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魁梧如铁塔的身影卷着狂风瞬息而至,速度快得旁人只能看到一抹残影。
一只大手,缠绕着土黄色的厚重灵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楚狂澜再次抡起的锤柄,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拳头带着破风声,重重砸在楚狂澜的后脑勺上。
砰!
“嗷!”
楚狂澜惨叫一声,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狮鹫背上栽下来,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那狂暴的火焰瞬间熄了大半。
出手的是一名同样穿着赤红劲装、但款式更显厚重的中年大汉,气息雄浑,深不可测。
他怒目圆睁,一手死死按住楚狂澜的肩膀,力量之大让楚狂澜龇牙咧嘴,另一只手粗暴地将他脑袋往下按,对着晚玉衡的方向,厉声吼道:“孽障!还不快给这位前辈赔礼道歉!谁给你的狗胆当街行凶!”
声音洪亮,震得周围人耳膜发麻,都不自觉揉了揉耳朵。
晚玉衡也后退半步,将兜帽压得更深,嘴角抽抽。
炎阳宗大嗓门真是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
楚狂澜被按得弯下腰,脑袋还隐隐作痛,满脸的不服气,梗着脖子嘟囔道:“师叔!我哪行凶了?就是切磋!切磋一下嘛……”
“闭嘴!再狡辩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大汉又是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不减,打得楚狂澜“哎哟”一声,彻底蔫了。
大汉这才转向晚玉衡,脸上换上凝重与歉意,抱拳深深一躬:“在下炎阳宗护法熊烈!劣徒楚狂澜不知天高地厚,莽撞冲撞了前辈,万望前辈海涵,莫与这不知死活的浑小子一般见识!不知前辈府邸何处?择日我炎阳宗必定携重礼登门致歉!”
姿态放得很低,眼神深处是对晚玉衡的深深忌惮。
这到底是什么人,从未见过,他都无法探其深浅。
晚玉衡静静站着,心想不愧是大宗门的人。
拥有古老传承的宗门和家族,必然都是有眼界的,他们高傲却又谦卑,不怕事却也不惹事,拥有着底层修士嗤之以鼻的修养。
而这种修养,就是千万年来他们立足的根本。
她没有回应熊烈的道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只有那周身弥漫的,仿佛能冻僵灵魂的死寂阴冷,无声地宣示着她的不耐。
熊烈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更沉,暗道果然不好相与,但观察晚玉衡的神色又不像想要追究的模样,刚才也没下死手,应该这事儿就此揭过了。
希望如此,这混小子可别给他们宗门招来惹不起的祸患。
他死死按住还想抬头说话的楚狂澜,再次喝道:“还不快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拖着他就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被拖着的楚狂澜猛地挣扎回头,不顾师叔铁钳般的手,眼睛亮得吓人,朝着晚玉衡的方向兴奋地挥手大喊:“前辈!前辈!有空再约架啊!我叫楚狂澜!炎阳宗楚狂澜!下次我一定……”
“约你个头!给老子闭嘴!”
熊烈暴怒,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爆栗砸下,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咆哮,“这不是咱们赤焰谷!再敢惹是生非,老子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回炉子里重铸!”
骂骂咧咧地拖着一路“哎哟”叫唤,却依旧不死心往后张望的少年迅速消失在人群深处。
隐约还能听到熊烈压得极低,带着后怕的训斥:“……蠢货!刚才她要是想,一个念头就能把你冻成渣!收起你那点不知死活的念头!离那种人远点!越远越好!”
楚狂澜委屈的声音传来:“师叔…疼!可…可只有这样的强者,才配做我的对手……呃,还有朋友嘛……”随即又被一记闷响和痛哼打断。
周围的旁观者这才如梦初醒,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看向晚玉衡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与后怕。
之前站在她附近的人更是下意识地又退开几步,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敬。那看似惊险的战斗,在明眼人和此刻回味过来的人群看来,根本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游戏。
晚玉衡那深不见底的修为与漠视生死的冰冷,令人胆寒。
晚玉衡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她漠然地转身,走向人群相对稀疏的另一侧。所过之处,人潮依旧如同被无形利刃劈开,自动分离出一条道路,敬畏地与那道黑袍身影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刻意的惊喜,显得格外突兀的声音,穿透了这片因敬畏而略显沉闷的空气,在晚玉衡身侧响起:
“哎呀呀!仙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缘分!妙不可言的缘分!”
晚玉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未曾偏转一下。她能感觉到,随着这声音的靠近,周围那些躲避的人群中,投来了更多混杂着惊讶、敬佩甚至看好戏的目光。
不过那些目光是看向裴无因的,就像是看一个奔赴死亡的勇士。
裴无因摇着他那把描金折扇,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玩世不恭又略带浮夸的笑容,在一众“勇士”般的目光注视下,施施然走到晚玉衡身边,与她保持了半步的距离,既显得亲近又不至于触碰到晚玉衡的底线。
他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拒人千里的寒意,自顾自地套着近乎:“昨夜一别,在下可是对仙子您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啊!今日这万法城盛事,竟又能遇见,当真是……”
“闭嘴。”
晚玉衡冰冷平直的声音打断了他,像一滩冰水浇透了裴无因精心营造的热情氛围。
她依旧目视前方,兜帽的边缘微微转向裴无因的方向,那空洞红瞳的视线似乎落在了他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落在更虚无的某处。
“让你的人滚。不然,我不介意送你个人头。”
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那森森的鬼气却如同实质的冰针,精准地刺向裴无因的识海。两人心知肚明,指的是那个自以为隐匿得极好、一直缀在远处的影七。
裴无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用展开的折扇优雅地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天生含笑此刻却掠过一丝真正惊异的桃花眼,声音依旧轻松,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郑重:“唉呀呀,看来是在下小觑仙子了。影七那点微末伎俩,果然瞒不过您的法眼……失礼,失礼。”
他嘴上讨饶,眼神却亮得惊人。
“别再试探。” 晚玉衡的声音毫无波澜,“代价你付不起。”
“仙子教训的是,在下再也不敢了!”
裴无因立刻从善如流地告饶,姿态放得极低,扇子摇得更欢了,仿佛要将那点尴尬和寒意都扇走。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裴无因手中折扇轻摇发出的细微风声,以及他不时朝着周围人群中几位姿容出众的女修抛去的、带着几分轻佻风流意味的眼神和微笑。
突然,刚刚因楚狂澜闹剧而短暂平息的喧哗声浪再次高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
“天衍剑宗!”
“嘶…好快的剑!”
“快看!是天衍剑宗的剑修!”
只见街道尽头,数十道雪亮的剑光如同撕裂晨雾的匹练,整齐划一地贴着地面疾驰而来。剑光过处,空气被割裂,发出低沉的嗡鸣。
每一道剑光上都立着一名白衣胜雪、身姿挺拔的修士,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电。
他们速度极快,衣袂飘飘,如同一群御风而行的白鹤,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孤高剑气,瞬间掠过人群头顶宽敞的通道,只留下一片凛冽的剑意和无数仰望惊叹的目光。
整个过程迅捷、整齐、肃杀、威严。
晚玉衡黑袍下的指尖,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呵,”身旁的裴无因发出一声轻嗤,语气带着惯常的玩味,声音不高,恰好能让晚玉衡听到,“装模作样,天衍剑宗还是这么爱摆谱儿啊。”
天衍剑宗。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无声地刺入晚玉衡,或者说纪千秋意识的最深处。
三百年前……他曾佩剑立于山门之前,意气风发……亦是如今那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所栖身的宗门。
兜帽阴影下,那双空洞的红瞳深处,仿佛有极其短暂的、沉渣泛起般的复杂光影掠过,搅动着沉淀了三百年的恨意与冰冷记忆的碎片,但最终,一切又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
裴无因并未察觉这瞬间的异样。
喧哗声尚未平息,一股清雅馥郁、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纯净莲香的微风,又徐徐拂过喧嚣的空气,沁人心脾。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目光投向天空。
一座巨大的、散发出柔和圣洁光辉的莲花台,正由八名身着素雅纱衣,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抬着,凌空缓缓飘来。
莲花台共有九层花瓣,每一瓣都晶莹剔透,流转着神秘的符文光晕。重重叠叠的白色轻纱从莲台四周垂落,随风轻扬,将莲台内部遮掩得影影绰绰,只能透过薄纱隐约看到几道姿态曼妙、气息缥缈的人影端坐其中,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充满了朦胧而神圣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