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顾家的男人擦黑才出了书房。
陈知礼这才想起自己的大事还没有跟二叔聊。
“二叔,知礼还真有一件事求二叔帮忙。”
顾苏合到现在还有一些懵,侄女婿竟然送了顾家最珍贵的医书,而且还一下子送了四本孤本,这样的书已经不是银钱能估价了。
“知礼,你尽管说什么事,说什么求不求的?”
顾四彦跟顾苏沐也放慢了脚步,盼儿家有什么麻烦事吗?
按理不应该啊,知礼现在可是整个余杭的第一人,谁敢给他气受?
“二叔,是这样,…”陈知礼把自家护卫得娶亲的事说了一遍。
顾苏合几人都笑了。
这算什么事?
“知礼,你的那些人年纪好像不大?”
“二叔,文全跟文元最大,今年二十三岁了,其余的也有十八九了。”
“知礼,这些护卫成亲一般都比较晚,三十岁都算正常,到时候指个丫头给他们就行了,盼儿身边不是有四个大丫头?”
“是啊,娘子身边就四个大丫头,小路子看上了半枝,文全跟半夏对上了眼,文元对顾悔有点意思,而紫苏听说看上了高瑞,我这也是听娘子说的,如果真是这样,四个丫头就都有主了。”
顾苏合哈哈大笑:“知礼,你是聪明人犯糊涂,如此年纪最大的文全、文元都有了人,剩下的年纪还不大,着急什么呢?
这件事二叔帮你们,我给你们物色一批人,两年后交给你们,多少得有些本事,不管哪方面都行。
这些人还得品行外貌都不差,尤其是品行,如此他们的后代才会出色,咱们小钧儿和他的弟弟妹妹才有贴心的人用。”
顾四彦对小儿子的这些话有点满意:“苏合,多物色一些,包括一些年纪小的,你手上现成的也抽几个先给他们,咱们家宇清他们还不着急。”
霜降过后,余杭的清晨已带着明显的寒意。
陈知礼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昨日未批完的公文。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他却不急着下笔,而是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的银杏树出神。
三个月来,余杭府衙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赋税、诉讼、水利、治安...这些在旁人眼中繁杂的政务,于他而言却如呼吸般自然。
前世几十年的为官经验,让他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而方严初这个得力助手,又将他的决策执行得一丝不苟。
“大人。”文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钱家兄弟求见。”
陈知礼手中的笔微微一顿:“请他们进来。”
钱程依旧是一身素白孝服,但气色比上次好了许多。
他身旁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圆脸大眼,与钱程有七分相似。
“钱程携幼弟钱途,拜见大人。”钱程恭敬行礼,少年也跟着像模像样地作揖。
“不必多礼,坐吧。”陈知礼示意两人坐下,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停留在钱途身上。
前世这个少年死在寻兄途中时,如今看他活蹦乱跳地站在面前,陈知礼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就是你的弟弟?你们就兄弟俩?”他柔声问道。
钱程点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途儿一直想拜见为咱家洗冤的陈大人,腊月将至,我娘让我们给大人和夫人送几匹锦料来,也不值什么,都是家里铺子上的货。”
钱途眨着大眼睛,突然跪下磕了个头:“多谢大人救了我跟我娘!还有那天派人去寺里给我哥哥报信!钱途多谢大人!”
陈知礼喉头有些发紧:“快起来...这是本官份内之事,不用多礼。”
他让文全上茶点,仔细询问钱家近况。
钱程说家中生意已由老管事接手,母亲情绪也稳定多了,已经插手家中生意。
钱途则在旁边小口吃着桂花糕,时不时插几句话,活泼可爱得紧。
“大人,再过九个月就是家父周年忌。”钱程正色道,“届时周年孝满,钱程便可履行约定,追随大人左右。”
陈知礼微笑颔首:“我记着呢。你尽管安心处理家事,本事也要学,府衙这边不着急。”
送走钱家兄弟后,陈知礼站在廊下久久未动。冷风卷着落叶从他脚边掠过,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
转眼到余杭已经四个月了。
也不知道小舅跟知文他们乡试到底如何?考试结束已经四十日,明日就是腊月初,再有一旬信该来了。
“想什么呢?”盼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件厚实的披风随之搭在他肩上。
陈知礼回神,握住妻子的手:“刚见了钱程和他弟弟。那孩子...看着很讨人喜欢。”
盼儿立刻明白他的感触,轻声道:“幸好今生不同了。”
“是啊...”陈知礼长舒一口气,“但我总担心还有其他悲剧被我遗忘。前世经历太多,有些事一时想不起来。”
盼儿思索片刻,突然道:“相公,你不如把能回忆起来的前世大事记下来?不用详细,只要你自己能看懂就好。隔段时间看看,就不会有遗漏。而且就江南这边的就行,远处的就算是知道,也鞭长莫及是不是?”
陈知礼眼前一亮:“这主意好!上辈子凡是大案我都会关注一二,好好想想,应该能记得不少。”
当晚,他特意取出一本空白册子,用自创的简略符号开始记录。
这些符号只有他自己能懂,即使被人看见也猜不出含义。
“大珩三十九年春末,临江县水坝决堤,死伤二百余人...应提前巡查加固。”
“大珩三十九年冬,岐山县陶家灭门惨案…。”
……
……
一桩桩、一件件,前世江南近十年的重大案件被他简略记录。
有些是自然灾害,有些是人为祸事,还有些是官场倾轧。
每写下一件,他心中的大石就轻一分。
写到陶家案子时,他心沉起来,说不出来的压抑。
盼儿端来参汤时,陈知礼已经写了十几页。她瞥见纸上那些奇怪的符号,会心一笑,并不多问。
“歇会儿吧,别累着眼睛。”她将汤碗放在一旁,“这些天你既要处理公务,又要抄录典籍,够辛苦了,这些我又帮不上你。”
陈知礼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无妨。把这些记下来,我心里踏实些。”
他拉过盼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看,这一桩是明年春末发生的,我提前预知,当帮着避开这祸事;
这一桩是明年冬发生的惨案...后面还有好几起模仿的复仇案,我想起来都心惊胆战……得想想法子才好…”
盼儿靠在他肩头,轻声道:“相公这般未雨绸缪,余杭百姓有福了。”
男人衙门的事,妇人还是少问的好,灭门惨案,听起来就慎得慌,她摸摸还没有显怀的肚子…
“只盼能少些遗憾。”陈知礼合上册子,轻叹,“前世无能为力的事,今生总要尽力周全,做不到是另外一回事。”
月光透过窗纱,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陈知礼吹灭灯烛,揽着盼儿走向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