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戒指、泛黄的剪报、那些力透纸背的绝望字迹……像无数块沉重的寒冰,狠狠砸在褚临的心上,将他彻底冻结在原地。他背靠着书桌,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眼前的世界在眩晕中旋转、扭曲。
季霄是重生的。
季霄前世是他的爱人。
他的死,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而季霄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季霄带着前世的记忆、痛苦和滔天的愧疚,回到五年前,只为了……改变他的命运。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前世看到季霄在自己葬礼上痛哭时更加猛烈,更加残酷。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褚临的灵魂深处,将他过往对季霄的所有认知——死对头、冷漠、疏离、反常——全部击得粉碎,又在灰烬中重塑成一个鲜血淋漓、让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褚临的手指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脑中翻江倒海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照片上那个依偎着季霄、笑容明亮温暖的自己;前世葬礼上季霄崩溃的泪水;剪报上冰冷的谋杀字眼;季霄笔记本里癫狂的自责和“重来”的誓言……无数画面和声音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炸裂。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尖锐的嗡鸣声刺破了死寂的空气,也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褚临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他几乎是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赫然是——
季霄。
这个名字此刻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褚临混乱的思绪,点燃了心底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愤怒、震惊、被欺骗的荒谬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疼痛,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狠狠贴在耳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火山喷发般的质问,直接砸向电话那头:
“季霄!你他妈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和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抽气声。
褚临的怒火被这沉默彻底点燃,他撑着书桌站起来,对着手机低吼,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戒指!剪报!那些‘重来’的鬼话!还有我脑子里那些该死的碎片!季霄!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试探你、靠近你、被你推开,是不是很有趣?!”
“……”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但那沉重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濒临窒息的痛苦。
“说话啊!” 褚临几乎是在咆哮,他一把抓起抽屉里那枚冰冷的银戒,紧紧攥在手心,戒指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告诉我!前世那个死在你面前的人,是不是我?!那个被你藏在钱包里、照片上的人,是不是我?!那个让你季大总裁哭得像条丧家之犬的人,是不是我褚临?!”
“哐当——!”
电话那头骤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倒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季霄彻底失控、破碎到不成调的嘶吼,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哭腔,穿透了听筒:
“是!是你!都是你!褚临!是你!!”
那声音里的痛苦和崩溃,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扎进褚临的心脏。
“……” 褚临所有的咆哮戛然而止,他攥着戒指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电话那头只剩下季霄压抑不住的、崩溃的痛哭声,像受伤野兽的哀鸣,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时间仿佛凝固了。褚临听着那绝望的哭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刚才喷薄的怒火被这汹涌而来的、属于季霄的巨大痛苦瞬间浇熄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找回声音,语气冰冷而锐利,带着最后的求证:“所以,你回来,是为了赎罪?为了弥补你前世的……无能?”
“……” 季霄的哭声骤然止住,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沙哑至极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却比之前的嘶吼更让人心惊:“是。为了赎罪……为了……这一次,能护住你。”
“护住我?” 褚临冷笑一声,心底的疼痛却越发尖锐,“用这种把我蒙在鼓里、把我当成易碎品一样推开的方式?”
“我……” 季霄的声音哽住,带着浓重的绝望,“我不敢……褚临……我不敢让你想起那些……那些痛苦……我只想让你这辈子……平安顺遂……”
“平安顺遂?” 褚临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愤怒和不解,“那我的记忆呢?!我的过去呢?!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真相,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季霄!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这样很伟大?!”
“不!不是!” 季霄的声音再次激动起来,带着一种被戳中痛处的恐慌,“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会再次离开……会……”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我承受不了……再失去你一次……”
褚临沉默了。季霄话语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卑微的爱意,像冰水一样浇在他心头翻腾的怒火上,发出刺啦的声响,升腾起一片混乱的白雾。恨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乱如麻,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思考,只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我们见面谈。” 褚临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现在。我在你宿舍。”
“不!你别动!” 季霄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惊恐,几乎是尖叫出来,“褚临!听我说!待在原地!锁好门!千万别出来!等我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汽车引擎粗暴启动的轰鸣和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季霄的声音在噪音中断续传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陈墨……陈墨他可能也回来了!他认出你了!他今天下午试探过我!他刚才给我打电话……就在你接电话之前!他在学校附近!褚临!锁门!等我!”
“嘟——嘟——嘟——”
电话被季霄那边猛地挂断了。
褚临握着手机,听着忙音,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头皮发麻。
陈墨!
那个剪报上被季霄用红笔疯狂圈出的名字!那个前世疑似制造车祸害死他的嫌疑人!
他也回来了?!而且……就在附近?!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取代了所有混乱的情绪。褚临猛地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一角,警惕地向下望去。宿舍楼下路灯昏暗,行人匆匆,暂时看不出异常。但他知道,季霄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危言耸听!
他迅速反锁了宿舍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中那枚冰凉的戒指硌着掌心,提醒着他刚刚得知的、血淋淋的真相和前世的惨剧。而陈墨的出现,像一团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阴云,瞬间笼罩了“重生”带来的所有侥幸。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银戒,上面“CL & JX”的刻痕冰冷又刺眼。
季霄……这个为他重生、为他背负一切痛苦、此刻正疯狂驱车赶回的男人……
他到底,在前世经历了什么?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重的乌云翻滚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几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瞬间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
雨声轰鸣,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褚临靠在门后,神经紧绷,目光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面未知的危险。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到近乎疯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地砸在走廊的水泥地上,穿透了雨声!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褚临!开门!是我!” 季霄嘶哑到极致、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恐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伴随着用力拍打门板的砰砰声!
褚临的心猛地一跳,迅速打开了门锁。
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推开!
季霄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角疯狂地往下淌,在地上迅速汇成一滩水渍。他脸色惨白得如同鬼魅,嘴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紫,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逃亡。
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黏在身上,裤脚和皮鞋沾满了泥泞。那双总是竭力维持平静的深眸,此刻布满了惊魂未定的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而剧烈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内的褚临,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当确认褚临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时,季霄眼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断了。
“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 他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无边的后怕。
下一秒,在褚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季霄猛地向前一步,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湿重的寒气,张开双臂,以一种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的力道,狠狠地将褚临抱进了怀里!
“砰!” 褚临的后背撞在门板上。
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褚临胸前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更让他僵住的,是季霄拥抱的力道——那是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和不顾一切。季霄的手臂如同铁箍,勒得他肋骨生疼,湿漉漉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颈侧,冰冷的皮肤下是滚烫得吓人的温度,还有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滚烫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地落在褚临的颈窝里,烫得他皮肤一阵灼痛。季霄的哭声压抑而痛苦,像受伤的野兽在呜咽,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我不该丢下你……不该让你一个人……前世是我没用……是我没能保护好你……这一次差点又……”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抱着褚临,一遍遍重复着道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这个人的真实存在。
褚临僵硬地被他抱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下,季霄滚烫的眼泪灼烧着他的皮肤,那绝望的哭诉和颤抖的身躯,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所有的质问、愤怒、不解,在这一刻,都被这具冰冷湿透、却承载着两世痛苦和爱意的躯体所淹没。
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迟疑地,最终轻轻落在了季霄剧烈颤抖的后背上。
掌心下是湿透的、冰冷的西装布料,布料下是绷紧的、滚烫的肌肉,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颤抖。这个拥抱,这个痛哭,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诉说着季霄所承受的一切。
褚临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疯狂地冲刷着世界。狭窄的宿舍门口,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重叠的影子。一个浑身湿透,崩溃痛哭,仿佛要将两世的痛苦和恐惧都宣泄出来;另一个僵硬地承受着这份沉重的拥抱,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渗入皮肤,也渗入心底那片刚刚被真相撕裂的、混乱的废墟。
真相已经撕开,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前世的仇人,也如影随形,露出了獠牙。
而他们之间,这被两世记忆、愧疚、恐惧和未解爱恨交织成的复杂乱麻,才刚刚开始梳理。
季霄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抽噎。他依旧紧紧抱着褚临,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褚临任由他抱着,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最终,用一种自己也未曾料到的、带着疲惫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
“季霄……前世的我……是怎么爱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