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再有赶着自己的马车,带着文阳、文星去陈家村,路过镇口,他还要带着一起去的万华。
文阳看着车外的风景,想着昨晚娘子的千叮咛万嘱咐, 心里一阵阵担忧。
小舅读书好,一个举人老爷是迟早的事,文星读书也不差,早早就去了府学读书,身边不缺教他的人,未来起码一个秀才跑不了。
家里就只剩下自己一无是处,他今年二十二岁了,还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真的要说有,那就是种地。
种地人人都会,还算是一技之长吗?
车厢里,万华有些局促不安,他今年十六岁,还只是一个童生,去年本是要跟着文星他们一起去府城的,奈何临行前把脚扭了,脚踝肿得不成样子。
父亲让他抓好这次机会,能听传胪官哪怕一次教学也是难得的,何况还是好几日?
也是小弟还太小了,不然怕是爹也会厚着脸皮让小弟来。
对父亲来说没什么比读书更重要的事。
一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陈知礼家的院门口,此时还不到辰时正。
吴再有敲门, 小路子开了门,“小舅老爷来了,大表少爷,小表少爷,我们公子在家呢,请进。”
小路子见过文阳、文星,只是万华不曾见,将人请进院子,又把马车放去后院。
“大姐。”
“姑。”
吴氏一喜:“你们来了,这是”
她看着万华,这孩子斯斯文文的,看着跟文星小。
文阳道:“他叫万华,是我娘子的大弟弟,今年十六岁,已经是个童生,今儿也是来听知礼表弟讲学的。”
万华行了一礼,也喊了吴氏一声“姑。”
陈知礼从房间出来。
“小舅舅,大表哥,文星、万华,你们来了。”他看着跟来的春燕,“你去喊一声知文兄弟,上午就开始吧,时间不多了。”
吴氏加了一句:“你二婶要是没出去,就喊她一起过来,人多我怕忙不过来。”
女儿即将出嫁,她不能让女儿再帮着洗菜烧火。
姑娘家的手也是要养养的。
儿媳妇更是娇客,回来也住不了多久,何况她忙着杂七杂八。
陈知礼带他们去了自己的书房,实际上就是一个厢房收拾出来的,勉勉强强坐下这些人,再多就挤了。
陈家的宅子还是小了,可很快他们就会去京城,没必要再在老家起宅子。
今日已经二十六号,离春燕嫁人不过满打满算不过十日,期间他可能还有事。
春燕回门之后,他还要去邻县参加许巍的婚礼。
后面他还想讲几日课,不过估计那时候就要去县学几日了。
高中进士的,一般都会被本地县学请去授几日课,实在敷衍的,也会讲上半日。
目前为止,县学还没有来人请,不过他估计是跑不了这活。
很快,郝氏带着两个儿子过来,后面跟着春燕。
书房内,趁着课没开始。
吴再有从怀中掏出一叠封请帖,递给陈知礼:“知礼,这是许巍托我带来的,他实在没空过来,知文他们都有,说是请你们务必赏光。”
陈知礼接过请帖,指尖触到那细腻的纸张,展开一看,果然是许巍的婚帖,红底黑字格外醒目。
日期定在六月十二,恰好在春燕出嫁之后。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日期安排倒是周到,两扬喜事互不耽误。
“许兄有心了。”
陈知礼将请帖小心夹进书里,“到时候刚好我们一起前往贺喜。”
书房里已挤满了人。
知文和知行坐在最前排,文星和万华并肩而坐,再就是吴再有。
文阳坐在角落,这个表哥为人最是纯善,脑子也不错,可惜当初家里没有钱给他读书。
陈知礼很是心疼他。
回头得跟他谈谈,如果有心,他想拉他一把。
洪天明已经托人捎信去了,按理一会就要来了。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声音,是洪天明跟娘打招呼。
很快,洪天明红着脸走了进来:“实在抱歉,我迟到了。”
陈知礼指了指吴再有的旁边,示意他坐下。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文阳身上停留片刻。
这位大表哥的眼神有些躲闪,与他对视一瞬便垂下眼帘。
陈知礼心中了然,这个表哥多多少少因为自己与人不同而有些自卑。
其实不必如此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而不单单是读书。
“今日我们先不忙着讲四书五经。”陈知礼开口,声音清朗,“先说说科举之道吧。”
大家伙都有些惊讶。
他们本以为陈知礼会从经义开始讲解。
陈知礼看了看他们:“我们绝大多数人读书,一开始都是死记硬背,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好不容易把文章记住了,但很快,可能过不了几日,又不记得了,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弄清文章的意思,不明白其中真正的道理。
所以,我今日要说的是,读死书不如…”
陈知礼洋洋洒洒说了许多,他声音本就好听,人又生得俊朗,讲学生动,就连文阳也听得如痴如醉。
“…,明白学问要因时制宜,方是活学活用。”
知文突然举手:“大哥,这是不是说答题时要揣摩考官喜好和心思?”
屋内一阵轻笑。
陈知礼也笑了:“知文话糙理不糙,确实如此。
不过揣摩不是迎合,而是明白朝廷取士的真正需求。
读书人既通晓时务,又不失本心。
不然就算是高中了,他也做不了一个好官。”
陈知礼突然转向文阳,“表哥,你觉得种田需要学问吗?”
文阳没想到知礼会点他的名,尽管脸涨得通红,他还是一本正经道:“自然,什么东西合适什么季节,何时除草,何时灭虫,何时灌水,等等,少了一样都不行。”
陈知礼点头,“田地年年丰收,这里就有大学问。
的确如此,何时播种,何时灌溉,哪一样不是学问?不是经验?
就跟橘子,生在淮南为橘,生在淮北为枳。
读书人也一样,不懂道理死记硬背便是死读书。”
文阳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
窗外日头渐高,蝉鸣声透过窗纱传来。
陈知礼讲得兴起,生动有趣的比喻让众人时而大笑,时而沉思。
连站在门边回来的陈富强都听得入神。
“大家歇歇吧,快正午了,先吃午饭吧。”郝氏来催。
陈知礼这才惊觉已讲了两个时辰。
“这样,先去吃饭,下午我给你们布置几道题,做好了交给我,晚上我给你们看看。”
众人依依不舍地收拾纸笔,万华的笔记已写了厚厚一叠,墨迹未干的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心得。
午饭摆在堂屋。
吴氏和郝氏准备了满满一桌菜:有荤有素,还有一大盆骨头汤。
午后,陈知礼换了讲题,专门指导如何破题、承题。
讲了大半个时辰,他就给他们布置了题目。
然后施施然去了后院。
他得去看看小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