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完美收工
那些在星河系列中初见端倪的锋芒,此刻正与某种沉淀千年的温润悄然融合。宴会厅的香槟塔折射出细碎光斑,乔栖枝指尖还能感受到玉石冰凉的触感。
这种凉意让她想起工作室里那些待处理的陨铁样本。同样是被时光打磨过的物质,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皎皎,需要我送你回去吗?”陆青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男人正用方巾擦拭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不了,我想先去工作室。”她解开礼服腰后的束带,露出里面一直穿着的棉麻衬衫,“那块陨铁的氧化实验应该出结果了。”
电梯下行时,顾雪突然从陆青屿身后探出头。小姑娘的丸子头上别着星河系列的同款星星发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枝枝阿姨你看!”她献宝似的举起了手机,“我把老奶奶的照片拍下来啦!”
屏幕上是经过AI修复的彩色影像,翡翠压襟在黑白照片里显露出原本的葱绿色泽。乔栖枝的瞳孔微微扩大——玉坠底部竟藏着极细的梵文刻痕,而这种工艺在民国时期几乎失传。
“我可以让技术部去做个3D建模。”陆青屿按下B2层按钮,金属门映出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早就猜到你会需要。”
工作室的恒温箱亮着幽蓝的光,翡翠碎片被取出放在无影灯下。乔栖枝用纳米级游标卡尺测量断面角度,金属仪器与玉料相触发出清脆的‘嗒’声。危地马拉新矿的原料比她预想的更透,但却缺少了老料那种凝练的胶感。
“折射率又差了0.03。”
她对着光谱仪数据皱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工作台上那本《民国玉雕图谱》。老照片里的压襟在脑海中旋转,梵文刻痕的弧度像道未解的谜题。
第七天凌晨,电解槽里的玉胚终于呈现出理想的雾面效果。乔栖枝戴着放大镜雕琢仿古纹样,刻刀在翡翠表面刮出细如发丝的雪絮纹。这种特殊手法是她在故宫文物修复档案里找到的——民国时期的老师傅会用金刚砂混合茶油,能在玉面擦出天然棉絮的质感。
钛金属骨架的锻造比预计更耗神,连续三版设计稿都被乔栖枝揉成团扔进废纸篓。要么太现代失了古韵,要么就太传统显得笨重。直到第十四天深夜,她偶然将玉胚放在全息投影仪下。那些交错的光影突然间给了她灵感。
“模块化榫卯!”乔栖枝猛地抓起炭笔,在硫酸纸上画出极细的卡扣结构。每个连接点都藏在传统缠枝纹的转折处,活动幅度精确到0.5毫米。
凌晨三点的激光雕刻机发出细微嗡鸣,乔栖枝戴着放大镜调整焦距,钻头在翡翠表面刻出一道弧线。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在亚克力工作台上溅出细小的水花。
第三十天,雏形初现的压襟浸在电解液里。钛金属骨架在溶液中逐渐镀上暗金色泽,与翡翠断面形成奇妙的渐变。乔栖枝思考片刻,突然关掉机器——电镀层太完美了,反而失了老物件的温润。
她改用最原始的手工捶打,黄铜錾子敲击钛板的声响像一场微型的雷雨。那些刻意留下的不规则凹痕,让金属表面呈现出历经岁月洗礼的微妙质感。
第三十九天,模块化关节进入测试阶段。乔栖枝将组装好的压襟举到窗前,晨光穿过镂空处,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光斑。每一个部件都灵活得不可思议,却偏偏透着旧时代首饰特有的庄重。
王老夫人每周都会来工作室。第五次来访时,她带着放大镜观察半成品上仿制的梵文,枯瘦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这字纹的收刀角度……”
老人家的眼泪滴在玉面上,洇开一小片水光。乔栖枝安静地递上丝帕,任由刻刀在掌心留下深红的压痕。
成品浸泡在茶汤里做旧的那三天,乔栖枝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她总在深夜突然惊醒,冲到恒温箱前检查玉料颜色变化。直到某次打翻茶杯。褐色的茶渍在宣纸上晕开,恰好形成与翡翠棉絮纹相似的脉络。
第五十二天,当老妇人颤抖的手指触到复原的压襟时,乔栖枝正盯着对方旗袍盘扣上细微的线头发呆。
“枝节处竟然比原版更灵动。”老妇人突然说。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抚过压襟。那些民国工匠做不到的细节,此刻正在晨光中轻轻颤动。
乔栖枝望着老人湿,润的眼角,突然想起了昨日陆青屿说的那句‘超越原作的复原’。
交货当日下着细雪,老妇人将压襟别在驼绒大衣上,翡翠与呢料碰撞出沉闷的声响。乔栖枝站在工作室窗前,看着汽车尾灯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恍惚间觉得那抹绿意像是融进了八十年的光阴里。
刚入冬的细雪落在工作室的玻璃窗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乔栖枝的指尖还残留着翡翠的凉意,她望着老妇人的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这两个月的精神紧绷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此刻骤然松弛,连带着视线都有些模糊。她下意识扶住工作台边缘,却碰倒了水壶——幸好开水已经凉透,只是弄湿了台面和她的衣服。
“皎皎?”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青屿不知何时站在了工作室门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他手里拎着食盒,热气从缝隙中袅袅升起,带着红,豆沙的甜香。
顾雪从他身后探出头,小姑娘鼻尖冻得通红:“枝枝阿姨!我们带了和果子!”
小姑娘扑过来时,乔栖枝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在发抖,是五十二个昼夜的专注在此刻化作潮水般的疲惫。她接住顾雪暖乎乎的小手,发现孩子的掌心比自己温热许多。
“做出来的成品比照片上更美。”陆青屿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设计图上,“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老夫人在车上哭了。”
乔栖枝张了张嘴,却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