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宾客都到场后,帝后二人才携手进来。
众人皆跪拜行礼。四侯也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皇上淡淡道:“众爱卿平身。”
在一片“谢陛下。”中,皇后看见了梁皖身上的衣服,想着刚才发落之后,梁皖在众人面前请她派人回梁家一趟,说她带错衣服了。
果然是年纪小不成气候,这都能带错。
不过没关系,只要事情平息就好。
思及此,皇后的笑容不变,将视线移走。
……
席间,有人问道:“听闻前些日子边疆校尉营有两位校尉返京,不知是谁啊?”
梁皖扫了一眼那人,低声告诉秋旻和萧楠哲,“是礼部王尚书。”
秋旻点点头,起身朗声答道:“边疆校尉营第七校尉秋旻,见过王尚书。”
萧楠哲也跟着介绍了自己。
王尚书远远看了看,“嚯”了一声:“本官之知是两位少年将军,不知还有一位竟是巾帼英雄啊。”
秋旻没接话。那王尚书也不尴尬,又问道:“那位姑娘,可否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秋旻不卑不亢道:“秋旻。”
王尚书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姓秋啊”又“嘶”了一声,“我记得我还认识一个姓秋的女将军。叫什么来着?”
皇帝此时出声道:“是长宁侯,秋禾。”
王尚书一拍脑袋:“对!就是秋禾!”嘿嘿笑道:“谢陛下!”
又问道:“我记得她还是梁将军的妻子来着。你们什么关系啊?”
皇上也看向秋旻,她不卑不亢答道:“三岁那年冬天,秋旻被长宁侯从野狗口中救下,带回军营,取名,秋旻。”
王尚书明白了,刚想接着再问几句,就被夫人拉了拉衣袖,示意他闭嘴。
王尚书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再说什么。
秋旻刚想坐下,就听见皇上说道:“秋爱卿当年,曾在朕面前求过一道恩典,她说她亲生的孩子,以后会因梁家而受封郡主或者县主。
但她在军营,养了一个捡来的孩子,那孩子她视若己出,想给她留下些什么。便求朕,在她死后,让那个孩子袭长宁侯位。
朕答应了。”
皇帝的目光移到了秋旻脸上:“所以,你就是那个,还没来得及袭爵的长宁侯,对吗?”
萧楠哲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梁皖的表情,对方正担忧的看着秋旻。
萧楠哲收回视线。
王尚书的夫人狠狠剜了丈夫一眼,王尚书也自知不妙,额头开始渗汗。
秋旻答道:“长宁侯当年救臣一命,梁将军又教我读书识字,功夫剑术,臣本就无以为报,更不敢肖想长宁侯的爵位。”
萧楠哲又看向梁皖,正对上梁皖的目光,梁皖小声问他:“我要是这时候装疯卖傻死命拦着不让秋旻袭爵,能不能躲过去?”
萧楠哲低声道:“难。”
果然,皇帝叹了口气,似是惋惜:“你不要,朕本不欲强求。”随后话锋一转:“但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年春日,你是……。”
一旁的大太监李公公道:“明年秋校尉是二十岁。”
皇帝“嗯”了一声:“二十,正好。”
皇帝扬声道:“来人!拟旨,校尉秋旻,平袭长宁侯秋禾爵位。靖昭三十六年春日受封!”
在面色各异的众臣的目光下,秋旻跪下叩首,沉声道:“臣秋旻,接旨。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散席后,出宫的路上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来“祝贺”。
秋旻客气的应付了一波又一波,应付了一刻钟又一刻钟。
旁边的梁皖实在看不下去了,撂下冷脸,快步离去。
萧楠哲心领神会,留下一个“谴责”的眼神给众人,随后追了上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找了由头告了辞。
附近宫墙的阴影下,几位青年面貌的男女纷纷对视,最后有人低声道:“就是她。”
青衣少女面色怪异道:“这次她居然能活到现在?”
红衣少女心大:“她不是说了吗,三岁被人从野狗嘴里抢下来的。就是本来是该在三岁死掉的”
青衣少女摇摇头:“但是,她都十九了啊!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就算她是出现变故改了命,就改的这么彻底吗?!那可是……”剩下的话青衣少女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明白。
穿着月白长袍的少年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独自站在空旷石台上的少女,最后对同伴们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深蓝色长袍少年明显沉稳:“别胡来,别忘了规矩。”
月白长袍少年鄙夷他:“我又没说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好好的看看而已嘛,净以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其他几人没再说什么,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
马车里,三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秋旻在小桌上写着信。
萧楠哲性子急,张口想说什么,被秋旻拦住。秋旻低声道:“回去说。”
萧楠哲忍住了。
梁皖觉得或许是自己多余,掀开车帘看了看,干巴巴道:“我在宴上没吃饱,我去买点糕点做宵夜。你们慢慢聊。”
秋旻停了笔,抬起头:“我和你一起去,回去之后一起吃。楠哲要不要一起?”
萧楠哲脸色依旧不好,道:“我什么都不想吃。”随后一声“咕噜”让梁皖笑出了声。秋旻脸色也好了点。
萧楠哲“豪横”的下了车,“笑什么笑!不许笑!”
秋旻把信甩了甩,叠好,放进袖袋里。
……
“嗯这个好吃这个好吃。”萧楠哲咬着糕点,含糊道。
“对对对,那个是他们家招牌,那个红的也好吃,这个你肯定喜欢秋旻。”梁皖从糕点里抬头看了一眼,如此道。
秋旻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填饱肚子之后,梁皖想着自己该告辞了,刚起身就听见秋旻说:“总是想着走做什么?”
梁皖又坐下。
秋旻擦了擦嘴,问道:“小皖,你什么时候受封郡主?”
梁皖想了想:“大概会在明年春天。本来应该是在及笄礼之后的。但是及笄礼我不打算办,所以就看他们安排了。”
看出了秋旻的不解,梁皖解释道“我是外姓,还不是因为和皇帝有亲受封,受封礼搁在及笄礼之后,要是受封礼特别简陋呢?及笄礼太大不好,太小的办不办没意思。所以我不想办了。”
看见秋旻和萧楠哲面色,梁皖笑道:“好啦,都一样的,说正事说正事。”
萧楠哲面色凝重:“那这么说,明年春天,这府里会多出来一个长宁侯,和一个郡主。”剩下的话萧楠哲没说,但是两人都听得懂——比起一个校尉一个小姐。不是一般的扎眼啊。
秋旻冷笑一声:“长宁侯?”
没错,看似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实际上把人恶心的透透的。
为什么?
梁皖这个先长宁侯亲女儿对于自己母亲的养女继承爵位一事会怎么想?
那一番话,看似是在说秋禾有多为秋旻着想,可话里话外都在说“梁皖是梁家人,秋禾不在乎,秋禾只在乎这个跟了她姓的秋旻!”
秋旻呢?从小兵做起,熬了小十年才做到校尉。论威望,论能力,当之无愧。
梁将军梁澈为什么一直压着这桩事?因为秋旻年纪轻资历浅,怕她担不住,想让她多攒些军功,再名正言顺的请旨让她袭爵。
而如今,一句轻飘飘的“长宁侯与梁将军的养女,受封长宁侯吧”就让她多年功绩被掩埋。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想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多少次死里逃生,受了多少白眼。人们都会说“哦,她就是那个小时候被先长宁侯捡回去,袭了爵的长宁侯啊。”
就算有人能得知今日夜宴上的事,也只会觉得先长宁侯秋禾拎不清,不在乎亲女,又自作聪明害惨养女。然后一股脑的把罪责全都安到早已逝世,没办法辩驳的秋宁身上。
好“精心”啊!
原来,这才是废掉一个校尉的好手段。
三人思及此,具是沉默。刚刚好不容易被甜点心暖回来的心情又糟了起来。
半晌,秋旻走到书案边,把在马车上写的信展开,重新对折,每折一次都放一小片鹅羽在上面,装进信封,最后小心翼翼封了片鹅羽进去。又用特制的火漆封了口。
把信封递给萧楠哲:“明日,走驿站吧。”
萧楠哲应下。
接着,屋内安静了下来,秋旻似是斟酌着语句,梁皖大概能猜到今夜秋旻必定有话想跟她说,就静静等着。
秋旻慢慢道:“梁皖,自我入京到现在,日子也不短了,我对你一开始的印象,是大大咧咧,不拘泥于俗礼,经常犯错,世人皆说你心里不成熟,成不了气候,可我觉得,你不会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姐,每个人都有秘密和底牌。你不愿意说没关系。
我只是需要知道一些事。”秋旻抬头,用那双瞳色极深的眼睛看着梁皖,“爵位一事,你心有芥蒂吗?”
秋旻补充道:“不是今日的情形,而是有一日我名正言顺的因军功被封为长宁侯。”
梁皖认真的看着秋旻:“没有。”
梁皖解释道:“你能走到今天,不是靠着养女这个身份,你本就该受封侯位。
名正言顺,当之无愧。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你。”
秋旻听完这番话,耳边响起了五年前,梁将军梁澈对她说的:“她走了,但是「长宁」是她留下的,她从荆棘中趟出的一条路,应该有人来继续往前走。我和她都希望那个人是你。”
还真是一家人啊,秋旻如此想。
秋旻看了眼萧楠哲,对方对她点了点头。
秋旻目光柔和:“多谢你理解。”
梁皖耸耸肩。
两人走后,秋旻在窗边坐了许久许久,想着今日重臣们的夫人对梁皖的态度,亲切有余,亲密不足。
皇后也是,在梁皖衣服被打湿后,虽然又是安抚人心又是严加惩处的,但也在无形中透露出她急着想撇清干系。
这种种反应。当真只是因为如今梁家圣眷不再浓吗?
还有,皇帝的心思不难猜,梁家的军权早晚得交,但是怎么交是个问题,“谋反”失败满门抄斩也是交,杯酒释兵权也是交……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秋旻看着桌上展开的特制信纸——不能走明面的密信信纸。想着前日秋叶飞鸽传来的军营消息:打散重编后的军队每日都有糟心事,他每日斡旋几近累死,梁将军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其他几位校尉快把安神香拌饭吃了。
信上抱怨般写了这些近况,但在暗处,用了特制的墨写了暗语:近日各校尉帐里均有出现毒物,京中万事小心。
信到此为止,但能让秋叶来信特意用暗语说的“发现毒物”绝对不仅是普通的下毒,能让众将眉头紧皱的“糟心事”也绝对不仅是兵油子闹事这么简单。只怕军营中的情况已经很糟了。
她在想到底要不要将此事传去,要不要在他们自顾不暇之际还让他们分心。
………
秋旻思绪不宁,最后起身把迟迟未动笔的信纸放回了暗格——她打算明日和萧楠哲一同去探探,再做决定。
走到门口刚想关门,就看见门边站着的梁皖。秋旻讶异:“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吗。”梁皖满不在乎的笑笑,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秋旻让梁皖进屋,梁皖摇摇头:“不用,说句话我就走。”
话音刚落,梁皖上前一步,抱住了秋旻,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
秋旻愣愣的“嗯”了一声。回抱住她。梁皖没抱太久,很快就松开了,蹦蹦跳跳的走了,三步一回头的看呆在原地的秋旻,挥手让她回去。
秋旻被少女身上桂花和雪梨的清甜香味扑了满身,梁皖走后还好一会儿没散。少女的话坚定,令人安心。
或许是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实在太累,又太久太久没有与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秋旻在此时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