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横飞,要求五花八门,核心只有一个:吴家攀上高枝了,必须带上他们一起“沾光”。
语气越来越不客气,仿佛吴大有一家欠了他们天大的恩情一样。
吴大有被挤在中间,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想开口却屡屡被打断。
陈氏气得浑身发抖,想反驳又被几个牙尖嘴利的堂妯娌堵得说不出话。
钱氏沉着脸坐在一旁,眼神锐利,碍于辈份,暂时没说话,再说她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哪里是这些嘴尖牙利的妇人对手?
气氛越来越紧张,充满了火药味。
二堂伯看吴大有说不出话,越发觉得占了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大有!你哑巴了?族里这些年对你们家怎么样?你家条件不好,族里也没少帮衬!
如今你妹妹的儿子有了出息了,再有媳妇的娘家也是县太爷,文阳两口子跟去了京城,现在文月又要去京城嫁人去享福,你就忍心看着族里的兄弟姐妹们还在土里刨食?祖宗躺在下面能安心吗?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对!不能忘本!”众人纷纷附和,目光咄咄逼人。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
吴再有换了一身干净的短打,头发还带着水汽,显然是刚匆忙洗漱完。
他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了冰,大步流星地走到堂屋中央,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睛。
他迎上二堂伯和四堂叔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二堂伯!四堂叔!各位堂兄堂嫂!你们说够了没有?!”
他这一嗓子带着压抑的怒火,瞬间让喧闹的堂屋安静下来。
吴再有毕竟是秀才公,没人愿意像对吴大有一样对着他。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这个曾经在族里存在感不强、只知道埋头读书做事的吴再有。
此刻的他,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狼,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忘本?”
吴再有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各位能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帮过我家的?我一条条拿笔记下来。
当年我吴再有赶着小毛驴四处跑货郎,但凡族里有人去镇上办事、看病,找到我头上,我可曾推脱过一次?能帮的忙,我们哪一次没帮?!”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锋利:“可帮衬是情分,不是本分!更不是让你们今天像讨债一样堵上门来的理由!”
他指着脸色难看的二堂伯和四堂叔:“文月去京城嫁人,那是对方实在没空回来办婚礼!是陈家少奶奶、我外甥媳妇愿意操持!跟我吴家发没发达有什么关系?
陈家是陈家,吴家是吴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我大姐嫁人已经二十多年了。
你们以为陈家是什么?是我们吴家开的铺子?想塞谁进去就塞谁进去?!”
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嚷嚷着要带儿子女儿去京城的族人:“去京城?好啊!你们知道京城米多少钱一斗?房子多少钱一间?知道陈家铺子的管事要识多少字?懂多少算盘?要跑多少腿?受多少累?你们以为京城是吴家村,去了就能捡金子?!”
“还有你!”他指向那个说要给自己在京城找活计的堂嫂,“婶子,你大字不识一个,去了京城能做什么?给人浆洗衣服?那活计比你在家种地轻松?
陈家少奶奶的铺子,是治病救人的药膳坊,不是收容所!你们这样闹哄哄地挤上去,是想逼着我大哥去求陈家,让陈家为难?还是想坏了文月的亲事,让陈家觉得我们吴家都是些不知进退、贪得无厌的亲戚?!”
吴再有的话,句句诛心,像一盆盆冷水,浇在那些头脑发热的族人头上。
他们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吴再有!你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四堂叔气得胡子直抖,指着他骂道。
“我说话难听?”吴再有毫不退让,眼神锐利,“那是因为你们做事难看!我大哥大嫂老实本分,被你们挤兑得话都说不出!
我吴再有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文月去京城,是她的福分,也是她自己的缘分!跟提携族人、光宗耀祖没半文钱关系!
我说过,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自己过日子都难,哪里能有本事提携这么多的族人?
谁要是再打着‘不能忘本’的旗号,来逼我大哥大嫂去为难陈家,坏我侄女的姻缘,别怪我吴再有翻脸不认人。”
他这番掷地有声、毫不留情的话,彻底震住了场面。
话锋一转,他低了嗓音:“吴家村虽然不富,但各位省点也不是不能供一两个孩子读书,知书识理了,遇到合适的机会才能让人帮一把。
根本不曾想过让孩子读书,带出去也是做粗活,那为什么不再家门口做,而是去遥远的京城?遇上事回来一趟都难,挣到的银子还不够跑一趟的路费?”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族人,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脸上火辣辣的,眼神躲闪,不敢与吴再有对视。
二堂伯张了张嘴,想摆长辈的架子,可看着吴再有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再看看周围族人那讪讪的表情,终究是没脸再说什么,重重地哼了一声,拄着拐杖转身就走。
“好!好!你们吴家如今是攀上高枝了,翅膀硬了!看不起族人了!我们走!”
领头的一走,其他人更是灰溜溜地跟着往外挤,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和羞恼。
很快,堂屋里就只剩下吴家自己人。
吴大有看着弟弟,眼眶有些发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陈氏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小叔子。
钱氏看着吴再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吴再有看着空下来的堂屋,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眉宇间的冷意未消。
他知道,经此一闹,族里有些人怕是彻底得罪了。
但他不后悔。
有些界限,必须划清。
如果不当这个恶人,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不了。
“收拾东西吧,明儿还要赶路。
爹娘,大哥、大嫂,过两年,如果可以,咱家搬去县城住吧,这个吴家村”
吴再有摇摇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堂屋里心绪难平的家人。
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