三甲,他不知道黄桥为什么看中温远,有机会也推荐他,而不是推荐自己。
可他不知道,被众人注视着的温远内心已经快要尖叫了。
完了,这个狗皇帝还不死心。
他如果没有记错,在金殿上皇帝问他读什么书,他回答的是《论语》和《孟子》。现在不过是一大早没看见他,就又巴巴地找了借口要读《论语》,说不是在那里等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温远去捂肚子。
黄桥说:“你不是刚拉完。”傻不傻啊,到手的机会别躲了。
温远有苦难言:“……”
实在躲不掉那只能去了,好在现在还是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在外边出着,就算狗皇帝想要干什么事,怕也碍于面子不会那么直白。
温远打定主意,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念佛入定。他还不信他过不了这一关。
“大监要是信得过我,我去陪陛下读《论语》。”温远笑得比哭还难看。
高传禄点了点头:“行,温探花请随我来吧。”
这么爽快,丝毫不因为他年轻质疑他的能力,温远怎么看怎么觉得高传禄肯定也和皇帝一个鼻孔出气,难保不是早就定下他,就等着他主动入瓮呢。
这一去,他可要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