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刚落地法国,已经接近黄昏了。时差都没倒过来,他却丝毫不见疲色,把几个喋喋不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佣人赶上回国的飞机,他独自走在巴黎的街道上,没有行李(放待寄了),没有同伴,只有一部还剩10格电的手机和上面没有收录法国地理的高德地图。
许丹青在国内好歹是个少爷,饶是这种人狗都嫌的地步也丝毫不慌。吃掉他最后一个菠萝包,他拦了辆的,和司机说他要去柴寮街一号,那里是一家有名的拳击俱乐部,今晚,会有一场属于拳击手的狂欢。
本着中法深厚的国际友谊这司机兄弟不能把自己卖了吧的想法,许丹青很没心眼地在车上睡得昏天地暗,等他再一睁眼,他已身在几十米的地下,入目就是四字:菜鸟驿站。
回国了??
他第一反应自己真被卖了??这司机兄弟看自己是黄种人人生地不熟的转眼就给他干地下来了??我靠,他的肾还在吧?
他听见前面这哥“啪嗒”点了只烟,旁若无人吐出几口烟气,在乌漆麻黑的夜色下颇有港口教父的味道。
摸准了自己两颗肾一颗没少,此时许丹青的背已经弓紧了,他随时准备跃起,给敌人致命一击。
“伙计,你终于醒了,换哪个正儿八经的本地司机都找不到这儿。”
“这是哪?”
“靠!你还装什么,来菜鸟驿站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许丹青两眼一黑差点腿一蹬就此升天,靠,他口音已经重到这种地步了吗,柴寮一站,菜鸟驿站……
“我看你这个样子,来这种地方……”这大兄弟吐出一大团烟,不怕死地朝他笑:“来卖的吧…?”
话音未落,许丹青已经一拳过去了。
“他娘的你瞎啊!老子是男的!”
拳击手的打击力不是盖的,一拳下去这傻逼就没声了。
许丹青恶心地擦了擦手,跳下车,那股子久违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此刻只想干掉五个菠萝包,然后把沙包锤成马蜂窝。
照车上这个傻逼说的,这里就是个买女人的地方。许丹青斟酌了一会,他家里管的严,自己也没什么兴趣,总之活了十几年没碰过女人,此时不免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反正柴寮是去不成了,那就去菜鸟看看……
他又上车确认了一遍这傻逼没死,把钱放抽屉里就走了。
门口有个大鼻子样的服务生接待,看见他顿了好一会,他还以为这破鸟驿站搞人种歧视不允许华人通行,刚想骂两句打道回府又被人嬉皮笑脸格外谄媚地请了进去。
不知道是所有的风月场所都这样,还是只有这家这样。这里不光要登记身份收录人脸,还有几个大汉门神似的柱在那搜身。那几双大手上上下下把他摸了个遍末了还要拍一下他的屁股,硬生生忍了过去又有两个大胡子过来舔他的耳朵,靠,法国佬够肉麻的。
许丹青脚底抹油溜了。他一路进入会所的内部,这可让这个毛刚长齐的黄花大小子开眼了:
到处是两具三具四具五具…白花花的□□旁若无人地啪啪啪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原始腥臭的味道,台上搔首弄姿浓妆艳抹的脱衣女郎恨不得把自己皮都掀下来,转眼就不知道钻进哪个男人女人的□□了……
不是,我靠,钻他□□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对封建家教是何等严苛的许小爷是多么大的冲击,三秒之内他再不出去他这辈子都硬不起来了。
他飞快挣脱脱衣女郎的拉拉扯扯,又拨开几个大胸妹的围堵,捂着嘴冲进厕所,还没开吐就被吓得吱哇乱叫地缩回大胸妹的温柔乡。妈的,厕所里面才真是群魔乱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姐姐…姐……我老婆在家里要生了,我要回家陪老婆了……啊啊!放开我啊啊啊啊!”
女人们的调笑声更大了,那股子劣质的粗脂俗粉味扑面而来,直把许丹青熏的翻江倒海两眼翻白。
“弟弟皮肤好嫩哟,姐姐就好你这口…”
“这里怎么这么白,不会还是处男吧哈哈…”
“毛好少,好可爱哦……”
他再一次拨开握住他可怜的老二的不知哪个女人的手,肠子差点悔拉出来了,他现在只想赏几十分钟前带着桃色幻想满面春风进来的傻逼啪啪啪几十个巴掌,他娘的你以为来取快递的啊,你要被寄了啊啊啊啊啊!
眼下没时间衷肠他第一次逛窑子就差点吓尿的灰色岁月,提着被扒到膝盖骨的裤子他不知道往哪扇门里钻,可能还真给他钻对了,刚刚还满脸獠牙阴险狡诈的女人们都面露惧意止步于此,玉手不停地要拉他回来,他哪里敢再落入这群蜘蛛精的盘丝洞,撒腿就义无反顾闷头往里冲。
“砰——”
——他却惊住了。
难怪女人们都不敢进来。
前面都是开胃小菜,这才是正真的世界,野兽的世界。
——困兽之斗。
许丹青一直认为,这种血腥野蛮的充斥筹利与金钱的搏斗,只是一个遥远虚假的黑色传说,这种毫无人性的原始暴力的拳击,早就被扼死在十七十八世纪的黑暗时代——
而不是眼前,那明亮巨大的聚光灯下,千万人匿在黑暗里,呐喊,尖叫,欧斗,一箱箱美元黄金齐齐下注,随处可见的绿白黑红筹码交互相错,其间,是断肢,是鲜血,是器脏,是尸首……
只有拳台上两只“困兽”迸发出最原始的搏斗与撕咬,只有黑红的血液洒向台下的贪婪的恶虎,只有不成人形的胜者摇摇晃晃无力地尖叫,只有他脚下的尸体流光了最后一抹血红——
有人癫狂地用脏话怒骂,有人掏光了口袋最后被捂着嘴砍去四肢,有人冲上去对着死去的困兽拳脚相加……
正如他眼前的景象——一颗带着怒气的子弹,精准地射入台上那血肉模糊的胜利的“困兽”,同那倒在地下的败者一起,成为资本底下,最无声也最无用的牺牲品。
——这,是什么?
他想,拳击,是这样的吗?他所热爱,所追求的拳击,是这样的吗?
他听见有人在嘶吼,那愤怒失控的声音简直要震碎他的耳膜。直至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沫,他才发现,是自己在嘶吼。
不……拳击,不是这样的……
可那是什么,他看见,这群恶狼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手,他把玩着金钱与权力的权杖,睥睨这这群被利欲驱使的野兽,这场万人瞩目的拳击,不过是他的谋利的工具,一场可笑的资本豪赌。
拳击,这才是拳击的本质。
许丹青没有控制自己的躯体,任凭大脑将他带去任何地方,走,走……离开这里……快走……
拳击……拳击,是什么?
他狠命的一拳挥出去,当他看见那皮肉之下飞溅出殷红的血液,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与兴奋。
这……是拳击吗?
是的,有个声音告诉他,是的,你本性如此,你也本该如此。
于是,当他面前又冲上来一群恶虎,当他们将刀口对准自己,当那一记记刀刃刺破他的皮肉,他的拳头已经沾上了人血。像任何一次他戴上他的红色拳套,在赛场上对决比他差一大截的对手,这没有区别……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把利刃已经握在他的双手。滚烫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眼睛,他俨然已经是只“困兽”。
喂!醒一醒!许丹青,你要杀人了!
人命才是强者的勋章,杀了他,你的拳击,就有了意义。
杀了他……杀了他!
他举起了致命的一刀。
鲜血,他需要鲜血,野兽,哪有不嗜血的?
——可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幽蓝的眼睛,沉寂又深邃,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自己,他沉默,带着无声的鄙夷。
那是神吧,许丹青想,不然怎么一下,他就心如止水,淡若君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