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沐刚送走牙行的人,正与钟氏商议购置宅院的细节,陈家主人不多,但护卫下人不少,宅子绝不能小了。
忽听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钟家的老管家钟福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一进门就跪倒在地,颤声道:“姑、姑奶奶!姑爷,大事不好了!小少爷……维泽小少爷出事了!”
钟氏手中的茶盏“啪”地放在桌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袖。
维泽,就是六年前正月初二放火烧盼儿衣服的小子,是她弟弟钟广德唯一的嫡子,现龄十三岁无法无天的侄子。
她皱紧眉头,声音发沉:“福伯,慢慢说!维泽怎么了?”
钟福老泪纵横,重重磕了个头:“小少爷在学堂与人争执,失手……失手打死了同窗张家的公子!如今已被府衙差役锁拿入狱!
老爷急得吐血,已经去府衙求情了!姑爷,姑奶奶,求你们救救小少爷啊!”
老太爷老夫人没了三年,夫人在两个月后又没了,钟家到现在也没有管家的夫人,真正是走下坡路了。
夫人在世时跟姑奶奶关系处的不好,这几年顾钟两家已经很少有往来了。
可眼下钟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只能求助于顾家,别无他法。
“什么?”钟氏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顾苏沐连忙扶住妻子,眉头紧锁:“维泽才十三岁,怎会闹出人命?详细说来!”
钟福哆哆嗦嗦道出原委:钟家小少爷钟维泽,自小被夫人宠得无法无天,当年正月初二放火烧表姐盼儿衣服未受严惩,性子越发乖戾。
今日在学堂背书时,因被同窗张秀才之子张玉华嘲笑“蠢笨如猪”,竟抡起砚台砸向对方后脑。张玉华当扬血流如注,抬回家不到一个时辰就断了气。
更要命的是——张玉华的表舅,正是现任余杭府通判赵明德!
“通判?”顾苏沐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有些麻烦了。
通判主管刑狱,如今撞在枪口上,事情棘手了!
钟氏强自镇定,抓着丈夫的袖子:“老爷,维泽虽顽劣,但终究是我钟家唯一的嫡子!他才十三岁,未成年啊!看在我爹娘的情面上咱们……咱们得想想法子!”
顾苏沐面色凝重。
二弟顾苏合的信中明确提到,新任知府陈知礼和通判方严知已在赴任途中,现任通判赵明很快就要卸任。
但此事绝不能宣之于口,否则有干预司法之嫌。
再说现在知府大人有没有收到通知还是个未知数,就是收到了,知道知礼要来接任,也只能是他自己心里有数,而不是顾家以女婿名义求的情。
女婿这个后腿他绝不能拉。
更何况这个孩子不值得他这样做。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眼下只能以维泽未成年为由,请知府从轻发落。
再让钟家备足银钱,赔偿张家,求得苦主谅解。
你也多少拿一些,心意尽到就行了,我去找刘师爷探探口风,但切记——绝不可提新官赴任之事!”
钟氏连连点头,立刻让丫鬟取来自己的体己银子,又吩咐钟福:“回去告诉广德,无论花多少钱,先稳住张家!我这就去府衙打点!”
余杭府衙,偏厅
知府王大人捻着胡须,看着跪在堂下的钟广德和摆在案桌上的厚厚礼单,眉头紧锁:“钟员外,令郎当众行凶,众目睽睽,证据确凿。
按《大珩律》,杀人偿命!何况死者是张秀才的嫡子,张秀才如今哭倒在通判大人府前,本官……难办啊!”
钟广德额头抵地,涕泪横流:“大人明鉴!犬子年幼无知,绝非蓄意杀人啊!求大人看在钟家世代良善的份上,饶他一命!钟某愿倾家荡产赔偿张家!”
一旁的刘师爷轻咳一声,凑到周延年耳边低语:“大人,钟小少爷确实未满十四,勉勉强强够上十三岁,按律可减等。
再者……钟家与即将到任的陈知府有些姻亲关系……陈大人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王大人眼皮一跳。
他昨日刚收到通知,新任知府陈知礼是顾家大房的女婿,而顾家大房的夫人正是钟家女!如今案子卡在新旧官员交接的节骨眼上,若处理不当……
正犹豫间,忽听衙役来报:“通判赵大人到!”
赵明阴沉着脸踏入偏厅,目光如刀般剜向钟广德:“王大人,此案证据确凿,凶手残忍杀害我表侄,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
钟广德面如死灰,绝望地看向随后赶来的钟氏和顾苏沐。
顾苏沐上前一步,拱手道:“赵大人,钟维泽年少冲动,确有大错。但按《大珩律·名例》,‘年十五以下犯流罪以下收赎,十岁以下虽死罪不加刑’。
钟维泽年方十三,可减等论处。
顾某斗胆,请二位大人法外开恩,允其以银赎罪,流放抵命!”
赵明德冷笑:“流放?我表侄一条人命,就值个流放?”
钟氏突然跪下,重重磕头:“赵大人!民妇愿以嫁妆赔偿张家!只求留钟维泽一命!他……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说着,她颤抖着取出一小叠地契——那是她的一部分私产。
这部分私产还是当年爹娘给她的陪嫁,如今算是还给钟家了。
钟广德泪流满面,这几年姐姐、姐夫很少跟钟家往来,想不到现在竟然舍得拿出这么多东西……
爹娘走后,夫人又因为毒蛇没了命,他自己不善经营,只一个从六品没实权的小官,这几年钟家已经败落,他慌里慌张跑来衙门求情,兜里也只勉强凑了五千两。
王知府与赵明对视一眼,两人商量了一下,终于松口:“罢了……念在其年幼,又是失手伤人,本官判钟维泽流放北境十年,以儆效尤!
钟家需赔偿张家白银五千两,良田百亩!”
钟氏拿出的刚好是一百亩良田,还有一家中等铺子,这个铺子也值了二千两。
钟广德又掏了三千两银补上…
钟广德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嫡子流放苦寒之地,他是真的不舍得!但比起斩立诀,这已是天大的侥幸……
如今只能多派两个护卫跟着,再派一个忠心的管事,兜里这二千两银看来还是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