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薇娅用沉默回答了王女殿下的猜测。
安妮丝垂下目光，她知道圣堂骑士团往西线调动的缘由，是因为深渊已经临近「魔力潮汐」的时期了。
切实存在于世的「深渊」并非一成不变的，而是处在某种周期性的起伏规律之中。
在自然魔力涨潮之时，「深渊」的影响，或者说是其带来的污染厄疫也会随之暴涨，淹没整个终暮大森林及其周边地区。
危险的魔兽异株会大量繁殖，捕食所有可能成为魔力来源的食物，摧毁周遭的一切。
从十六年前，也即是安妮丝降生，「永曜圣廷」预言中的转折之年开始，深渊在魔力涨潮之时的波动变得更加剧烈，甚至出现了将厄疫具现化的「污染魔物」，对周边聚落与城镇造成了惨烈的冲击。
每到「魔力潮汐」涨潮之际，临近终暮大森林的周边地区势力都会组织抵抗力量，在洛恩王国则是由「永曜圣廷」的圣堂骑士团负责。
始终奋战在抗击深渊污染第一线圣堂骑士们的身影，也是圣廷在洛恩王国拥有广泛民众信仰的基础之一。
从这个角度来说，圣廷的确有威胁洛恩王室的资本，随着深渊污染的加剧，与之对抗的「永曜圣廷」的影响力也日益增长，即使是背靠圣廷的海登王子也难以坐视不理，主动向国王请缨，派出了白龙骑士团随行。
一旦魔力涨潮期到来，临水镇既没有任何像样的防御工事，也没有足够的驻军，洛恩王国对抗深渊的主力据点在诺安地区隔壁——西之公爵坎拉维纳的领地。
过去的临水镇都是作为前哨站，为主据点提供援助的定位，然而这一次……
圣堂骑士团怕是不会再到临水镇来了。
安妮丝回想起葛恩主教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那位对邻居领主显得过于热情的莱伊子爵，对方正是西之公爵的幼子。
假设她真的迫于深渊的压力，接受葛恩主教的净化，受洗成为光晖之主的信徒，之后会发生什么？
魔力潮汐如海浪般汹涌而来，圣堂骑士团也难以维系临水镇的安危，西之公爵慷慨地对第三王女殿下伸出了援手，甚至让她前往领地避难也不为过。
反正有圣堂骑士团主力守护的据点绝对安全，而临水镇……或者说整个诺安地区属于安妮丝的领民，满打满算也就这点人而已。
西之公爵尚未结婚娶妻的子嗣可不少，那位格外积极的莱伊子爵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是谁能得到王女殿下的青睐，都代表着西之公爵一系与王室血脉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第一王子与第二王子之间势均力敌的角逐，也会随着安妮丝可能诞下的后代而打破平衡。
“看来比起诺安领主，还是我身上第三王位继承人的头衔更值钱啊。”
安妮丝哂笑一声，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奥莉薇娅。
过去的她只是一个在封闭环境中长大的十六岁少女，即使在魔法领域天赋异禀，也很难看懂这些成年人权力置换间的弯弯道道。
葛恩主教的态度是一个导火索，如果他真如圣廷的教义那样在意临水镇居民的存亡，就应该尽全力调查深渊污染发生的原因，而不是把精力都放在指认王女殿下使用黑魔法召来不祥。
所谓的「黑魔法」是否会与深渊产生关联尚未有定论，倒是「永曜圣廷」的净化神术是真的没有净化深渊污染的力量。
神术的「净化」只能对尚未被深渊污染的对象释放，增加一些对魔法的抗性而已，并不能让已经被污染的对象恢复原状。
否则宣判被深渊污染的薇儿皇后，就不会死在圣廷的净化仪式上。
换言之即使安妮丝接受圣廷的进化成为信徒，临水镇如今被污染枯萎的土地也不能恢复，即将失去食物来源的领民们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离开故乡另寻生路。
难怪葛恩主教会表现得这么有恃无恐。
奥莉薇娅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没想到她家小殿下已经明白过来了。
安妮丝在魔法领域的天赋毋庸置疑，却不太会处理这些冗杂的人际关系，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圣廷抓到把柄，把自己送上了那场事故的风口浪尖。
王女殿下或许只是希望能在自己的领地中安静自在地研究魔法，然而生于王国权力斗争的中心，弱小的那一方连置之事外也做不到。
如今的诺安正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奥莉薇娅特地送晚餐进来，原本也是想与安妮丝仔细说明探讨一番，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王女殿下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安妮丝看向了自己最信任的助手，目光中带着认真的意味。
“奥莉薇娅，你相信我吗？”
“当然。”侍女长右手抚胸，做出了家族向谢洛斯王族世代效忠的手势。
亚麻金色长发的少女抬起头，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暮色中熠熠流光。
她笃定地说道：“我不会离开临水镇，更不会放弃诺安。”
奥莉薇娅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十二岁那年震惊整个洛恩王国的天才魔法师。
“那么，就按照殿下的想法来做吧。”
称职的大管家很快调整思路，做好了后续的安排，“最紧要的问题依旧是深渊污染的异象……我会加派人手进行调查，寻找解决的办法，也给葛恩主教那边一个交代。”
“考虑到魔力潮汐的到来，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最好还是不要与圣廷撕破脸。”
安妮丝点了点头，她略作思索，回想起一件事来。
“奥莉，关于污染异象的调查……把重心放在那些消失的家畜身上。”
“殿下发现了什么吗？”奥莉薇娅正色道。
安妮丝却摇了摇头，“只是一种灵性上的直觉吧，我总感觉这些异象并不都指向深渊的污染，至少导致农田枯萎的污染种类，没有理由让死亡的家畜凭空消失。”
没有任何人会轻视一位高阶魔法师的灵性直觉，奥莉薇娅微微颔首，将餐盘收拾好以后离开了房间。
窗外暮色渐沉，守卫城堡驻地的骑士们已经点起了火把，而更远一些的地方是临水镇的中心所在。
入夜之后的小镇安静了下来，房屋之中点亮了些许微光，除了照明用的火把之外，还有不少以魔力为源的设施，比如锻造屋里那不曾熄灭的熔炉。
不久前奥莉薇娅奉命带回了临水镇各项情况的汇总报告，这座小镇历史悠久，最早几乎能追溯到洛恩王国建立的初期，据说是为了探索某个古老遗迹而形成的。
在魔法考古蓬勃发展的那些年，临水镇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光，无数冒险者雇佣兵来到这里，从遗迹之中带回各种各样的古董，又流向不同的法师塔，变成海量的珠宝财富。
规模最大的时候，临水镇曾经有近两万的常驻居民，比西之公爵的领地更为繁华。
可惜随着深渊波动的加剧，一轮又一轮的魔力潮汐汹涌而来，催生出了终暮大森林与无数栖息其中的魔物，也将那未知名的古老遗迹彻底埋葬。
临水镇也随之沉寂下来，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这里，最后留下来的大多是当初那些冒险者的后代，如今也从事着与祖辈相同的工作，狩猎一些危险的魔物来交换食物与生活用品。
目前小镇的人口不足两千，主要的产业以魔物狩猎为主，以及少许伐木作业与零星的矿产作业。
因为与终暮大森林以及北部高山接壤，镇内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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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由人类构成，还有一些不同血脉的兽族，以及来自山岭熔炉之国的矮人工匠。
安妮丝的目光看向了小镇之外，一条长河将终暮大森林的边缘与城市驻地划分开来，临水镇的「水」也由此而来，是从北部山岭而下，途经西地平原后汇入终暮大森林的「灰沙河」。
既然与河道相连，在寒冬到来之前，临水镇应该是有对外贸易的门路的。
如果农田枯萎的异象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可以先从其他领地购入必要的粮食，靠第三王女的小金库也能支撑几年。
安妮丝在心中仔细梳理着领地的现状，试图从中找到破局之法。
正想着，大脑神经突然轻轻跳动了一下，安妮丝念出了自己设下的启动指令。
“维克托。”
眼中的景象应声出现了变化，半透明的系统界面浮现在视网膜底部，只有安妮丝能够看到这一切。
初始设置的进度条已经完成，表明整个系统开始正常运转，不过其中大部分区块都显示出缺乏能量的暗灰色。
安妮丝尝试了几个操作，发现这套「文明奠基者系统V2.0」与她熟知的AI搭档非常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星际联邦的荒星探索计划充分考虑了不同星球可能遭遇的文明进程，维克托拥有独特的能量感知与演算系统，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出文明的共性，进而在当地实现各种探索功能，比如语言翻译，以及简单的工业产品制作。
本质上这套辅助系统就是一台能够随身携带且兼容性极强的超级计算机，其能源硬件由机甲携带，现在却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主界面上显示出了「诺安」这套文明模型目前的大致状况，其中大部分都是模糊的数据，毕竟安妮丝才来到这里一个多月，没有统计过详细的数字。
除了关于「诺安」的演算界面外，还有一套让安妮丝颇为眼熟的附加系统，是用来与开拓小队成员联络并分享部分系统权限的独立界面。
联邦荒星开拓小队的编制是十一人，除了担任队长的安妮丝之外，还有十个队员的位置，此时在界面上都是空白的。
理论上安妮丝可以将系统内的知识与情报直接分享给建立连结成为「小队成员」的人，这些拿到权限的附加系统也能成为维克托的终端，进一步为演算模型补充外界的数据。
唯有那些灰暗的区块让安妮丝看不太懂，经过与「诺安」模型的对比后，她发现那些区域不是未激活的某种系统功能，而更接近现实里的地图。
假设「诺安」的位置是她眼下所在的临水镇，那么灰暗的区块更像是灰沙河外的终暮大森林，以及更远处靠近深渊的区域。
安妮丝注视着那些毫无特色的灰暗区域，系统内没有任何可以查阅的相关信息，「维克托」也没有根据她的要求做出提示与回答，倒是看得久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灵性直觉微微一跳。
如果将这些区域的中心点都以魔法阵的原理进行连接，倒挺适合建立起一座覆盖全域的高阶魔法护盾……
安妮丝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不着实际的想法。
无论如何，这套系统的存在是安妮丝目前最大的倚仗。
她知晓如何作为一名魔法师来感知这个世界的魔力，便是知晓了一项重要能源的参数，再加上星际联邦时期的知识见闻，配合维克托的演算，短时间内就能创造出许多改善领地内生产力的技术与工具。
荒凉而不受重视的诺安领正好给了她自由发挥的空间，假以时日，这片土地一定会变得比王都更加繁华。
为此安妮丝绝不会接受葛恩主教的要求，白白将自己作为联姻的筹码，送到西之公爵的领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