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拿的是日月精魄,原书之中十万灵石买不着,可遇不可求的天地精华。
鱼长生瞧不见那背对着他的少年神色,只见那叫做许青风的少年挺直的背影略弯了弯,好脾气地同对面人商量。
那蓝衣少年却不领情,抬声道:“谁不知道你们归明山破烂寒酸,落魄的连给弟子买一柄剑都拿不出钱来。”
“赔?你怎么赔?靠弟子偷鸡摸狗地赔吗?”
好了,这下即使耳朵没那么好也听见了。
此话一出,长街顿时安静。
鱼长生原本懒散地靠着窗,听见“归明山”三个字,蹭一下站直身。
接着听见后边那番话,眉毛很轻微地皱了一下。
原书里归明山可是天下第一大派,如今怎么落魄成这样?
归明山的那对师兄妹听见这话也是一僵,许青风浑身颤抖,饶是再好的涵养也难以忍受,反驳道:“相里珩,你不要含血喷人!我门弟子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从来没有?那你们的大师兄谢青章是如何被逐出师门的?”相里珩嗤笑一声,“说起来归明山还真是有本事,三百年前出了个祸乱人间的妖王谈从隐,现在又有个偷东摸西的大弟子,真是好清正的门风啊。”
“啪”地一声,窗棂被捏出一条细缝。
或许是原主残留的情绪,一股想杀人的冲动涌上心头,鱼长生艰难地收回不受控制伸出的手,暗骂道:“死孩子。”
“他没有!”
不知谁在人群中大喊。
归明山的师兄妹惊愕地望过去,没有找到声音来源。对面的相里珩很快反应,猛地调转刀尖:“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离得近的路人连声惊叫,齐齐后退。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一片沉寂中,相里珩哼了一声,正要将刀转回去,忽地有人出声:“归明山弟子刚正,不会做这种事。”
相里珩面色一冷。
四下人声渐起,越来越多的人在小声反驳,越来越多的人说。“归明山的弟子,绝不会做这种事。”
人语嘈杂中,忽然一声女声炸开,清脆有力:“我大师兄没有偷东西!”
是那个躲在许青风身后的少女。
相里珩有些恼怒:“三司八门认定的结果,连你们本门也盖棺定论的事,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
少女上前一步,挺身越过许青风。她目光坚定,直视相里珩,一字一顿:“归明山阮青玥所说,我大师兄没有做过。”
似乎从没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他喊过,相里珩恼怒愈甚,手腕转动,横刀在空中划过残影,抵在阮青玥颈上,压出细微的血痕。
站在旁边的许青风猛地拔出了剑。
就在这时,一把雪白的冷刃极快速地自下往上挑开横刀。相里珩连退几步,重新握稳刀柄便向来人劈去,却见那冷刃一扫,拍在了他腕上。
伴随着当啷落地声,相里珩略略抬头,冷刃折射的光从下巴向上扫进一双浅的如同象牙的异色瞳孔里,凝出藏着愤怒的冰冷眼神。
对面诧异地“咦”了声,剑影回转,重新插回了剑鞘里。
梅雪客笑道:“小公子好大的脾气。”
身周蓝衣同门同步上前,齐齐拔剑。
相里珩握着发麻的手腕,瞪着梅雪客问:“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我的刀。”
梅雪客一震衣袖,端端正正地作了个揖:“不才梅雪客,平平无奇一散修。”
说罢,他冲众人露出了十分健康的八颗牙。
众人:“……”
这是哪里来的奇葩?!
相里珩五指虚握,地上横刀自动飞入手中。没等梅雪客收回笑,凌冽寒意已朝他面门砍来。
许青风大喊:“前辈小心。”
他话音没落,身体已然向前,却被梅雪客推开,边连剑带鞘格开相里珩的刀,边对许青风道:“小孩凑什么热闹。”
长剑在梅雪客手里转了个花,梅雪客手腕一震,剑柄顶上相里珩手腕,近在眼前的刀锋忽地一停,再次掉了下去。
半截雪白的剑刃重新滑回鞘里,梅雪客脚尖向上一挑,拿着相里珩的长刀端详一会,真心实意地赞叹:“好刀!”
相里珩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自他从小到大,门内哪个不是对他捧着敬着,连一贯待人严肃的父亲也向来对他和颜悦色,哪里碰见过一会时间打落他两次刀的货色。
而且这个人……还敢拿着他的刀不放!
相里珩咬牙切齿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梅雪客也不生气,说了声“好吧”,扬手一抛,腕间长剑一横,横刀落到剑上转了个圈,刀柄正转到相里珩眼前。
梅雪客笑道:“刀还你。”
哪知相里珩并不接刀,玉色瞳仁越来越冷,并指为刀,指尖跃起一点星火。
远远观看的鱼长生不由扶额:“蠢货。”
几人当街骂战,亦或者动动拳脚,可以说是小孩不懂事。可若是当众兵戈相向,弄出血来,便不只是几个小孩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是两个门派的矛盾,是个聪明人都知道梅雪客是在帮忙。
鱼长生摇摇头,抱臂等着看梅雪客怎么解决。
那边相里珩指尖星火越燃越亮,正要动手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拦住了相里珩的动作。
雪青衣摆旋飞落下,少女朝众人拱手:“律衡司二十一条,仙门弟子不可当众械斗。几位门内亦有规定,如今这样是在做什么?”
相里珩看清来人,眼中恼怒瞬间挂到脸上:“谢凝,你少管闲事。”
“我是律衡司执律,如何能叫管闲事?”谢凝看向相里珩,“倒是相里公子,仙门会在即,我记得今年你已进了两次律衡司,若再来一次,恐怕连仙门会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相里珩:“你!”
“相里公子还是收收手吧,”谢凝双手接过梅雪客剑上的横刀,又递给相里珩,“你把律衡司当家,我却不想今年再在司里看见相里公子。”
身周的蓝衣弟子终于活过来一样,低声劝相里珩算了吧。
相里珩劈手夺过刀,一指许青风和阮青玥:“那他们摔坏了我的东西怎么算?”
阮青玥上前道:“是我的错,我会赔!”
相里珩瞪她一眼,跟谢凝僵持片刻,终于冷哼一声,转身道:“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相里珩,许青风长长地舒了口气,朝聚在四周的路人和谢凝诚心诚意地行礼:“多谢大家,多谢谢师姐。”
谢凝点头道:“不必谢,正好碰上了,秉公办事而已。”
——也省得真闹出事和几方扯皮。
“倒是那位前辈,你们倒要谢谢——嗯?”
谢凝一转头,梅雪客已经不见影子了。
这会工夫,他已走到永福酒楼下,忽地脚步一顿,向上抬头道:“看够了吗?小美人。”
声音不大,但意外清晰。
鱼长生:“……”
他闭了闭眼,手指在窗台上划出几道划痕。
梅雪客脚尖轻点,引起街上人一阵惊呼。他在空中一个旋身,轻轻松松落到鱼长生窗前,一条腿搭进了窗里。
正巧看到这一幕的谢凝等人齐齐愣了一下。
谢凝咳嗽两声,迅速收回目光,对许青风和阮青玥道:“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便先走了。若是之后相里珩还来找事,可以给我传音,我最近都在玉宁城外。”
阮青玥叹了口气:“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希望不要有这个机会。”
谢凝笑了笑,她轻轻拍了拍阮青玥的肩膀。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街角暗处,灯影晃动,好似有人匿在阴影里,忽然便不见了踪迹。
瞬间放出去搜寻的灵力一无所得,谢凝皱皱眉,暂且压下心头冒出的不舒服的感觉,向许青风一行道别后急匆匆往城外赶,竟连一刻都不多停。
与此同时,梅雪客闲闲靠在窗边:“这位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小美人,可有兴趣请我吃饭。”
鱼长生被“小美人”三个字恶心的浑身起鸡皮疙瘩,又震惊于梅雪客的话:“……我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要饭的。”
“那今日你见到了。”梅雪客跨进屋内,拉开房门吆喝小二,“见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也不好意思敲……啊不是,费你太多钱,浅来个紫苏鱼、洗手蟹、金丝肚羹,加碗凤尾小馄饨,并几味果子,也就够了。”
他说完,懒洋洋地往椅子里一靠,满目期待地看鱼长生。
“……吃得饱?”鱼长生垂着眼,气到极点反倒抿出笑来,望着不明所以的梅雪客温声道,“需不需要再加半斤砒霜并二两鹤顶红?”
梅雪客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您太客气。来个梦州运来的‘又逢春’就好。”
正好上楼的小二:“……呃。”
生平第一次看见这么……别开生面的点菜场面。
小二看了眼鱼长生,犹豫着要不要记。
哪知梅雪客笑眯眯地张开嘴:“小……”
“闭嘴。”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鱼长生面无表情地打断,然后他看向小二,“按他说的记。”
小二“哎”了一声,应梅雪客的要求记下菜名,愉快地下楼拿酒和果子。
等到果子上完,鱼长生抱臂倚在墙边,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雪客理直气壮:“要饭啊。”
鱼长生无语:“你还真是乞丐?”
“嗯哼。”梅雪客抿了一口又逢春,“遇上我,算你倒霉。”
鱼长生:“……”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菜品一样样上齐,梅雪客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鱼长生这个人,一转身却正看到鱼长生站在他身后,看样子是十分想掐死他。梅雪客丝毫不意外,竟还顺手塞了双筷子道:“一起吃啊。”
“不必了,”鱼长生从腰间挂着的袋子里摸出几枚金珠,与筷子一并用力拍在桌子上,俯在梅雪客耳边笑的相当温柔,“本少爷一向慈悲为怀,不欲抢人饭食。这些够吃吗?不够吃可以再点,吃饱了,早点上路。”
梅雪客挑眉。
再起身,鱼长生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临出门前脚步一顿,冷冷地冲他道:“别跟着我,我可不想新年沾霉运。”
紧接着,木门被大力关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梅雪客靠回椅子里,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轻轻叹了口气。
“年轻人,就是脾气大,一会儿就变脸。”
托梅雪客的福,出了永福酒楼的鱼长生在街上游荡了好一会。
本就是年节,城里客栈酒楼爆满,入了夜更陆续有值守结束的仙门弟子进入城中。先前鱼长生能包下个雅间,是他运气好捡了个漏。现在人多起来,漏也捡不着了。
长街灯火如昼,人潮川流不息。
鱼长生走在其中,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仰起头,明明灯火照在眼中,恍惚之间映出了另一幅场景。
好像曾经有过一个人,牵着他走在同样热闹的一条街上。
那时他还不是孤儿。
那人掌心温热,步伐沉稳,为了迁就他故意走得很慢。
然而对他而言,牵着手不够,还要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不肯离开半步。
只有眼神在不住地往街对面的冰糖葫芦上瞟。
那人发现了,摸摸他的头,嘱咐他在街边等一等,要往人群中走却被他勾住了衣袖一角。他仰头,满目委屈,不发一言地往那人怀里钻。
那人很无奈,只好抱起他一道往街对面走。
那天,他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却把化掉的糖水和细碎的糖渍沾了那人一身。
而那个人只是笑笑,不曾责怪。
这样的一个人。
如此好的一个人。
却在他少年时,在瓢泼大雨时将他赶出门,叫他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流浪,冷眼看落魄的他辗转求生。
还好,他死了。
还好,尸骨无存。
只有一点。
鱼长生恶毒地想,没能亲眼见证那人如何痛苦地死去。
太可惜了。
耳边乍起纷乱声,鱼长生在人流裹挟下向着城中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