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择熙这个月第三次看见这本书了。
月初国庆假期的时候，他来这家位于学校后头的旧书店就一眼相中了这本满是批注的旧书，上个星期路过的时候又进来瞧了一眼，它的位置有所变动，有人翻过看过，但依然没有被买下。
这次来，它的位置又变了，可仍旧还在。
秦择熙看着那稍有脱线的书脊，盯着那被从门缝钻进来的风打得飘摇的线头，想着，这书简直是在勾引他。
挣扎着揪着衣摆的手指终于松开，诚实地搭上书脊，将其抽下。
这书看上去年纪就不小，书页泛黄，有轻微的卷边，页脚也有不少折痕，里头更是有着密密麻麻的批注，不同颜色的墨水代表着不同思想的人，隔着时空，在同一本载体上进行着跨时代的交流。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要不然也不会让秦择熙如此着迷。
“哟，小秦又来啦？”书店大爷从外头回来，一进来就看见这个熟客，“这次准不准备把这本带回去？”
听了这话，秦择熙耳朵不自觉一红。
论内容，其实秦择熙前两次来就站在这看了大半。
三次都被一眼吸引，说不喜欢不心动不想拥有绝对是假的。
可要说买下……
囊中羞涩。
家里给到的生活费并不多，每月就一千，十月已经走到了中下旬，不用看记账本，秦择熙都知道这个月没剩多少钱了。
买完这本，不仅赊账欠款，他还要靠室友救济，或者干脆辟谷修仙喝露水过日子。
早知道，之前的征文稿费和奖学金就再省着点花了——当时太激动，买了一堆心愿单上的书回去，哪能想到下半年还能遇到此等梦中情书。
要不下个月再省吃俭用一点？消费降级亿丢丢丢的事情。
或者再去找个兼职好了，多赚一点应该也能拿下它。
……总之跟家里要钱，不可能的。
大爷虽然年纪上去了，可情绪感知力一绝，就算秦择熙没开口回话，他也察觉到了这小孩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窘迫感。
爱书是真的爱书，没钱是真的没钱。
大爷的胡子抖了抖，撑着收银桌坐在了后头的摇椅上，超不经意地说：“上个礼拜何教授过来也瞧上了这本孤本，边看边感慨啊，但我看你之前来喜欢的紧……”
后头的话大爷没说，但秦择熙听懂了。
何教授是他们系里蛮有名的一位，学识渊博为人风趣，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的办公桌上全是各种有意思的旧书，有时候没课的学生大着胆子去他办公室蹭蹭看看长长见识，他也不会拒绝，反倒会跟学生交流得有来有往。
就是因为秦择熙在大一的时候这样跟何教授打过交道，连这个旧书店都是何教授推荐给他的，所以他完全不怀疑大爷说的话的真实性，还觉得这本能被何教授看上，说明他的眼光是真的好。
……不对，现在不是感慨自己品味好的时候了。
大爷在等他给出一个确切的回复。
如果真的要，他就给他继续留，如果割爱不要了，那么下次何教授或是别人来就可以把它带走了。
秦择熙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一会，舍不得捏书，只能嘴巴抿得死紧。
就在他忍痛准备说出放弃的话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秦学长？”
秦择熙一愣，转头，发现喊他的是江煜晨。
这人手上拿着一本诗集，手指夹在书页当中，应该是之前在某个角落里看，听到声音过来了。
江煜晨也注意到了秦择熙手上拿着的书，歪了歪头：“秦学长喜欢这类的？”
如果他听全了书店大爷的话，那么江煜晨此刻就是在明知故问。
虽然奇怪，秦择熙还是点了点头。
江煜晨长哎了一声，从秦择熙手里轻轻拿过书本，打开翻了翻。
他的眼珠顺着字符上下左右转动，没一会，秦择熙就见他的眼睛里闪起了兴味的亮光。
还没看几页，江煜晨就合上了书，转头问大爷：“老板，请问这本的价格是？”
大爷说了个数，秦择熙明显感觉江煜晨也卡了一下。
……是真的很贵。
不怪秦择熙犹豫那么久。
眼见江煜晨盯着封面陷入沉思，秦择熙想着，准备把之前没说出口的话讲出来。
然后，他嘴唇刚蠕动了一下，就被江煜晨拉到了一个书架后。
大爷看了看消失的两人，慢悠悠闭上眼睛，又晃着摇椅发出了声声吱呀。
江煜晨这次凑在他耳边讲的声音，比迎新会那次讲小话的声音还低。
“学长是不是很想买这本？”
江煜晨问得直白，秦择熙本来想摇头，但在江煜晨的注视下，变成了点头。
“讲实话，我一眼也看上这本了。”
……这也太讲实话了。
秦择熙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一副“你在贫穷的情敌面前挑衅什么”的模样，嘴上开始忍不住冒刺：“所以你在跟我炫耀？你能拿下这本但我拿不下？”
“学长这是什么话。”江煜晨嗐了一声，“我手头上的钱也不允许我一口气吃下，我是想问，要不要aa共享一下？”
秦择熙：……？
见秦择熙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否定，江煜晨叽里咕噜地具体阐述了一下这个策略：“就我们一块买，书放你那，你看完或者我想看的时候我跟你再要过来……跟你要我估计比跟教授借方便一些？”
那确实。
虽然秦择熙觉得，以江煜晨的社牛程度，跟教授借他也完全开得了口就是了。
有一个人帮忙分担确实好上不少，可是……
秦择熙本来就蔫的眼睛更蔫了，声音小到江煜晨以为自己得了幻听：“但我的钱……还是不太够。”
除去接下来十天的生存费，他能拿出来的钱只能算得上跟江煜晨四六分甚至三七分。
没钱带来的局促感让秦择熙的态度软和了不少，他拧着手指，看着还在江煜晨手里的书，更小声地报了个数：“我现在只能拿出那么多，你看看你还能不能买下……？实在不行我已经想放弃了，反正已经看完大半了……”
然而江煜晨的反问更尖锐：“真的舍得？你确定？”
七个字，让秦择熙立马闭嘴。
江煜晨抚了抚虽然陈旧但被保存得十分得当的封面，一点点剖开秦择熙的内心：“就算看完大半也只是囫囵看了一遍吧？少说四个人的思维碰撞，怎么说也得重温个十来遍细品吧？每次过来都会看到它被它吸引，真被其他人买走了你能忍住不遗憾？”
“没必要才大二就给自己留个这么大的遗憾吧秦学长？”
秦择熙觉得自己的嘴巴快被自己咬烂了：“遗憾不遗憾也得看经济允不允许吧。”
江煜晨盯着秦择熙的嘴唇看了几秒，确认它只是充血而不是出血，才继续说：“学长是不是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没钱买所以就忍下**？想要又得不到，一直在遗憾中长大？”
刚认识的第一天，秦择熙尚且觉得江煜晨情商还算高，现在秦择熙只觉得他情商低得令人发指，直戳人痛处。
但江煜晨也没要秦择熙承认或是否认，自顾自地说：“真成熟懂事啊……我不行，我是小孩我任性，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说着，他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微信置顶call去一个语音。
对面隔了十几秒才接，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风风火火的：“臭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老子现在正在接待客户没空听你啰嗦——”
“我要投资，给我打个一千块先。”
简明扼要的要钱，让对方愣了一下，秦择熙以为对方会拒绝，结果对面万分困惑地重问了一句：“多少？一千？真不是一千万？你投资啥啊就一千？这点钱扔股票基金里都赚不了几个子吧？你小子分明就是生活费不够用了吧！”
“我赶着投资大脑呢，赶紧啊，你不还接待客户，挂了。”
碎嘴儿子遇上更碎嘴的爹，话都显得简洁起来。
江煜晨挂得利落，对面转钱也特别利落，等江煜晨收完款，他便径直起身，把书放在了收银台上：“老板，结账！”
大爷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先是看了看江煜晨，又看了看后头要跟不跟的秦择熙，胡子又抖了抖：“商量好了？”
江煜晨点了点头，在准备扫码付款前，被大爷拦了一下。
大爷朝秦择熙招了招手，苍老的手指碰上书封，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所爱的孩子：“小秦，我这还有一个方案，你听不听？”
秦择熙瞥了眼江煜晨，视线又迅速转回：“您说？”
大爷从老花镜上方探出眼睛，浑浊的目光扫过秦择熙因为紧张而发红的耳尖，伸出了一根手指：“我老眼昏花看不清小字，你年轻人眼睛好使一点，你帮我把这本书理出个电子版，我给你这个折数。做不做？”
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
秦择熙生怕自己在做梦，还动手掐了自己一下。
疼的。
不是梦。
秦择熙连连应声，“全款”拿下这本勾得自己欲罢不能的书籍。
虽然把这本连带着批注整理成电子版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但被施与善意满足愿望的快乐在当下大过一切。
江煜晨看着秦择熙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又低头戳了戳自己刚领的转账，挠了挠头。
得，投资款一分都没用上。
想起自己看的那几页，江煜晨还是不死心地戳了戳浑身冒花花的秦择熙：“学长，之前那个方案还考虑吗？”
“不考虑了。”秦择熙这回拒绝得很快，毕竟独自占有永远比共享来得让人愉快。但是……
“但是你可以随时跟我借，我会借给你看的。”
虽说江煜晨说的有些话很扎心，但最开始他是想帮忙的，这让正处于快乐之中的秦择熙看他都顺眼了不少。
江煜晨听完挑了挑眉，在手机上点了点，调出一个二维码：“那么学长，加一个好友？不然我以后怎么找你？”
说得在理。
秦择熙自认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掏出手机扫了，点下了那个“添加到通讯录”。
江煜晨秒速通过。
秦择熙看了看那句“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转手点向了江煜晨的个人界面。
江煜晨的声音响得不早不晚：“秦学长，不可以偷偷把我删掉哦？”
秦择熙：……
他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我就是看看你朋友圈。”
本来想着跟这家伙除了部活都保持距离，没成想，现在都成了微信好友了。
好怪。
虽然但是小秦的生活现状其实才是大部分人的生活，小江这种说给就给的家庭也是有点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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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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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旧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