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房换了四个,二号房换了三个……”暗室餐桌前,伴着透过层层叠叠十强的惨叫,有人放下筷子拿过对面人放在一旁的手札,好奇的翻看。“七号房怎么还是第一个?还没松口,骨头这么硬呢?” 看着七号房光秃秃的记录,这人略带讶异道。
提到“七号房”,另一人显得很烦躁:“硬的可怕,连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
发问那人笑了,随口安抚:“也好,一点虚与委蛇的意思都没有,省的被坑了。”转而又问;“别的呢?”
“别的还好些,咱们的人已经照着她们说的伪装,“埋”进去了,至于这个……一点不松啊。”这人许是久无人可倾诉,也打开了话匣子:“这不愿意交代自己的细节就算了,这种人咱也不是没见过,那边的状子就是专门给他们备着的,按个手印照样有用,但这女人真是不一样,不仅聪明,对自己也是真狠,猜到了咱们会强行让她在状纸上画押,之前有一天,上完刑,正给她解铐子呢,回身放铐子的功夫,就被她逮着了,一下就往那炭盆里扑,硬生生给手烫熟了,身上也完了,大片大片的烧伤,幸好她用手撑着,不然那脸也怼上去了,不光得毁容还得瞎,就这也没好到哪去,那一片烧伤,我看了都瘆得慌。”这人也唏嘘道:“那么漂亮一张脸,真舍得啊。
这人听了描述,感觉自己身上也有些疼:“这么狠,她是谁家的?”
那人摆摆手:“送到城里的路上碰上暴雨,名单弄丢了,没人敢往上问,又弄得面目全非,谁还记得她是谁,只知道是个御史家的,具体是哪个御史,只能等她自己松口之后一块问了。”
“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能知道她是御史家的?”
“她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那会儿,上面的意思是直接杀了,哥们看她可怜,又没有新人,就给她求了情再留几天,晚上还给她抹了点烫伤药,她许是知道自己快死了,也跟我说了几句话,我问她为啥宁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不松口,她跟我说了一句。”不知为何,这人说之前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还清了清嗓子。
“御史,最清白的官,御史家里,也是骨头最硬的人,干干净净的走,远胜过恶心恶臭的活。”
“要是这些官都像这姑娘的爹似的,咱也不至于干这。”
两下静默,半晌,这人转了话题,“连是谁都不知道是有些麻烦……你多费心思,她们一直在这待着到底是个祸患,最近外面查的严,可小心些,别被抓到什么把柄。”
“早知道那几个人回来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说什么也不能把她们弄进城,本来想着灯下黑,现在好了,后患无穷……”
“也是,最近动作太快,还是先缓缓吧,稳妥些好,那几个人要是知道这的事儿……”这人顿了顿,属于不同主人的惨叫声便纷纷穿过墙壁,传到两人耳中,“一怒之下把你砍了都算给你个痛快了。”
墙上簌簌落下几块灰尘,原不是什么稀奇事,却莫名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诶你听没听见什么声?”
“能有什么声?这半个月,你还是第一个来这的。”另一人满不在乎。
“哦……”
伴随着话音的是一道紫色的身影轻捷利落的落在地上。
“你们好啊。”
两人大惊之下,忙从地上拿起刀,可刀还没拔出,其中一人便被面前人三两下放倒。
另一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尖锐的触感便抵住后颈,在他震惊的神情中,来人轻声说:“去把门打开,饶你不死。”
这人咬咬牙,咬了口衣领,却被硬生生钳住下巴,来人手腕纤细,却似是精钢一般,强行捏出那枚含着毒药的胶珠。
这人还欲抵抗,突然瞥见墙角阴影里还站着一人,一身玄衣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独手中出窍三分的长剑泛着寒光。
来人声音犹如鬼魅般从身后传来。“我再说一遍,开门。”
…………
叶恒和梁皖在外带着那几个小旗,一边架好门板等着,一边准备吊命的丸药,梁皖放下药丸,突然回头看了看这地方:“这些人挺厉害啊,在京郊凿空了一座山。有这能耐干啥不好。”
没错,这起涉及“绑架后假扮贵女敲诈”的案件,他们最后查到的老巢就是这座被凿空了大半的山。
叶恒正欲说话,先瞥见了一道紫色身影,忙招呼人去迎:“快快快接人接人。”
救出来的人比他们料想的还要多,情况也比他们料想的还要糟糕,气息微弱到犹如死人的,就连瞳孔都已经失焦,无论做什么都没反应的,失去理智只会不断尖叫的……凄厉的尖叫回荡在周围,昭示着她们惨无人道的经历。在她们生生把自己嗓子扯废之前,几人找出了安神丸,一一塞入她们口中。
根据伤势情况分级,将最严重的几人先送上马车送到梁府,由齐湟诊治。
其他的人留下等马车回来。
三人也不浪费时间,给她们做了些基础包扎,秋旻忙完其中一人,一抬头看见远处的树荫下竟坐着一人。不知在想这些什么。
秋旻挑了挑眉,此时,这些伤者大多都服下了安神丸昏睡过去,为数不多还醒着的。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想到人数竟会这么多,安神丸数量不够,才拣着几个情况稍稍好一些的人不曾分与,这才只能清醒着。
可这几个人里,其他人是因为进来时日较短,身上的伤不重,这才还没疯,饶是如此,也是安慰许久才平复下来的。
可远处树荫下这人却不同,满身的烧伤已经生脓,伤得可怕,秋旻原本安神丸都拿出来了,可却被另一发疯扑上来的人打掉了手中丸药,秋旻还记得,是这人劈手捡起安神丸,塞进那人口中。然后对自己说:“先顾她们吧。”后来安神丸不够,便也没办法了,一时不见,她竟还醒着,甚至还知道正午酷热,把自己移到了阴凉里。
心智坚定过人。
秋旻忙碌中也不时多看她几眼。
给她包扎时,秋旻想着,这里清醒的人不多,必要的问询早晚都要有,不如此时先做一些,也好之后让她多休息休息,便开了口。
“这位姑娘,在下秋旻,想请问姑娘些事,不知姑娘……”秋旻尽可能放轻。想到接下来她要直接揭开面前人的伤疤,便不免有些犹豫。
“问这里的事吗?问吧。”那人却意料之外的好说话。
秋旻尽可能委婉的问了些,从这女子口中得知,她们都或多或少有些背景,达官显贵的私生女儿,养在庙里的女儿,因各种原因被养在外面的女儿……总之,都是些久不见人,样貌声音不明的女子,又在各种情况下被掳了来,关在这,被逼问出自己的或家里的细节,被利用,被取而代之……
和她们猜的差不多,问到这也就差不多了,此时秋旻也不想再问下去,便住了口。
秋旻动作不停,但越来越心惊,这种伤,实在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开口安慰道“没事了,很快就好了。”
女子倒是没什么所谓,只“嗯”了一声,连眼都不抬一下。
这倒是出乎秋旻意料,让她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姑娘是个豁达人。”
秋旻看向她的眼睛,对方并未看她,可秋旻却知道,她满是血污伤痕的脸上,眼神却依旧清澈睿智,她说:“总不能把自己永远关在牢房吧,至于旁人之言,不听便是。”
“若当真能闭目塞听,也便好了。”秋旻回头看向远处的其他人,低声道。
沉默片刻,秋旻拿水壶润湿了手帕,想给她擦擦身上血污。
女子也看向远处的人群,笑笑:“那秋大人一定要努力些,早些给那些人定罪,让世人对这些人只有怜惜而无鄙弃。”
闻言,秋旻顿了顿,这话实在是令人惊叹,手上动作不停,她探身给她擦脸,这个姿势正能让她二人对视。
血污褪尽,露出一张清秀沉静的脸,嘴角似乎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秋旻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视线不自觉的下移,落到了她刚刚为她包扎好的手上。
这双手,曾纤细修长,曾在无数个冬夜在粥铺施粥,曾扶起无数流浪乞儿,也曾将各个宴会上许多被刁难的姑娘护在身后,如今伤痕累累,找不出半分好皮。
秋旻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再次看向她的脸,这张脸,曾温和静雅,如今却伤痕累累,瘦到脱相。
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沉静。
良久,秋旻也说不出话,还是她先开了口:“好久不见啊,秋旻大人。”
再次开口,秋旻声音略哑:“好久不见,林小姐。”
这是累世清流的林家,这一代当家人林御史的独女,善行满京,声名在外的林墨瑶。
林墨瑶重复道:“秋大人,要好好努力啊。”
她声音依旧轻柔,与过往没有丝毫不同。
秋旻深深看了她许久,最后正身行礼:“秋某会穷毕生之力,唯求达姑娘所愿。”
林墨瑶颔首。
马车也渐渐驶到近前,梁皖和叶川将其他人抬上车,梁皖先进了车里整理她们的衣衫,叶川上车前转头喊她们:“还有地方,咱们一起走!”
“马上!”
秋旻喊完这句,回头看向林墨瑶,她捏不准林墨瑶愿不愿意此时见到叶恒,却见林墨瑶已经抬手搭上她的胳膊,礼貌微笑道:“还请秋大人借我搭一把。”
一直到把她送上车,秋旻还惊于她的洒脱和坦然,路上想了许久,最后觉得理应如此,她无辜受害,有何不敢面对故人?认为受害者有罪之人,那也无需来往。
是她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