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部落我罩的》 第1章 初入远古 这里本该是没有生灵的地带,此时此刻却有一个穿着鸟皮装的女孩正在疾速奔跑。 仔细一看,那带着羽囊孔洞的“鸟皮”却有些过于色彩艳丽了……它们似乎来自早已灭绝的恐龙! 热风卷着沙砾刮过荒原,烈日将眼前的一切炙烤得焦灼而扭曲。赤着脚在嶙峋乱石间狂奔的林诺,狼狈地逃离身后穷追不舍的狼群,喉咙里早已泛起了血腥味。 追她的那群狼很不对劲。 林诺忍不住又回头扫了一眼,狼群个体形态差异大得离谱——有壮如小牛的北美灰狼,也有瘦小如狐狸的非洲金背胡狼,有浅色的北极狼也有通体漆黑的佛罗里达黑狼。甚至,如果不是她眼花,狼群末尾竟然还跟着几头毛色斑驳的鬣狗。 或许它们是等着自己被撕碎,再上来分一杯羹吧…… 出于对死亡的的恐惧,林诺只得坚持继续飞跑,可如今她变成了十岁左右的孩童,瘦小的身体里面能量即将耗空。她的脚掌早已被砂石磨破,双腿仿佛有千斤重,赤脚迈出的每一步都在干燥的裂土上面留下淡淡的血痕。 林诺的肺里面仿佛烧着火,心脏在胸腔搏动的声音大得让她产生持续强烈的耳鸣。 即便如此,林诺仍旧不敢停下来,她还是能听得到身后它们的喘息声——粗粝的、湿热的,夹杂着犬属特有的高频率呜咽。 “滚开!”林诺压低身形贴近地面,抓起一块石头就迅速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头灰狼,可那头狼只是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就躲过了这次“突袭”,并且还朝林诺露出森白的尖牙,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微光。 它这是在嘲笑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林诺眼中掠过一丝迷茫,实际上从刚刚开始,领头的灰狼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加速,但是每当林诺感觉到吃力不得不稍微放缓脚步的时候,狼群却并不会因此拉近更多的距离。 这,究竟是为什么?狼群似乎并不是在狩猎她,与其说这是在戏耍“猎物”,倒不如说更像是在驱赶…… 不过,眼下林诺已经再没有更多精力去思考,她只能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 荒原在林诺身前延展,脚下的黄土不知什么时候转变成了灰褐色,大地上裂缝纵横交错,偶尔有枯黄的荆棘尖刺突兀地指向天空。 林诺真的已经跑不动了,她甚至徒劳的在心内向大地祈求些许生的希望…… 很快,一座大峡谷横亘在前,像一道撕裂世界的伤疤。下一个瞬间,奔跑中的少女四肢关节在顷刻之间发生了畸变,不过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因为奔命缺氧的大脑,让林诺的视线逐渐模糊,虽然意识到地形已经发生了变化,想要本能地猛刹住脚步,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脚踩空,身体骤然下坠—— 首先是强烈的失重感,然后是狼群的嚎叫声从头顶传来。 林诺在坠落中晕头转向,依稀看见崖边探出数个灰色的狼头。领头的灰狼龇着獠牙,前爪焦躁地刨了几下岩壁,砂石簌簌滚落。 不过,它们并没有跟着跳下来的打算,只有森绿的兽瞳在逆光里幽幽的注视着—— 嗤啦一下,恐龙皮装幸运地被突出的树枝钩住,林诺像个破破烂烂的晴天娃娃一样被悬挂在半空,双脚距离地面不过三四米。 可还没轮到林诺庆幸,“嘶嘶”一股冰凉阴湿的感知忽地袭上她的后脑勺。 林诺用微小的幅度侧过脑袋观察,余光瞥见一个灰绿色的蛇头正缓缓从枝干上探出头,头上两颗正圆形黑豆般的眼睛甚至有些可爱。 林诺尽可能屏住呼吸,脑海中无声地尖叫,如果她没认错,这是一条正在晒太阳的黑曼巴蛇! 可厄运似乎非常喜欢与林诺纠缠,下一秒那条蛇就弓着身子张开它内部漆黑可怖的大嘴,毒牙对准她稚嫩的脖颈狠咬了下去。 剧痛从脖颈蔓延,林诺眼前发黑,最后的画面里她发现不远处的竹林间,一只山猫正静静伫立。 那是只本不该出现在亚洲的黑足猫,不过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还是亚洲吗?林诺很怀疑。她无法分辨对方是否成年,毕竟越是优秀的捕食者越是“童颜不改”。黑足猫是赫赫有名的“baby-faced killer(娃娃脸杀手)”,体型十足娇小却最是凶猛。 总之,它与林诺短暂对视后,便转身离去了。 林诺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所有的感官都逐渐远离这副异世界的身体。 黑暗里,林诺又梦到了“过去”。 2030年,全球瘟疫爆发。 城市瘫痪,街道堆满腐烂的尸体,连野狗都不愿意靠近。电话里有母亲最后的叮嘱:“诺诺,别回来找我们,你听到吗?路上全是感染者!听妈妈的话,别来!别来啊!” 可林诺还是决然地开车往家赶,直到半路……公路断裂,那时的大地也是这副被巨兽啃噬过般的绝望陷落。 林诺握紧方向盘,看着导航上“距离家66公里”的字样,最终还是无奈踩下刹车—— “嗬!” 猛然间恢复意识,林诺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的视线正中央是之前救她一命的枝桠,而那条毒蛇早已不见了踪迹。 看来她似乎在失去意识时候的掉了下来,好在并没有因此摔伤。 林诺摸向自己的脖子,确认伤口附近组织没有明显的肿胀、流血,也没有麻痹感。要知道颈部血管丰富,且距离心脏和中枢神经系统极近,毒液通过血液循环扩散到全身的速度相较于四肢咬伤快得多…… 难道没有毒吗?林诺有些不置信。 虽然被咬的地方还有些刺痛,可林诺意识清明,这的确跟蛇毒中毒的表现不符。也有可能,她很幸运地被蛇干咬了一口,并没有注射毒液。 幸运……神明可真“慷慨”。 突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响,林诺警觉起来,勉强自己撑起上半身。虽然她很想要寻找躲藏的地方,可是之前那场追逃让她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即便现在狼群再次出现,恐怕她也没有气力反抗了。 不多时,几个裹着各色毛料的孩子将林诺围了起来,一个个面露警惕地盯着她。 领头的是一个高个子女孩,她扎着乱蓬蓬脏辫子,皮肤晒得黝黑,眼睛也亮得像黑曜石:“你还活着?” “我……”林诺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喉咙干涩得已经无法正常发出声音。 女孩没有多少犹豫,便上前查看了一下林诺脖子上的伤口,那里乍看起来还挺唬人的,有一大片早已干涸掉的黑红血渍。 “把带她回去!”女孩果断道。 “可、可是……”队伍中一个瘦小的男孩缩了缩脖子,“今天司祭大人还要主持仪式,我们不该……” 领头女孩瞪了一眼:“把受伤的人留在这里,你想看她被野兽吃掉吗?” “你被蛇咬了吗?”正当领头的女孩与男孩争论间,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开始与林诺搭话。 林诺点了点头。 “你要死了吗?”女孩又问。 林诺迟疑着摇了摇头。 “如果你死了,可以把衣服送给我吗?” 林诺禁不住有些无语,童言无忌,她只好在心中默念。 不久后,孩子们半拖半抱地将林诺带向部落…… 说是部落,其实就是一片用石头堆出了半人高围墙的空地。 一行人刚到就看到竹木搭建的高台上,一个身披羽饰、戴着面具的男人高举骨制权杖,嘶声喊道:“来战!” 片刻,用矿物颜料涂画着日月与利爪的兽皮幕布后面窜出一只四不像的“怪兽”,它有着狮子一样夸张的鬃毛,熊一样壮硕的身躯,如同水牛一样粗壮却只剩下左边的长角,可矩形的横瞳却暴露了它是羊属。 这是只壮年的喜马拉雅塔尔羊*!这物种仅凭命名就知道它应当是生存在喜马拉雅山区的。 大概率是司祭的男人持续挥舞着权杖,喜马拉雅塔尔羊则站立起来,气氛一触即发。然而,后者并没有就势向前者冲刺,前者也摇头晃脑地随着台下男女老少的拍手节奏开始跳起古怪的舞蹈。 正当林诺一头雾水的时候,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兽神在上!” 接着又一声铿锵地:“兽神在上!” 柔和的女声:“兽神在上!” …… 无数人一起呐喊着:“兽神在上!” 而那些人随着话落,仿若顷刻间消失在原地,身上的毛皮衣物失去依凭,也同秋天的落叶般飘落到地上。 但如果拥有比较强的动态视力,就会发现整个部落的男女老少皆是身形扭曲、收缩,最后才消遁不见…… 林诺已经看傻了,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 “吱吱、吱吱吱!” 逐渐密集的皮毛摩擦声中,由满地狼藉中钻出了无数纺锤形脑袋、油亮被毛的——鼹鼠、仓鼠、田鼠……密密麻麻地全部挤在一起。 林诺瞳孔骤缩。 不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腐烂的街道、啃噬尸体的黑影…… “不……不要……”林诺踉跄着后退,最终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 *喜马拉雅塔尔羊的瞳孔实际上更接近山羊属,呈水平狭缝状,矩形瞳孔实际上是绵羊种的典型特征。不过,矩形瞳孔的设定会牵扯到一些剧情,为了后续描述的简便,往后将会不严谨地沿用这个错误论述。 第2章 青草部落 一个穿着纯白羊毛毡,长相姣好却披头散发的女子,此时此刻,正蹲在昏暗的洞穴里,目光略显呆滞。 “马克·沃特尼在火星种土豆是因为他没得选……”女子用树枝拨动着灰烬中的第10086 颗烤土豆,不住嘟囔着:“可我呢?这里可是拥有梦幻兽人、史前恐龙的世界欸!为什么这十年间我只能天天躲在部落里啃土豆?!” 旁边棕色长卷发拥有蜜色皮肤的长腿美女见状,向女子递来另一颗已经剥好皮的烤土豆,边说还豪迈地将自己手上一小堆破破烂烂的土豆皮塞进嘴里:“嚼嚼嚼,若野,你又在说什么怪话。” 美女口中的若野,便是林诺。 魂穿原始之后,林诺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若野。 光阴有一种很奇怪的特性,当你去纠结于某一个点的时候,它会行进地异常缓慢;然而日常稍微一松手,它又逃也似地将生命遗忘在原地,睁眼闭眼又是下一季。 总之,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当年那个落魄逃命的林诺与带她回青草部落的孩子们也都已经长大成人。 刚到部落的时候,林诺告诉司祭自己的名字是“诺”,但是兽人世界似乎没有这个字存在。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用了“若”字。 不过,单名一个“若”并不符合族人的取名习惯,便又添了个“野”字,毕竟林诺来自野外。 部落外便是“野外”,林诺觉得这设定也挺新颖。毕竟对她来说,这个远古兽世的每一方寸都足够野生原始。 为什么林诺不干脆叫“林若”? 说起来,青草部落虽然是个原始部落,但奇怪的规矩倒有不少。比如,“林”姓只有部落族长与最强战士才能冠以,“森”则独属于现任的司祭。 总之,来到这个世界的十年间,林诺已经更熟悉别人叫自己“若野”。 而曾经黝黑壮实的小孩儿姐,当年同辈族人中的小头目玛雅,如今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混血风格飒姐,也是若野最好的朋友。 “我也想和你们一样,能去到更远的地方,去野外见见世面呀。”兽人的肠胃消化能力似乎非常强悍,原来玛雅吃烤焦土豆的时候若野每每都会阻拦,但是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全然无视了。 更何况,玛雅早就是野外狩猎队的一员,让若野眼馋得要命。 “可是你还不会切换兽型,遇见坏龙怎么办?”玛雅眉眼间还有些孩子气的,“况且你柔柔弱弱的,万一兽型是只小白兔又怎么办?不对,也可能是肚皮软软的刺猬呢。” “才不是我柔弱,是你太大只了!我的兽型——”若野虽然十分地不服气,但还是截住了嘴边的话。她现在的身材完全是个成熟女性不说,要是加上“前世”接近三十年的阅历,都是能当奶奶的人了……玛雅是青草部落有史以来最高的人,谁站在她身边都被衬托地像个孩子。 玛雅面上反倒显露出一些不符合她年纪的宠溺来:“若野真像个小刺猬。” “……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若野干脆扭过头去,暂时不愿再搭理玛雅。 其实一开始来到青草部落的时候,族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兽型都没有的若野。即便若野有着现代记忆,不至于为此感到自卑,却也背地里努力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变化兽型。 也许是她现代人的思维改变了原始兽人的大脑,导致她无法像真正的兽人那样,本能地唤醒身体内的野兽吧。 若野盯着明明灭灭的篝火,火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跳跃,像是出于对某种不甘心的挣扎。 “喂,若野。又在发什么呆?”玛雅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该不会还在幻想自己是飞龙吧?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没有人的兽型会是恐龙的。不过,你要真的能变成恐龙,那会不会是小鹦鹉龙*?” 鹦鹉龙,也叫鹦鹉嘴龙,是若野为数不多的能在部落里常见到的一种恐龙。它们体型与火鸡一般大小,全身覆盖着马卡龙蓝绿色的绒毛,并不会飞。有时候人们会将它们抓进土豆田帮忙清理杂草,但偶尔也会不小心啃掉土豆苗就是了。 若野翻了个白眼:“谁说我的兽型一定是食草性,说不定是‘大灰狼’呢?”自己说完却又忍不住有点儿心虚。 玛雅哈哈大笑,顺手揉了揉若野的脑袋,把她本就毛躁的头发揉得更加凌乱:“狼?就你这小身板?哈哈哈哈,你连小孩子都打不过!” “我才没有,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打架,我只是不想打。” 若野拍开玛雅作乱的手,愤愤咬了一口烤土豆。 刚进部落的时候,没有玛雅的保护若野经常会被同龄甚至更小的孩子捉弄,不过都不怎么严重,若野便一直采取忍让的做法。不过很快生活就慢慢变好了,首先被狩猎队最强的战士收养,后来若野又加入采集小队,大部分时间都在帮助部落种土豆。 “若野,玛雅也在。”一个男声打断了若野的回忆,来人逆着光进来,依稀能辨认出身上穿着与玛雅一样用枯叶与藤条制成的衣服,但不同于玛雅的精瘦纤长,他有着十足分量的身材。 男人肩上扛着一捆柴火,直径有一米以上,待他再走进来一些,便终于能看清他的样貌。 那是一张十分权威的大帅脸,怪异的是他棕色瞳仁中的瞳孔竟然是长方形的。 “阿爸。”若野唤道。 这个男人正是若野在青草部落的养父羊缈——那头凶悍的喜马拉雅塔尔羊。 早些时候若野与其同住,不过从前年开始,她就独自一人搬到了现在的山洞里。兽人世界也有伦理的存在,养父也是父,成年子女与单身的异性长辈一直住在一起总归不太合适。 另外,与羊缈一起同住的还有他的弟弟羊墨,若野叫后者小叔叔。 说起来,兽人有一个特质,就是会切换兽型与本相人型。 这并不是什么废话,因为除了兽型便是本相人形,兽人本不该有羊缈这种兽眼、兽角无法收回的中间状态的存在。 不过经过多年的观察下来,若野也有了自己的结论。 兽人在身体状态非常差劲的时候偶有出现身体部分兽化的表现,但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持续很久。 羊缈是若野知道的唯一一个常年维持部分兽化的人。 现代人都知道反刍动物们不止有一个胃,曾经若野听过一种有趣的论断,说羊如果不靠肠道中的微生物是无法吃草的。 然而,维持兽型需要很多能量,越是庞大的兽型越是消耗得快。 羊缈的兽型就是部落里排得上号的“巨大”,所以他自然也只能在人形的时候进食。 可偏偏羊缈是个极端的素食主义者,甚至连土豆都很少吃,整日就像大力水手一样水煮大量青草来吃。所以,身体大概为了自救一直维持在半兽人状态,以便协助他吸收营养。更何况,视角转回人类群体,长期吃素的人很难吃回归荤食。毕竟肉类比起素食更难消化,而长期的素食又会让肠胃功能变得更弱,长期以往甚至连荤腥味都难以忍受。 哎,或许羊缈能够摄入一些蛋白质,体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差吧。 部落里的其他人即便没有多少机会吃肉,但他们原本的兽型就多是小型啮齿类,即便顿顿土豆也能生存得很好。 此外,玛雅和小叔叔的兽型也是吃素的“大型”动物,可就连她们也经常会补充一些“额外的动物蛋白质”。 “咳!咳咳——” 沉重的咳嗽声转移了若野的注意力,担心道:“阿爸,你的伤风怎么一点不见好。” …… 天穹之上,两个太阳的虚影交叠在一起——真正的烈日已经西沉,而它的伴星仍悬浮在地平线上,像一团燃烧的余烬,将赤道附近的稀薄云层染成血痂般的颜色。 部落里,妇孺们已经熟练的用干树枝搭起篝火架,准备生火做水煮土豆。 这些土豆汤中会加入少量部落公有的盐,保障族人们最低限度的健康。 说起来,换盐队也会很快在春祭后离开青草部落换盐。 “熊黛婶婶,我来吧。”若野从一个与玛雅有几分神似的黑黑胖胖的中年女人那里接过一大口大石锅,稳稳放置在篝火架子上。 熊黛正是玛雅的生母,早年她与牛马部落的一匹矮马通婚后有了玛雅,但是那矮马是个风流鬼,熊黛还在孕期对方就与青草部落另一个女兽人不清不楚,最后被一同赶了出去。 后来她独自抚养玛雅到四五岁,又和部落里的一个鼹鼠兽人走到一起。 “我家玛雅要是有你这孩子一半贴心我就不用愁咯。”玛雅的母亲什么都好,就是老爱说些让人接不住的话。 或许正因如此,大大咧咧的玛雅总与母亲不甚亲近。若野听闻后也只好尴尬地笑笑,继续找些活干。 石锅里的土豆汤开始咕嘟冒泡时,一个圆脸青年扭扭捏捏地凑到若野身边。他头顶翘着两撮呆毛,鼻子上还沾着炭灰,正是当年那个反对带若野回部落的瘦小男孩,他的兽型是水豚,是青草部落里最多人拥有的兽型。 “若野姐……”名叫鼠予的青年人捧着一个用芭蕉叶包着的包裹,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我、我采了些野葱……” 若野看着叶包里水灵灵的葱苗,这种带着紫色根须的野葱长在沼泽边缘,是水豚兽人最爱的零嘴之一,平时根本舍不得分给别人。 “你们在干嘛?”玛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鼠予顿时像被雷劈了似的弹开,结果却不小心撞翻了身后摞起的柴堆,惊得他立刻化身为胖滚滚的水豚,“噗通”一声扎进旁边的水缸里。 水面上咕噜噜冒出一连串气泡,若野只好忍着笑与玛雅合力将那吓到变形的青年给捞出来。 —————————— *鹦鹉龙更普遍被称作鹦鹉嘴龙。是植食性的小型鸟脚类恐龙,体长约1米左右。本文并非科普向,之后出现的大部分恐龙或多或少都会经过不严谨的艺术加工再呈现,请勿较真。 第3章 春祭 趁着部落众人忙着准备春祭的空档,若野在羊毛毡短打外披上了一条枯叶斗篷,像只偷腥的猫儿一般悄悄溜出了聚居地。 若野怀里揣着一把石刀,腰间挂着用恐龙皮缝制的简陋水囊,脚步轻快地钻进了部落外围的竹林。这是独属于她的“秘密基地”,连玛雅都不知道。 竹林里湿气很重,新生的奶油色笋尖刚刚破土,嫩生生得能掐出水来。可若野的目标却是另一边已经窜得老高的翠绿竹筒,她用不够锋利的石刀吃力地挥砍,好半天才砍倒两株新竹。 然后原地生起火,将劈开后斩断的竹筒斜斜架在火堆上烤。 趁着竹筒还要加热,若野蹲下身,熟练地用石刀撬开泥土,接连挖出六七颗肥硕的竹胎,皮也不剥,直接塞进火堆下的焦土里。 这时候,竹筒的低处终于“兹拉兹拉”地冒起了无数小水泡,开始陆续滴落澄清的液体。这些液体在现代被称作“鲜竹沥”,有清热润肺、化痰止咳的功效。 若野蹲在地上捧着水囊,聚精会神地将它们一一收集。 养父从去年起就有了咳嗽的毛病,一直未见好转,即便小叔叔从司祭那里拿了很多药草也根本不管用。 书到用时方恨少,若野有些懊恼从前的自己,哪怕懂一点药学知识皮毛,也好过现在半筹莫展。就连这鲜竹沥,还是她儿时贪吃,心血来潮在老家山上寻摸做竹筒饭的时候被路过的村民科普的。那天,她也像这样把攒了好些的鲜竹沥拿给妈妈喝,记得当时妈妈还夸她…… 待鲜竹沥装满了整整一袋后,若野便将火堆扑灭,又从灰烬中刨出先前的笋子。它们如今的卖相惨不忍睹,却丝毫没有教若野嫌弃,只见她熟练地剥开层层笋衣,露出完好嫩黄的笋肉,接着便大嚼一口。 “唔,有点烫……好吃!”熟悉的清甜汁水在口中伴着热意炸开,若野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忽然,身旁传来“咕咕”声,若野头也不抬:“小家伙鼻子倒挺灵。”话音刚落,一只鹦鹉嘴龙从草丛里探出了头,它较之其他同类更显蓝的绒毛上沾着好些露水。 这只鹦鹉嘴龙自从今年冬天被若野喂过一次烤土豆,就总爱跟着她。 若野瞥了它一眼,随手掰下一块笋肉丢过去:“你可真有口福,我都难得有‘零食’吃呢。” 鹦鹉嘴龙敏捷地叼住食物仰头咽下,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凑近几步,用毛秃秃的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 “……得寸进尺。”若野笑骂一句,却又掰了一大块笋肉给它。 正在这时候,地面传来细微震动,竹林深处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 若野身体猛地僵硬,捉着水囊的指节紧张到发白。 这个声音——是恐龙踩断树枝的动静!若野缓缓抬头,果然看见十步开外的竹丛间,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正死死盯着她。 那是一只体长近三米的大家伙,前肢的镰刀状利爪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咕咕”声。鹦鹉嘴龙不知何时蹿到了她身前,此时正炸开全身蓝毛,对着不远处的恐龙发出毫无威慑力的嘶叫。 “笨蛋!快跑啊!“若野急得用脚去踹,想要将它赶离,可小家伙却铁了心要“护主”似的,反倒又往前蹦了两步。 若野的胃袋猛地缩紧,食肉牛龙的战力可不是鹦鹉嘴龙那样温顺的小型植食性恐龙可以比拟的。 食肉牛龙低伏身体,肌肉绷紧,这是即将发起攻击的前兆。若野的大脑飞速运转:这里距离部落其实不算太远,但部落里面排得上号的战力今天都被族长派出去了,部落里的老弱病残别说保护她,连自己逃跑都够呛。石刀虽然还别在腰间,但这种粗制工具想必连给食肉牛龙修脚都不够资格…… 鹦鹉嘴龙炸开的绒毛持续蹭贴着若野的小腿,小家伙的体温透过兽皮传来,烫得惊人。 “不管了……”若野从牙缝里挤出气音,竟然徒手抓起一把仍旧滚烫的竹炭朝食肉牛龙眼睛扬去。炭火在空气中划出黑红的轨迹,那巨兽果然偏头闪避—— 趁现在! 若野一把抄起鹦鹉嘴龙转身就逃,枯叶斗篷被竹枝挂得七零八落。不多时,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连带整片竹林都在簌簌发抖。 若野的心跳频率快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耳鸣扩散到了她的颅腔,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原始冲动在血脉间横冲直撞。 “砰!” 粗壮的竹竿被拦腰撞断,食肉牛龙已经喷着鼻息出现在视野内。 偏偏这种时候若野还倒霉地摔了个跟头,怀里的小家伙发出濒死般的哀鸣,她顾不上查看自己摔得怎么样,迅速爬起身来,下意识把它塞进路边的灌木中。 而当食肉牛龙转眼扑上前的瞬间,若野做了个极其不符合现代人人设的动作——四肢着地,脊椎拱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她原本不甚强壮的身形在树影下夸张地扭曲、膨胀,紧接着皮肤上面钻出了细密的刚毛。 当若野十指曲成锋利的骨爪,当她身上最后一块属于人类的特征消失时,她的喉咙里也自然而然地发出低沉的威吓。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此时的若野脑海中居然也开始思考起从哪里下口才最高效。 食肉牛龙见状紧急刹车,它似乎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怪物”给唬住了,它眼中倒映出“怪物”此刻的模样:那四脚兽脑袋上支棱着一对尖耳,仿佛寒冰的银蓝兽瞳中不再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嘲讽...... 这是狼?! 不,若野和那些臭狼才不一样,她是哈士奇! …… 当若野有惊无险地回到部落时,祭台前的篝火已经点燃。她刚想遛回自己的洞穴,却听见玛雅喊她。 “若野!” 玛雅的声音便由远及近,一到跟前就拉住若野,活像怕她逃跑似的,步步紧逼道:“春祭都快开始了,若野,你到底跑去哪儿?我都找了你半天了!” 若野在原始社会呆习惯了,此时现编谎话并不怎么利索,“我我我”了半天,只憋出句:“我刚刚去洗澡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还沾着好些沙土,“澡遁论”看上去毫无说服力。 “洗澡?”玛雅自然也有些狐疑,但又很快释然,“真是的,搞不懂这到底有什么可害羞的。你就这么怕我回来拉你一块儿洗吗?”说罢,也不嫌脏,用手将若野脸上的脏污揩去。 “……”说真的,若野还真害羞。她与部落里面同性一起洗澡的次数不超过个位数,原始人类的豪放做派她这个现代人恐怕永远都习惯不了。 见若野不说话,玛雅又说:“是我看错了吗?怎么总觉得你今天的眼睛……颜色似乎变浅了?” “怎么可能。”若野干笑着打断,接着迅速把完好的烤笋塞进玛雅手里,“尝尝?刚烤好的。“ 玛雅被转移了注意力,咬了一口就惊喜地睁大眼睛:“真好吃!“ 可吃着吃着,玛雅突然凑近若野颈间嗅了嗅,脸色大变:“你身上怎么有食肉牛龙的血腥味!“她不顾一把扯开若野残破的枯叶斗篷,露出里面沾满泥土和可疑抓痕的羊毛毡短打。 若野正想辩解,祭坛方向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若野急忙道:“快走吧,要错过仪式了!” 青草部落的春祭,与其说是庆典,不如说是一场生存仪式。 若野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祭坛中央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堆里塞满了松针、艾草和某种辛辣的树脂,浓烟滚滚而上,在部落上空形成一道灰蒙蒙的屏障。 ——这是驱蚊烟。 一个热知识,不论原始还是文明,蚊子都是杀死最多数量人类的生物。 如今的史前蚊子它们有拳头大小,口器如钢针,能轻易刺穿皮肤。被叮咬的人,轻则高烧不退,重则皮肤溃烂,甚至感染致死。 部落里每年都有幼崽和老人死于蚊虫带来的热病,因此春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祈求兽神庇佑,免受蚊虫毒害。 若野刚来部落那年,就亲眼见过一个孩子被蚊子叮咬后,浑身起满脓包(超敏反应),三天内就没了呼吸。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小看这些“小飞虫”。 蚊子会在水里产卵,沼泽、池塘、甚至是雨后的小水洼,都能成为它们的栖身之所。 所以部落选址向来很有讲究,原则之一就是不可以离水源太近。 青草部落建在高处的石坡上,周围挖了排水沟,尽量避免积水。每年雨季开始前,部落就会定期燃起驱蚊烟雾,不过大多数族人还是更习惯深入地下来躲避蚊子的滋扰。 “兽神保佑!”司祭高喊着,将一把晒干的苦艾丢进火堆。 此时浓烟更盛,刺鼻的气味让若野忍不住捂住口鼻。部落里的妇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她们围在火堆旁,用宽大的树叶扇动空气,让烟雾扩散得更远。 若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忽然注意到一个高挑消瘦的身影。 朦胧烟尘中,那人披着一件灰白色的恐龙皮斗篷,仿佛雾气中的仙子,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仅仅露出细腻雪白的下颌。 若野知道那是青草部落下一任司祭——尤绫,一个每年冬天都会消失的少年。 “他真漂亮。”玛雅不由感慨。 “他就是‘尤绫’?”若野明知故问,又恶趣味道,“在你眼里,我和他谁比较漂亮?” 玛雅不假思索:“当然是尤绫。”当然是你。 “的确,是我不自量力了。”若野幽幽的,假装自己失意。 这才意识到自己反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的玛雅,难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起来:“啊!我的意思是你也很漂亮,当然你不能和尤绫比——不不!我是想说你们不是同一种类型,如果说他是天上的月亮,你就……” 若野没有听清玛雅后面说的话。 高台上,原本羊缈正要协同司祭进行表演,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量的血沫喷溅在祭坛石阶上,那鲜红顿时夺走了若野全部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