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研究院外。
针状叶混着松果在地上堆积成厚厚的一层,足以淹没成年人的脚腕。
远处山崖的堆雪间有一块几乎与它们融为一体的色块在移动。
眨眼间,色块窜到了眼前。
兽类生物的前后足依次落地,低头松嘴,“啪”地一声,原先嘴里的重物落在地上,掀起轻微的尘土。
“重物”的表面被一截白色布料包裹,因为在雪水泥土中翻滚久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闪着寒光的爪子在重物上随意划拉几下,布料破开口子,露出连成一片的肉色和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
是人类的尸体。
兽类生物从破开的几处口子里判断出尸体的朝向,转身用嘴撕开另一边的白布,露出里面的人脸——淡眉毛、小眼睛、薄嘴唇、冒头的胡茬和浓重的黑眼圈,有着普通到扔进人群里就认不出的样貌,脸上的痣却很有特点,三个黑色的小点在额头上排成一条直线。
奇怪的是,尸体的肤色苍白但没有异色、也没有腐烂的迹象,比起尸体,更像是活人。
它叼出藏在自己毛下的牌子和尸体的相貌一一比对,半晌,觉得站得有些累,又让尾巴晃到身前,整只趴上去。
大部分人类的脸在它看来几乎一模一样,它只能通过死者脸上的痣和各个部位的形状判断他和以前找到的不太一样,但和它手上有的牌子的样子应该差不多。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轻松辨别同类的,它趴着尾巴,走神想到。
不久后,兽类生物消失,白光一闪,原先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一个人类。
男人长得和地上的尸体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有雪白的长发和灰色的双眸。他抬手观察手掌,又先后往头上和屁股边一模,没摸到习以为常的兽耳和尾巴,确定变形成功了。
他并不习惯人类的形态,试图移动新型的五官让它们组合成不同的表情,为之后需要用到这张脸的时候做准备。
额头上的痣扭曲成各种滑稽的模样,不过介于附近十里地几乎荒无人烟,没有人知道这些表情究竟像不像正常人类。
脸部热身后,他握拳试着跑了几步,万幸这具新的人类身体内置了一套跑步程序,他没有因为习惯而逐渐跑成四肢伏地的样子,只是因为失去尾巴,平衡系统有些混乱,踉跄了几步。
总之,酣畅淋漓的适应活动到此结束。他很快掌握了不需要尾巴的直立行走的精髓,挪动崭新的双脚向研究所大门走去。
这所由于实验事故而废弃的研究所占地面积极大,明面上却只有一个出入口。
它显然有过一段辉煌的时光。体现在——它并不是一栋楼或是几栋楼,而是一个建筑群。它的外围由被触碰就会通电的金属栏杆包围,栏杆大约有三层楼高,是没有“对口”异能的生物难以企及的存在。
唯一的那个入口是眼前的这道大门。
大门集合了几年前最先进的检测设备与防盗设施,不过非常贴合自然,从表面上看就像挖了个隧道的小山坡。
“隧道”外并没有招牌,大概是因为它不需要向来客介绍它的存在,也不欢迎意外踏足的无知生物。
男人走进隧道,很快遇到了第一道关卡。
“滴——检测成功。”
由于设备老化却无人维护而稍显崩坏的机械女声响起,紧接着第一道门自动打开。
男人往前走几步,又把手掌往下一按。
“滴——检测成功。”
“滴——”
弃置了几年的设备并未断电,因为给它供电几乎不需要人工,主要靠附近的一条河流。除此之外,附有的备用电源也能让它在没有即时电源的情况下撑过一年以上。
“滴——”
研究所的关卡异常的多。不禁让人怀疑它在还未废弃的时间里是否接受过需要高度保密的任务、又或是曾经做过极度非法的项目。
不过本质上还是野生动物的男人暂时没有这些复杂的想法,只是纯粹地试图靠近目标。
他控制身躯,凭借已有相关记录和资格的身体快速通过关卡,心里却始终存有一丝忐忑,为了下一道关卡是否能顺利通过、也为了成功进入研究所后是否能见到他想见到的人。
“滴——欢迎。”
最后一道防备卸去,即使没到该彻底放松的时候,男人仍然微微放松身体,因为人类身体的神经反射而露出笑容。
如果他的尾巴还在,这时估计要得意地翘起。
他四肢伏地,又变回最熟悉的兽类形态。圆润的拱形耳朵微微晃动,尾巴近乎于等身长,晃动着辅助变向。
可以窥见皮下肌肉的运转,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身干净蓬松的毛皮,银白带斑纹的毛被太阳烘烤得微热,是适合上手的温度。
真是一只矫健的毛绒绒。
略过中高的楼群后,他察觉到自己逐渐靠近生命的痕迹,于是放慢速度,拖着尾巴来到了由黑白色外砖装饰的低矮楼房前方。
这附近整齐地排了几座同样的、像是普通别墅的楼房,周围还有统一的绿化装饰,大概是居住区。
而方圆十里除了他以外唯一一道大型生物的气息,就在眼前。
楼房窗户紧闭,内部的遮光窗帘让光和视线都无法进入。
他叼住尾巴,犹豫着挪到门边,用牙轻轻摩挲尾巴毛,有些踌躇不决,害怕门里的活物不是自己想见到的那个。
一张看似酷帅的豹脸上其实早就不存在什么威严,要是有同类在这估计都要被它脸上过于明显的“少女的愁绪”逗得笑出声。
万幸,在雪豹把尾巴毛磨秃之前,楼房门自己打开了。
如果有普通人在这,或许会被这“无人”房屋自动开门的一幕吓到扭头就跑,试图从这个几乎算末世原爆点的无人研究所里、从被诅咒的怪物的手中逃脱。
但是雪豹并不在意。它终于放开可怜的尾巴,小小向前踏一步,一边警惕可能出来的陌生人,一边探出巨大的毛绒绒脑袋往里张望。
——就是他!人类里只有这张脸它是不会忘的!
它抑制住快要溢出来的开心,蹦回原地装作沉稳优雅蹲下,看起来像只遇到主人的家猫,只是大了点。
雪豹的脑袋对着屋门,蓬松又大条的尾巴大部分铺在地上,只有尾巴尖翘起摇动,像是在报之前被咬住摩擦的仇,偷偷暴露出雪豹的真实情绪。
“嘎吱”
门附近老化的地板发出响声。
一位大约17岁的少年从阴暗的室内中走出,站定在屋子与外界的交界处,似乎是刻意没让自己沾到屋外的光。
他身穿发皱的纯白色睡袍,抓住门框的手透过薄透的皮肤泛出青白,一头纯黑长发似乎是许久没有打理,在头上乱翘,一部分缠绕着他苍白的脖颈,另一部分和睡袍纠纠缠缠地挂着,直到腰部。
少年的脸混在杂乱的发丝间,显露出难掩的精致,像是缠满黑线的玻璃娃娃。
似乎是终于发现头发挡住了视线,他伸手将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长而浓密的睫毛轻扇,露出一双银灰色眼眸——透亮纯粹,却深不见底,带着久不见光的滞涩。
像被冻在冰川深处的玻璃珠子,又或是乌云避让形成的漏光空洞。
少年凝滞片刻,接着不太熟练地张口。
几个无意义的单音混着白雾发出,嗓音干净,因为久未启动而有微微的沙哑。
等想起怎样说话,他才不确定地出声,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