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部落众人忙着准备春祭的空档,若野在羊毛毡短打外披上了一条枯叶斗篷,像只偷腥的猫儿一般悄悄溜出了聚居地。
若野怀里揣着一把石刀,腰间挂着用恐龙皮缝制的简陋水囊,脚步轻快地钻进了部落外围的竹林。这是独属于她的“秘密基地”,连玛雅都不知道。
竹林里湿气很重,新生的奶油色笋尖刚刚破土,嫩生生得能掐出水来。可若野的目标却是另一边已经窜得老高的翠绿竹筒,她用不够锋利的石刀吃力地挥砍,好半天才砍倒两株新竹。
然后原地生起火,将劈开后斩断的竹筒斜斜架在火堆上烤。
趁着竹筒还要加热,若野蹲下身,熟练地用石刀撬开泥土,接连挖出六七颗肥硕的竹胎,皮也不剥,直接塞进火堆下的焦土里。
这时候,竹筒的低处终于“兹拉兹拉”地冒起了无数小水泡,开始陆续滴落澄清的液体。这些液体在现代被称作“鲜竹沥”,有清热润肺、化痰止咳的功效。
若野蹲在地上捧着水囊,聚精会神地将它们一一收集。
养父从去年起就有了咳嗽的毛病,一直未见好转,即便小叔叔从司祭那里拿了很多药草也根本不管用。
书到用时方恨少,若野有些懊恼从前的自己,哪怕懂一点药学知识皮毛,也好过现在半筹莫展。就连这鲜竹沥,还是她儿时贪吃,心血来潮在老家山上寻摸做竹筒饭的时候被路过的村民科普的。那天,她也像这样把攒了好些的鲜竹沥拿给妈妈喝,记得当时妈妈还夸她……
待鲜竹沥装满了整整一袋后,若野便将火堆扑灭,又从灰烬中刨出先前的笋子。它们如今的卖相惨不忍睹,却丝毫没有教若野嫌弃,只见她熟练地剥开层层笋衣,露出完好嫩黄的笋肉,接着便大嚼一口。
“唔,有点烫……好吃!”熟悉的清甜汁水在口中伴着热意炸开,若野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忽然,身旁传来“咕咕”声,若野头也不抬:“小家伙鼻子倒挺灵。”话音刚落,一只鹦鹉嘴龙从草丛里探出了头,它较之其他同类更显蓝的绒毛上沾着好些露水。
这只鹦鹉嘴龙自从今年冬天被若野喂过一次烤土豆,就总爱跟着她。
若野瞥了它一眼,随手掰下一块笋肉丢过去:“你可真有口福,我都难得有‘零食’吃呢。”
鹦鹉嘴龙敏捷地叼住食物仰头咽下,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凑近几步,用毛秃秃的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
“……得寸进尺。”若野笑骂一句,却又掰了一大块笋肉给它。
正在这时候,地面传来细微震动,竹林深处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
若野身体猛地僵硬,捉着水囊的指节紧张到发白。
这个声音——是恐龙踩断树枝的动静!若野缓缓抬头,果然看见十步开外的竹丛间,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正死死盯着她。
那是一只体长近三米的大家伙,前肢的镰刀状利爪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咕咕”声。鹦鹉嘴龙不知何时蹿到了她身前,此时正炸开全身蓝毛,对着不远处的恐龙发出毫无威慑力的嘶叫。
“笨蛋!快跑啊!“若野急得用脚去踹,想要将它赶离,可小家伙却铁了心要“护主”似的,反倒又往前蹦了两步。
若野的胃袋猛地缩紧,食肉牛龙的战力可不是鹦鹉嘴龙那样温顺的小型植食性恐龙可以比拟的。
食肉牛龙低伏身体,肌肉绷紧,这是即将发起攻击的前兆。若野的大脑飞速运转:这里距离部落其实不算太远,但部落里面排得上号的战力今天都被族长派出去了,部落里的老弱病残别说保护她,连自己逃跑都够呛。石刀虽然还别在腰间,但这种粗制工具想必连给食肉牛龙修脚都不够资格……
鹦鹉嘴龙炸开的绒毛持续蹭贴着若野的小腿,小家伙的体温透过兽皮传来,烫得惊人。
“不管了……”若野从牙缝里挤出气音,竟然徒手抓起一把仍旧滚烫的竹炭朝食肉牛龙眼睛扬去。炭火在空气中划出黑红的轨迹,那巨兽果然偏头闪避——
趁现在!
若野一把抄起鹦鹉嘴龙转身就逃,枯叶斗篷被竹枝挂得七零八落。不多时,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连带整片竹林都在簌簌发抖。
若野的心跳频率快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耳鸣扩散到了她的颅腔,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原始冲动在血脉间横冲直撞。
“砰!”
粗壮的竹竿被拦腰撞断,食肉牛龙已经喷着鼻息出现在视野内。
偏偏这种时候若野还倒霉地摔了个跟头,怀里的小家伙发出濒死般的哀鸣,她顾不上查看自己摔得怎么样,迅速爬起身来,下意识把它塞进路边的灌木中。
而当食肉牛龙转眼扑上前的瞬间,若野做了个极其不符合现代人人设的动作——四肢着地,脊椎拱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她原本不甚强壮的身形在树影下夸张地扭曲、膨胀,紧接着皮肤上面钻出了细密的刚毛。
当若野十指曲成锋利的骨爪,当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人类的特征消失时,她的喉咙里也自然而然地发出低沉的威吓。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此时的若野脑海中居然也开始思考起从哪里下口才最高效。
食肉牛龙见状紧急刹车,它似乎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怪物”给唬住了,它眼中倒映出“怪物”此刻的模样:那四脚兽脑袋上支棱着一对尖耳,仿佛寒冰的银蓝兽瞳中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嘲讽......
这是狼?!
不,若野和那些臭狼才不一样,她是哈士奇!
……
当若野有惊无险地回到部落时,祭台前的篝火已经点燃。她刚想遛回自己的洞穴,却听见玛雅喊她。
“若野!”
玛雅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一到跟前就拉住若野,活像怕她逃跑似的,步步紧逼道:“春祭都快开始了,若野,你到底跑去哪儿?我都找了你半天了!”
若野在原始社会呆习惯了,此时现编谎话并不怎么利索,“我我我”了半天,只憋出句:“我刚刚去洗澡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还沾着好些沙土,“澡遁论”看上去毫无说服力。
“洗澡?”玛雅自然也有些狐疑,但又很快释然,“真是的,搞不懂这到底有什么可害羞的。你就这么怕我回来拉你一块儿洗吗?”说罢,也不嫌脏,用手将若野脸上的脏污揩去。
“……”说真的,若野还真害羞。她与部落里面同性一起洗澡的次数不超过个位数,原始人类的豪放做派她这个现代人恐怕永远都习惯不了。
见若野不说话,玛雅又说:“是我看错了吗?怎么总觉得你今天的眼睛……颜色似乎变浅了?”
“怎么可能。”若野干笑着打断,接着迅速把完好的烤笋塞进玛雅手里,“尝尝?刚烤好的。“
玛雅被转移了注意力,咬了一口就惊喜地睁大眼睛:“真好吃!“
可吃着吃着,玛雅突然凑近若野颈间嗅了嗅,脸色大变:“你身上怎么有食肉牛龙的血腥味!“她不顾一把扯开若野残破的枯叶斗篷,露出里面沾满泥土和可疑抓痕的羊毛毡短打。
若野正想辩解,祭坛方向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若野急忙道:“快走吧,要错过仪式了!”
青草部落的春祭,与其说是庆典,不如说是一场生存仪式。
若野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祭坛中央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堆里塞满了松针、艾草和某种辛辣的树脂,浓烟滚滚而上,在部落上空形成一道灰蒙蒙的屏障。
——这是驱蚊烟。
一个热知识,不论原始还是文明,蚊子都是杀死最多数量人类的生物。
如今的史前蚊子它们有拳头大小,口器如钢针,能轻易刺穿皮肤。被叮咬的人,轻则高烧不退,重则皮肤溃烂,甚至感染致死。
部落里每年都有幼崽和老人死于蚊虫带来的热病,因此春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祈求兽神庇佑,免受蚊虫毒害。
若野刚来部落那年,就亲眼见过一个孩子被蚊子叮咬后,浑身起满脓包(超敏反应),三天内就没了呼吸。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小看这些“小飞虫”。
蚊子会在水里产卵,沼泽、池塘、甚至是雨后的小水洼,都能成为它们的栖身之所。
所以部落选址向来很有讲究,原则之一就是不可以离水源太近。
青草部落建在高处的石坡上,周围挖了排水沟,尽量避免积水。每年雨季开始前,部落就会定期燃起驱蚊烟雾,不过大多数族人还是更习惯深入地下来躲避蚊子的滋扰。
“兽神保佑!”司祭高喊着,将一把晒干的苦艾丢进火堆。
此时浓烟更盛,刺鼻的气味让若野忍不住捂住口鼻。部落里的妇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她们围在火堆旁,用宽大的树叶扇动空气,让烟雾扩散得更远。
若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忽然注意到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
朦胧烟尘中,那人披着一件灰白色的恐龙皮斗篷,仿佛雾气中的仙子,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仅仅露出细腻雪白的下颌。
若野知道那是青草部落下一任司祭——尤绫,一个每年冬天都会消失的少年。
“他真漂亮。”玛雅不由感慨。
“他就是‘尤绫’?”若野明知故问,又恶趣味道,“在你眼里,我和他谁比较漂亮?”
玛雅不假思索:“当然是尤绫。”当然是你。
“的确,是我不自量力了。”若野幽幽的,假装自己失意。
这才意识到自己反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的玛雅,难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起来:“啊!我的意思是你也很漂亮,当然你不能和尤绫比——不不!我是想说你们不是同一种类型,如果说他是天上的月亮,你就……”
若野没有听清玛雅后面说的话。
高台上,原本羊缈正要协同司祭进行表演,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量的血沫喷溅在祭坛石阶上,那鲜红顿时夺走了若野全部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