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强家的喜宴真正从上午开到傍晚。
比院试案首那次热闹了许多。
不说本县的大户,连许多邻县的大户都过来蹭一蹭喜气,解元郎基本就坐稳了进士老爷。
一点子贺礼算什么?
可惜的是解元公去京城考试去了,不然让孩子跟他说几句话也好。
陈富强这次买了不少喜糖,还买了一百份笔墨,很实在的那种,好用且不贵,有孩子的人家都想讨要一份。
辰时末起。
陈家院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连村外都停满了各色马车。
县太爷的马车一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陈富强连忙带着全家上前行礼。
“恭喜陈老爷,令郎高中解元,实乃我县之福啊!”县太爷笑呵呵地拱手,态度比上次案首时还要热络三分。
陈富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作揖:“托大人洪福!托大人洪福!大人请。”
黄县令面上笑着,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个解元公也是命大福大,当年差一点就被自家的庶子毒死了,如今却逆盘改命,做上了顾家的女婿,还考上了解元郎,未来真正不可小觑。
而他那个庶子,去年就在庄上病没了。
真正是时也命也。
这件事只有顾家父子知道,陈知礼聪明绝顶,想也早就知晓,只是陈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
如此就好。
所在的县出了一个解元郎,自己明年开春十拿九稳能挪窝了,这个和县他待了六年,实在是待够了。
看着周遭热热闹闹的喜气,县太爷叹息一声,他的嫡子今年落榜了。
曾经中的毒,对儿子多少还有一些影响,回头还得去找顾老爷子给调调。
厨房里,十几个帮厨的妇人忙得脚不沾地,大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冒着香气,蒸笼里的白馍摞得老高。
郝氏亲自盯着上菜,时不时叮嘱:“那桌是县衙的差爷,多舀些肉!那桌是邻县大户的,记得上壶好酒!”
院子里,孩子们嬉笑着跑来跑去,争抢着撒落的喜糖。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攥着糖纸,仰头问:“娘,解元郎是不是比县太爷还厉害?”
她娘赶紧捂住她的嘴:“傻丫头,解元郎是要当京官老爷的!都厉害。”
小丫头眨眨眼,京城当官跟这里的县太爷真是一样厉害吗?
正厅里,几位乡绅围着陈富强敬酒。
“陈老弟,令郎这次进京赶考,必定金榜题名啊!”
“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邻居!”
陈富强满面红光,举杯的手都有些发颤:“借诸位吉言!借诸位吉言!”
角落里,私塾先生摸着刚领到的笔墨,对身旁的老友感慨:“这套笔墨,搁在铺子里少说一两银子。陈家人厚道啊,竟白送与孩童们。”
忽然一阵锣鼓声由远及近,竟是舞狮队不请自来。领头的汉子抱拳道:“陈老爷,咱们讨个彩头,给解元郎助助兴!”
陈富强连忙让管家取来红封。只见那狮子一个腾跃叼住悬在门梁上的生菜(谐音“生财”),引得满堂喝彩。
午后,县太爷跟一些衙门官员终于起身告辞。
陈富强带着全家一直送到村子口,回头见院里还有不少宾客,索性招呼道:“大伙儿别急着走,下午咱们接着热闹!”
远客和亲戚午后都散了。
下午基本都是邻村和本村的人。
袁村长把陈富强拉到一边:“陈村长,这是有文让我带来的,他自己实在不好意思过来 ,其实,有文有武人还是不错的,他们的爹其实就是个老实人,有些糊涂而已。”
陈富强看着手里的红纸,一个一两左右的碎银露了出来,袁家人是好是坏他不想接腔。
“袁村长,麻烦你把银子还给他,告诉他,心意我领了,银子却不能收,有文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袁村长塞了几次,都被陈富强塞了回去,想想也就算了。
日头西斜,院子里的人声却更热闹了几分。
邻村的王木匠带着两个徒弟,正帮着陈家修补被挤歪的篱笆。他一边敲着榫头,一边对围观的村民说:"当年解元郎抓周时,抓的就是我做的木砚台!"
"得了吧老王,"李屠户的大嗓门从灶房传来,"你那个破砚台早裂了缝,还是我家送的猪尾巴灵验!"说着举起油汪汪的勺子,"读书人吃猪尾巴,保管下笔如有神!"
灶房门口排起长队,几个半大小子端着碗等第二轮红烧肉。
今日的流水席可谓是多少年都不曾碰过一回的红席面,可以任客人摔开膀子吃到撑的那种。
西厢房突然传来孩童的惊呼。
原来私塾先生喝多了,正拿着戒尺在桌上比划:"解元郎当年就坐这个位置!背书时连窗外的麻雀都不敢叫!"小童们纷纷伸手去摸那张瘸腿的书桌。
陈富强笑出了声,老先生真是喝多了。
院角的老槐树下,几个老汉围着石磨喝醪糟。
陈富强的隔了三代的堂兄掏出旱烟袋:"要我说,知礼这孩子打小就不同。三岁那年..."
"得了吧陈老拐,"卖豆腐的张老汉打断他,"你上次还说知礼五岁才会说话呢!"
众人哄笑间,村口的晒谷场突然响起唢呐声。原来是赵铁匠带着徒弟们,把打铁的家伙什都搬来了,铁砧上红绸飘飘,正在打一套"状元及第"的铜扣。
暮色渐浓时,陈家门口支起了粥棚。
最后一锅腊八粥冒着热气,掺了桂花的甜香飘满整个村子。
连村口流浪的大黄狗都分到根肉骨头,趴在陈家门槛上啃得津津有味。
吴氏站在檐下望着这一切,心里的喜悦都要冒出泡泡来,鼻头却又酸溜溜的,道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
月光爬上树梢时,帮忙的乡亲们陆续告辞。
月光透过窗纸,在厢房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吴氏拨了三次灯芯,铜灯盏才将将照亮房间里整张八仙桌——上面堆满了红绸包裹的贺礼。
"当家的,你掐我一把。"郝氏盯着摊开的礼单,声音发颤,"这数目...莫不是我老眼昏花了?"
陈富强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嗒"乱响,额头沁出细汗:"单是现银就一千六百余两...还有不少料子等其他礼物.,一些过分贵重的礼被我退回去了。"
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响。郝氏吓得赶紧用围裙盖住银锭,出门一看,却见是那只吃了肉骨头的大黄狗,正用尾巴拍打大门板。
"做梦一样。"陈富强抹了把脸,“当年知礼中毒时,咱家差一点就身无分文了,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