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份想念,是他咎由自取。
三年前,是寻阡亲自把原烁送出岛的。
如今再见,心情很是复杂。
沉重的想念化成了一声冗长的叹息,寻阡在原烁身边卸了力,一直挺拔的脊骨也软了下来,整个人塌陷在这个不熟悉的座椅里,难得放松。
他偏了偏脑袋,去看原烁,又在他的发尾拨了拨。
头发好像太长了,也不知道剪剪……
还是没人给你剪呢?
花园里好像还有剪头发的工具,找个时间翻出来给他剪剪头发,看着清爽点儿,也更好看。不过不剪也挺好看的。
寻阡蓦地笑了一下,笑的时候目光落在原烁身上,久久不放。
幸好许钦洋这会儿不在,不然,寻阡博士为情所痴的傻子形象就要宣扬出去了。
什么时候醒过来呢?
寻阡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又看了看原烁,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呼吸也乱了。
他想原烁醒过来,但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醒过来的原烁。
嗯……要不就笑一笑,然后用过于标准的社交句式对原烁说:“你好,我叫寻阡。”
然后再编点故事,告诉原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顺便趁着原烁刚醒,思绪懵懵的,还可以套出他上岛的原因。
可是这样,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一切,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有点不甘心。
而且还骗人了。
良心不安。
也没有特别不安。
他已经骗过原烁一次了,就在三年前,把原烁送出岛的那一天。
算了,不纠结了,趁着原烁还没醒……
寻阡博士端坐起来,两手捏着座位的两侧,倾斜身体,像是第一次一样,一点一点地靠近,近到鼻尖贴着鼻尖,急促的呼吸接触到平缓的,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还有愈发热烈的趋势。
就在这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许钦洋的声音:“唉!你不许上去!”
紧接着是一串急冲冲的脚步声。
寻阡身形一僵,缓缓把探出去的身体缩回来,在座位上瘫了一瞬间,叹了口气,又正襟危坐起来。
罗追一上车,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刚认识的还在昏迷的好朋友坐在列车的爱心专座上,旁边是一个不认识的笑眯眯的衬衫男。
队长跟他说过,这种男的一般不是什么好人。
遇到坏人要怎么做来着?
队长没教过这个。
以前遇到坏人或者怪物,都是队长冲在前面,罗追是躲在后面旁观的那个,只有眼睛学会了要如何使用武器、如何躲开各种陷阱,四肢和脑袋尚且处在学龄前,什么都不会,只好与衬衫男对视了几秒钟,然后一个转身,看到身后追来的风衣男,看样子和衬衫男是一伙的。
这前后夹击,各个击破,肯定是有图谋的。
罗追心一横,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咬着牙扑向原烁,一脑袋撞在了人锁骨上,不仅把自己的脑门撞疼了一点儿,还把原烁锁骨的皮肤撞出了一片薄红。
罗追张开了臂膀,半抱住原烁,一脸凛然赴死地看着寻阡:“不许你对他做什么!”
寻阡挑了挑眉,没说话。
罗追带着百分之百的警惕,没发现自己手下用的力气越来越重了,不自觉地往昏迷的原烁怀里靠。
寻阡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正考虑着,要用什么力道推开这个看上去比原烁还要瘦弱的男的,只是犹豫了一下,车门那边又出现了一个打扰的人,是许钦洋。
这位少爷追个人还能追出悠哉悠哉的步调,最后斜着身体靠在门边,双臂环抱在胸前,下巴微微仰着,嘴角吊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哟,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寻阡憋在后槽牙的气还没发出去,这人一出现,倒是多了一个出气的地方。
寻阡用食指挑了一下镜框,冷冷地开口:“许大少爷这两年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连个人也追不上。”
“这不是今天干的事情有点儿多,一时使不上劲……”许钦洋话说了一半,方才意识到另一层意思,歪着的身体不知怎的,一下失去了平衡,肩膀摩擦着车厢滑下去,险些没站稳,模样还有些滑稽。
许钦洋整理着衣襟,站稳之后缓了一口气,有些牙疼地问:“你这话说的……嘶,话里有话吧。”
“嗯?”寻阡说,“我说我的,怎么理解是你的事。”
许钦洋:“死狐狸。”
寻阡依旧笑笑,没说话。
但他的笑容太过和煦,能看出来心情不好。
兄弟心情不好,许钦洋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用一声咳嗽把太过明显的幸灾乐祸隐藏起来,一抬脚,人模人样地走上车厢,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在身前晃悠,指着罗追说:“小眼镜,你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抱着别人不放,这不是耍流氓吗?”
罗追阅历不足,没见识过这种手段,惊得说话磕巴了一下,“你、你你你你胡说,这是我朋友,我是怕你们对他有不好的心思。”
许钦洋点了点头,对罗追的真诚表示肯定,紧接着伸手一扒拉,轻而易举地把他从原烁身上脱下来,又在寻阡眼前打了个响指:“搞定了。”
寻阡收敛起笑容,“赶紧带他走,他的变异体征那么明显,先带去做一套检查。”
罗追:“……什么,检查?”
寻阡非常没有职业素养地说:“很简单的检查,就是抽血、放血、电击之类的。”
“什么!”罗追大惊失色,看着寻阡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出自地下黑作坊的歹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许钦洋掂量了一会儿,安慰地拍了拍小眼镜的肩膀,回答说:“桃花源啊,这里是桃花源最深处,最隐秘的一个地方。你是第一次上岛的人吧?恭喜你,初次上岛就进入了隐藏副本。”
罗追被他拎着衣领,这两下肩膀没有拍实,并没有感觉到安慰,反而颤抖了一下肩膀,声音很虚地说:“你……你们……桃花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许钦洋:“你问我吗?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正确答案?”
罗追苦着个脸:“……”
“行了,别吓唬人,一个两个都不正经的。”
一个真正温和的声音出现在许钦洋和罗追身后,还在悲伤的罗追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许钦洋被吓了一跳,一转身,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宜清!”
宜清盯着他拎人的手。
许钦洋“啪”一下放开了手,罗追措不及防地趴在最近的座椅上,下巴磕到了扶手,“嘶……”
宜清淡淡地问:“没事吧?”
下巴多了一处破皮,一点点鲜血从破开的边缘溢出来,罗追轻轻抹了一下,沾了一个指头的红色,眼前瞬间晕眩,“……破、破皮了吗?”
说着就要栽倒。
许钦洋看见宜清上前想把人扶起来的动作,连忙一侧身,抢先出手,“来,坐稳了。”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学龄前儿童。
罗追:“……”
变脸怪。
宜清推着许钦洋的肩膀,一把将他赶到旁边,直接一个上手,捏着罗追的下巴把脸掰到眼前,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血液的颜色变深了,照理来说,他的变异程度不浅。”
视线向上,又看到罗追眼周的一圈鳞甲,“皮肤表面也出现了异化,嗯……这位戴着眼镜的先生,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维持人样的吗?”
罗追先是被宜清忽然凑近的脸惊了一跳,呼吸急促,耳尖染上了一抹绯红。
轰然涌上大脑的一股热意散去,罗追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开口仍然是结巴:“我……我本来就是……”
嗯?不对啊。
刚才那话……
不对不对,漂亮姐姐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在措辞上有一点点问题,绝对不是故意的!
罗追自顾自地一点头,结束了没有尾巴的答话。
宜清:“……”
几个意思?
许钦洋伸出一根手指,从后戳了戳宜清的肩膀。
宜清没回头,但嘴上问着:“干什么?”
许钦洋扭扭捏捏地开口:“你观察变异生物就观察,离那么近干什么?”
宜清:“我观察不得离近一点儿,再说了,他还没有变异。许钦洋,过来帮个忙。”
许钦洋听她出口是三个字,正正经经的大名,登时不乐意了:“两个步子的事,过去干嘛。”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寻阡遽然出声:“让你过去把眼镜带走,再一次送进实验室,好好观察。”
宜清转身,看着许钦洋说:“是啊,你这个没用的,刚才把我的实验物弄跑了,现在不应该再抓回去,将功赎罪吗?”
许钦洋立马收起了臭脸,两手一拍,笑的谄媚灿烂,“应该应该,乐意之至。”
许钦洋摩擦着拳头走向罗追。
罗追这会儿受了小伤,身上不知道是哪里跟着出了问题,一双腿愣是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缩在座椅里一动不动。
他想起原烁说的不能待在原地等死,不敢面对地闭上了眼睛,但被许钦洋架着离开的时候,还是睁开了,远远地望了一眼原烁。
原烁还闭着眼睛。
他没看到,原烁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在被罗追撞了一头的时候,原烁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找到睁眼的机会。
他一睁眼,面对三个成年人,其中还有一个声音懒懒散散,但听得出来精力不错,想必是个能在城市生态园陪纯种牛赛跑的年轻男人,不管是从数量还是实力上看,他都没有用拳头和腿脚取胜的可能,救不了罗追,可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只盯着罗追不放,还留他在车上待着呢?
虽然身边还坐着一个看守吧……
“在想什么?”
身边的看守说话了。
原烁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下了一跳,忍不住又颤抖了一下睫毛,片刻后,再次闭上了眼。
不对,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看守这是在……和他说话吗?
“怎么又闭上眼睛了?”
看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原烁像是一个在起跑线后等待了许久的选手,终于听到了起跑的哨声响起,没由来的,心跳漏了一拍,下一秒,他用尽全身力气冲刺出去,猛地睁开了眼,看见了一张各个角落都画着笑容符号的脸。
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