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殿试题他一点都不敢露一点点给穆云他们。
会试题他费尽心思、想方设法露了一些重要的偏僻题,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许巍看着题目,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提笔蘸墨,心里已经不慌。
孟涛则明显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拿起笔,开始仔细审题,神色还是略有紧张,但慌乱谈不上。
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皇帝高踞御座之上,目光缓缓扫过殿内这些奋笔疾书的年轻面孔,更多的目光落在前面两排人的身上。
陈知礼摒弃所有杂念,将前世记忆中那些关于吏治清明、民生疾苦、制度优劣的深刻反思,与儒家经典、史鉴得失融会贯通,化为笔下一行行字。
他字斟句酌,力求观点新颖、论证扎实。
一个时辰过去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
当陈知礼落下最后一个字,仔细检查了一遍卷面,确保没有错漏污损后,才轻轻搁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坐在前排靠右,根本不敢环顾四周,只好盯着自己的试卷,但不会再改到一个字。
殿试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响彻殿宇。
“时辰到,诸贡士停笔!”
众人立刻放下笔,再次起身肃立。
礼官上前,将一份份承载着十年寒窗苦读,乃至一生抱负和梦想的答卷收走,密封装匣。
陈知礼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四月天,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象征最高权力中心的巍峨宫殿,不多时,就看到走出来的穆云、许巍、孟涛。
四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任何言语,都能清楚各自如释重负的感觉。
“接下来就看天意了。”许巍道。
陈知礼没说话,带头走出去。
都是朝廷未来的官员,在这里交头接耳不是明智之举, 回去后怎样说话都行。
殿试结束后的第八日,天还未亮,陈知礼便已醒来。窗外仍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他躺在炕上,盯着头顶的帐幔,心绪难平。
“相公,醒了?"盼儿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
"嗯。"陈知礼轻声应道,“天要亮了,我得起来了,今儿殿试结果出来。”
盼儿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我起来给你们做吃的。"
“好,多谢娘子。”
陈知礼亲了娘子的小嘴,如今他们小两口亲亲抱抱是常事,毕竟都是要圆房的人了。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缝。四月中的晨风带着花香钻入房中,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今日便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日子——传胪大典,殿试放榜。
等他洗漱后来到客院,穆云、许巍、孟涛早已经穿戴整齐,在院子里踱着步。
"知礼,你说,咱们能再往前进一点?"许巍走到他身旁,同样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陈知礼摇摇头:"殿试不比会试,名次浮动常有。我只求保持原来的名次便好。"
会试他名列第六,已是意外之中。
殿试他策论写的不错,不至于掉了名次。
穆云也是老神在在,他自我感觉良好,何况父亲基本帮他安排好了,派官不过是走个过扬。
孟涛沉默不是,四个人中,他的名次最不好,是唯一在三甲之中的一个人。
不过他已经满足了,爹娘当年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考中举人,那就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走吧,咱们去餐厅,多少吃一些,今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饭,不过水尽可能少喝。"陈知礼深吸一口气,带头往餐厅走去。
半个时辰后。
紫禁城外,新科贡士们按会试名次列队站立。
陈知礼站在第六位,身前身后都是屏息静气的同科。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红墙黄瓦上,庄严而神圣。
礼乐声起,宫门缓缓开启。
"跪——"
三百余名贡士齐刷刷跪倒在地。
陈知礼额头触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官扬得志、日子却过得一塌糊涂的自己,想起重生后无数个挑灯苦读的夜晚,想起盼儿弯弯的眉眼,想起爹娘期盼的眼神...
"宣——"
鸿胪寺官员开始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陈浩然,第一甲第一名,状元陈浩然。
陈浩然立马上前几步,在指定位置跪好。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周春熙,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周春熙。
周春熙忙上前跪在状元的右侧。
左为大,右为次。
且前三名的,每个名字会被叫两遍,以示器重。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王学晟,……
陈知礼没有抬头,但他听出状元、榜眼和探花都仍是会试的前三名,只是第二跟第三换了一下。
榜眼是江南学子,文采不必说,自是很好,只是年纪三十多岁,多少有些圆润…
接着是第二甲,即"进士出身"。
陈知礼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来。
"第四名,传胪官陈知礼——"
这个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陈知礼猛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会试第六,殿试第四?他进了两名。
但他很快醒过神,起身出列,跪拜谢恩。
接下来后面的名字就是他这个传胪官来念了。
不过后面的296人,名字都只须大声地念上一遍即可,要求是得字正腔圆,这个于他不成问题。
传胪继续,穆云、许巍和孟涛的名字也陆续被唱到。穆云位列第五十五,许巍第一百二十五,孟涛则是二百六十八。
这些基本都在意料之中。
仪式临近尾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传胪官陈知礼,上前来。"皇帝的声音从高高的丹陛上传来。
陈知礼浑身一颤,连忙出列,行至御前,再次跪拜:"臣陈知礼拜见皇帝陛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他缓缓抬头,余光第一次看清了这位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皇帝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目光如炬,正含笑看着他。
"朕前些日殿试,室内多少有些昏暗,未能细看爱卿容貌。"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今日一见,方知爱卿风姿俊朗,玉树临风。可惜名次已定,否则朕定要点你为探花。"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朝臣中响起低低的惊叹声,陈知礼感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耳根发烫,男人其实长的过好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他基本都是药汁涂面,但在皇帝面前哪里看?所以今日露出来的,才是他真正的容颜。
"臣...臣惶恐,陛下过誉了。"他深深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块上。
皇帝轻笑一声:"传胪官位列第四,也不算辱没了爱卿。起来吧。"
陈知礼谢恩起身,退回队列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不敢左顾右盼,却能感觉到同科们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大典结束后,又是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
(这里省略两千字。)
半下午,新科进士们才饥肠辘辘,鱼贯退出紫禁城。
刚出宫门,穆云三人便围了上来。
孟涛压低声音:"大哥,传胪官按惯例,会不会入翰林院?"
陈知礼轻轻摇头:“不说这个,咱们四个人总算是不负十年寒窗苦读,回去吧。”
“知礼,我今日得带着娘子孩子们回去了。”穆云笑道,“两个孩子肯定又得闹,我说干脆把他们丢给你们帮我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