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要救你,”五条悟声音轻快说道,还带着一点京都的腔调,“但是已经救出来了。对于你来说,大概是现在出来比较好吧。”
李璇真望着这个年轻人,他的手在袖子里,站立的姿态格外符合贵族的仪态,李璇真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慢的抬升,踩着虚空落在瓷瓶上面,对着五条悟微微一笑:“今天的空气还真是好啊。”
五条悟看了李璇真一秒,像是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你是疯了吗?”
看看这里,这里这么的凌乱,任谁看来,也绝对不会是干净可以呼吸的场所吧。
“下面已经很久没有通风换气了哦。”李璇真提醒。
虽然不是洁癖的五条悟还是后退了一步,他即使没有上过几天的义务教育,但还是懂得细菌的危害性,虽然有无下限,但是——
对方绝对是带着很多污染源的吧!
李璇真眨了下眼睛:“逗你玩的啦,修真者有自洁的能力。”
【修真者:东大的修行者。】
“这样也很恶心的吧。”
“哈哈哈。”李璇真愉快的笑了起来。
李璇真有着爆米花色的头发和栗子颜色的眼睛,普一出来就像是炸裂开的烟花,焕丽的不可思议,他望着五条悟,看着悬挂在对方头顶的宝石,他的手伸了出来,一颗红色的宝石就落在他的手上:“送你的礼物。”
“什么?我才不会接受这样的贿赂呢。”
“唉?”这是你头上的宝石啊,李璇真收了回来,“你说不定会后悔哦。”
“谁会后悔这种东西啊。”五条悟怀疑对方大概是被关疯了。
李璇真正要说点什么,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他转过头去,看到侍女在门口,打开了门,接着进来的是五条优人,看到了挂在巨大瓷瓶上的两个孩子:“大人,神子大人,这是……”看到李璇真一时语塞,这是美丽的孩子,他的头上是毛绒绒的发饰,将他的头发编成了双髻,挂着小铃铛,转头看向自己,头上的小铃铛发出铃铃的声响。
“我救了他,显而易见的事。”五条悟觉得每次都要他来重复一遍有点无聊了,他抱住自己的手臂,又开始纠结了起来,都怪李璇真这个家伙,打断了他的思维,害得他也说了“救”这个字眼,可他分明没有任何想要救对方的想法。
白日有风,五条悟的衣裾下是黑色的布料,似片翻飞的落叶,他如同仙鹤一般轻巧的落在地上,姿态冷淡极了。
“这是妖怪吧?”五条优人不可置信的道,“您把妖怪放出来了?”
这种审问的态度很让人觉得讨厌,他又不是家里的那些笨蛋,哪里会把人放出来,他可是带着特别好的目的,五条悟讨厌这些不分轻重的家伙,明明他只是个孩子,却要为了他们这些老家伙努力,究竟谁才是下属啊?
“并不是,我只是让对方接受审查而已。”五条悟冷淡的说道,“通知家老们干活吧。他们的老骨头也该动动了,免得总是让我怀疑自己在和一堆腐尸说话。”
“那是家老,大人。”
“哦,”五条悟淡定的说,“我就在吩咐家老阁下(かっか)。”
“好吧,”五条优人叹气,看着李璇真的眼神有些冰冷,“千幻大人,请您下来吧。”
“我有名字——”他踩着瓷器的边缘,慢慢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说道,“李璇真。”他并不喜欢人类把他的名字所隐去,用别的东西代替,他不知道千幻狐仙的由来,李璇真比较认可自己在东大的称呼——养蝉人。
“……”五条优人不禁看向五条悟,对方的面容在晦暗的房间中,显出辉煌的炸亮,既没有打断李璇真,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于是无奈的道,“好的,李璇真。”
“能知道我将面临什么吗?”李璇真好奇的问。他像是并不担心自己在人类这里会面临怎样的对待,既没有逃走,也没有隐藏,或者是祈求能够活下去,反而直接询问对方具体的事项。
“这……”五条优人一想将要发生一系列问题就忍不住想要离开这里,“首先,要带您去家老那里,因为这也是神子大人吩咐的,其次是要通知东大,但因为朝代已经变化很大,也不确定是否会有相应的资料,如果可能的话呢,会通知相应的部门进行协调,得出一个最优方案,最好的结果是您被送回家,但是其中也有一些的误差,比如说,《恶行动物驱逐法》,再比如,《优等动物迁移手册》……要视您的能力以及曾经对社会造成的危害而定……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因为最新的资料并没有显示……”
“好了。”五条悟打断了,吵死了,总是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多拔除几个咒灵,他闭上眼睛。
“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大人。”五条优人接着说道,“比处刑对方还要的麻烦,因为我们主要负责的还是咒术界这块,这么多年都没有越界过,但是现在我们这样做,就要给妖界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了,尤其是我们这边还和妖怪们有着贸易往来,一些特殊的咒具都需要他们的维护。”
高大的榉树和朴树肆意的生长,这里繁茂的老树枝桠众多,遮天蔽日,铺天盖地的水汽席卷而来,五条悟闭上眼睛,树叶的阴影从他的面容滑过。
真是聒噪啊。
“小少爷。”有女人在说话,五条悟颦眉,望了过去,是母亲,她在这里做什么?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而是五条一族的普通族人,因为五条悟有了高的地位,他的母亲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术士,而是个普通的看不到一点咒灵的女人。
她穿着紫色的留袖,撑着白色的阳伞,背对着他们,正在浇花,那花盛开的非常漂亮,有专门的园艺师负责打理,修剪,除草,五条夫人每天只需要做的工作是浇水就够了。
“我听见了你们的脚步声,”李璇真望了过去,一个女人缓缓的踏步而来,“又调皮了,是吗?家老们吩咐了,你要好好听课,做作业。”
露珠在干净的叶片上滚动,花朵挺立,色彩饱满,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和隐约的花香,她慢慢的说道,就像是每个母亲一样,她注视着五条悟,思考着家老们让她传达的话:
“……还有,今天吃了点心,就别太淘气了,乖乖地学习啊。”
“啊,有人?”对方梳着丸髷,里面穿着白色襦袢,“这是……”她从树后面走出,“这是优人大人啊,请问这是要去哪里呢?”她的目光落在了李璇真的身上,“咦?”
“狐妖。母亲。”五条悟如此说道。
“夫人好。”李璇真跟着问候了一声,他自然知道人类的礼仪。
“唔。”对方有些神思讶然,她的头上戴着珍珠的饰品,低头看着五条悟,“禅院的小少爷,你不喜欢吗?”她误解了对方,“要和一个狐妖做朋友吗?”
“他太聒噪了。”五条悟如此说道,“还有,不是朋友。”
“哎呀,还是孩子脾气,”五条夫人抿嘴笑道,“我今天和几个太太们聊天,聊到你了呢……哎,”她看到五条悟转身离开,不由的说道,“怎么又要走了啊,不吃一点东西吗?你的头还舒服吗?”
五条悟回过头。
“最近,那些医疗咒术师中间又出了一个天才,族老们说……”
五条悟一听到族老两个字,转身就走。
“好吧,”女人叹气,“我通知了礼子,让她带你去吃点东西。”
还是没有放对方离开。
“不用了,夫人。”五条优人说道,“少爷,找家老们有事。”
“嗯,好的。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五条夫人这才放对方离开。
五条悟走远了些,忽然转头问道:“你能变成对方的样子吗?”
“什么?”
“变成我母亲的模样。”他仿佛无所谓的说。
“可以是可以,但是……”李璇真觉得不太礼貌。
“那么就来吧。”果断的语气。
李璇真看了一眼五条优人,这一刻莫名的和对方的心情趋同了,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呐。
少年的身体微微发亮,原本的狐狸眼变成水润的杏眼,视野提高,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变成了和服,五条悟注视着李璇真,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这样看来就太糟糕了,”五条悟捂住自己吃痛的脑袋,也许是没有吃到甜食,补充能量的缘故,从他的视角来看,没有一丝能量的违和,眼睛在告诉他这就是真的,“可以变回来吗?”
“当然。”他的嘴里发出了女声,李璇真转了一圈,袖子抬起,露出一张少年的脸,虎牙部位熠熠生辉,生气勃勃,少年的声音响起,“这样就好了。”
“很抱歉,变成贵母的模样,”他知道人一向是很重视自己的母亲的,于是直接道歉,“我的能力确实是如此,但是……”
“六眼的敌人。”五条悟看着对方,“我果然没有看错,既然有能够看透的,就有阻止对方不能看透的,”他有点儿兴奋,“你和六眼打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李璇真发现了对方诡异的态度,有些惊讶,“我和两面宿傩打过。”
“谁赢了?”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要追究谁赢的话,只有看看谁死掉才可以了……”李璇真诚实的说道。
“就像是六眼和魔虚罗。”五条悟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空茫的颜色,有些冷,又有一丝火焰在里面,“真是有意思。”
“你觉得哪点有意思呢?我和别人打架是很痛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和别人打架,若是别人找我约架的话,我宁可认输了事,”李璇真认真的说道,“如果躺下可以免去一场争端的话,我宁可躺下了事。”
这就是他,一个对待这些被人称之为勇气,被人奉之弥高的胜利,弃之以鼻的懦弱无能之辈,一个胆小的怯夫,他回忆自己争斗的场面——
“每次要打架的话,或者要面临一场斗争的话,我都要向自己呼喊:要挺住啊,李璇真,为了我们的幸福,一定不能倒在晕血的障碍里,你是最勇敢的!不要忘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你的背后都是尘世里的凡人!”
“但事实上,连我自己都明白以上所有的单词都各自代表什么的含义?幸福又是什么,勇敢又是什么,尘世又是什么,我只是在幻想这样能够给我一些的鼓励罢了。”
五条悟:“……”
李璇真用一种五条悟无法理解的态度说道:“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只有晕血是真的,可是我要忍着恶心和呕吐的冲动,看着那些尸体。”
五条悟注视着对方,少年的眼神空茫的望着虚空,仿佛那里有着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
“我装作对什么都不在意,可是尸体有有直直戳进去,捅了个对穿的,还有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胸膛,心脏已经不知去向。也有血肉模糊,骨骼凹陷下去的……”李璇真此刻有些恶心,砰——身体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脑袋冒出金花,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他用力的咬了一口舌头,借着疼痛让自己瞬间清明,嘴唇流出了鲜血,想要翻身逃走,两面宿傩用力的揍向李璇真的胸口,身体不由自主像是青蛙一样上弹。
“你总是要靠着你的能力,这样可不行!”两面宿傩如此说道,“只会让人把你从蜗牛壳里拖出来。”四处的斩击在空气里向着李璇真而来,然后又被周围如有实质的东西阻拦,努力的在无处不在的斩击中给他一片可以安全存在和呼吸的空间。
如果想要从两面宿傩的手中活下去的话,最好是比他还要疯狂,可是他想不通究竟有谁要比对方更加疯魔,他只是挡住了两面宿傩的袭击,不让对方再次靠近自己,他拒绝两面宿傩的接近,可是对方总是要接近自己。
“很恶心。”李璇真面色苍白的说道,“非常的恶心。我很讨厌这样,太糟糕了。”
然后他扶住了树干,恶心的吐了出来。
这个向来生活在高雅的环境中,对任何贵族的活动,插花,作歌,甚至于能剧,歌舞,茶道都颇有研究,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样,以神明的方式培养的五条悟沉默了。
他怀疑对方可能是疯了,否则怎么会拒绝争斗呢?
总不可能他全家都是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