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进处对象了?”
“对象还是李大龙他妹妹!”
谈溪背着小筐,手里握着锄头,戴着陆野特意给他买的粗布手套,跟着婶子和姑娘们在后山挖第一茬的春笋。
一不留神,就吃了一口大瓜。
知青们忙着复习,他忙着完成“躲懒”的任务,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去留意过这个被送去义务劳动的人了。
“莲花婶子,你说的真的假的啊!”不可置信地反问。
这个消息乍一下传过来,谈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小锄头下去的力道也一下子大了,直接把笋从边上刨得断成了两截,上半根飞了大老远。
“咋能是假的啊!”
莲花婶子这一下子,把身边人的兴趣都给引了起来,也顺势坐到竹林子里的大石头上歇歇,捧了一口山泉水润了嗓子,才压抑着激动兴奋开口。
“我家那口子前两天去李村出礼,亲眼看到的!”
“这曹进不仅跟大龙妹子,叫桃花那姑娘处上了,还把人从挖沟那苦力上给往外调了!”
“现在虽然还在渠上,但是已经不干那些粗活了,就记记账、算算钱粮什么的,比原来啊,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什么!
谈溪拳头一下子握紧了,难道说这曹进祸害不了陆果,又换了个人?
“唉,不对啊莲花姐,我咋记得这桃花过年的时候还带了个叫什么什么青的回家吃饭了?不是这姓曹的小子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旁边另一个婶子撑着腿从地上爬起来,有点怀疑,“当时我回娘家串门,家里嫂子还说这不像话。”
“说大龙、二龙两个做哥哥的不像样,定礼都没下就同意人回家吃年夜饭了。”
“咋能弄错啊!”
莲花婶子斩钉截铁,比下锄头刨笋还干脆利落,“你不信等着,这知青们家里人都不在。”
“要办事,高低少不了村里帮手,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大龙家里还能不来找书记做个见证?”
“我滴个娘嘞,要我说这桃花一家子咋能看得上这姓曹的。”
一边有个婶子直撇嘴,“这大龙大小算个官,吃公家饭,二龙那就更好了,在镇上供销站卖猪肉,一家子富得流油,咋能看上这手脚都不干净的孬种的……”
“这桃花嘛,虽然说人胖是胖了点,被她两个哥哥给宠的脾气差了点,但家里头有钱有地,自己也是个大姑娘,怎么能看上他的?”
一群人琢磨了半天都没弄明白,只能把话题岔开来。
“对咯,你们知道不,牛棚里那个,前两天死了!”
谈溪心里仿佛被小锤子重重一敲,来回发着荡音。
那个人……死了?
“哎呦,这天都暖和了,怎么搞得。”
“这谁知道啊,也没人有工夫去管。”
开口的那婶子摇了摇头,“唉,也是可怜人,下雪天都挨过去了,结果这天气好了,反而人没了。”
话题一下子从之前的激动,转变成了压抑。
“我听说,发现的那劳力看到的时候,人都已经僵了,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唉,确实可怜,这死了也回不了家,只能埋咱们这了。”
“曹进跟桃花处了之后啊,人就从牛棚搬走了,那个本来腿就断了,以前又被压棍过,要我说能撑到现在都不错了。”
毕竟是顶着个“流氓”名头的罪人,也不是村里人,说两句可怜已经是善心了,谁家也不会有闲钱到那个份上,给个生人下葬。
不管生前如何,死后终究是一把灰,婶子们念叨了几句可怜,这个话头也就过去了。
死了……
谈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垂着眼皮子,手里的锄头丢在一边,没去刨春笋,反而一下一下薅着手下的野草,像是跟谁置气似的。
但是想了一圈,除了“时代”,这个宏大到甚至没有具体的命题,竟然没有办法锁定一个准确的凶手。
上完了工,谈溪乖乖地跟着陆野回家去了,也没闹着要跟那些皮猴子下河摸螺蛳和小鱼仔,嘴巴也抿着,瞅着就不咋有精神。
陆野问了好几嘴,谈溪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心里烦得很。
因为这所谓的人设,他没有办法对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施舍分毫善心,甚至,可能还要顺着那些口舌是非,骂上一句“死得好”。
这才符合他的恶毒人设。
越来越多的任务下来,谈溪能感觉到“自己”和人设,情感和任务一点点发生分歧,甚至开始打架。
吵架、矛盾、贪小便宜,破坏他人珍视的东西,乃至于最后要偷走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从开始能坦然的完成所有任务,到后来的犹豫,到现在的……抵触。
从小世界被选中,唤醒,带到这个世界后,谈溪和身边的人嬉笑怒骂,逐渐相处,有种无法言说的奇妙感觉。
就好像是一个无情的代码,一点一点,拥有了人类的思想。
长出了血肉。
“是不是上山累着了?”陆野揪着眉头,给人兑了碗麦乳精提提神,“待会儿回来我给你炖个肉,吃了补补。”
“对了溪溪,”陆野少见有这样犹豫的时候,“你能给我拿点钱和票不?”
不知道哪一次陆野从柜子里拿出了装家当的木头盒子给谈溪看见,小知青就给惦记上了,没多久,俩人的钱、票就放到了一个盒子。
谈溪还特意在回信的时候托大哥从首都给买了个质量好的不得了,带密码锁的铁盒子。
把两人的家当都放了进去,密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数数票子,过把有钱瘾。
“你要钱干啥!”
谈溪原本没什么精神的小脸一下子警觉起来,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人。
这一年下来,标准的官话也被带的有了点村里的调子。
他就说呢,平常一下工就着急忙慌做饭,刷了碗烧了水就要点灯看书,怎么今天不急不慢起来,原来是打钱的主意了。
陆野拳头握了两下,对着小知青,只能话说一半,“就、就村里头死了个人,家里穷,没钱下葬。”
“虽然没个血亲的,但是也是可怜人,算起来也是帮过我,我就想着拿点钱,请人给刻个碑,再给买个棺材葬了。”
谈溪一听,一下子就猜出了陆野说的是谁。
心里一动。
可面子上还要做出不乐意的样子来,哼了一声,仰起头,“就你会做好人!”
“我看你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但还是弯腰从柜子里把铁盒子捧了出来,转了几下锁,给人摸出了一沓钱,“喏,拿去!”
“不过说好了,你钱是从你那花出去的,这几天都得多上工,把少了的给我挣回来,知道了不!”
“好,好!”
陆野劲头一下来了,只觉得小知青会过日子,又大气,连忙应承下去,“你放心,少了的我绝对给你补上,五天……不,三天!”
“哼!”
曹进果然又回来找了书记去证婚,摆了酒,整个人透出不一样的意气风发来,和灰溜溜被赶走的时候,简直换了一个人。
陆果还悄悄去找过桃花,把这人的事情给讲了,但两人还是结了婚。
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陆家村的人依旧不待见他,知青们也没去出礼随份子,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生活里的小小涟漪也就不轻不重地过去了,众人翘首以盼,等着恢复高考的消息正式传来。
但一直到了六七月,都没有什么动静。
又开始了一年最忙的时候,不少人家的孩子都从学习小组里扯了出来,到最后剩下的,又是最初的几个人。
就在这时候,一则炸裂的消息,又在村子里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