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较窄,马车无法入内,只能将其停在巷头,下车步行入内,刚才是那会儿,济善堂缺很多东西,但马车无法运进来,都是靠大家一起一人搬一部分慢慢搬进去的。
幸得今日东西不多,要是让裴怀衡来搬,怕是扭头就走。
今日院子里没以往热闹,那些小孩也不在院中打闹,估计是在里头学堂听讲呢。
他听到了读书声。
“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这段出自哪?”
裴怀衡早些时日就将全文记完,现下也当考考他,看他是不是记过就忘。
瞧他那副想看自己出糗样,裴怀衡就偏不给他机会,这他还就记得:“论语·卫灵公篇,想考我,得挑我没学过的。”
他们将糕点放在前厅,宁惟意带着他们往学堂走,他打算带裴怀衡瞧瞧比他年幼的孩子读书会不会时时让着课业太多,想方设法逃学。
学堂内先生正拿着书籍在桌子中间转悠,注意到窗外出现的宁惟意同他点头示意。
里面大多小孩都在认真读书,并未注意到外面有旁人出现,只一位离窗户近的,原本在分神翻看下一页的小男孩,瞥见了众人的存在,忙翻回原来那一页,找读的哪儿,努力跟上其他人。
这一幕背对着的先生并未发现,却被众人瞧在眼中。
“玩是天性,哪能时时盯着书籍嘛,你看他不就走神了。”裴怀衡压低声音同宁惟意说自己刚才看到的。
那一幕宁惟意瞧见了的,但他并不恼那名孩童的不认真,离开学堂,抬着众人参观其他地方。
“你只瞧见他一瞬的分神,就断定他不认真,却不知他的学业是这些孩子中靠前的,等你什么都会的时候,再听我让你看这些,你也会同他那般。”
前院除了学堂外就是一些散落的木制物件,或是药架上被阳光晒出淡淡药味的药材,还有大家闲时会围坐在一起说说话,摆的椅子木凳。
还有几块石头上放着李爷爷给小辈们用长草叶编的蚂蚱、蜻蜓,或是其他,都在院子里晒太阳,那些是他们最喜欢的。
李爷爷年轻那会儿就是做编织营生的,以往还未生病时,闲不下来,就会一个人坐在角落用竹条,或是茅草,编些竹篮、簸箕、草鞋垫。
如今生病了,只能做些轻松的,就被小辈们嚷着做小物件,但是他老人家的手艺不想丢下,现在就是在教济善堂愿意学的人,也算有事儿做。
他们准备前往后院,主要的菜地都在后面。
后院有一块空旷的地方,是妇人们纺织的地方,临近就能听到织布机吱呀吱呀的声音,看到他们来都纷纷停下打招呼。
妇人们鲜少出门,对裴怀衡这位王爷知之甚少,也不相信宁二公子会将王爷带到他们这种地方,所以只当宁惟意和青风身旁的两人是他们的朋友。
宁惟意将买来的饮子分发给大家,他张望四周,以往该在旁躺椅上歇着的李爷爷却不在,有人瞧见他再找。
“让老爷子就在家中歇着,偏他执拗得很,非要和大家伙去田里,他那副身子骨又不能下地,能去干嘛,每年都来一遭,又得公子你去劝劝他,让他回来休息。”
“行,我们去瞧瞧,争取把他劝回来。”
只能争取,因为每年老爷子都非要陪到太阳落山,他呢担心对方身子受不了,一直在旁陪着,或是同大家一起去田里帮忙,以往兄长不忙时,也会和他一起。
好在田地离得不远,从济善堂出去,穿过庙院就是。
今日阳光正好,跨过门,入目就是区域分明,一块连一块的田地,面前的是用来种菜的,在往左边走,才是水田。
远远就能瞧见好几个人赶着牛拉着犁在翻田。
此处裴怀衡瞧着眼熟,他望向一座形状奇特的山,他突然一笑:“你可知对面那座山叫什么?”
宁惟意随着他指的方向瞧去,那座山因形状独特,形似展翅的雄鹰,故而百姓唤作云鹰山。
他在这待过许久,自然知道。
裴怀衡听他回答点点头:“看到那块突出的,形似鹰嘴的石头没,四年前我站在那儿,射下过一只老鹰。”
他一脸骄傲向宁惟意显摆,结果别人根本不关心他射到什么,而是惊讶。
“那个人是你?”青风先发出疑问,因为当时他也和宁惟意在此瞧见了。
裴怀衡以为青风也是震惊自己射鹰。
但其实两人惊讶的事情是其他。
“原来你这娃娃是当年那个要跳崖的啊。”
他们几人聊着聊着就走到田边,在岸上坐着的李爷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刚才那句就是他说的。
四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段,同样是和大家一起犁田翻地,那时宁惟意才十五岁,青风也不过九岁,自小就跟着宁惟意,济善堂是父亲一手创办的,那时年幼,父亲忙于公务,他就时常同兄长一起来帮忙。
那日要比今日冷些,当时大家都在田地里,一个两个浑身是泥渍,脸上也不能幸免。
干了一两个时辰,就想着休息,宁惟意和青风就坐在田坎上,突然听着一声鹰叫,他们循声看去,就瞧见一只老鹰从远处空中掉下,再仔细一看,就发现云鹰山山巅那突出石头上站着个人。
当时青风就以为那人要跳崖,当即就大喊,在场众人都听见。
李爷爷就在他们身旁。
就因为青风那声大喊,大家就误会至今。
还在以为他们是在佩服自己的裴怀衡,听见这位老者的话,才明白他们二人的惊讶,并非他想那般。
“我是因为站在那块石头上,视野宽阔,更好射鹰,我没想跳崖!”
他极力为自己辩解,但大家都笑而不语,也算是解开当年的疑惑。
“爷爷,您怎么又跟着来了?”宁惟意上前蹲在李爷爷轮椅边上。
李爷爷笑容和蔼,他拍拍宁惟意的手:“还不是怕这些个小子偷懒,你放心,我就坐在这儿不下去。”
之前爷爷还是杵着拐杖,可到底是年长,加上近来气温多变,他那双腿疼得厉害,看了大夫,扎了针开了药,说他那个情况少走动,要出门溜达就得坐轮椅。
“他哪是怕我们偷懒,就是想出来溜达,公子在岸上好好陪着他就是,今日人多,不到日暮就能弄完。”离得近的,听到长辈吐槽,就想为自个儿正名。
老爷子听着就不高兴了。
“就你小子这块才开始犁,还啰嗦呐!”
那人不服:“您老打瞌睡没瞧见我刚犁好一片,可不能乱说的。”
“行了行了贫不过你,快些干活吧。”
他们几人就瞧着老爷子同人拌嘴,也没个人出来劝劝,裴怀衡倒是想,但瞧见两人虽在拌嘴,但都带着笑意,便也没掺和。
“爷爷,今日我们带了两个人来同大家一起学习耕种。”宁惟意指了指后面两人。
“爷爷好。”裴怀衡面对如此年长的老者,自然心生敬意。
李爷爷看着,仔细瞧,而后招手,让宁惟意侧耳过来,他小声在对方耳边言语:“你怎的将王爷带到这种地方来啊?”
旁人不认识裴怀衡,但老爷子活了这么多年,自然见过他的。
宁惟意也不意外,他准备同对方解释,但被裴怀衡抢先。
裴怀衡也学着宁惟意的样子蹲下,与长辈视线齐平,态度良好,语气柔和,全然收了平日的不正经:“爷爷,您唤我怀衡就行,我是跟着惟意一同来向大家学习的,您拿当晚辈就行。”
他虽是如此说,但人哪敢使唤嘛。
李爷爷点点头,就继续同宁惟意闲聊。
裴怀衡就在一旁站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且让他下田,这……比今早扯草还脏。
而且那牛,真的不会将人拉倒吗?
宁惟意同李爷爷聊了小会儿,发现裴怀衡就在旁边没反应,便叫他下去试试。
“将鞋脱了,裤脚挽起,下去跟着一起。”
“我下去啊?”裴怀衡瞧着田里那些人就算挽了裤脚也浑身满手是泥,内心抗拒。
“若是不想,回去便是,半日也能玩儿。”宁惟意说完也没在管他,继续和李爷爷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
人都这么说了,不下去也不行啊,可不能就这么回去,而且他瞧着宁惟意刚才脸色同之前笑盈盈的不一样,要是这回跑了,后面想着求他允假,就真的难了。
裴怀衡一咬牙,脏就脏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想着边将鞋袜脱下,裤腿挽起,衣摆也围在腰间。
他还想要南泞跟他一起,结果人宁惟意就让南泞在上头看着他的东西。
那就只能裴怀衡一人下去。
见人试探几下,终于踩到田里,宁惟意便朝他前方那人喊:“远叔,您教教他如何犁田!”
裴怀衡正前方那人,刚还在埋头干活,听见宁惟意喊他,连忙应声,一听是要他教人,他也不犹豫,转头就冲裴怀衡招手,让他走过来。
两人之前约莫一丈半距离,其实不远,可对于初次下田的裴怀衡来说,在泥地里行走,就如同脚上被挂着千斤一般,抬也不是,往前挪也不行。
最后努力了好一会儿的结果就是,一屁股坐在田里,周遭的泥水溅得他满身都是。
若不是之后有求于人,他现在就特别想上去。
浑身湿透,连发尾也带了泥水,还是远叔见他摔了,走过来扶的他。
远叔瞧他那样就知道是个从未下过田地的,这初次走不来正常,远叔也不着急,从如何在田地里行走开始教。
*【论语·卫灵公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