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天青,山道上浮动着草木清气。三匹枣红马鬃毛飞扬,铁蹄在泥泞中踏出深深痕迹。
策马而行,山风猎猎。
远处树影间寒光闪动,白淮元腰间长刀也随着马车的起伏微微晃动。
“扶津到了吗?”白淮元问。
凌宇抬颌示意他看远处山巅。飘忽的青烟明晰可见。
“按计划,已绕至山后。”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山林深处几处不自然的断枝。
“伏兵在那,届时,连山雀都飞不出去。”
“上党那边如何?”白淮元接着问。
“昨日攻下平阳。”凌宇咧嘴一笑,“张禹正带着河内大军撤离涿郡……不过袁允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他回去。”
白淮元眼中浮现一丝喜色,反手将刀柄往车辕上一叩。
三匹枣红马登时撒开四蹄,车轮碾过泥泞,溅起数点浊浆,径往山林深处行去。
半月之前,探子飞马来报。
高止病重,王琅趁势占了洛阳城。
张禹闻讯,向冀州袁允借道,直奔涿郡而去,意在承欢公主高悦。
大缙分裂,若能将这位公主握在手中,攻打洛阳时,便师出有名。
张禹占据河内,平阳在其北部,与并州相邻,有天险可守。
上都众将闻此讯,皆慨叹:“天赐并州之良机!”
当下兵分两路:一路由副统帅陈友率领十万精兵,浩浩荡荡直奔平阳而去;另一路却是统帅白淮元亲率轻骑小队,乔装打扮赶往渔阳。
阻截鲜卑迎亲的队伍,杀承欢公主高悦,以绝各州统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
是白淮元渔阳之行的目的。
白淮元眸光微敛,思绪从半月前的军帐议事中抽离。
山风掠过他深邃冷峻的眉眼。他屈指在唇边吹出准备的暗号,远处山顶间立刻有火光回应。
“依计而行。袁允伏兵出击后,我与慕容俨亲卫为饵。你护着马车往西走,事成再来寻我。”
“慕容俨当真可靠?”
远处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
白淮元余光扫过身后几辆青帷马车,冷声道,“他的野心很可靠。”
诱敌当深入,他计划以自己为饵,引袁允的士兵进扶津的包围圈。
而后,慕容俨的小队铁骑从侧翼包抄,阻断他们的退路。
骤然间,山风大作,骏马扬蹄长嘶,声震林樾。
“来了。”白淮元眸中寒光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支羽箭破空而至,簌簌之声不绝。
凌宇急忙吹响长哨,尖锐的哨声在山谷间回荡。
箭雨即将落下之际,后面的马车跳出几个鲜卑亲卫,弯刀如月,将箭矢尽数击落。
为首的亲卫一声暴喝:“保护首领!”
刀光箭影中,他反手一扯,马车中间的缰绳断开。随后,他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慕容俨见状,眸光一闪,当即厉喝:“弃车!所有人随白将军突围!”
十余名亲卫闻令而动,斩断套索,翻身上马,紧追白淮元而去。
凌宇则拨转马头,往西侧峡谷奔去。
……
车厢内,慕容俨收刀入鞘,好整以暇地倚靠在车壁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悦,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天黑之前,我定将你们安全送去并州。”
高悦抱紧膝琴,镇定自若:“慕容首领英武重诺,晴月佩服。”
“晴月。”
慕容俨轻声念了一遍。
随后,定定地看向高悦。
带着几分狂傲与试探:“你说,我与白淮元相比,谁更英武?谁更重诺?”
高悦眼波微动,还未想好如何哄他。
“嗖!”
一支流箭骤然穿透车壁,贴着她的鬓角擦过,深深钉入对面木板上,箭尾犹自震颤!
慕容俨眼神一厉,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同时反手接住第二支箭。
"这袁允的杀心可是真重。”他冷声道。
“你……”高悦又惊又疑,指尖下意识的蜷起。
却在下一瞬被慕容俨猛地扣住手腕。
他指腹粗粝的茧子摩挲着她细嫩的脉搏,每一下都像在丈量她心跳的节奏。
呼吸交错,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她的惊慌失措。
“跟我去定襄,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羁的桀骜与野性。
高悦的长睫轻轻一颤,还未想好如何作答——
“嗖!”
又一支箭破空而来!
晴山抽出软剑,“铮”地一声将箭矢劈成两段。
随后一把将高悦拽回身后,剑尖直指慕容俨咽喉。
“放肆!”
慕容俨不怒反笑:“真是姐妹情深。”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急转,晴山的剑锋偏转。
慕容俨趁势前倾,取走高悦发间的木簪。
“晴月,我喜欢你这绵里藏针的性子,你随时可来定襄找我。”
说着,他取下腰间的狼首玉佩,放在高悦手里。
“权做信物。”
高悦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微微抬眸,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慕容俨的神色,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每一个可能的发展。
“慕容首领,以德报怨……晴月实在羞愧。”
她声音微颤,又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游移不定,似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她得勾起慕容俨的好奇。
终于,在确认慕容俨已经完全被她的迟疑牵动心绪后,她才缓缓抬眸,满含愁绪道:“公主......她……她独自去定襄找你了。”
“定襄?”慕容俨嗓音陡然一沉。
高悦微微颔首,眼中仍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担心。
“不可能,她若真前往定襄,我怎会不知?”
“因为公主是独自一人潜去定襄,”高悦缓缓抬眸,眸光若秋水般澄澈,“公主坚信你能护住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定襄了。"
“我与姐姐去并州是迫不得已……”她声音渐低,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无奈与委屈,“日后,我们一定会去找公主。”
慕容俨的沉默在她意料之中。
她看着那些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惊喜、愧疚、野心、决绝、狠厉……
她明白,慕容俨既选择与白淮元合作,便绝不会再迎娶高悦。
她需要的,是让“高悦”死在鲜卑人手里。
“踏破铁鞋无觅处……”
慕容俨低喃着这句谚语,喉间溢出一声阴鸷的轻笑。
话音未落,人已自顾自地掀帘而出。
高悦透过晃动的车帘,看见慕容俨骑马疾驰的背影。
她无意识抚过略松的鬓发,指尖沾到的,是簪尾残留的“百日跟”香粉。
……
山林另一边,白淮元策马疾驰,身后数十名鲜卑铁骑如影随形。
马蹄踏碎枯枝,溅起的泥浆如血珠飞散。
待山道陡然收窄如咽喉,两侧峭壁上的碎石开始簌簌滚落。
“吁——”
白淮元猛地勒缰,枣红色宝马人立而起。
然刀光未敛,一支羽箭已钉在他马前三寸处,箭尾白翎震颤不休。
“追!别让白淮元跑了!”追兵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
霎时,箭如飞蝗,破空尖啸。
鲜卑亲卫们抽刀成盾,锋利的弯刀连成一片铁壁,箭矢撞上时迸溅出点点火星,叮当之声如骤雨击磬。
白淮元刀尖轻挑,三支流箭应声而断。
他扫过前方崖顶——隐约可见青烟已聚成火光。
时机已至,他低喝道:“走!”
他们继续向山谷深处疾驰。
山风呼啸,两侧峭壁愈发狭窄,几乎遮天蔽日。
待到山谷深处。
他骤然勒马,从怀中取出一支漆黑的信号炮。
“嗖!”
火星破空,浓黑的烟雾在天空中炸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峡谷两侧的山巅之上,突然竖起无数黑色战旗!
战旗猎猎翻飞,黑底白纹,赫然是白家的铁骑!
“怎么回事?!”
追击的副将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嘶鸣。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脊上,此刻密密麻麻站满了白家的弓弩手,箭镞寒光凛冽,直指下方!
“中计了!”副将脸色煞白,厉声吼道,“撤!快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白淮元缓缓抬起手,长刀泛着血色寒芒。
他冷冷吐出一个字——
“杀。”
箭如雨下,战局骤变。
箭雨过后,扶津率领的伏兵从山后杀出,铁甲森森,长枪破敌,瞬间冲散了袁允军队的队形。
与此同时,慕容俨的轻骑兵自侧翼呼啸而来,阻断袁允军队的后路。他们的弯刀映着日光,在马蹄扬起的尘烟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袁允军队里的弓弩手仓皇四顾,手中的长弓在近战中成了累赘。步兵们挤作一团,盾牌相撞发出绝望的脆响。
被诱入峡谷的弓弩手和步兵们既无退路,又无近战武器,在围攻下节节败退。
白淮元立于峡谷间应敌,偶尔有流矢袭来,还未近身就被鲜卑亲卫击落。
峡谷中的惨叫声渐渐微弱。
白淮元收起长刀,策马缓步退出峡谷。
扶津跑马追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
“淮元,袁允军队的三百弩手,六百步兵,已尽数歼灭。咱们只折了十六个兄弟,都是轻伤。”
白淮元点了点头:“你善后,领着弓弩手和轻骑兵们赶去晋阳军营。”
张禹回河内,他们计划在晋阳伏击。
扶津领命而去,白淮元又见慕容俨策马而来。
峡谷外,两人在染血的山风中相对而立。
“你早就布好了局。”慕容俨盯着白淮元的侧脸,琥珀色的瞳孔装着欣赏。
“客栈里,并非是我追上你,而是你在等我。”
白淮元的拇指摩挲着刀柄。
是的,他在等他,他想杀了他。
杀掉慕容俨,鲜卑群龙无首,并州西北部便可安枕无忧。
可……
晴月说得对,鲜卑势弱,张禹与袁允便会势大。
一旦这两人势大,王琅便会俯首称臣。
那大缙,还怎么覆。
于他而言,只要慕容俨不护高氏,他们便可以成为盟友。
“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并州铁骑这个盟友。这笔买卖,划算得很。”白淮元冷声道。
“那你为何不亲手杀了高悦,以她的头颅来告慰你白氏一族的冤魂。”慕容俨问。
白淮元沉默。
慕容俨突然大笑,狼一般的眼睛眯起。
“你怕晴月姑娘恨你?”
“与你无关。”白淮元语气骤冷。
山风突然变得凛冽,卷着浓烈的血腥味掠过两人之间。
慕容俨的笑意凝固。
他喉结滚动数次,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道细线,才压低声音道。
“白淮元,容我作为盟友多嘴一句——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便是为情所困。”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说的可不是晴月姑娘,而是你这些年,对白氏一族血仇的执念。”
“慕容首领多虑了。”
白淮元的声音很轻,却极冷。
“白家的仇,从来不是执念——是使命。”
两人目光相接,慕容俨第一次看清白淮元眼底的疯狂、狠厉与决绝。
他不由自主后退半步,鎏金护腕撞在刀鞘上,发出清脆的颤音。
苍凉的号角声在山谷间回荡时,白淮元毫不迟疑地转身上马。
不远处,凌宇驾着的马车已转过山隘,车帘缝隙间,隐约可见高悦抱琴的侧影。
“慕容俨。”白淮元勒马立于高处,“就此一别。”
“得偿所愿。”
收藏2,总感觉点击率是我自己一个人看的[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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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刃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