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门口台阶的踩水声，是人，还是飞禽走兽？
他睁开眼睛，看到内壁上的符文，像是燃烧的金色火焰。
晦暗的房间里，弥漫着衣服腐烂、书籍泡水之类的陈腐气味，挺呛人的。大概是没有人的打扫，导致虫子四处乱窜，屋角挂满蜘蛛网，瓮之间也满布蜘蛛丝。
谁会来这个地方？
少年的眼睛如同火焰，栗子在黑色的石头里的爆香，辉光在他的眼睛里面挣扎着闪耀，像是爆米花色的头发顺着他纤长的五指滑落，原来头发已经长得那么长了吗？头皮微微刺痛，松开手，头发瞬间滑落在了脸侧，痒痒的。
宝石的光辉照耀着他，李璇真看着代表“自由与觉醒”的天王星（Uranus）在自己的手上闪耀，这意味着？…
“神子大人。”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应该是夏天，对方温言细语的说道，“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沉默。
往日无人问津的房间，现在却来了两个咒术师，李璇真听到“神子”这两个字，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立本的“神子”太多了，皇室的后裔可以称之为“神子”，巫女也可以称之为“神子”，更别说八百万神明的孩子们也都可以称之为“神子”，但是好像有某个家伙特别有名一些。
他意识到了这次访客是不同寻常的，沧海桑田，早已不是阴阳师称雄的时代了——
五条家族是个古老的家族。
这里古老指的并不只是它悠久的岁月和它的族谱，还有它的规矩之复杂，位高者在还未说话时，位卑者是无法说话的，他们就像是哑巴一样，垂首等待神子。
年幼的咒术师五条悟身上穿着一件蓝色带袴和服，注视着面前的东方陶瓷：“这是什么呢？”
他仰起头颅，这是一件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包裹住的巨型花瓶，瓶口被红纸封住，可想而知，曾经的人们是多么恐怖里面的生物，假如真的害怕的话，那么杀了他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是唐朝的瓷器，”对方轻轻用手指击打瓷器的表面，“明彻如冰，是唐皇赏赐给天皇的礼物——一件稀世珍品。”
五条悟走上前来，接过了五条优人递过来的书，他用手翻看着图鉴，男孩的指甲上有一个小小的白色月牙，肉粉色的，五条悟静心阅读。
这上面写的是，一只狐妖东渡进入了这件土地，受到京都贵族们的吹捧，引的众人残杀，被阴阳师发现了狐妖的身份，又与鬼神之子狼狈为奸……最后，蛊惑了前来征讨的咒术师，得以侥幸活命。
“不要打开这个封印。”
最后的警告。
“我爱着这只妖狐……即使他干了许多恶事，却也不想伤害他。”
五条悟看着图册上画的男人形象，他不知道是否是杜撰，总之丑的离奇，图中的男人披头散发，细眼高鼻小嘴，像是浮世绘。古代的贵公子有甚么美貌，刮掉头发，身材矮小，又能存有多少美貌？
一个没有经历信息大爆炸的男人自然会轻而易举的迷住，已经被关押了那么久了，昔日的美貌又能存留多久呢？
“千幻狐妖。”五条悟念着对方的称号。
他才只有六七岁，却已经有了大人成熟的模样，五条悟将手插在了袖子里，神情冷淡的注视这个巨大的瓷瓶，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瓶口几乎顶在了天花板上。
“他能变成人的模样吗？”
旁边的人没有回答五条悟的问题。
他知道五条悟并不需要回答。
守卫在这里的一级咒术师五条优人尽职尽责的说道：
“您应该离开这个房间了。”
对方解释：“这里很危险，这是一个大妖，谁也不知道他在千年的时光里实力是否有没有削弱。”
五条优人用恭敬的眼神看着这个男孩，对方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那双冰质的眼睛像是夏天里微微沸腾的盐白色，阳光下亿万年的寒冰裂开，像是借着潮湿在热血中碎开的瓷器。
这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薛定谔的猫。”五条悟忽然道。
“什么？”男人对此表示不解。
都已经上百年了，说不定早就已经死掉了。
五条悟无心去解释：“不把他处理掉吗？”
“它还有用呢，少爷。”对方道，“况且如果要是现在处理的话，会很麻烦呢，首先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批，其次要砸开这个瓷器，最后才能杀掉这只狐狸……”这一系列复杂的过程如果做下来的话，真不如让对方好好的待在这里——
即使像五条家这样古板，像是机器一样一丝不苟的家族也面临老化的危机，这座庞然大物曾经在旧时代有着极其先进的制度，它所统领的族人以及外族像是蜘蛛网一样把整个岛国牢牢的包围，但现在就像是武士精神的没落，这座家族也走向暮年，它每一个动作都在向外界表明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似乎它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更加固守自封。
五条优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宽慰道：“不过，少爷放心，这个放在这里会很安全的……像我们这样的家族，最好还是遵循旧历，您觉得呢？”
回应他的是五条悟的走路声。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孤身而立，静默冰冷的眼睛落在门外的风景里，“我是说，你该给他找个归宿了。”
“？”
“是，”五条优人虽然不理解，但依旧微笑道，“好的，属下这就将它放到了另一个房间。”
五条悟没有再说话了，他走过一个露天水缸，停驻下来，“我是在说他已经千年了，会很孤寂的。”这就有了一点这个岛国独有的浪漫了，但事实上，五条悟并没有那么多浪漫基因，他那时还只是捧在高处的“完全”的神，他于是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相信他的家老们是辅佐他的家臣。
他不明白家里的老头子为什么总是给自己留有隐患。
明明那些咒术师那么稀缺，却要将自己仅存的战力消耗在党争里。
他的脸常年冷淡，所以没有人发现他浅淡的情绪。
五条悟走过水缸，旁边的侍女连忙撑起了伞，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了伞上。
罐子里，李璇真咬碎其中一颗美德的宝石，将里面的碎块都吞入腹中，甜蜜的味道，九尾狐天生就对这些美好的事物向往。
他就像是一个人在吃真的苹果那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认真的啃出一个大洞，然后变成了漏斗一样的形状，最后连苹果核儿都被他咽了肚去。
美味，绝顶的美味，他又拿出一块宝石，纯粹的理想在他的口腔里爆开，像是什么米酒，淡淡的味道，如有实质的席卷了口腔。
多吃一些，再积蓄一些的力量。
李璇真忽然察觉到了有人来到这里。
五条悟走了进来，直奔那个瓷瓶而去，美丽的硕大的花瓶一种昂扬的态度立在那里，真是不可思议，曾经发生过那么多次的危机，而这个瓶子仍然可以安全的落座在这里，五条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然后丢下了一个“苍”，风暴袭来，这个瓶子依旧屹立不动，五条悟意识到了这个瓶子为何始终没有人打碎的真正原因。
封印狐妖的咒术师就那么保护这个妖怪吗？
他跳了上去，站在瓶口，往下面探望，里面竟然有着一个口，而且封印物只是一张小小的即将面临破损的纸，五条悟：……
家里人还是一如既往，毫不意外啊。
五条悟思考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樱饼，于是丢了进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樱饼就这样圆不隆冬的落了进去，他冷淡的脸上更加冷淡了起来，自己还一口都没有吃。
这个东西竟然还会分辨敌我关系。
李璇真正吃着宝石，忽然有一个包裹落了下来。
李璇真打开来，发现里面是粉红色的糯米团子，一股清新的花香气，他怔了怔。
食物。
很普通的点心造型。
外面人送进来的，通道可以打开了？…他看到了外面模糊的影子，宝石的余光照耀了过来，李璇真眯了眯眼睛，意识到了风暴来临前的前奏已经到来，改变他的现状的变量已经出现。
就在五条悟坐在梯子上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他看到了一张团成小球的纸投了出来，放着樱饼的油纸，被侍女剪成了可爱的樱花状，上面还沾着几粒米粒，在它的背面写着一行字：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お名前は何ですか。”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字体明显是初学者写的。
五条悟动作一顿，指尖微微在纸上一抹，是血——带着淡淡的甜腥气。
李璇真舔干净了自己指尖上的血。
“ごじょうさとる”
五条悟。
“お名前は何ですか。”
你叫什么名字。
“李璇真。”
五条悟看着这句中文，默默的把它记在心里。
“好きですか？”
喜欢吗？
李璇真咬着樱饼，糯米团粘在他的上牙膛上，豆沙甜津津的，他疑惑的动了动耳朵。
——喜欢啊。
五条悟再次露出了微笑，男孩坐在高高的瓷瓶上，用手撑着下巴。笔尖在纸上不可控制的在纸上写到——
“あなたは変身できますか。”
“你会变身吗？”
像是漂流瓶，又像是聊天室，两个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如此贴近彼此，随着纸团投进来的是半支铅笔，李璇真意识到了这是对方丢来让他写字的，他打量着这支笔，被人粗暴的掰开，不像是用小刀削的。
手里的“苍”在打转。
五条悟没有一点自己拿着炸弹的自觉。
这次用的不再是血，而是灰色的铅字，对方似乎更不会用笔，写的字更加歪歪扭扭了，五条悟不由大笑，男孩的笑容不像是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露出鲜红的牙龈。
他的笑容更加文雅，完美的像是那些海报上的明星，明明只是个孩子，却有着成熟的魅力。
雪白的牙齿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谢谢你的分享。”
“私はあなたが何を指しているのか分かりません。”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少年谨慎的写到，他斟酌的使用语气。
“体を変えることだけを指すなら、そうです。”
“假如仅仅指的是改变身体的话，那么是的。”
——我在幻之道上，走的比谁都远。
少年的字滑稽可笑，纸上用笔落下的凹陷显示出他使的力气很大，与之相对应的是，五条悟规整的字体。
但少年无疑是极度自信的，这种自信的光彩让他感觉到熟稔，五条悟写到——
“外に出たいですか。”
“你想出去吗？”
李璇真目光落在这行文字，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小小的灰痕——
“私を連れて行ってくれませんか。”
“你能带我出去吗？”
李璇真怀疑这是一场测试。果然，写完之后再无回音……忽然天光乍亮，沉闷的空气里注入了新鲜的气体，他眨了眨眼睛，鼻子灵敏的嗅到了对方身上的熏蒸过的蜜香味。
甜津津的，还有豆沙和煮熟过的糯米混合的香气，五条悟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