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城[末世]》 第1章 拒绝 今日晴，大风。 却看不见太阳。 疾风卷着沙石，铺天盖地遮挡着城市，把能见度降低到五百米之内，似乎只有居住在这里的人才知晓它的存在。 城市最高的建筑里，人口资源管理处的办公室，老旧的办公桌上立着一块写着“杰兰特”的工牌，工牌后面坐着一个黝黑健壮的男人，正叼着一支空心的烟卷，没点燃。 连日的工作让他看上去神色恹恹。 他在批阅文件的间隙瞄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人，叹了口气，然后取下嘴边的烟卷，在手心捏成稀巴烂，“风沙快要淹没这座城市了，这里的很多人都提交了去地下城的申请，我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这事儿。喏，这里有一份文件，你填写一下。”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在泛着蓝光的电子屏幕上点了一下，打开一份空白的人口转移文件，跳跃到最后一页，提前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再递到办公桌对面。 “来，翻到前面，把你的信息填上。” 一双瘦长洁白的手接过平板，手背上的青色血管肉眼可见。 这只瘦弱的手执起笔，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落下，慢慢吞吞地在最末写了一个名字：原烁 字迹很工整。 写下最后一点的时候，原烁陡然回过神，迅速点了一下撤回，清除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睛散发出一点儿茫然，但还是穿过了额前稍长的白发，直视着杰兰特说：“抱歉，杰兰特长官，我不想去地下城。” “为什么？” 杰兰特的语气平静，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盯着自己保持着夹烟动作的手，最后还是没忍住，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支新的空心的烟卷。 原烁瞧着他熟稔的动作，倒是把长官的问题先抛到了脑后，忍不住提醒：“长官，纸做的假烟并没有味道。” 烟叼在杰兰特的嘴里，也夹在手里，他当然知道是没有味道的。 有些事情的错误太明显，其实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杰兰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片刻后，肉眼可见地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他一下没控制住力道，把新的烟卷也捏成了一团废纸，咬着后槽牙说：“我知道。” 杰兰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故作潇洒地把废纸团丢进垃圾桶，“唉，没办法，现在的烟太贵了。听说地下城为了把生产资源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已经停止了烟叶种植。” 原烁顿了两秒，说：“可是纸也不便宜。” 没有记错的话，地下城在两年前就颁布了纸质产品的限令。 “都是从前的废纸，你仔细看的话，大概还能在纸上看到泛黄的痕迹，”杰兰特说，“别说，有点儿泛黄的还更像烟卷。” 原烁友善地建议：“您可以戒烟了。” 杰兰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因为钱包太不可观，我已经戒烟几个月了，现在算是初见成效，只是过过表面上的瘾。要是连这点儿瘾都没有了，我这一头的烦恼上哪儿发泄去呢。以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那可是富得流油，如今……轮到我上任，算是我倒霉。” 他说着，忽然锐利地看了原烁一眼，眼皮下压，用了点儿劲，像是在无声地说：“要不就胖揍你一顿用来发泄吧。” 这意思很明显。 但不知道是原烁太迟钝，还是装作没看懂。他定定地看着杰兰特，忽然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似是宽慰。 杰兰特：“……” 杰兰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原烁，郑重地点了两下，“还有你！现在开始，你也是我的一个麻烦了！” 原烁：“……” 杰兰特：“说说吧，为什么不想去地下城？要是说的有道理，我就帮你填信息表；要是说的一点儿道理都没，你就自己填。” 原烁：“哦……嗯？” ……结果怎么是一样的？ “你没听错，”杰兰特说，“你看看你，手无缚鸡之力，连把手枪都握不稳，完全没有独自在地表生存的能力，还是早点去地下城安居，免得拖累别人。” “不是独自，”原烁强调，“我不是一个人。杰兰特长官，我是在一个探索小队担任文员的工作，每个月都会有固定比例的成分，队员们也很照顾我，我可以在地表继续生活下去。况且，队长和队员们一周前出去执行任务，我起码要等到他们回来，才能做决定。” “我知道，”杰兰特有些僵硬地说，“是何塞的那个队伍。他在我们这一片最出名了……每个月发放任务的时候，就数他最积极……”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抬头，沉默地看向原烁。 原烁也在看着他，目光专注地等待着后话。 杰兰特动了动嘴皮子，艰难地开了个头：“何塞他……” 才说了三个字，又变成了一个哑巴，搓了搓鼻尖，不知道该怎么说。 半晌过去，还是没声。 原烁那双躲在刘海后面的红色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把话接了下去：“何塞队长是一个很好的人。” 杰兰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凝气目光，点了点头，低声说：“是啊，他是一个很好的队长。” 原烁跟着一点头，应了一声“嗯”。 杰兰特再次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掏出来两个东西，一个递给原烁，一个留给自己。 原烁有些莫名地摊开手掌，盯着手心……一根莹绿色包装的棒棒糖，看着应该是青苹果味的。 杰兰特命令道：“吃！” 用棒棒糖代替烟卷吗？ 原烁乖顺地剥开了糖纸，把糖含在嘴里，还瞄了一眼杰兰特手上的颜色，是粉红色的，大概是草莓味的。 他猜对了杰兰特的味道，却没猜中自己的。 一股青涩的酸混合着钻心的甜，急冲冲地占据了味觉。 还有点齁。 是青柠。 杰兰特问道：“甜吗？” 原烁：“……甜。” 杰兰特：“那我继续说了。” 原烁：“好的。” 杰兰特：“三天之前传来的消息，由何塞队长带领的探索小队在野外遭遇怪物的袭击，全数牺牲，没有留下……” 官方消息的原文是：没有留下有价值的探索结果。 但杰兰特不忍对着何塞队伍留下的一根独苗说出口，不动声色地改成了：“没有留下遗物，很抱歉。” 原烁安静了很久。 直到他的牙忽然一用力，把棒棒糖碎成了两瓣。 杰兰特在安慰人这事儿上，业务能力实在生疏，措了半天辞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只能先观察原烁的神色。 可惜，连个情绪的苗头都没观察出来。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犹豫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原烁把两瓣糖之间的棍子抽出来，用一口尖锐的牙把两大瓣咬碎成稀里哗啦的一片，尽数咽了下去，在齁甜之外，还尝到了玻璃渣的滋味儿。 原烁点了点头，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声“没有”。 “我不能确定……队长外出的时候，每天都会给我发报平安的消息，但是……他的平安，在五天前断了。” 杰兰特一时间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五天的时间……应该不足够把担忧和悲伤的情绪炼化成一张太过淡然的脸。 这表现，多少有些显得没良心了。 可他也没有身份和立场替死去的何塞和探索队员们多骂一句。 毕竟，眼前这个柔弱还有点儿执拗的“小东西”是队里的宝贝。 近些年由于野外环境持续恶化，地下城和许多地表城市的资源生产系统不断完善，官方发放的探索任务数量就跟着大量减少。 这就造成了有些探索队不仅在外出做任务的时候拼命，在抢着接任务的时候也拼命，把一条不太值钱的性命玩出了多种花样。 探索队的收入日渐缩水，自然要削减掉一些不必要的开支——文员，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不必要”。 在杰兰特的知情范围内，只有何塞这一支队伍，还在心甘情愿地养着一个没有任何劳动力贡献的文员，原烁。 说起来，在所有的探索队里，杰兰特最清楚何塞队伍里的情况，就是因为原烁的存在。 三年前，何塞在一次外出任务中，于海上捡到了浑身是血的原烁。 据何塞所言，当时的原烁昏迷着躺在一只简陋的救生船上，手里紧紧握着一张ID卡。那只船上，半船是食物和淡水，半船是没有高端操作要求的防身武器，怪异得很。 当时，杰兰特这座名为“C03”的城市，正在和上一任人口资源管理处处长交接工作，正碰上了拖着原烁来办人口登记的何塞，还劝说过他：“都这个时代了，怎么还往自己家里捡一些不知根底的人，万一是个还没显现变异特征的怪物可怎么办！从前没有怪物的时代，捡个人都会家破人亡的……” 谁知何塞一个字都没听，还拍着他的肩膀笑说：“老兄，你古早爱情小说看多了吧！” 杰兰特没好气地甩开了何塞的手，何塞又笑嘻嘻地贴上来，接着说：“这个时代啊，人只要多活一秒，就是赚了一秒，我不仅自己活了，还额外带回来一个大活人，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杰兰特听了这话，还坚持着没答应帮忙。 何塞继续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还递给杰兰特一包烟，和一个当代稀缺的水果——苹果。“天大”的贿赂之下，杰兰特才松了嘴，用袖子擦了擦苹果外表，张开大口，咬了一嘴水润和沁甜，砸吧砸吧地给原烁登记人口，用的就是原烁昏迷时握在手里的那张ID卡。 ID卡插入人口管理处的机器，自动跳出来一串ID号：A01235712271688 以及一张英俊的人脸，剑眉星目，如沐春风。 杰兰特惊道：“嚯！这ID的主人长得还挺帅，名字是……林·霍伯特，好像是前段时间霍伯特家死的一个养子，竟然还没有人给他办理ID号注销，正好，能补上这个小东西的缺漏。” 杰兰特一边忙着手中的操作，一边抽空抬了个头，第一次认真地瞧了一眼原烁，“啧”了一声，心说这小东西长得也不错，身上的色彩也特殊，白发红瞳……在这里满是昏黄的世界中煞是惹眼。 只有一脸面无表情是符合时代特征的。 许是他抽空的这一眼看得太久了，连面无表情的小东西都察觉到了异常，一顿一顿地转过脸，轻声问候了一句：“长官？” …… “长官？” 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声音，跨越了三年的时光，分毫不改地再次进入杰兰特的耳朵。 他瞬间回过神，先暗骂了一句“这小东西的零部件跟机器人似的，不，比机器人还要厉害，不会老旧，不会过期，心肠也似钢铁一般”， 然后清了清嗓子，问：“现在知道了探索队的消息，可以做决定了吧。你没有能力，没有同伴，只能去地下城。” “不。”原烁还是拒绝了。 杰兰特恍若未闻，一把抢回了平板，在空白的人口转移文件上填写下自己曾亲手登记过一遍的信息，“你没得拒……” 话还没说完，一道锋利而细微的疼痛疾速擦过他的脸颊，下一瞬，耳边炸开了一个声音，“砰——！” 身后的墙壁被打穿，留下了一个小圆孔的痕迹。 而身前，原烁对着前方举起手臂，左手拖着右手，他右手的指环枪枪口还冒出了一缕刚刚结束发射的轻烟。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拒绝 第2章 火山 杰兰特感觉脸上有一条温热的液体细细缓缓地流淌出来，遇到了外面的空气，很快变得微凉。 他呆滞了一会儿，抬手一抹，再垂眸一看，指腹是一片血红色。 浓烈的色彩刺激着他的视觉，带来了一阵向上的热，和一阵去往深处的凉。 热的是脑子，凉的是心脏。 “啪——！” 杰兰特丢开平板，拍着桌子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原烁，粗喘着气，骂人的话都挤到嘴边了，愣是没说出口。 杰兰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张口，却又吃了一嘴沙子，猝不及防咳嗽了好几声，喉咙底下充斥着久久不散的异物感。 他这才发现，室外的风沙正通过墙上的子弹孔向内拥挤，“呼啦呼啦”地嚎叫着自己的到来。 他的后脑勺几乎是正对着风口，一脑袋的热意已经吹得凉透了，此时冷静了下来，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原烁刚才做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那射出的子弹再偏离一分，穿透的就不是墙壁，而是他的脑壳了！ 杰兰特狠狠地瞪了一眼原烁，然后看见这小东西还是一脸木头样地坐着，一动不动，连一句“抱歉”也没说，一瞬间，燃烧着愤怒的火气去而复返，又烧出了一颗滚烫的头。 然而这一次的降温没依靠外力，杰兰特多看了原烁几眼，写满了“报复心”的面孔被湿纸巾一抹，抹干净了残余的血渍，也抹淡了神色。 杰兰特轻轻“啧”了一声，抽了一张白纸，又卷成烟卷的形状，然后站起身，用纸堵住墙上的孔洞。 他忽然有些好奇：刚才那一枪……究竟是对着什么目标发射出去的？ 子弹擦着他撞上墙壁……这件事究竟是精准降临的运气，还是因为太过精准，从而突显出了运气。 这小东西没事甩他一颗子弹做什么？ 唔……是想证明自己拥有独自生存的能力，能够自保？ 可是不论是生活在地下城，还是在安全系数较低的地表城市，这样一个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人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需要做好随时掏枪的准备。 难不成…… 杰兰特思索的太过认真，返回时没注意，腿侧撞到了椅子扶手，趔趄了一下，跌坐回工位。 绕是这样，他的目光依然灼灼，片刻不松动地落在原烁身上，终于让他有了点儿该有的反应。 他慢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饮水机边，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杯常温的水，再回去，递给杰兰特长官。 杰兰特瞄了眼一次性杯子，然后捞起自己常用的老式保温杯，拧开杯盖，看着里面空空荡荡的，遽然叹了声气，把原烁接来的水倒进保温杯里。 欸，也不知道这小东西怎么想的，明明是在他的办公室，给他接水，还要浪费一个一次性杯子，不知道现在资源稀缺吗？ 个倒霉孩子。 杰兰特抿了一口水，粗哑着声音说：“你……” 好不容易开了口，还与原烁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您……” 两人又一同止住了话语，面面相觑。 杰兰特从他亮晶晶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些讯息，陡然觉得自己多问一句话也是白问，但嗓子底下还压着一点儿没有彻底熄灭的火苗，于是对着原烁的方向横斜着劈了一手刀，示意别说话。 杰兰特叹了口气，语调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你、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去哪里？我告诉你啊，除了地下城以外，你的任何想法都很危险，赶紧止住，别想了！” 隔着一张办公桌，原烁还是被杰兰特长官反反复复的火气波及到了，好在他的反应不慢，一侧身，躲开了唾沫星子。 原烁一抬眼，看着杰兰特，轻声提醒：“长官，您的糖就要掉了。” “……” 杰兰特沉默着扶正了嘴里的棒棒糖，遽然觉得有点儿牙疼。 一定不是棒棒糖里的劣质糖精的缘故。 都是被这个小东西气的！这都立竿见影的上火了！ 杰兰特扶着半边脸颊，没好气地说：“别扯开话题！老实交代，你究竟想去哪儿！何塞都已经没了，你还活着，你总不能让他在下面也不省心吧……” 说着，他拿过平板，放在他和原烁之间，屏幕还停留在那份空白的人口转移文件上。 “没心情帮你填了，你自便。” 劝完人，再说“自便”，听起来是没“自”，也没“便”了。 但杰兰特是人口资源管理处的处长，若真想独断专裁，完全可以越过原烁的选择，自己提交一份人口转移文件上去，没必要今天专门把原烁叫过来，又是说明了地表城市的现状，又坦白了何塞队伍的死讯……总之，原烁也明白，杰兰特长官是希望他做出一个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啊…… 原烁抿了抿唇，抬手拨开了额前过长的刘海，完整地露出一双红色的眼眸，似乎是下定了决定，看向杰兰特的视线稳而定，“我想好了，我不去地下城，我想继续执行探索任务。” 可能是他的回答太过荒谬，杰兰特这回都生不起气来了。 他沉沉地往后一靠，贴上椅背的同时，脊背连着腰板一起塌陷了下去，看似好整以暇地说：“你能接什么任务？” 原烁：“杰兰特长官，您知道探索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杰兰特：“……” 这小东西又来了。 总是说着说着就岔开了话题，回复的内容和上一句话毫不相关，这样兜兜绕绕的，也不知道是上哪儿学来的交流方法。 何塞也不这样啊。 杰兰特其实知道探索队的前世今生，和所谓的探索队存在的意义，但面对着原烁，他无言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示意原烁：“说吧。” 原烁感谢地冲他微笑了一下，“何塞队长告诉过我，探索队存在的意义。一开始是为了让人们能在突然到来的险恶环境中存货下去，探寻资源，延续生命。后来地下城开始运行资源生产系统，探索队从野外带回来的东西渐渐失去了日用的价值，也是在那之后，探索队的任务变得越来越艰巨。 不仅要踏足被污染覆盖的区域，还要击杀已经变异的怪物，采集样品，提取数据，带回地下城与心塔的研究员进行交换。一开始，我并不明白那样的交换有什么意义，是何塞队长告诉我，或许有一天，会有研究员从那些样品中找到污染出现的原因，再幸运一点儿，或许还能化解污染之后出现的变异，低级基因者就不用整日生活在绝望和担惊受怕之中了。 探索队还存在，是为了解开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操蛋的鬼样？” 杰兰特暗暗分析：最后那句话一定是何塞的原话，说话风格明显不一样。 “你说了这么多，所以……？”杰兰特问。 原烁顿了顿，然后坚定道：“所以，我想以何塞队长和所有队员的名义，接下0001号任务——寻找桃花源。” 到这儿，在杰兰特胸腔间团着一股气“噗”的一声散开了，流向四肢百骸，把所有绷硬的肌肉都软化，只剩下无奈与不解。 杰兰特托着脸颊的手从一只变成两只，手肘抵着办公桌，无力地说：“想来，你是知道桃花源任务有多凶险，所以才有勇气向我提出来，那么原烁，我想问，为什么呢？你是想追随着何塞他们而去吗？你现在打开窗户，直接往下跳下去，结果是一样的。” “不，我不会死的。”原烁说。 “是个人都会死。”杰兰特说。 “不，我不会的。”原烁莫名其妙的坚定。 “……” 杰兰特又沉默了，面目狰狞着，在心里骂了句：“这个听不懂人话的智障儿童！” 原烁：“我不是为了寻死，何塞队长把我从野外带回来，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可是我……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即使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看不到了。 我依然想因为他，去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去往桃花源就是最好的选择。” 传闻中的桃花源，是所有低等基因携带者的向往之地。 它漂流在海上，行踪不定，就像是古代文学中描述的安宁和乐、自由平等的世外仙境，那里没有污染、没有灾难，进入其中，便能忘却与生俱来、终生甩不掉的限制。 原烁：“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躲避天灾，那么，我想岛上一定也有能够化解这场天灾的方法……” “那都是传闻，不可信！”杰兰特心累地说，“虽然这个任务一直都挂在任务栏上，但多少人前赴后继，一个都没有回来，连一个岛上的消息都没传回来，不过是飞蛾扑火。” “那我就飞蛾扑火一次，”原烁说，“有人教过我，一定要知恩图报。” 杰兰特：“……” 还说不是寻死。 虽然杰兰特长官是静谧的，但原烁能清楚地看到，长官额角的青筋在跳动，托着脸的两只手也合拢在一起，在黝黑的表皮上用力握出了血管的形状，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原烁轻声说：“长官，经常生气容易导致神经衰弱。” “滚！” 不出意外，火山爆发了。 杰兰特抄起手边的纸质文件，尽数丢向原烁，稀里哗啦地把他赶出了办公室。 片刻后，办公室的门又被人从外打开，一只白净的手不知死活地伸进来，在靠经门边的饮水机上留下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贿赂，一棵水灵灵的樱桃，一口就能连皮带籽吞下去。 又一把文件迅速甩向门边，最后的那一只手也被驱赶了出去。 办公室陷入一片静悄悄，偶尔会闪现两声设备运作的声音。 半晌，杰兰特沉沉地吐了口气，从工位上站起来，动作迟缓的像是拖拽着什么很重的东西，几乎是一步一挪。 他走到门边，拿起饮水机上的樱桃，旋转着果梗，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心说：不愧是同一个队伍里的人，都是一副德行。 …… 当晚，原烁在探索队的办公室整理剩余的工作时，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信息栏，点开一看，是成功接受任务的通知，而任务的名称，正是他所想的——寻找桃花源。 这则通知的末尾还有一连串的附件，都是人为整理出来的、关于桃花源的各种信息资源，还有一箩筐的外出注意事项。 原烁对着桃花源的资源，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一整晚，在夜间风沙有了点儿停歇意思的时候，终于撑不住，阖上眼，一张不知疼痛地砸在了键盘上，压出了红印。 就在他入睡的十分钟后，办公室门外忽然想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和“嘭——！”的一下，重物落地，前来送礼的人又伴着发动机的声音扬长而去，没留下姓名，汽车的轮胎印也很快被风沙掩埋，瞧不见了。 嗯……光看外表的话，原烁还是很乖巧的[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火山 第3章 赠礼 原烁只睡了三个小时。 八点左右，伴着生物钟和室外微微亮起的昏黄天光，原烁从键盘上悠悠转醒。 他还没坐直，就感觉到了一阵干燥的风从脸庞吹拂而过，夹带着的一粒沙尘好死不死地顺着眼眶边缘掉进去，浮起一圈异物感，陡然让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为什么会有风？ 门窗应该是关好的。 原烁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起身朝门边走去，靠近了才发现，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窄缝，夹着一张薄薄的白纸，靠近了还能听到暴露在室外的半张纸在风沙中猎猎作响。 奇怪，这是谁开的门？ 只有探索队的人才知道办公室的密码。 原烁的心脏忽然猛地跳动了一下，乱了节奏，呼吸声也渐渐加重了。 官方宣布的死亡讯息一般不会有错，他的预感也有理可循，但是……万一呢? 原烁带着明知的奢望握住门把，小心翼翼拉开，探出去一颗脑袋。 意料之中的风沙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细小的沙砾迅速滚过他的周身，涌向更深处的室内，办公桌和储物柜的纸质资料被吹成哗然一片，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又静静落下，再之后，就只有风声在耳边喧嚣了，没有人。 原烁往脸上抹了一把，恰好有一颗比较茁壮的沙砾夹在他的手和脸之间，擦过眼下细嫩的肌肤，被甩了出去。 大概是动作太着急了，眼下留下了一条有些灼热的划痕，刺激着感官，卓有成效地在眼眶边缘漾出了一片水光。 从断掉的平安讯息开始，心里生出不安的猜测，再到确认死亡——不过短短几天时间。 他不是不悲伤，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会比悲伤来的更快，尤其是在这个他孤身一人不知还能活多久的时代，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用来悲伤的时间。 原烁又抹了一把脸，压下泪意，然后眨了眨眼睛，努力在一片混浊的灰黄色中看清了门口……一座小山丘似的沙土堆。 半分钟之后，原烁把一个沉重的包裹从沙土堆下面扒拉出来，拖回了办公室，一打开，里面全是外出必备的东西： 眼膜地图、压缩水球、营养补充液、信号增强仪、安全绳……等等，份量充足，种类齐全，起码在原烁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想不出还需要额外带什么了。 然而，这一个包裹的赠礼只是开始，接下来三天，原烁仿佛体会到了过传说中的圣诞节——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在门外。 第二天是手表灯、防风打火机和各种应急药物。 第三天是手套、抓地靴、遮阳镜和成套的速干衣裤。 第四天……第四天的“圣诞老人”把礼物分成了两份，先是送来了套锅和炉头之类的能在野外开火做饭的器具，后来竟然还送来了各色各样的压缩食物。 原烁看着在办公室一角堆成山的赠礼，目光从“山上”到“山下”滑动了一圈，深觉这赠礼的人可能是把他当做一个即将出游的学生了。 第四天的深夜里，原烁犹豫再三，还是用通讯器给好心的“圣诞老人”——杰兰特长官发了消息，告知自己明天就要出发，提前说了“再见”。 发完，他把通讯器拿去充电，顺道把办公室里所有的设备都检查了一遍，仔仔细细地观察过每个角落，用一把废纸折出来的小扇子扫去灰尘，扫不干净的就用嘴吹一下。 毕竟，下一次再见它们，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现在扫干净一点儿……其实也无法阻止积下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些设备，能多看一眼算一眼，也算是一种留恋和怀念了。 他在地表C03市待了三年，可以说，这间办公室和探索队填满了他整整三年的时光。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原烁不再消耗时间，最后整理了一遍需要携带的东西，便关了灯，躺上床，为脑袋一热就接下的任务准备了最好的状态。 虽然说，原烁最好的状态也就是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帮队员们宰杀一只禽类，可能还会因为处理的不够干净，需要队长上手帮忙。 现如今，他即将面对的不是呼扇着翅膀，会扑他一脸羽毛的禽类，而是长相未知且奇异的怪物，险恶的幻境，还有……人。 何塞队长曾说过，在野外执行任务时，最危险的生物并不是怪物，而是突然出现的同类。 面对怪物时，自然而然会摆出防备的姿态；而面对同类时，会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可是谁也不知道，同样的血与肉之下，是否滋养了一颗同样的人心。 原烁在黑暗中睁着眼，对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默念了一遍队长说的话，铭记于心之后，终于阖上了眼皮，抱着被子一角，安稳地入睡了。 原烁的睡眠质量特别好，很快就能给身体补充完能量，起床也不痛苦。 他从凌晨五点开始定了三个闹钟，间隔十分钟。 在第一个闹钟响过一分钟之后，原烁缓缓睁眼，伸手掐断闹钟，随即把剩下两个取消了。 原烁侧躺着，有些不舍地拍了拍身下的床垫，一想到之后睡觉的地方很可能跟“柔软”完全不搭边，就有点儿难过。 其实办公室的床也并不太舒适，说是床，充其量就是一个大一点儿的沙发，上面摆着印花鲜艳的抱枕，还有几处地方粘着图案可爱的刺绣贴，风格和纯黑的底色、硬中带软的材质不太相配。 这是何塞队长能安排给他的最好的睡眠条件了。 队长和队员们常年在外，办公室里只有一张供原烁休息的床。 正要起身，原烁忽然听见了一串声音，持续而低沉的“嗡嗡”着，与风声不同频。 是在屋外，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到访呢？ 答案不言而喻。 原烁窸窸窣窣地从床上爬起来，尽管在汽车发动机之后，再没听到其他动静，但还是先去门边摁亮了“请稍候”的提示牌，再去做简单的洗漱，检查行装。 等他万无一失地检查完第三遍，门铃才迟缓地响起。 “叮、咚……咚！” 大概是许久没使用，这门铃也和门外的人一样，在锈迹斑斑下变得有些顿了。 原烁应了声“来了”，过去开门。 门外，凌晨五点的世界与深夜的颜色没什么不同，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只是风声减弱了不少，气温也降了许多。 杰兰特长官裹着冲锋衣和保温的长裤，戴着口罩和墨镜，头顶棕黄色的帽子，神秘兮兮地立在门口，一身姿态看着莫名有些僵。 纵然两人都知道开了门会看见什么人，但当视线清晰的时候，原烁还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然后，他看见杰兰特长官也愣了一下，脸颊的线条明显硬朗了几分。 两人呆呆地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开口，不说明来意，也不诉说临行前的苦恼。 凌晨的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把原烁从被窝里带出来的那点儿温度碾碎成末，扬进了尘沙里。 原烁缩了一下肩膀，侧身给长官让出了一条路，轻声说：“早上好，长官，请进。” 杰兰特没有动，只是摘下了口罩和眼镜，顺着原烁的动作抬眼望进室内，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个已经整理好的行囊，皱了下眉，“你就带这么点儿东西出门？” 原烁点了点头：“是的。” “我……” 杰兰特差点脱口而出“我给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呢”，但想到自己没留姓名，又把话吞了回去，“我再给你添点儿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回车上去取。 “不用了长官，你已经给了很多东西了，”原烁不紧不慢地叫住他，“我都好好地存放在橱柜里了。” 杰兰特长官的背影肉眼可见地又住了，“……” 他知道自己隐匿姓名的手法十分蹩脚，但、但……但是这小东西就这么直直地把事情说了出来，不太好吧？！ 别扭的心思被戳穿，杰兰特略带伤感地沉默了片刻，认命地闭上了眼，心说：好吧，这小东西可能并不会觉得不太好。 分明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还需要学习许多事情的小东西，可来不及等到他学会，就要上路了。 杰兰特叹了口气，又戴上了墨镜，转身回到原烁跟前，苦口婆心地说：“你这一趟出去，不知道要去多久，还是多带点儿东西，以防万一。把我给你的那些都拿出来，带上！” “……可是长官，我只有一个人。”原烁反手指了指自己。 “没事，一个人，那么多天，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杰兰特还在劝说。 “不，我的意思是——”原烁打断了他的话，“我拿不动太多东西。” “……” 墨镜后面，杰兰特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原烁。 安静的几秒钟过后，杰兰特又一次认了。 确实，这小东西的身板瘦弱，看着像个还在发育的清瘦少年，好像肩膀上抗个什么稍微超重一点儿的东西，就能把他压塌似的。 有一瞬间，杰兰特想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但很快，他清醒地记起了自己的职位，地表C03市还有很多等待着转移的人，不能走。 杰兰特的目光凝在原烁的肩膀上，自己的肩膀却蓦地一歪，随后沉沉地说：“算了。” 原烁没听清：“什么？” 杰兰特：“我说，带上你小小的行囊，走吧，我送你去最近的港口。” 第4章 初识 有限的资料记载着，桃花源是一座海上岛屿，没有具体的定位，只知道大概是在这块大陆西南以外的海域上，从C03市出发，要先到达最近的港口——伏西港乘船起航。 C03市到伏西港的这段路有杰兰特长官护送，起码能保证原烁在陆地上行走的时候，都是安全的。 好处是他完好无损地多活了一天半，而坏处是……他小小的行囊里又被杰兰特长官塞了一堆东西，大部分是防身用的小型武器，但是再小型，随身携带太多的话也是累赘。 原烁只好亮出自己的指环枪，冲着正在开车的杰兰特扬了扬，“长官，我有防身的武器。” 杰兰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分，无端预感到身体里的火山将要复苏了。 他瞥了一眼原烁，“你那么个小玩意儿能有多少攻击力？没有出门在外的经验，就要听我这个前辈的话，我比你更清楚外面会有什么危险。” 原烁握住了指环枪的后半段，说：“它能打穿墙壁。” 杰兰特：“……” 有经验的前辈骤然哑了声，很想变成一个使用暴/力的长辈。 说起他办公室那面被打穿的墙壁，后来他在填报修表的时候，对着表格上的“损坏原因”发呆良久，实在落不下笔。 要是实话实说，原烁可能会被当成社会不安分子抓起来；要是随意编个原因……无奈，杰兰特长官这一辈子撒过的谎连一只手都凑不够，经验有限，编不出来。 办公室那个被子弹打穿的空洞，只好一直漏风了。 想到这，杰兰特用鼻孔哼了声气，心说：等到原烁这个该死的从外面回来，一定要他亲手挑着水泥浆去修补漏洞……不对，临行前说“该死”好像太不吉利了，还是说“讨厌”吧…… 总之，杰兰特长官的一堆赠礼，原烁最后就带走了几枚烟雾弹，说是方便逃跑和躲避，其他攻击型的武器，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作用。 杰兰特的车一路开到了码头的乘船等候室前，一下车，他就点燃了一根珍贵的烟卷，在白茫茫的烟雾中，拧着脸，略显惆怅地看着原烁背着个小行囊向前走。 那个离去的背影忽然停下，转过身，语气还似往常一样平淡。 杰兰特听到他说：“长官，您记得戒烟。” 长官猛地被烟呛到，咳嗽了两声，把剩余的一大截烟卷丢在地上，用鞋尖碾碎，摘下帽子，不太自在地揉了一把头发。 他低着脑袋，没看到原烁那双如无风的水面一般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正式告别：“长官，再见。” 杰兰特很快又戴上了帽子，抬起头，对原烁挥了挥手，“再见，祝福你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这句话可能在离别的码头不常有，旁边零星几个旅客听见了，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视线在原烁和杰兰特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游出了艳羡之情。 他们的眼眸里闪过一瞬似烟花般璀璨的流光，但很快，也似烟花一样转瞬即逝，又黯淡了下来，随即背着行囊继续前进，脚步沉重，就好像……好不容易等来的一艘船并不是他们期盼的旅程起点，只是有什么，在他们身后推了一把又一把，把脚步推到了这个码头，也把人推成了没有表情的模样。 原烁的目光从一个个行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杰兰特长官身上。 幸好，长官还是有表情的，虽然有点奇怪…… 杰兰特长官要笑不笑的，嘴角还时不时抽搐一下，隐隐有向下弯的趋势。 原烁本想关心一句，但下一秒，他就看见杰兰特长官勉强地板着脸，对着他做了个“驱赶”的动作。 快走？ 再不走，就要看见长官欲盖弥彰的另一面了吗？ 原烁心领神会地向长官一点头，挥了挥手，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再见。” 然后转身走进了等候室。 他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 片刻之后，杰兰特的笑容蓦地从脸上摔了下去，“啪叽”一下，摔成了稀巴烂。 他张了张嘴，还因为说话的速度不够快，在寂寥的风中吃到了一嘴沙子，连着“呸”了好几声，才颤抖着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 声音太轻，很快在风中没了影儿，和尘埃一起，不知飘向何处。 乘船等候室里，原烁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动了一室昏昏欲睡的颓靡。 他顶着周围扫过来的视线，一一看了回去。 等候室里的人看着都不年轻，在外漂荡了十几、二十年的，还从没碰上过这么“嚣张”，看着还这么弱鸡的人，于是也不打算和弱鸡多计较，一倒头，一闭眼，又陷入了假寐。 还剩下一道视线。 一道有点特殊、过于热忱的视线。 它来自于一个绿皮怪人。 原烁沿着视线望过去，入目是一个包裹着灰绿色紧身一体式外衣的……人？ 这人只对外露出了一双眼睛，还架着一副眼镜。 原烁和他的视线在半空中，两两相望许久，各自不语。 这绿人大约是看到了原烁眼中越发浓重的好奇，主动挪着屁股上前，坐在原烁边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张……ID卡。 这件能把所有体格的人裹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的衣服，竟然还有兜？ 不过这兜里也只能塞下一张ID卡了。 话说回来，这一见面就掏ID卡，是市面上最新流行的交友方式吗？ 原烁不解。 他最近三年的生活都集中在办公室这一个点儿上，对外界实在不了解。 三年的时光再往前推，就是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 原烁的ID卡放在行囊的最里层，有点难掏。 于是，绿人举着ID卡，沉默地等着原烁也拿出ID卡，在他面前亮了一下，这回儿轮到绿人不解了，眼镜片之后，那双被眼皮压成窄窄一条缝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些许，眨巴眨巴地看向原烁，动了动嘴皮子：“那个……ID号为A01235712271688，哎，你是A级？A级的人竟然也会跑到外面来。A级的原烁先生你好，我是来自G08市的罗追，ID号是E08236203184627。” 原烁闻言一点头，心说：原来现在的人真是这样交友的，要先知道对方的ID号。 根据ID号可以对应上罗追居住的城市，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和基因等级。 嗯……罗追是个E级基因，原烁还从来没遇到过E级的人。 原烁的社交范围基本局限在探索队内部，只知道何塞队长是个B级，剩余三名队员一个是C级，两个是D级。 还有最近开始熟稔起来的杰兰特长官……原烁还没来得及知道他的等级。 不过据说，地下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任何城市担任重要职位的人，基因稳定等级起码要到达B，若是有怪物袭击、污染辐射异常之类的突发情况，领导群众疏散的人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和稳定。 至于这为什么只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原烁还问过何塞队长一嘴，得到了队长冗长的沉默，和冷冷的回答。 “因为不想让很多人失望，不想让很多人知道……他们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失去了一些选择。” 原烁当时没明白这个回答，也跟着队长一起堕入了沉默。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一个失去了选择的人。 身后隔着一排座位的距离，忽然有人轻轻地“切”了一声，闷闷的，像是濒临断气。 原烁收束起回忆，和罗追一起转头去看。 一个明显是探索队打扮的人仰头躺在等候室局促又破烂的座椅上，岔着两手双腿，阖着眼假寐，还装模做样地砸吧了一下。 两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太真切，莫名生出了微不足道的攻击性，他紧紧闭着的眼皮上突然出现了褶皱，紧接着蹙起眉，扭扭捏捏地侧了下身体，微微张开口，挤出了一句含糊的“梦话”：“E级的杂货也敢出来瞎晃悠……” 原烁无意继续观赏拙劣的演技，缓缓收回了视线，去看罗追的反应。 罗追倒是很平静，比他泛起涟漪似的一点儿担心还要平静。 包裹在绿皮之下的罗追可视范围有限，片刻后才察觉到原烁的担心，于是转过头，没掺杂一点儿杂质地注视着原烁，轻柔地把他的担心推了回去，在看不见的地方牵起了嘴角，轻声说：“没事的，E级嘛，确实是个没用的倒霉蛋，你看，这里只有我穿着丑兮兮的防护服，远远看着甚至不像个正常的人。我们E级基因的稳定值再往下降一点，就要被关进地下城的牢笼里了，所幸，我还有自由活动的空间。” 说完，他毫无缓冲地一把抓住了原烁的手，视线遽然变得热烈。 原烁被吓了一跳，顶着蓬松杂乱的白毛猛地颤抖了一下，像个怯生生的小动物。 透过沉闷的防护服，都能清楚地听到罗追的激动：“兄台，我看你人不错，能帮我一个忙吗！” 兄台？ 怎么就兄台了？ 还从没听到过有人这么称呼一个……才认识不到五分钟的人。 原烁往回抽了，没抽动，平静下来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罗追继续激动，追加了一层握着手的力气，“听我念一首诗！” “听你……什么？”原烁卡顿了一下，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啊？” 长官短暂退场了[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初识 第5章 啪叽 罗追捧着原烁的手，满怀期待地重复道：“麻烦你，一定要听我念完一首诗。” 原烁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上演了这一出，愣愣地点了点头，应下了。隔着一层防护服，他甚至能感受到罗追的体温，追着他话里的情绪更加清晰了一些。 罗追清了清嗓子，做了个起势，“你看不见——我无法走入白日烈阳，身陷在昏沉的房间——垩壁向我靠近，黑暗将我融为一体——无人为我点亮一把焰火……啊！” 一个松散的沙包蓦地从后方袭来，砸中罗追的左脸，有效地按下了诗歌朗诵的暂停键。 “大白天你念什么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愧是个比废物还废物的E级，现在谁还整这种只能陶冶情操的无用的东西。” 出声的正是刚才在后排“切”了一声的男人，他这会儿也不假寐了，大喇喇站起来一顿暴呵，脸边没有修整过的卷曲胡子随着声音一抖一抖的，还瞪圆了眼睛——看得出来他眼周的肌肉很努力，但努力了也只能瞪圆，瞪不大，像个生气的河鲀。 罗追扶正了被打歪的眼镜，拍掉散落在外壳上的黄沙，对着“河鲀”抱歉地一颔首，“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愿意听我念诗的。” 作为一个据说是“愿意”的听众，原烁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河鲀”似乎还想骂几句，但一对上罗追蒙在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又像是被下了哑药一样，悻悻然闭上嘴，躺回座椅，仰头一岔腿，又是一条肚皮朝天的咸鱼。 “河鲀”静音之后，罗追仍然感觉身上长着针扎一样的视线，他浑然未觉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一整个等候室的人都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了。 大概三分之二的人认为事不关己，眼睛一睁一闭，继续补充不缺的睡眠。 剩下的三分之一眼睛睁的跟夜鹰似的，一眨不眨地望着罗追的方向，直到罗追终于反应过来了，又齐刷刷缩起脖子，埋头不再看，动作整齐的像是集体挨了一锤子的地鼠。 罗追站起来，朝着四面八方，起起伏伏地鞠了许多个躬。 鞠到原烁这里的时候，原烁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几乎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等罗追鞠完了，才弓着腰坐回去，把心里微末的好奇挖出来，轻声问罗追：“你……为什么要念诗？” “因为我是个诗人。”罗追正经八百地说。 “诗人？”原烁追问。 这一点点的疑惑，轻易把罗追直起来的腰杆压塌了，他顺着从身体里泄出来的气，咳嗽了两声，“咳，是……是我、是我自封的诗人，没有在地下城文化管理处盖章认证过，是野生纯杂质的那种。” “那你这种野生诗人能赚钱吗？”原烁又问。 罗追心虚地挪开了目光，片刻后，又挪回来，沉沉叹了口气，“好吧，我最多算是一颗野生的诗人种子，苗都还没抽出来的那种。我这种野生诗人当然是赚不了钱的，我之前在探索队担任文员工作，队里的人是我仅有的倾听者。” 原来是少见的同行。 同为队伍里的累赘，原烁关心地问了一句：“所以你现在是转到外勤了吗？” “不是，”罗追说，“是因为我们G08市地处偏僻，已经没有探索的价值了，再加上艰难的资源运输条件和费用问题，地下城在半年前就停止了向G08市提供救济，让我们自给自足，于是就解散了所有探索队，把人塞进了种植园和畜牧场，增加生产基础资源的劳动力。 可是种植和畜牧也是需要基础条件的，G08市……那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根本做不到独立支撑，在地下城剪断了脐带的第三个月的第一天，G08市终于油尽灯枯，宣布破产、解散，那时候，城市外围用来抵挡怪物袭击的防护带还剩下七天的电量，安全管理处提醒我们，要在七天的时限中离开城市，找到新的安居地…… 可是能去哪里呢？城市以外就是野外，地下城不会收容没用的人，其他地表城市也不该在苟延残喘中增加一个累赘，没有地方可去，没有安，也没有居。” 说到这，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倏地笑了一下，声音不大，但鼻梁上的眼镜差点儿因为肩膀的抖动又掉了下去。 原烁在一旁抱着自己的行囊，安然听故事，遽然一下打断，本想问一句“笑什么”。 但他在罗追稍稍放松下来、调整眼镜的动作中，莫名看到了一些有关美好的，却又不知其中内容。 一张嘴在感知和茫然中徘徊良久，最后在一片空白的悲伤中，选择了闭口不言。 空白——原烁的记忆也有很大一部分的空白。 在夜深人静的清醒时刻，或是某一个突然的瞬间，他总能感觉到，心脏无缘无故地、猛地跳一下，然后有一条绳索从空白的记忆海底延伸上来，紧紧捆住他，拖进水中，溺死在一片遗憾里。 遗憾什么呢？ 很遗憾，原烁不知道。 “噗通！” 他又听见了一个落水声。 原烁一转头，看见隔壁的罗追心甘情愿地掉进了自己人工挖出来的理想海域里，正不通技巧地挥动着四肢，游的很用力，一边游，一边往水下沉。 嗯……溺死在理想海里，算是喜还是悲呢？ 原烁不知道。 反正，此时此刻用肉眼观察，罗追是很高兴，虽然穿着一层闷厚的防护服，原烁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不知他在哪个话语节点拐了个弯，居然从G08市的经历，又说回了他伟大的理想，顺带踩了地下城一脚： “原烁，我跟你说，现在那些在地下城文化管理处盖章认证过的诗人，发表作品之前都是要经过层层审核的，那些东西都没有灵魂，你看看我写的，虽然都是杂质，但好歹是纯天然野生的啊，你听我再给你念一首——咳咳！” 这人显然是鞠躬还没鞠过瘾，方才那个砸在脸上的沙包的残骸还逗留在他脚边，这会儿竟然就想着重蹈覆辙了。 原烁扯了扯罗追胳膊处的绿皮，正要开口阻止。 突然，等候室的顶剧烈震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抖落下一层沙土，其中最大的一块砸在了罗追圆润的脑袋的中央，帮忙打断了一个即将发生的悲剧。 “啪！” 很大的一声，应该挺疼的。 原烁甩了甩脑袋，甩掉了因为坐的太近被波及到一些碎渣，然后抬眼去看倒霉的野生诗人。 罗追被砸之后，几乎有十几秒都是静止的，像是塞进了凝结了时间的琥珀里。 原烁担心他本就与众不同的脑袋真被砸出了问题，旧疾未愈又填新，忙问道：“你没事吧？” 罗追：“没事，不疼。” 原烁：“不疼吗？” 绿皮防护服的材质这么坚硬耐造吗？ “真的不疼，”罗追扒拉掉身上的沙土，“就是这房顶怎么突然震了一下啊？” “他是个E级。”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插进了两人的对话，是那个“河鲀”，他又醒了。 在罗追异样的安静中，原烁问了一句：“E级怎么了？” “E级——就是一群随时可能变成怪物的人，身上带着一些怪物的特制也很正常，比如拥有子弹都打不穿的表皮。小白毛，你和他相处的时候小心点，说不定下一秒他的基因稳定值就跌破99.0%，彻底变异了，到时候一口把你吃了都无处诉苦。” “河鲀”悠闲地朝罗追打了个响指， “我还是很好奇，你这个E级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码头，是违规逃出来的吧？就算城市解散了，你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植入了定位芯片的E级基因，地下城的那群控制狂也没理由大发善心放你自由，还是说，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着，“河鲀”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罗追，“显然是没有。” 罗追的脑袋低了下去，低了再低，上半身几乎要折叠在一起。 半晌，才听见他“嗯”了一声。 “河鲀”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好，还愿意承认自己是逃出来的，是个诚实的废物。” “河鲀”一转头，对上原烁那张正在接受信息、看上去有些呆愣的脸，“唉，这位细皮嫩肉的小白毛，你是第一次出门吧？刚才在门口，我还看到了送你来‘上学’的家长。” 原烁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家长，是人口资源管理处的长官。” “河鲀”语调悠扬地“哦”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逗小孩：“出门是需要长官送的，白毛，你的排场不小啊，是要去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吗？” 原烁没吭声，不打算把桃花源任务说出去。 他猜测，一旦说出口了，眼前这个“河鲀”应该会发笑，他不想听。 这个“河鲀”可能是在等候室坐久了没耐心，脑袋都发毛了，非要没事找事地多说点儿来通通风。 “河鲀”直接把原烁的沉默当做默认，接了一句：“是送你去当敢死先锋队的吧。” 然后又把话头对准了罗追，继续说：“算是我好心，再告诉你一个信息——在野外行动，要做到事不关已，视若无睹。举个例子，就像刚刚听人念诗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参与，哪个正常人上来就拽着人手念诗啊。” 罗追：“……” 原烁结合“河鲀”前后所说的信息，陡然反应过来：“所以，这一整个等候室的人，都在‘事不关己’吗？” 这一间不算宽敞的等候室，所有人应该都听到了罗追坦白自己是个E级基因。 除了他以外，有点阅历就会知道罗追不能出现在码头。 一旁，有人结束了闭眼休憩，悄悄睁开一条缝，窥视这三人临时组成的末世小课堂。 最机敏的“河鲀”很快发现了这道不需要辨别好坏的视线，转过脸，与之对视片刻。 那人朝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罗追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站起来，对着周围又鞠了一个躬，低声说：“谢谢。” 谢谢诸位没有举报一个小小E级的定位。 在外面发现一个脱离管控的E级，是可以向所在辖区举报实时位置领取赏金的。 人群中，一条毛蟹腿似的手臂忽然举了起来，向罗追挥动了两下，“劳驾，把我的那声‘谢谢’收回去，我已经向辖区举报你的行动了。” 罗追瞬间僵硬在原地，一副年轻的腰不上不下地弯在那，半晌都没动弹。 如果原烁有透视眼的话，就能看到他如丧考妣的一张脸，越发白净了。 “河鲀”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地说：“可惜，一堆傻子里面藏了个正常人，你要完蛋喽。” 罗追没答话，悲伤的不能自已，默默挪去了角落里平复心情，顺带还拉上了一个局外人似的原烁。 有个活物在旁边陪着，他大概能好受点儿，虽然这个活物讲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不会像等候室的其他人一样，百分百只会说一些损人的好话。 原烁陪着他蹲在角落，不言不语。 倒是“河鲀”远远看着角落里那两个有装可怜嫌疑的人，嗓子发痒，预备着说两句不符合人物形象的真的好话。 谁都没注意到，做完举报工作的“毛蟹腿”放下了积极发言的手臂，埋头摆弄着他的通讯器，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河鲀”犹豫着清了清嗓子，正要张口，下一秒，一只布满了坚硬鳞片的爪子穿透了等候室的天花板，正中他的脑袋，血液与脑浆四溅，炸开了花。 …… 可闻针落的沉默过后，一阵哄闹爆发开来。 “是怪物！有怪物袭击！” “这该死的码头怎么连个警报都没有！” “快逃……啊！” 满是鳞片的爪子微微一抬，带着一团血肉模糊，和滴滴答答流淌的血液，又落下了一爪子，又一个完整的人在顷刻间没了人样，变成扁扁的一团。 [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啪叽 第6章 损失 沿着这双仍然死死按在地上的爪子，原烁抬头向上看，视线闯过天花板破碎的夹层，与怪物打了个照面。 非常幸运，他在基因混乱的时代活了起码有十几年，长成了一副青年模样，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人们口中所说的怪物……嗯，怪物长得很不好看。 算了，反正怪物也听不见他的心声……说实话，这怪物不是一般的丑。 它有一颗形似龙虾的脑袋，脑袋顶上有一撮不知是触须还是毛发的，七零八落的乱成一团，可能是在干燥的风沙里待久了，始终没找到水源拾掇自己的发型，造型看上去相当狂野。 这么一颗硕大的脑袋，四肢却是粗粗短短的，很粗糙，长长的身躯由许多环节构成，像是从蜈蚣身上拆下了一部分，据为己用。 人群四下逃窜，惊叫声与风沙一齐响起，混乱成一片。 怪物还是轻轻松松地抬起爪子，再落下，数条生命接连在简单的动作中化作大自然的一捧养料。怪物摇摆着身躯，长长的尾巴甩出去，顷刻间，扫干净了后方整整一排的房屋，建筑垃圾飞扬进尘沙里，跌跌撞撞的，成了不远处辨别不清的阴影。 阴影在四周围成一圈，有意无意地搭建出了一个充满废墟的、不可逃脱的陷阱。 逃窜的人见眼前没了路，有的张皇跌坐在地，抱头哀鸣；有的干脆折返回来，掏出枪/支，朝怪物崩了几颗枪子，可惜怪物连一点儿皮都没破。 这两波人无一例外，都被怪物扫了个干净，或是一巴掌拍死，或是一尾巴甩到半空，再落地时，便没了人形。 它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原烁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怪物侵袭，想不出能做什么反抗，他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 但是很奇怪，这怪物……唯独没有对角落里的他和罗追动手。 明明他还与怪物对视了一眼，怪物早就发现他的存在了。 原烁转过头，看向怪物所在的地方，它好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停下了动作，也朝原烁看去。 原烁愣了一瞬，瞳孔微缩。 他在一双连高光也没有的乌黑眼睛里，莫名读出了一个信息：“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同时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有了具体的、非人的声音：“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 这话究竟是他在怪物眼中看到的，还是怪物传送给他的心声？ 与众不同的处境和强烈的未知合并成了一根凝结了恐惧的尖刺，压在原烁的心上。他遏制住喉咙底漫上来的不适，用力拉了一把还蹲在脚边的罗追，“我们快走！” 却没拉动。 原烁回头，语速有些快地说：“罗追，你还在愣什么？” “我……”罗追有些茫然地抬头，唯一对外暴露出来的眼睛一圈，眼边还挂着没来得及抹去的水痕，“那么多人都死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原烁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嘴唇微动：“你是有病吗？” “啊？”罗追呆住了。 原烁懒得同他多说，手臂再一用力，直接把人拽了起来，背对着怪物扫荡的地方，跑了出去。 那个“河鲀”说的没错，一上来就拽着人手念诗的，果然不正常。 罗追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身体素质比原烁还堪忧，“我们……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能跑去哪里呢？” “先找到码头的巡逻员，让他把情况上报辖区。按理说，每个港口都会有护卫队驻守，还有专门避灾区……” 原烁想也不想，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声音忽然停下——思路倒退回去，终于意识到了——刚才等候室里的剧烈震动，应该就是怪物造成的。 为什么没有警报声？ 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拉响警报的巡逻员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死了。 护卫队多半也损失惨重…… 三分钟过去，那个怪物几乎把原烁在码头见过的面孔都清理干净了，这么大的动静，护卫队却还没有来。 没有巡逻员和护卫队，他们该去哪里躲避？ “怎么停下来了？”罗追跟着前面的原烁一同停下了脚步，喘完了最重的一口气。 原烁回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脑海中响起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给他灌注了一点儿力气，“我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去，但是不能再待在原地了。” 说完，又拉着罗追启程。 “唉！” 罗追气还没喘匀，又被拽着向前，“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桃花源。 在从未体验过的运动量的刺激下，原烁当下最深的念想不由自主地蹦了出来，一遍遍无声地说：“我要去桃花源。” 可是在去桃花源之前，要先去能保住性命的地方。 罗追叫喊着：“我跑不动了！” 身后不远处，怪物再次落下一爪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它的情绪，这一爪子特别用力，像是发了怒，一下把等候室剩余的废墟都拍成了渣渣，连带着旁边的汽车和集装箱都遭了殃，一起稀里哗啦地碎了，响声和罗追耗尽了力气的喊声回绕在耳边，加重了无力的感觉。 虽然原烁的表现比罗追好些，但心慌神乱地一同乱跑下来，还是耗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手臂上再挂上一个重物，是怎么也拽不动了。 他咬着牙，拔萝卜似的，拔了拔牵着罗追的手，却连自己都没拔动，还体会到了骨头和皮肉将要分离的感觉。 风中，有玻璃块和一团黑压压的废渣向着他们二人飞来。 原烁脑袋里的声音和念想乱成了一碗芝麻糊，反应都慢了半拍，来不及躲闪，还是罗追一屁股从地上弹起来，连人带自己一起拉扯到一边，躲进了一个幸存的集装箱后面。 可惜速度还是不够快，罗追扶着眼镜一抬眼，看见原烁脸上渗出鲜血的一条划痕，红梅的色彩映衬着雪白的皮肤，仿佛一碰就碎。 罗追的心脏颤了一下，忍不住问：“疼吗？” “……” 原烁懒得答话，一抬手，看也不看的，找到了脸上微微泛痒泛疼的地方，抹了自己一手血。 人都要没命了，还管什么疼不疼。 罗追扒着集装箱的边缘，小心探着头，去看外面的情况。 他的肩膀倏地抖动一下，像是在尽力压抑着什么，随后便听见他低声说：“我去！这怪物还是准备着打团战的，又新来了好几只……” 话音一落，紧接着响起了枪/支弹/药，还有小范围爆炸的声音。 应该是护卫队剩余的战斗力来了。 罗追没回头，仍在趴在集装箱边缘，扑棱着手臂，告诉身后的原烁：“有人来救我们了！有人来了！” 原烁轻飘飘地瞄了他一眼，莫名感觉这动作像是古老的游戏里护崽的老母鸡。 就是谁也没护住。 枪声渐弱，怪物嘶吼、破坏的声音也渐弱。 耳边，还有罗追在播报实时战况，“护卫队把怪物控制住了！” 他努力压着音量，但激情不退，一来一回地拉扯着，竟然哑了嗓子： “哇！子弹扫射！” “啧，就掀起了一块皮……” “用上捕捉网了！” “啊，被怪物挣脱了……” “哦——上炸药了！” “……”原烁问，“炸死了吗？” 罗追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没，不过有只怪物被炸伤了腿，能顺利用捕捉网拖走了。” 原烁捂着心口，沉默地感受了一会儿不属于自己、也不知来源的疼痛，半晌才开口：“那应该……就要结束了吧。” “是啊！”罗追终于从集装箱边缘放手，带着轻松的肢体语言转身，一屁股坐在原烁身边，“等会儿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欸，你这伤口又流血了，别动！别再用手抹了，你一手的灰，这么小的伤口要是感染可就麻烦了。你等等，我这有东西可以处理……” 罗追从外衣的兜里拿出消毒棉片和创口贴，简单地处理了一下。 脸上多了点儿异物感，原烁忍不住挤了挤眼睛，上手摸了一下创口贴，终于把心里的感叹说出了口：“你贴身的衣服里装了好多东西。” 像取用不完一样。 罗追：“出门在外，多带点儿东西总是比较安心的。好了，外面好像没有响动了，我去看看。” “嗯……怪物都倒下了，护卫队好像就剩下三个人了……我记得港口组织的护卫队起码要有百十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呢。刚刚出现的那些，应该都是融合型的怪物，太难对付了。” 原烁为这个执着的小伙叹了口气，“等以后有条件了，我送你一本册子，不仅要把名字记录下来，还得记住他们的ID号。” “说的没错！” 罗追一下蹦起来，拉着原烁往外走，“外面都平静下来了，我们也去帮忙收拾吧……a！” 他一脚迈出集装箱遮挡的范围，一抬头，迎面飞来了一团又黑又沉的东西，正中脑门，连一声“啊”都没完整地说出口，就没了意识，轰然倒地。 事实证明，人或傻或倒霉了一次以后，很久就会面临接踵而来的第二次。 原烁受怪物影响的神思还没完全缓过来，迟钝地一抬眼，只来得及看到飞扬在罗追脑后的一片混浊沙土。 “怎么……le……” 原烁急忙上前查看，一时放松了警惕心，也得到了一个说不完话的下场，两眼一黑，也跟着倒地了。 …… 十几分钟后，当护卫队清理现场的人游走到这儿，看到两个无知无觉倒在地上的人，也没想着查看这两人的生命迹象，直接拖着两条腿，不知去往何处。 昏迷的两个人，谁也没听到护卫队的人说：“靠!躲在这鬼地方假装护卫队真是太憋屈了，不仅要迎战时不时来犯的怪物，还要担上物资损坏的风险，刚刚那怪物扫荡了一片，咱们上哪去填补物资啊？！” 另一个“护卫队队员”说：“日常消耗的物资岛上基本都有，我们如实上报今天的情况，想必也不会有太重的怪罪，船只这一趟出来，主要是为了运回去一些特殊的实验材料……先拿这两个人充数算了。” 这不就让你去桃花源了嘛[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损失 第7章 棺材 原烁是被一阵颠簸震醒的，再睁眼，入目是一片漆黑。 身体四周似乎都是坚硬的东西，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浑身上下都泛着疼，最严重的是后脑勺。 原烁捂着后脑勺悠悠转醒，然后下意识地抬起身体，想坐起来，就像每天在昏暗的早晨醒来那样。 “嘭！” 这一抬，脑门倏地撞到了什么东西，造成一颗脑袋前后都疼的局面。 原烁短暂地用左右手同时捂住了脑袋的前后，片刻后，待机的大脑意识到这样并没有用处，于是又空出了一只手，向上一抬，低于正常温度的掌心摸到了一片更加凉的。 又冷，又硬，触感像是恒温的玻璃墙。 玻璃墙距离他很近，不管是向左向右还是向上，微微一挪动，就能感受到这个空间的尽头，更别提他的脊背被迫紧紧贴着一层冰冷的底，也不知道贴了多久，都有腰酸背痛的感觉了。 现在的处境，很像是躺在吸血鬼的棺材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昏迷之前……昏迷之前周围还是那片熟悉到仿佛烙印在骨子里的黄沙，再然后是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袭来，闷头闷脑地把他们砸晕了。 哦，是他们——很不幸的，还有罗追陪他一起晕了过去，罗追在哪儿呢？ 现在和他待在同样的一片漆黑里吗？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咚咚咚”的敲打声，距离不近。 原烁吸了一口冷飕飕的空气，让原本就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带着一丝期许，把声音丢进黑暗里，“罗追？” 声音仿佛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除了碰到“棺材墙”时返回来的一点儿沉闷的回音，就只剩下无声无息了。 不是罗追在敲吗？ 那么……他现在安全吗？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打声。 这次还伴随着认亲般激动的回应：“原烁！是我！” 是罗追。 声音闷闷的，听上去，他和他一样，也被关进了“棺材”里。 原烁没察觉到，自己为这个其实还不能说是熟悉的声音松了口气，然后伸手，也敲了敲“棺材壁”，“咚咚咚”地回应，敲打的节奏要比罗追冷静许多。 他正要开口，不知哪个地方又响起热情的“咚咚咚！”，拦下了将要说的话。 原烁：“……” 这一高一低、一锤一敲的，是要来段二重奏吗？ 原烁无奈地清了清嗓子，努力抬高了声音说：“你别敲了，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吗？” 罗追似乎终于放弃了他充满激情的小手锤，人言人语地回应：“不知道，之前是……我们一起昏迷了吗？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晕的，应许是个意外。我晕过去之前就看到有人在清理现场了，但是，他们发现我们之后，不应该把我们送去治疗吗？这里黑漆漆的……也不像是……啊！我的防护服怎么没了！” 罗追说到一半时，还有几句稀碎的交谈声当做背景音，听着像是来自“棺材”外面的外面，说话的人绝对不是和他们待在同一片黑暗里的。 那会是把他们送进“棺材”里的人吗？ 原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以至于没听清罗追最后那句要紧的，只觉得他声音太大，会招来外面的人，于是轻声提醒道：“罗追，别说话了。” 已经晚了。 混浊的黑暗里裂开了一条缝，清亮的光泄漏进来，差点儿刺伤了原烁的眼睛。 有一瞬间，原烁感觉这光带来了更加冰冷的温度。 “我去——有人，有光！”罗追还在聒噪，“不！我没有防护服不能随便见光的！万一……” 那一丝光源很快膨胀开来，给肉眼能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涂上了色彩。 原烁的目光跟随着声音，朝罗追的方向看去，透过两层玻璃罩，褪去丑陋的防护服，终于看见了罗追的真容。 借着强光，罗追终于摸到了身边的眼镜，着急忙慌地戴上，厚重的眼睛隐隐约约地遮住了脸上褐色的斑点，挡住了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天真，可惜他整张脸的线条都比较顿，形状也圆，剥掉了防护服的发型如同鸡窝，几乎每一处都透着纯天然的二百五气质。 除了左眼那一圈突兀生长出来的坚甲鳞片。 一条黑色的长棍伸过来，在困着罗追的玻璃罩上重重敲了两下，“安静点儿！别吵！” 罗追瞬间噤声，闭上眼睛，缩起肩膀，紧握的拳头放在胸前，整个人颤抖着，像是在为他岌岌可危的生命祈祷。 他是个E级，拥有摇摇欲坠的基因稳定值，一旦失去了防护服的保护，在环境中暴露，就完了。 下一秒就要变成怪物了吧！ 罗追低声念叨着：“就算变成怪物了，也要变成英俊的怪物，不要丑陋的不要丑陋的……” 黑色的长棍又敲了两下，执棍的码头管理人员通过生命舱里的监控功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罗追的祈祷，不耐烦地说：“乡巴佬！基本等级比较低是吧？呵，这么害怕变成怪物，睁大眼睛来看看，这里是桃花源，整座岛都被保护着，不会受到污染的。” “啊？”罗追缓缓睁开眼，还没回神，“什么……什么什么，桃花什么源？” “桃花源。”原烁重复道。 码头管理员听见这道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疑惑地一转头，看了原烁一眼。 奇怪了。 平常上岛的人一得知自己到达了桃花源，反应多半是狂喜，偶尔夹杂了几个像小眼镜那样被“护卫队队员”拿来充数的实验材料，在惊吓过后，也会表现出仿佛中了一亿彩票的神色。 可这个人……怎么这么平静？ 别又是混进来的地下城的探子，手段还颇为蹩脚，装开心都不会。 疑惑的长棍调转了方向，敲了敲原烁的生命舱，“都下来！接受基因检测。” 紧接着，长棍向下挪，摁下了生命舱外侧的开关，把人放出来。 原烁躺着愣了三秒，才起身，转了转贯穿着酸疼的肩膀，一步步走了出去。 从光亮吝啬眷顾的地方走到视野开阔处，原烁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和罗追是躺在了集装箱里，集装箱里放着两个生命舱。 原烁瞄到其他集装箱里都是五六个人一起走出来的。 嗯……难道是因为在同一个地方捡到了两个人，两个人之间或许有什么关系，就安排放进了同一个集装箱，没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还挺贴心。 黑色的长棍落在原烁腿侧，不怀好意地敲了一下，“眼睛收起来，别乱看！头转过来，做检测了！” 这一下打得有些重了，原烁弯了膝盖，很快又听见一声呵斥：“站直了！” “后面的那个，走快点，出个箱子也磨磨唧唧的！” 罗追被声音追着，快走了几步，下意识靠近原烁，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想起来了，不是都说桃花源是末日的欢乐园吗？怎么这里的人这么凶？” 话音才落，黑色的棍子又跑到罗追面前晃了晃，“两个人分开站，贴这么紧是想当连体婴吗！” 罗追牙关一颤，当即往旁边迈了一步，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消了音。 突然，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他的脑门，“别动。” 罗追一下精神了不少，眼珠子都瞪圆了，足足用了半分钟才分辨出来，抵着他的不是枪口。 “是小型基因检测仪，紧张什么。”说话的人是码头管理员的助理，看上去要比领导正经许多，她一手握着检测仪，另一手还握着平板，需要记录检测数据。 从小到大，罗追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基因检测，最想成功的一件事，就是逃离基因检测的魔爪。 然而天不遂人愿。 地下城发布的数据显示，污染辐射对于基因稳定值的影响正在逐年增大，每年开展全民检测的次数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一年一次，增长到三个月一次，在他离开G08市之前，已经发展到了变态的半个月一次。 罗追有时候甚至想抱着市长的大腿，哭诉着说别把钱浪费在基因检测上了，用更少的钱换一把枪，一下崩了他这个最危险的人，或许能对社会稳定有更大的贡献。 当然，这句有着寻死和欠打两种作用的话，最终也没说出口。 基因检测的过程其实很短暂，只需要从拱门似的检测仪器入口进去，没有感觉地走到出口，再等待半个小时，就能得出结果了。 罗追害怕的并不是过程，而是在得出结果之后，和他同一批做检测的人会投来仇视的目光，好像他是当世十恶不赦的罪犯。 值得庆幸的是，桃花源上的基因检测简单了许多，庞大的检测仪器缩小成了能握在手里的一支电子枪，“biu——”的一声开始检测，再经过放下电子枪、眼睛凑上去看的短短几秒钟，电子枪的屏幕上就显现出了结果。 “一个E级基因者，”助理一边记录结果，一边对罗追说，“很好，你的基因条件很优秀。” [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棺材 第8章 茴香 罗追这辈子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激动得悲从中来，霎那间红了眼眶，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不由自得地向下弯曲，透过水雾，模模糊糊地对上了助理的目光。 过往的仇视与白眼化作了眼前平静的满是疏离的目光，根本接不住他的泪水。 他抬起眼镜，搓了搓眼边的鳞甲，强忍着情绪，然后一抬眼，看向原烁。 检测仪已经来到了原烁的脑门，同样是“biu——”的一声，却让工作到近乎麻木的助理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 罗追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扩大了一倍，有些意外地瞧了一眼原烁，还带着赞赏：兄台，你干了什么，基因条件变成整形美容医院的手术刀了？ 原烁平平静静地飘给他一个眼神，非常正经地表明自己什么也没干，也没条件变异成手术刀。 眼见着助理召唤来了她的领导，码头管理员和助理一大一小的两颗脑袋凑在检测仪半个巴掌大的屏幕前，嘀嘀咕咕半晌，罗追才记起来——他这位兄台是个优秀的A级基因。 这座桃花源上的人连他一个E级基因都能称赞一声“优秀”，那A级基因……岂不是牛到要上天了！ 罗追都摩拳擦掌地准备抱大腿了，却见管理员和助理双双变了脸色，与此同时，管理员挂在胸前的徽章闪烁了一下，亮起红灯。 管理员收敛起神色，提着一截神经，摘下了百合花徽章。 码头上所有管理员都会佩戴的银色百合花徽章，其实是个隐藏的扫描仪，据说扫描仪一开始的外观设计仿照了军方的通讯器，后来有人认为，岛外来客一上来就要面对“军方的通讯器”，难免会紧张，于是就替换成了百合花的造型，搭配白色的工作服，看上去更有亲和力，也靠谱。 当然，再亲和的造型也挡不住管理员随生携带的坏脾性。 纵然有所隐藏，但管理员演技不大好看，仍然挂着一副不大好看的脸色。 他左顾右盼了两眼，随后在百合花徽章侧边轻轻摁了一下，扫描仪的结果随即连接了他的脑电波，也传送到了小岛的中心——实验塔。 实验塔的某块屏幕上很快浮现出一行字：检测到可疑物品，目标身份不明，初步怀疑为…… 实验塔的程序竟然卡顿了一下，三秒过后，又“哒哒”地显现出剩下的内容：初步怀疑为实验中心成员……的家属。 坐守在屏幕前的研究员，和码头的管理员同时一震，面露疑色。 实验中心成员……的家属？ 这安防程序是坏掉了吗？ 远在实验塔的研究员沉吟了片刻，向管理员发出通讯。 管理员的通讯器催命似的“嘀嘀”响起，赶忙跑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接起来。 助理看着自家领导跟屁股后面点了个炮仗似的，顶着大腹便便的形象，难得跑得飞快，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以至于忘记了去管还站在集装箱前的两名岛外来客。 罗追踩着小碎步挪到原烁身边，和他说悄悄话：“兄台。” “……嗯。”原烁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 罗追：“你说，他们是不是在商量着要怎么招待你啊？我提醒你一下哦，咱两可以待在同一个集装箱里，一起漂洋过海的，你要是得了好处，千万别把我忘记了。” “招待？”原烁觉得这个用词不太正确，“应该是在商量着，要怎么解决我。” 看那个管理员的反应就知道了。 “解决？”罗追大大地不解，“不可能吧，你一个A级的稀有生物，他们要是真把你解决了，那不就造成了人类的一大损失。外面不都传闻，说什么，桃花源是末日的欢乐园，是低等基因的向往之地……” 说到这，罗追终于品出了一点儿味道。 这里是低等基因的向往之地，那高等基因呢？ 绝大多数的高等基因者都在人类科技与资源的集中地——地下城供着，少数被地下城安排在地表城市的管理层工作，没有高等基因者会无缘无故地来到桃花源……原烁，倒像是个被地下城忽略的意外。 原烁：“你再想想，你在桃花源以外的地方是什么待遇，而那个助理刚刚又是怎么评价你的。” 罗追轻轻“啊”了一声，“是截然相反的待遇。” “那会不会，对待我也是截然相反呢？”原烁说。 虽然，他在桃花源以外的地方，也没有享受过A级应有的待遇。 “嗯……”罗追蹙起眉，陷入了沉思，又踩着小碎步回到原来的位置。 虽然，他的小脑袋根本不会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甚至思考到某一个关键点时，还能做到很有效地回避，但以上这有极大概率出现的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原烁抛出去的这个问题足够他安静一段时间了。 另一边。 管理员接起了通讯，红着一张脸，和和气气地对着通讯那头哈了几个腰，“是的，检测仪和扫描仪的结果都上传了，您应该已经看到了，一个A级上岛，多半是地下城那边派来的侦查员。” “安防系统是辛博士亲手设计的，不可能存在漏洞，绝不会把一个侦查员判定为实验中心的家属。况且，地下城的人也没这么蠢，派个侦查员光明正大地接受我们的检测，”实验塔的研究员说，“去调取扫描仪计算出结果的过程，看看那个A级身上究竟有什么可疑物，如果是个具有杀伤力，需要立即控制住他。” “呃……好的，我这就联系城门口的安防队。”管理员不可控地冒了一脑袋的汗，强烈的热气迅速侵蚀了他的智力。 实验塔的研究员明显不耐烦了，“蠢货！先把扫描仪的内容传送过来！” “好、好的。”管理员没了思考的能力，忙不迭答应下来，又在百合花徽章侧边摁了两下。 他还听见了研究员毫不避讳地说：“提醒工程部，修改码头的扫描仪的限制，有什么异常直接一次性传送过来，省的遇见这种没头没脑的管理员，耽误时间！” “……” 管理员接连被骂了两次，竟也没生出骂回去的心思，一心只想着：今天过后，他这个成天悠闲上班的人，总算是遇上了一件可以转换成绩效的事情。 想想就高兴。 “您、您好，内容已经传送过去了。” 实验塔的研究员冷冷地“嗯”了声，打开了数据文件，用肉眼和热闹开始分析： 可疑物品是一个……红色的水晶耳钉。 这耳钉的形状好像有点眼熟……是展翅的飞鸟，但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儿见过。 身旁，一个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研究员同事，给自己冲泡了一杯咖啡，拎着杯子，悠悠踱步而来。 他瞧了眼屏幕上的飞鸟耳钉，倏地“咦”了一声，“这不是寻博士挂在花园门口的那个标志吗？颜色都一模一样，这图案有什么出处吗？怎么还被人戴在耳朵上了，这要是寻博士亲自设计的，我们是不是要找这个白毛小帅哥要版权费呀？” 研究员忽略了同事的大半段废话，抓住了最有用的信息：“你说，这是寻博士的花园的标志？确定吗？” 还没等他得到答案，屏幕上忽然闪现一个警示标志，紧接着，数据文件连同最先传送过来的扫描结果都被清空了。 “……” 这是远程发完了警告，顺带操控了他的电脑……手法是不是有些霸道了？ 当然，他也无处诉苦，只好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箭头自动游移了一圈，把安防系统前五分钟的数据都清理了干净，还把后五分钟设置成了系统更新时间，不再会有新的数据出现。 研究员陡然意识到什么，低低地“唉”了一声，整个人像挣扎的虾米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扑近屏幕。 下一秒，电脑如他意料的黑了屏，关机，重启。 同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浅啜了一口咖啡，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正好，放松眼睛，休息休息。” 研究员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叹气，“算了，我也去泡杯咖啡。” 同事热情建议：“有新的茴香拿铁，你可以试试。” 研究员闻了闻空气中的特殊味道，捏着鼻子拒绝：“不了，这辈子吃不了茴香。” 同事欠揍地笑了一声。 研究员：“这是什么猎奇的新口味？寻博士的种植园已经从植物花卉发展到蔬菜农作了吗？” “嗯，听说他闲来无事，是有换个方向研究的打算。” “得了吧，还研究呢，他不是已经放弃了研究……” 话音一顿，研究员蓦地反应过来，“刚才那番操作，肯定是来自花园那边的，但应该不是寻博士动手的吧。” “嗯。”同事弯着眉眼应了声，但没说是谁。 二人心知肚明，和寻博士亲近的也就那么几位人物了，不是实验塔的高层，就是高层家属，都不好惹。 不好惹的人物都亲自出手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小角色也没必要多费力气。 研究员冷静了片刻，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今天这事儿，你觉得要上报吗？” 同事抿了口咖啡，一口清新且浓醇的味道下肚，才缓缓说：“不用上报了吧。” 没有人发现，他握着咖啡杯的那只手，袖口下藏着一层薄汗。 嘿，第八章了，快写到寻博士登场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茴香 第9章 花园 “好吧，不上报，就当我什么也没经历过，”想去泡一杯咖啡的研究员都走到门口，脚步忽然一顿，回过头来，又朝同事问了一句，“唉，你不是我们安防部门的吧？临时过来替班的？” 握着咖啡杯的手在半空僵硬了一秒，迅速恢复正常，并且凭借优秀的社交能力，从脑子里翻找出一个安防部门的名字，“是啊，哈雷顿今天请了病假，我临时过来替一下。” “哈雷顿？我今天早晨看见过他。”研究员扒着门边说。 同事瞥了眼他紧握不放的手，有些恼了，但面上还挂着一副和声细语的笑容，“他中午的时候开始头晕，然后说浑身的骨头都疼，就回宿舍休息了。” “哦，”研究员点了点头，还没走，“你是从哪里调过来替班的？” “……” 很好，同事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他这副皮囊是刚才进门时，临时套上的，没多看一眼姓甚名谁，只在意好不好看了。 “我是在……辛博士身边的。” “真的吗！”研究员扒着门的力量还加重了一点儿，“辛博士也会关注我们这边吗！” “……” 同事脸上的笑意陡然显得苦涩，脖子生锈似的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却在研究员耳畔放大无数倍，然后他整个人从门边飞出去，远远的，同事还听见了从走廊传来的欢呼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办公区是禁止喧哗的——虽然这条规定对某位同事来说，并没有什么限制，但这不妨碍他记性好。 他对着还未关上的门缝耸了耸肩，一摊手，心想：“但愿这个比我更不遵纪守法的研究员，跟我想的是同一个辛博士。” 某位同事等到电脑完成了重启，确认过没有遗漏的数据文件，才带着见底的咖啡杯，抖着白色的长风衣离开了安防部，乘上去往花园的摆渡车。 这一路都是有监控的。 一直到花园门口，同事推开门，门口的红色风铃“叮铃”一响，才算是摆脱了一双无形的眼睛。 “你谁？” 花园扑鼻的香气还没传来，先响起了一声冷冷的问候，似乎一下就能浇灭来访者的热情。 所幸这位来访者不一般，就着这声问候品了品，还品出了一点儿甜味，眉眼一弯，嘴角一扬，张开了臂膀朝着“问候”走过去，“别装了我亲爱的宜清，我相信你一定有一路看着监控等我过来，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宜清缓缓一抬眼，算准了他的行动速度，看也不看的，在正当恰好的距离一抬眼，用鞋尖踩住了他的脚步，“谁是你亲爱的，别废话了许钦洋，我给你个机会，主动交代自己做的好事。” 踩的力气不大，一点儿不痛，甚至还没到能拦住人的程度。 许钦洋慢悠悠地停下来，抬手拨了一下耳挂的坠子，褪去伪装用的人皮，然后叉着腰凑过去，欣赏了一会儿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就仿佛遇见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带来寒冷，也带来惊喜。 “宜清啊，你这张脸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对我眼睛的一种拯救。” 宜清斜斜地看着他，没说话。 “好吧，”许钦洋收起浪荡的姿态，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对不起宜清，我错了。” 宜清轻轻“哼”了一声，等待下文。 许钦洋咳嗽了两嗓子，终于有些被迫地主动交代了：“那什么，帮我把去安防部那一路上的监控都改一下，我到了门外才想起来套一层假人皮，还有回来的那一路，顺便也改一下吧，把细枝末节都清理干净。” 宜清闻言，抬起鞋尖，放许钦洋自由活动。 许钦洋笑了笑，随手向后整理了两把发型，眉梢一挑，嘴角一扬，一句不着调的话正要说出口。 结果下一秒，宜清抬起的那条腿猛地降落，用鞋跟狠狠地赏了他一脚。 “我c！……” 一句会被哔掉的话还没成型，许钦洋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嘤嘤呜呜地发泄完了朦胧的委屈，才松开手，兵败山倾似的一屁股坐在花园的石板路上，急喘了两口气，“我说，宜清小姐，您下脚也太狠了，也不看看您穿的是什么鞋……” 许钦洋忽然想到什么，“哦，差点忘了，你鞋柜里是清一色的高跟鞋，各种颜色花样高度都有。” 所以不管怎么下脚，都只会是用高跟鞋踩的。 嗯……高跟鞋也行吧，至少美观。 “你活该。” 宜清看也不看他，坐在花园的藤椅上低着头，垂眼在平板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通，把许钦洋留在监控里的痕迹清扫干净，再把屏幕怼到他眼前， “看看，还有没有遗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这些监控在哪，知道怎么避开，还要劳烦我做后勤工作。” 许钦洋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地笑了一下，“能者多劳嘛，给你找点儿事情做。” 宜清移开脚，“多谢挂心，也不用挂心了，我忙得很。” 许钦洋的笑容陡然变得苦涩，两边眉毛都掰成了八字，龇牙咧嘴地收回受苦的脚，揉着并没有受伤的脚踝，犯了病地低声安慰了两句，然后抬眸，先在宜清脸上掠过一眼，再落到屏幕上，“想起来了，安防部门有个叫哈雷顿，要给他改一下行程表。” “不许用你的手碰我的电脑，”宜清一转手腕，收回了平板，自己上手操作，“你碰过脚了。” “是脚踝。”许钦洋的指尖顿在半空，悬而未落，争辩了一句。 “你一个少爷怎么……如此不拘小节。”宜清说。 “多谢嘴上留情啊，不好意思，从前是少爷，当腻了，今后不想当了。”许钦洋说。 …… 一来一往的争辩不算激烈，但绵绵似情长，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旁边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脚步声一停，许钦洋的屁股被踢了一脚，嗷呜了一嗓子，“谁啊！” 他怒然转头，对上一颗盖着黑头发、嵌着蓝眼睛的英俊脑袋，笑起来的时候从眼缝里流露出来的气息，就好像暖风吹拂过即将解冻的湖面。 许钦洋与这颗英俊的脑袋相识十一载，已经不会被他的皮囊骗到了，但忍不住还是“啧”了一声，“寻阡大博士，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端着一张文绉绉的脸，在背后踹我一脚的呢？” 寻阡扶着眼镜，对他笑了笑，轻声说：“习惯就好了。” 许钦洋指着他说：“你踹我还踹出习惯了？！” “我是说，你习惯就好了，”寻阡说，“你早该习惯了。” “……”许钦洋四十五度仰望花园的穹顶，哑然片刻，“感情这里三个人，只有我是受欺负的那个。” 而且另外两个人的长相还是同一季节的，唯独他，像是夏日里**过头的太阳。 “大少爷，你有这个自知之明，也算是成长了。”寻阡微微弯腰，从宜清手里接过平板，调出监控镜头。 许钦洋当即站起身，不满地对宜清说：“为什么他可以碰你的电脑！” “这能一样嘛。”宜清心说，嘴皮子没动，只懒懒地瞄了他一眼，身体往后仰，躺回了藤椅里。 藤蔓是寻阡精心培育的品种，还接受过一点儿特殊对待，韧性极好，弯曲不易折，人躺进去的时候，会被柔软的包裹住，就像薄皮馄饨的肉馅一样。 许钦洋眼看着宜清的那张脸消失在层层叶片间，被浓郁的绿色遮挡住，心脏担忧地跳了一下，下意识伸手要扶，但宜清已经躺稳了。 他那只手只好转了个方向，去扶自己的腰，安慰一天下来并不辛苦的肉/体，“寻博士，你这变形藤椅就只剩下一把了吗？我也想躺躺。” 寻阡紧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不是‘只剩下’，是只做了这么一把，培育过程中有一段时间需要让植物承受来自深渊的辐射，比较遭罪，培育完成之后能不能将它定义为植物还不好说，所以后续就不再生产它的同类了。” 许钦洋：“我靠！寻博士你有罪啊！” 这一嗓子喊的，连陷在藤蔓里的宜清也听得一激灵，拽着藤蔓就要起身。 许钦洋：“你好歹也生产一个它的同类，成双成对才不算寂寞。” “我看是你寂寞了，四处开屏还不够，成天扯着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还活着一样。” 还以为许钦洋是要进行伟大思想教育的寻阡松了口气，继续盯着屏幕。 许钦洋：“……寻博士，你什么时候能变得像你的皮囊一样，温文儒雅……如沐春风。” “分人。”寻阡说。 “分什么人？”许钦洋问。 宜清不知何时从藤蔓丛里坐起来，歪头靠在一根粗藤蔓上，正对上许钦洋疑惑的神色，“他的意思是说，对待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态度。” “就像他对待我和对待你是不一样的对吗？”许钦洋噘着嘴巴说。 宜清嫌弃地看着他，“你别犯病。” 然后一抬手，指着自己的平板说：“我说的是监控里的那个人，你难道没发现他盯着监控看了很久了吗？” 一心只在一人身上的许大少爷还真没发现，这时才去监控，在画面里一眼看到了一个白发，戳了戳寻阡的胳膊肘问：“分的是这个人吗？” 第10章 列车 说到一半的通讯突然断了，码头管理员一头雾水地放下通讯器，用力晃了晃，生怕是这通讯器在关键时候坏了。 不过，真坏了也不是晃一晃就能修好的，假坏了就更加修不好了。 管理员捣鼓着自己一直有反应、但就是连不上通讯的通讯器，从茫然到愤怒，在最后差点砸了通讯器的时候，它终于又响了，“嘀嘀”两声，唤回了神智。 管理员连忙把通讯器放在手边，听了半天却没声，这才擦亮了眼睛，看到通讯器的屏幕上显现出一个红色飞鸟的标志，扎眼的红色消散之后，一则消息映入眼帘：将身份不明者和其同伴一起送往中心花园。 中心……花园？ 一个管理员从来都没踏足，也不了解的地方。 他自从上岛以来，活动的范围只局限在码头和居住一区之间，每日的时间有三分之一用于维持生命体征，还有三分之一用来思考自己的命运和存在的意义，最后剩下的八个小时，都用在了通勤和工作赚钱上。 岛上称钱为贡献值，储存在每个居民的ID卡上。 居住区的管理处会给居民发放每日的基础需要，例如面包、水之类的，再多的，就要用贡献值去换，从事岛上的任何工作都能获取贡献值，但工作有难易之分，获得的贡献值数额也不同，管理处考虑到公平因素，就用抽签决定每个人从事的工作—— 最简单的便是每天跟在扫地机器人后面，陪同、监督机器人扫大街，当然，得到的贡献值也是最少的，非常适合想一直待在一区的居民长久地干下去。 码头管理员的工资算是一区中等偏上的水平，半年之前，管理员揣着有点儿咕囔的“钱包”四处打听，想换个工资收入更可观的工作，存更多的钱，换取更多的资源。 例如码头的垃圾清理员之类的。 可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人跟他换，还有个扫大街的闲来无事，向管理处举报他，管理处倒是很贴心的没有罚他钱，只是上门做了一番思想教育，还让他把居民生活守则抄写了十遍。 然后，他因为在工作时间埋头抄写，犯了点儿小错误，被扣了两天工资。 管理员面无表情地认下惩罚，一回家，打开了ID账户，看着余额，对着妻子和女儿委屈了半晌。 三个月前，他又忍不住开始盘算余额，这一次的计划不是换工作，而是换居住区。 每个来到桃花源的居民无非都是一个目的：提高基因稳定值。 管理员自己的基因稳定值倒是不太重要，他们一家来到桃花源有一年多了，这段时间里，他妻子的基因稳定值一直起起伏伏的，虽说数据不固定，时不时下降几个百分点，但也时不时上升，能让人看见希望。 而他女儿的稳定值……真是一直很稳定，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都不带变化一下的。 于是他就想着换区。 听说居住二区改善基因稳定值的方法比一区更全面，得到的资源也更多。 管理员之前有个邻居，说是已经在桃花源待了两年，向管理处申请过五次搬去二区，最终在与管理员相识的第三个月，带着行囊，开开心心地滚蛋了。 邻居住进二区仅仅半个月，又向管理员说了一则喜讯，二区的管理处说邻居的基因条件特殊，可以破例进入第三区，进行最有效的治疗。 在那之后，邻居就没了消息。 管理员想：或许是因为第三区的治疗环境封闭，其内容属于岛上机密，邻居不方便传信了，又或者，邻居已经痊愈，离开了桃花源，去外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也想。 他也想一家人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妻女平安，平平淡淡就好。 管理员叹了口气，又点开通讯器上的红色飞鸟标志，心说：完成这项任务之后，应该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吧。 毕竟这是工作之外，额外的任务，要另算价钱的。 管理员一边拨动着心里的算盘，感觉他们家离第二区更近一些了，一边收起通讯器，大摇大摆地朝原烁走去，“你，还有那个小眼镜，跟我走。” 戴着眼镜的罗姓男士早就站累了，倚着集装箱的边，歪歪斜斜地站着，陡然听到这么不客气的一嗓子，吓得眼镜差点儿又要从鼻梁上滑下去。 他身边还有位心比较大的，没第一时间回复管理员，倒是一转头，关心起他来了，“你这副眼镜是不是哪里撞坏了？要不要找个地方修一修？” 罗追：“……不用了。” 不是，兄台，现在是聊日常的时候吗？ 再说了，这岛上未必会有眼镜店。 桃花源—— 一个专门为低等基因者的诊所，充满了科技的气息—— 和眼镜店这种日常都不必需的存在放在一起，不太和谐。 除非这一岛的人都是近视眼。 好死不死，罗追独自在心里分析完了一通，管理员忽然看过来，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都冒着金光，然后迟迟地回答了一句，“嗯？修眼镜？是要去找眼镜店吗？等你们跟着我办完了事，出来找我，我带你们去。” “？” 罗追歪了歪脑袋，不解。 这个管理员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那个……”助理出声提醒道，“在这之前，是不是要先给他们两个办理岛上的ID账户？” “不用，先跟我走。” 管理员一扬手，展现了自己在奖金面前的行动力，一转身，就指挥着两个人跟上他，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助理落在后面，追了几个箭步赶上来，低声说：“领导，这不符合流程吧？” “这是中心花园安排的任务。流程？流程不还是实验中心那帮人定的吗？中心花园比实验中心还中心，你说我应该听哪个？”管理员振振有词。 “呃……” 助理自知工作经验尚浅，硬生生忍着一些话没说出口。 中心花园为什么比实验中心还中心？ 就因为“中心”两个字在前面吗？ 好在领导颇有自信，虽然没有读到助理的心思，但还是炫耀地说：“你这就不懂了吧。环城快速列车的地图上，中心花园那站在实验中心后面，越靠后的说明越重要。” 确定不是越靠后的越靠近岛屿边界吗？ 助理实在不明白这其中存在什么道理，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身后，罗追眼见着自己的行动路线和其他集装箱里出来的人不太一样，不免担忧起来。 别人走出集装箱，测完基因，根据基因等级分类，再被其他管理员像装货一样塞进摆渡车。 超载的摆渡车一颠一簸地行驶出去，车尾消失在城门的转角处，不知去往何处。 虽然那辆看着能把一个人挤成一张人皮，坐上去一定很不舒服，但相比之下，罗追更想放弃脚下这条徒步走向城门的路，去乘车。 就算那是辆要命的黑车……常言道“要死大家一起死”。 死的也安心嘛。 罗追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千百种自己的悲惨结局，自己吓了自己一跳，哆嗦着靠近原烁，一手抵在嘴边，在原烁耳边说，声音有些颤抖：“我感觉，前面那个大胖子不太靠谱，我们不会被卖了吧？” 原烁思索了两秒，一脸镇定地说：“不会。” “这么肯定？”罗追有点惊讶地说。 原烁看着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会。” “……”罗追沉默了两秒，低吼道，“要是你的直觉错了！我们可就没命了！” 原烁一句“我尽量不让我们没命”还没说出口，一根黑色的长棍先行返场，在罗追面前警告地晃了三晃。 罗追下意识屏息站直了，一抬眼，便看到管理员横举着棍子停下来，拧着满脸横肉，沉沉压下来的眼皮把他的目光削成了长长一根，针刺似的扎在了罗追身上。 “说什么呢？注意着点儿，我在前面都能听到你讲话。” 罗追：“没、没说什么。” 管理员“哼”了一声，转头收起长棍，“闭上嘴，跟紧了。” 说完“闭嘴”的下一秒，原烁往罗追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开了口：“放心，他肯定没听见。” 罗追眨了眨眼，点头轻声说：“我也觉得他没听见。” 要是听到了，就不是举着棍子警告这么简单的事了。 话说回来，这胖子的态度好像又变了……变得真快。 作为一个在队长庇护之下，没有为工作和收入操过心的探索队文员，罗追自然不明白，管理员幻想中的奖金在心里划过了一条细小的痕迹，带来的喜悦也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很快就没入天边，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到了。”管理员的棍子在地上敲了两下，提醒着，“去中心花园的权限只给了你们两个人，我就把你们两个送到这儿，剩下的路自己走吧。” “什么？” 罗追还没反应过来，险些没刹住脚，一脸撞上管理员厚实的脊背。 他抬起头，仰望着高耸的银白色的城墙，竟然在墙头看见了久违的阳光，亮白色的光凝聚在城墙的火炬雕塑上，像一个火种。 闪瞎了。 画面闪成了一片白茫茫，罗追捂着眼睛低头，听觉和触觉被放大了片刻。 他听见一个机械音响起：“身份识别通过，请输入权限——” “权限验证通过。” 然后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戳在他捂着眼睛的手上，绝对是管理员的棍子！ 罗追撇着嘴，忿忿一睁眼，一时倒是忘记了扒开棍子，紧盯着眼前明亮的车头，看呆了。 大概是在黄沙堆里待久了，他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是闪耀璀璨的。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能去三无黑心诊所就医（bushi）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列车 第11章 终点 车厢里也是亮晶晶的，罗追一上车，一张嘴，就是“哇”声一片。 “哇哇哇哇哇！好亮！好大！” 原烁缓步跟在他身后，平静的不像是第一次乘车，甚至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子，靠窗而坐，隔着玻璃，看着管理员在车头按下了几个操作键，然后带着助理退开到二米之外。 几秒过后，列车广播里响起“叮咚”一声，随即缓缓动起来，速度渐渐攀升，稳定在某个数值。 罗追的嗓门也跟着一路起飞，稳定在最高音，畅快飞翔了一会儿，就自己断了翅膀。 “哇——yue——咳咳咳、咳咳！天呐！我的嗓子一定是在大风黄沙里磨损了。” 车上的乘务机器人听到了声音，溜溜地走到他身边，询问罗追需要喝什么。 罗追一边咳嗽，断断续续地表达着“需要水”，一边用手比划。 乘务机器人一没听懂，二没看懂，连着问了三遍“需要喝什么”，最后递给罗追两杯玉米汁。 罗追愣了愣地接过，望着乘务机器人沉默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说：“不是，这列车看着挺智能的，怎么机器人是个智障呢？” 原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虽然原烁不知道水要怎么比划，但罗追刚刚用手划拉的三条横两根竖，显然是个杯子，杯子里什么液体都能装。 也……怪不得人家机器人看不出来。 罗追与两杯玉米汁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递给了原烁一杯，然后开始嘬吸管。 “哇！好烫！” 罗追一嘴下去还没品出味道，立马撤回了两瓣嘴唇，吐着舌头散热气。 原烁听见这动静，往身旁瞄了一眼，默默放下了贴在嘴边的杯子，“你当心点。” 罗追骂道：“那机器人果然是个智障！桃花源看上去发达，为什么还用这么劣质的机器人？” 原烁晃悠着杯子，慢吞吞地说：“或许是因为……没什么人会坐这趟车。” 罗追还吐着舌头，说话有些含糊：“嗯？你什么意思？” “你发现了吗？”原烁说，“从列车平稳下来开始，就看不到车窗外的景色了，都是一片黑。” 罗追陡然一惊，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窗户，“真的啊，都是黑色，好像一直在隧道里前行。唉，会不会是一直都在隧道里？” “不会，”原烁肯定道，“我一直注意着窗外，这一路上只能看见窗外的平地——也就是行程前开始的那片土地，等到……大概是进入了生活区，类似房子的建筑稍微露了一个角，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种设定，很像是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故意隐瞒？生活区能有什么秘密？不就是房子、人，和一些基础设施吗？”罗追终于晾完了舌头和玉米汁，用吸管让二位来了一场相遇，浓香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短暂的满足之后，他发出了和老大爷品茶一样的声音。 “……” 原烁挪着屁股往旁边坐了一点儿，有些不自在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低着脑袋吸了一下吸管，继续说：“总之，尽管桃花源在岛外的风评不错，我们还是要小心着点儿。” 罗追点了点头，“知道知道，我出来之前，我的队长还特意嘱咐过我许多事情，我也跟他保证了，一定会回去看他的，肯定得小心。” 队长…… 这两个就好像是固定的程序，一旦出现，原烁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个人影。 何塞队长以前也喜欢叮嘱他小心，可是他一个文员，明明是队伍里最安全的一个人。 “怎么了？”罗追问。 “没事，”原烁有点儿恍惚地摇了摇头，“就是觉得，这玉米汁太甜了。” “太甜了吗？”罗追说着又喝了一口，杯子已经见底了，“没有啊，你味觉这么灵敏的吗？像你这么灵敏的人，是不是不太适合吃压缩食物和营养剂？不然嘴巴里永远都是淡的，岂不是很可怜。” 这一说，又把原烁的思绪拉回了从前在探索队的时候，想起了队伍里的条件，“嗯……是不太好吃，但是也没有其他选择，蔬菜水果什么的都比较贵。而且队伍里的大家都很辛苦，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野外，只有我一个人能安安稳稳地做一顿饭，能坐在椅子上、靠着桌子吃饭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罗追喝完了玉米汁，忽然不太合适地“啊”了一声，“你说了好多话。” “……”原烁沉默了片刻，“你是一个诗人。” 罗追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野生的。” “……” 原烁咬着吸管，歪着身子往靠窗的方向倾斜，半边脸在墙上贴了一会儿，倏地松了口，无声地笑了一下。 罗追盯着原烁的手，觊觎他手里那杯没喝完的玉米汁，空荡荡地咽了一口空气，“笑什么？我不仅是野生的，还是自封的呢。” 原烁抿着嘴角说：“没什么。唉，那个乘务机器人又回来了，你可以让它再给你倒一杯玉米汁。” 罗追动了动嘴巴，先是咕囔了原烁两句，然后咕囔机器人，“算了吧，它就是个钢铁智障，根本听不懂我的话，说不定还……” 话说到一半，悠哉行走的机器人陡然“嘎吱”一响，摆正了脑袋，两边的机械手也旋转一圈，然后加快了速度朝原烁和罗追走去。 像是……蓄势待发……要来进攻…… 罗追愣了愣，指着机器人说：“它怎么……唉！” 一句话未完，原烁意识到不对，一把抓起罗追的领口，往外一堆，“别愣着，先走！” 然而，罗追一动不动。 感叹号过后寂静了整整三秒钟。 原烁与罗追对视着，一个是推不动人，一个是还没反应过来。 “走。”原烁又吐了一个字。 罗追浑身打了个激灵，把喝完的杯子放在小桌板上，伸直了腿，脚底在地面一抵，整个人几乎弹射出去，顺便反手抓住了原烁一起跑。 可是，也没什么地方能跑的。 他们在车厢里，空间是长长的一条，只有从座位到车头的这段距离，是尚且能挣扎一下的。 难道要跳车吗？ 列车这种速度，跳出去必死无疑的吧？ 罗追的速度慢了下来，走神的一瞬间，一只拉长的机械手从背后窜出来，摁在他的肩膀上。 原烁偏了偏肩膀，伸手过去，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短刀，一下切断了机械手，“没事了，继续走。” “可是……”罗追转头看了原烁一眼，像是被毒哑了，声音很轻地说，“这么小一个车厢，我们能夺去哪里呢？” “你刚才还说车里大。”原烁淡淡地说。 “不是！”罗追就哑了一瞬间，这一句的音量再次飙升，“兄台，现在是翻旧账的时候吗！” “不清楚，”原烁说，“但我知道，绝对不能在那里坐着，待在原地等死的死法太难看了。”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罗追的心房震动了一下，再次迈开腿。 但是来不及了。 一只崭新的机械手探过来，拽住了他向前的脚腕，所幸不是捂住了嘴，还给他留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再有道理也没用啊兄台！” 原烁一声不吭地被另一只机械手抓住了。 等到他们两个都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掰着，转过身，两支不知有什么作用的喷雾出现在他们眼前，原烁才措好词，没有高低起伏地对罗追说：“抱歉，白给你灌了一碗鸡汤。” 罗追无话可说。 他也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乘务机器人已经不疾不徐地走到他们面前，收回了延长的机械手，转着猩红的眼珠，看了看原烁，又看了看罗追，好似在确认什么。 下一秒，它按下了喷头，左边一声“滋——”，右边一声“滋——”。 带着刺鼻气味的水雾喷洒出来，轻飘飘的，却在眼皮上压了千斤重，眼皮一眨一眨的没挣扎多久，就阖上了，双双沉睡，什么也不知道了。 列车到达目的地时，原烁和罗追都还没醒，被机器人放倒之后大剌剌地铺在地板上，后背凉了一路。 第一个来接车的人上车一看这场面，惊得魂都跳出了身体。 许钦洋一边回想着是哪里出了纰漏，一边颤抖着手去探两人的鼻息。 还有气。 还好，还好。 “这是怎么了？”熟悉清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钦洋的魂魄又往外蹦了三蹦，抚着胸前缓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说话的寻阡将他拨到一边，径自上前，神色看不出什么，但动作和呼吸明显急了。 这明明是一次由他筹谋的相遇。 有什么好急的？ 许钦洋正要开口问，忽地一只手指伸过来，拦在他嘴边，抬眼一看，是宜清。 宜清对他摇了摇头。 许钦洋呆了一呆，点了两下头。 宜清这才放下手，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一看就知道是你忘记修改车上的保密机器人了。别多问，少讨打，赶紧走。” 说着就站起身，复又蹲下来，多交代了一句，“哦，你记得把另一个昏迷的倒霉蛋带上，带去实验室，我看他身上已经有变异体征了。” 说完就真的走了，留许钦洋一个人吭哧吭哧的搬运。 搬到门边的时候，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这二人世界，要不要给他兄弟关了门。 算了，算了，他兄弟寻阡大博士看着是个正人君子呢。 嗯，看着。 于是敞着门，透着风，继续搬运。 博士的花园里有送风系统，一缕清风送入车厢内，有些凉了，却吹不冷被皮肉包裹着的一颗心。 把原烁扶起来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寻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逐渐上升的体温。 他坐在原烁旁边，静静注视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原烁纤长的睫毛上拨弄了一下，心说：这睫毛怎么长成了黑白相间的样子？ 怪整齐的。 眼下多了一个小疤，是在哪里受的伤？ 人好像瘦了很多，是在外面过得不好吗？ 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你不知道，我很想你。 第12章 副本 虽然这份想念，是他咎由自取。 三年前，是寻阡亲自把原烁送出岛的。 如今再见，心情很是复杂。 沉重的想念化成了一声冗长的叹息，寻阡在原烁身边卸了力，一直挺拔的脊骨也软了下来，整个人塌陷在这个不熟悉的座椅里，难得放松。 他偏了偏脑袋，去看原烁，又在他的发尾拨了拨。 头发好像太长了，也不知道剪剪…… 还是没人给你剪呢？ 花园里好像还有剪头发的工具，找个时间翻出来给他剪剪头发，看着清爽点儿，也更好看。不过不剪也挺好看的。 寻阡蓦地笑了一下，笑的时候目光落在原烁身上，久久不放。 幸好许钦洋这会儿不在，不然，寻阡博士为情所痴的傻子形象就要宣扬出去了。 什么时候醒过来呢？ 寻阡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又看了看原烁，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呼吸也乱了。 他想原烁醒过来，但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醒过来的原烁。 嗯……要不就笑一笑，然后用过于标准的社交句式对原烁说：“你好，我叫寻阡。” 然后再编点故事，告诉原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顺便趁着原烁刚醒，思绪懵懵的，还可以套出他上岛的原因。 可是这样，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一切，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有点不甘心。 而且还骗人了。 良心不安。 也没有特别不安。 他已经骗过原烁一次了，就在三年前，把原烁送出岛的那一天。 算了，不纠结了，趁着原烁还没醒…… 寻阡博士端坐起来，两手捏着座位的两侧，倾斜身体，像是第一次一样，一点一点地靠近，近到鼻尖贴着鼻尖，急促的呼吸接触到平缓的，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还有愈发热烈的趋势。 就在这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许钦洋的声音：“唉！你不许上去！” 紧接着是一串急冲冲的脚步声。 寻阡身形一僵，缓缓把探出去的身体缩回来，在座位上瘫了一瞬间，叹了口气，又正襟危坐起来。 罗追一上车，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刚认识的还在昏迷的好朋友坐在列车的爱心专座上，旁边是一个不认识的笑眯眯的衬衫男。 队长跟他说过，这种男的一般不是什么好人。 遇到坏人要怎么做来着？ 队长没教过这个。 以前遇到坏人或者怪物，都是队长冲在前面，罗追是躲在后面旁观的那个，只有眼睛学会了要如何使用武器、如何躲开各种陷阱，四肢和脑袋尚且处在学龄前，什么都不会，只好与衬衫男对视了几秒钟，然后一个转身，看到身后追来的风衣男，看样子和衬衫男是一伙的。 这前后夹击，各个击破，肯定是有图谋的。 罗追心一横，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咬着牙扑向原烁，一脑袋撞在了人锁骨上，不仅把自己的脑门撞疼了一点儿，还把原烁锁骨的皮肤撞出了一片薄红。 罗追张开了臂膀，半抱住原烁，一脸凛然赴死地看着寻阡：“不许你对他做什么！” 寻阡挑了挑眉，没说话。 罗追带着百分之百的警惕，没发现自己手下用的力气越来越重了，不自觉地往昏迷的原烁怀里靠。 寻阡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正考虑着，要用什么力道推开这个看上去比原烁还要瘦弱的男的，只是犹豫了一下，车门那边又出现了一个打扰的人，是许钦洋。 这位少爷追个人还能追出悠哉悠哉的步调，最后斜着身体靠在门边，双臂环抱在胸前，下巴微微仰着，嘴角吊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哟，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寻阡憋在后槽牙的气还没发出去，这人一出现，倒是多了一个出气的地方。 寻阡用食指挑了一下镜框，冷冷地开口：“许大少爷这两年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连个人也追不上。” “这不是今天干的事情有点儿多，一时使不上劲……”许钦洋话说了一半，方才意识到另一层意思，歪着的身体不知怎的，一下失去了平衡，肩膀摩擦着车厢滑下去，险些没站稳，模样还有些滑稽。 许钦洋整理着衣襟，站稳之后缓了一口气，有些牙疼地问：“你这话说的……嘶，话里有话吧。” “嗯？”寻阡说，“我说我的，怎么理解是你的事。” 许钦洋：“死狐狸。” 寻阡依旧笑笑，没说话。 但他的笑容太过和煦，能看出来心情不好。 兄弟心情不好，许钦洋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用一声咳嗽把太过明显的幸灾乐祸隐藏起来，一抬脚，人模人样地走上车厢，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在身前晃悠，指着罗追说：“小眼镜，你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抱着别人不放，这不是耍流氓吗？” 罗追阅历不足，没见识过这种手段，惊得说话磕巴了一下，“你、你你你你胡说，这是我朋友，我是怕你们对他有不好的心思。” 许钦洋点了点头，对罗追的真诚表示肯定，紧接着伸手一扒拉，轻而易举地把他从原烁身上脱下来，又在寻阡眼前打了个响指：“搞定了。” 寻阡收敛起笑容，“赶紧带他走，他的变异体征那么明显，先带去做一套检查。” 罗追：“……什么，检查？” 寻阡非常没有职业素养地说：“很简单的检查，就是抽血、放血、电击之类的。” “什么！”罗追大惊失色，看着寻阡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出自地下黑作坊的歹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许钦洋掂量了一会儿，安慰地拍了拍小眼镜的肩膀，回答说：“桃花源啊，这里是桃花源最深处，最隐秘的一个地方。你是第一次上岛的人吧？恭喜你，初次上岛就进入了隐藏副本。” 罗追被他拎着衣领，这两下肩膀没有拍实，并没有感觉到安慰，反而颤抖了一下肩膀，声音很虚地说：“你……你们……桃花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许钦洋：“你问我吗？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正确答案？” 罗追苦着个脸：“……” “行了，别吓唬人，一个两个都不正经的。” 一个真正温和的声音出现在许钦洋和罗追身后，还在悲伤的罗追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许钦洋被吓了一跳，一转身，嬉皮笑脸地迎上去，“宜清！” 宜清盯着他拎人的手。 许钦洋“啪”一下放开了手，罗追措不及防地趴在最近的座椅上，下巴磕到了扶手，“嘶……” 宜清淡淡地问：“没事吧？” 下巴多了一处破皮，一点点鲜血从破开的边缘溢出来，罗追轻轻抹了一下，沾了一个指头的红色，眼前瞬间晕眩，“……破、破皮了吗？” 说着就要栽倒。 许钦洋看见宜清上前想把人扶起来的动作，连忙一侧身，抢先出手，“来，坐稳了。”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学龄前儿童。 罗追：“……” 变脸怪。 宜清推着许钦洋的肩膀，一把将他赶到旁边，直接一个上手，捏着罗追的下巴把脸掰到眼前，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血液的颜色变深了，照理来说，他的变异程度不浅。” 视线向上，又看到罗追眼周的一圈鳞甲，“皮肤表面也出现了异化，嗯……这位戴着眼镜的先生，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维持人样的吗？” 罗追先是被宜清忽然凑近的脸惊了一跳，呼吸急促，耳尖染上了一抹绯红。 轰然涌上大脑的一股热意散去，罗追嘴角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开口仍然是结巴：“我……我本来就是……” 嗯？不对啊。 刚才那话…… 不对不对，漂亮姐姐应该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在措辞上有一点点问题，绝对不是故意的！ 罗追自顾自地一点头，结束了没有尾巴的答话。 宜清：“……” 几个意思？ 许钦洋伸出一根手指，从后戳了戳宜清的肩膀。 宜清没回头，但嘴上问着：“干什么？” 许钦洋扭扭捏捏地开口：“你观察变异生物就观察，离那么近干什么？” 宜清：“我观察不得离近一点儿，再说了，他还没有变异。许钦洋，过来帮个忙。” 许钦洋听她出口是三个字，正正经经的大名，登时不乐意了：“两个步子的事，过去干嘛。”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寻阡遽然出声：“让你过去把眼镜带走，再一次送进实验室，好好观察。” 宜清转身，看着许钦洋说：“是啊，你这个没用的，刚才把我的实验物弄跑了，现在不应该再抓回去，将功赎罪吗？” 许钦洋立马收起了臭脸，两手一拍，笑的谄媚灿烂，“应该应该，乐意之至。” 许钦洋摩擦着拳头走向罗追。 罗追这会儿受了小伤，身上不知道是哪里跟着出了问题，一双腿愣是连逃跑的力气也没了，缩在座椅里一动不动。 他想起原烁说的不能待在原地等死，不敢面对地闭上了眼睛，但被许钦洋架着离开的时候，还是睁开了，远远地望了一眼原烁。 原烁还闭着眼睛。 他没看到，原烁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在被罗追撞了一头的时候，原烁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找到睁眼的机会。 他一睁眼，面对三个成年人，其中还有一个声音懒懒散散，但听得出来精力不错，想必是个能在城市生态园陪纯种牛赛跑的年轻男人，不管是从数量还是实力上看，他都没有用拳头和腿脚取胜的可能，救不了罗追，可能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只盯着罗追不放，还留他在车上待着呢？ 虽然身边还坐着一个看守吧…… “在想什么？” 身边的看守说话了。 原烁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下了一跳，忍不住又颤抖了一下睫毛，片刻后，再次闭上了眼。 不对，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看守这是在……和他说话吗？ “怎么又闭上眼睛了？” 看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原烁像是一个在起跑线后等待了许久的选手，终于听到了起跑的哨声响起，没由来的，心跳漏了一拍，下一秒，他用尽全身力气冲刺出去，猛地睁开了眼，看见了一张各个角落都画着笑容符号的脸。 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