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与雪豹的日常记事》 第1章 重逢 废弃研究院外。 针状叶混着松果在地上堆积成厚厚的一层,足以淹没成年人的脚腕。 远处山崖的堆雪间有一块几乎与它们融为一体的色块在移动。 眨眼间,色块窜到了眼前。 兽类生物的前后足依次落地,低头松嘴,“啪”地一声,原先嘴里的重物落在地上,掀起轻微的尘土。 “重物”的表面被一截白色布料包裹,因为在雪水泥土中翻滚久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闪着寒光的爪子在重物上随意划拉几下,布料破开口子,露出连成一片的肉色和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 是人类的尸体。 兽类生物从破开的几处口子里判断出尸体的朝向,转身用嘴撕开另一边的白布,露出里面的人脸——淡眉毛、小眼睛、薄嘴唇、冒头的胡茬和浓重的黑眼圈,有着普通到扔进人群里就认不出的样貌,脸上的痣却很有特点,三个黑色的小点在额头上排成一条直线。 奇怪的是,尸体的肤色苍白但没有异色、也没有腐烂的迹象,比起尸体,更像是活人。 它叼出藏在自己毛下的牌子和尸体的相貌一一比对,半晌,觉得站得有些累,又让尾巴晃到身前,整只趴上去。 大部分人类的脸在它看来几乎一模一样,它只能通过死者脸上的痣和各个部位的形状判断他和以前找到的不太一样,但和它手上有的牌子的样子应该差不多。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轻松辨别同类的,它趴着尾巴,走神想到。 不久后,兽类生物消失,白光一闪,原先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一个人类。 男人长得和地上的尸体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有雪白的长发和灰色的双眸。他抬手观察手掌,又先后往头上和屁股边一模,没摸到习以为常的兽耳和尾巴,确定变形成功了。 他并不习惯人类的形态,试图移动新型的五官让它们组合成不同的表情,为之后需要用到这张脸的时候做准备。 额头上的痣扭曲成各种滑稽的模样,不过介于附近十里地几乎荒无人烟,没有人知道这些表情究竟像不像正常人类。 脸部热身后,他握拳试着跑了几步,万幸这具新的人类身体内置了一套跑步程序,他没有因为习惯而逐渐跑成四肢伏地的样子,只是因为失去尾巴,平衡系统有些混乱,踉跄了几步。 总之,酣畅淋漓的适应活动到此结束。他很快掌握了不需要尾巴的直立行走的精髓,挪动崭新的双脚向研究所大门走去。 这所由于实验事故而废弃的研究所占地面积极大,明面上却只有一个出入口。 它显然有过一段辉煌的时光。体现在——它并不是一栋楼或是几栋楼,而是一个建筑群。它的外围由被触碰就会通电的金属栏杆包围,栏杆大约有三层楼高,是没有“对口”异能的生物难以企及的存在。 唯一的那个入口是眼前的这道大门。 大门集合了几年前最先进的检测设备与防盗设施,不过非常贴合自然,从表面上看就像挖了个隧道的小山坡。 “隧道”外并没有招牌,大概是因为它不需要向来客介绍它的存在,也不欢迎意外踏足的无知生物。 男人走进隧道,很快遇到了第一道关卡。 “滴——检测成功。” 由于设备老化却无人维护而稍显崩坏的机械女声响起,紧接着第一道门自动打开。 男人往前走几步,又把手掌往下一按。 “滴——检测成功。” “滴——” 弃置了几年的设备并未断电,因为给它供电几乎不需要人工,主要靠附近的一条河流。除此之外,附有的备用电源也能让它在没有即时电源的情况下撑过一年以上。 “滴——” 研究所的关卡异常的多。不禁让人怀疑它在还未废弃的时间里是否接受过需要高度保密的任务、又或是曾经做过极度非法的项目。 不过本质上还是野生动物的男人暂时没有这些复杂的想法,只是纯粹地试图靠近目标。 他控制身躯,凭借已有相关记录和资格的身体快速通过关卡,心里却始终存有一丝忐忑,为了下一道关卡是否能顺利通过、也为了成功进入研究所后是否能见到他想见到的人。 “滴——欢迎。” 最后一道防备卸去,即使没到该彻底放松的时候,男人仍然微微放松身体,因为人类身体的神经反射而露出笑容。 如果他的尾巴还在,这时估计要得意地翘起。 他四肢伏地,又变回最熟悉的兽类形态。圆润的拱形耳朵微微晃动,尾巴近乎于等身长,晃动着辅助变向。 可以窥见皮下肌肉的运转,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身干净蓬松的毛皮,银白带斑纹的毛被太阳烘烤得微热,是适合上手的温度。 真是一只矫健的毛绒绒。 略过中高的楼群后,他察觉到自己逐渐靠近生命的痕迹,于是放慢速度,拖着尾巴来到了由黑白色外砖装饰的低矮楼房前方。 这附近整齐地排了几座同样的、像是普通别墅的楼房,周围还有统一的绿化装饰,大概是居住区。 而方圆十里除了他以外唯一一道大型生物的气息,就在眼前。 楼房窗户紧闭,内部的遮光窗帘让光和视线都无法进入。 他叼住尾巴,犹豫着挪到门边,用牙轻轻摩挲尾巴毛,有些踌躇不决,害怕门里的活物不是自己想见到的那个。 一张看似酷帅的豹脸上其实早就不存在什么威严,要是有同类在这估计都要被它脸上过于明显的“少女的愁绪”逗得笑出声。 万幸,在雪豹把尾巴毛磨秃之前,楼房门自己打开了。 如果有普通人在这,或许会被这“无人”房屋自动开门的一幕吓到扭头就跑,试图从这个几乎算末世原爆点的无人研究所里、从被诅咒的怪物的手中逃脱。 但是雪豹并不在意。它终于放开可怜的尾巴,小小向前踏一步,一边警惕可能出来的陌生人,一边探出巨大的毛绒绒脑袋往里张望。 ——就是他!人类里只有这张脸它是不会忘的! 它抑制住快要溢出来的开心,蹦回原地装作沉稳优雅蹲下,看起来像只遇到主人的家猫,只是大了点。 雪豹的脑袋对着屋门,蓬松又大条的尾巴大部分铺在地上,只有尾巴尖翘起摇动,像是在报之前被咬住摩擦的仇,偷偷暴露出雪豹的真实情绪。 “嘎吱” 门附近老化的地板发出响声。 一位大约17岁的少年从阴暗的室内中走出,站定在屋子与外界的交界处,似乎是刻意没让自己沾到屋外的光。 他身穿发皱的纯白色睡袍,抓住门框的手透过薄透的皮肤泛出青白,一头纯黑长发似乎是许久没有打理,在头上乱翘,一部分缠绕着他苍白的脖颈,另一部分和睡袍纠纠缠缠地挂着,直到腰部。 少年的脸混在杂乱的发丝间,显露出难掩的精致,像是缠满黑线的玻璃娃娃。 似乎是终于发现头发挡住了视线,他伸手将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长而浓密的睫毛轻扇,露出一双银灰色眼眸——透亮纯粹,却深不见底,带着久不见光的滞涩。 像被冻在冰川深处的玻璃珠子,又或是乌云避让形成的漏光空洞。 少年凝滞片刻,接着不太熟练地张口。 几个无意义的单音混着白雾发出,嗓音干净,因为久未启动而有微微的沙哑。 等想起怎样说话,他才不确定地出声, “你是……” 第2章 名字的信号 “你是……附近山上的雪豹?”少年的睫毛扇动几下,眼睛被亮光熏得湿润。 雪豹不赞同地嗷了一声,尾巴在地上拍出响声。 “不满意吗……”少年摸了摸下巴,眼睛不受控制地瞄向那条粗壮的尾巴,猜测:“我以前认识你?” 雪豹用一种“那还用说”的眼神看着他。 它心里有点难过,但已经为少年想好了解释:毕竟不是同种族,它不能要求少年也认出它,而且它已经从小小的一团长到那么大了。 “确实有点眼熟,”少年不动声色凑近这个灰白相间的大团,猜测:“我应该给你起过名字?” 雪豹听到这,又觉得有希望了,瞬间整只豹都重新闪亮起来,尾巴尖晃出残影,期待重逢后少年的第一声呼唤。 这是一只容光焕发的大猫,伙食应该不错,一身带着斑点的毛发在背光中闪闪发光,被微风吹得晃晃悠悠,看上去蓬松又柔软,像个耗费了无数厨师心血的巨大面包。 想必比PlusProMax版的蒲公英还好摸。 少年的视线在雪豹的全身游走,剔透的银色虹膜让他的眼珠仿佛两面无机的镜子,看起来别无所图。 视线晃到藏在毛球里的眼睛,他们对视几秒。 少年率先移开视线,眨眼,觉得它眼里的期待实在闪亮。 这只雪豹看起来和别的雪豹没什么不同,但一举一动都给他带来强烈的熟悉感,就像是,如果他想,他甚至能解答出它尾巴的心情。 而现在,无论是眼神还是尾巴都在说:快叫我! 他莫名不想让它失望,匆忙翻起几乎空白的大脑,才勉强从记忆的黑盒子边角抠出几块碎片,“……啊!想起来了,”他用那点边角料推测出情节,招了招手让雪豹向自己靠近:“我是用叫声给你命的名…” 雪豹赞同地嗷了一声,但没有挪动身体。 少年看着那条尾巴,抬脚想走到雪豹旁边,可就在身体即将接触到光时,又犹豫着退后,好像被封印困在了黑暗的室内。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说起来,雪豹的叫声是什么来着……”他在钓鱼这方面天赋异禀,掏出一堆车轱辘话试图引诱这只小动物,还边招手边向屋里走去,“要先进来吗?” 雪豹犹豫片刻,跟着走进屋子,尾巴在身后招摇。 行动时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触感结实声音沉闷,有点像它进来时看见的窗帘用的布料。它的耳朵一动,听见一声“咔”。 少年没有察觉到这个微小的动静,回头关上门,不知是毛绒瘾犯了还是想掩盖什么,在雪豹细想前直接凑近它,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它闪亮又厚实的毛上,轻轻摸了摸,又悄悄按进去。 雪豹略高的体温连带着柔软的触感一起包裹住了整只手,借着神经传遍了整个身体,让他感觉连平常僵硬停滞的大脑都酥酥地软下来了。 “能让我摸摸吗?”他早就上手了,边摸边说。蓄谋已久的两只手陷进大猫的毛里,甚至顺手掐了一把它放松时柔软的肌肉,一切都显得如此自然。 雪豹没有回应。 它被撸得呆呆的,眯着眼,一副雪豹醉酒的模样,整只豹都软下来,没有半点回应的力气。 少年感觉不到雪豹的抗拒,就当它同意了。 他如同讲究的美食鉴赏家,先在背上小撸一把,之后渐渐地就把手移到各种地方,一会儿揉脑袋一会儿撸爪子,最后整个人都贴在雪豹身上,大快朵颐,把雪豹从头撸到屁股,再从屁股撸到尾尖。 而雪豹不知不觉间已经露出雪白肚皮躺在地上,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噜声,彻底失去矜持。如果少年停止动作,它还会用爪子抱住他的手往身上磨蹭。 屋外清晨的阳光逐渐变得炽热,屋内仍是一片昏暗,只有烛火照亮一小块圆形区域。 让人忽视时间的流逝,浑浑噩噩地走向结局。 空气中飘着几根毛絮,地上被毛团弄得一片狼藉,大猫的味道洋溢整个客厅。 雪豹浑身的毛发变得和少年的头发一样乱了,柔软的身体弯成c形包裹少年,头伏着舔爪子理毛。如果少年凑过来,它会顺嘴给他也舔两口。 他们就像是通过一场理毛认识的新朋友,却比那更加亲密。 少年靠在雪豹纯白色的温暖肚皮上,薅过无数次的手不厌其烦地又薅了一把尾巴,然后把尾巴绕在自己手上,感受这个如非牛顿流体般奇妙的物体。 他大概想出自己会给雪豹起什么名,最后出了声,“嗷呜,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着疑问的话,他眼睛却开始半闭不闭,动作越来越缓慢,就要在雪豹围成的小巢里昏睡过去……只是试探性地顺嘴问了一句。 就这样,小巢消失了。 少年被眼皮上的亮光惊醒,发觉手上的毛绒绒来源只剩下撑着的地毯,睁眼看见自己的腰正被一双手环绕。 人类的手。 对比雪豹的爪子,光裸、纤细、表皮薄透、指甲圆钝,显得格外脆弱可欺。 腕骨凸起,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可以说是人类中十分好看的手了,唯一的让人疑惑的一点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腰上,他想。 他顿住几秒,视线不自觉地被多出的手吸引,脑中闪过了一些可能发生的情节,却没有多少危机感。 看着看着,他又觉得它有点眼熟,于是掏出自己的手与腰上的手对上掌心。 哇哦,除了肤色不同以外简直一模一样,他感叹。 这时腰上的另一只手动了动,跑到它主人的嘴边。 他的眼睛追随手的动静,就这样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张口、伸出嫩红的舌头、快速舔了舔手背…… 大部分人类做出这样的动作可能都会让人恶心。但介于面前的人的脸实在太过优秀,而且还是白毛,在违反常识带来的奇怪以外就只剩下莫名的赏心悦目,就像仙女用餐时防止浪费的小插曲。 大概是因为人类的舌头不是进化来舔毛的——既不够长又不够大、也没有角质化的舌凸,白发少年用不惯,把嘴张得大了些,露出虎牙的轮廓。 少年继续关注白发少年的动静,同时下意识用舌头试探自己的上牙,发现——没有虎牙。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虎牙舔起来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从书上看来的社交常识岌岌可危,他蠢蠢欲动,就要凑上去。可在这之前又突然犹豫:我是不是应该先问一句?但要是直接问能不能舔你的牙,会不会有些冒昧? 没等他考虑完,白发少年已经闭上嘴顿住。 少年心中叹气。 不过,刚才那一幕也有点像猫科动物——尤其是雪豹。 “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少年拍拍胸膛,作出一副模板化的松口气的样子,“所以你是这样进来的吗?好有趣的能力。”说着说着,他的手又摸上了雪豹的毛发,将一缕雪白色的发丝缠在手指间转圈圈。 雪豹在意识到自己的舔毛行为被发现后就僵住了,毕竟人类一般是不舔毛的,他觉得自己用人的身体这样好尴尬。 他放下手臂背到身后悄悄擦了擦,若无其事,“是。” 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脸已经趁他不注意偷偷红起来了,甚至因为白皙的皮肤而格外明显。 “对了,”他想起之前的情况,语气变冷,“是邬遨。” 这还是你给我取的,忘记豹脸就算了,忘记名字也太过分了吧!它在心里暗戳戳补充,表面上只是乖乖蹲着,没管被少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头发。 “好的,邬遨。”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但他很快把它压制下来,爽快回应。 他似乎对肢体接触格外好奇,在邬遨变成人后仍然不放弃,把邬遨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腰上,下巴搭上邬遨肩膀,抱住邬遨的腰,又让两具身体粘在一起。 他只是出于礼貌询问道:“可以抱一下吗?”说着又用脸蹭了蹭邬遨的颈窝。 邬遨点头,以为先做后问是人类的习俗。 少年于是又抱得深了点。 明明是野兽变成的人,应该没有洗过澡,但闻起来有股昨天用的肥皂的味道,这么说气味也能模拟。和他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肤色发色——还有虎牙,是刻意保留的吗?思考片刻,少年冷静评价到:和兽状的雪豹不同,不过抱起来也很舒服。 “我有点困,要一起睡觉吗?”他打了个哈欠,拉住邬遨的手带他到二楼的卧室床边,发出邀请。 刚到屋子门口时太阳在偏斜的位置,大概是上午九点左右,邬遨记得。室内的窗帘已经把阳光遮了个十成十,沉溺于抚摸的他不清楚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总归不会是晚上。 但如果白天与黑夜的划分只和光有关,那么掌握了光就等同于掌握了时间。 因为这间屋子没有充足的供电、电灯无法打开,客厅尚有少年不知从哪找来的蜡烛,卧室就几乎相当于永远是黑夜,所以随时都是人类睡觉的时候。 邬遨连续变形了两次,正好也想休息,采纳了少年的建议。 不过在这之前,他有个憋了很久的问题:“名、字,是?” 据说知道名字是成为朋友的第一步。 他在还没法变成人、甚至不具有人类的智慧的时候就与少年相遇,但直到这时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导致世界巨变的爆炸在人类的报道里总是显得很邪恶,但就是它让他能说话。雪豹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自己只觉得感激。 “什么名字,我吗?”少年指指自己,沉吟一段时间,回答:“有点忘了。我可能没有名字。”说着,他随手点起一个小光球,从房间空荡荡的黑暗处走到乱糟糟的黑暗——大概是某种置物架——处翻找起来。 邬遨身体坐在床上没动,眼睛却跟着动来动去的光球一起忙碌,被微光映照得多出两弯黄色光弧。 一段时间后,乱糟糟的黑暗似乎变得更乱,少年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卡。 他走到邬遨面前,举着光球,把卡展示给他:“看,这是我的……大概算是身份证?” 见邬遨一直盯着光球,他像逗猫一样将它晃了几圈,满意地看着邬遨的头随之转来转去。 邬遨跟着球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努力遏制住扑上去的冲动,过程中脸又悄悄变红,被少年顺手掐了一把。 软糯又有韧性,像混了史莱姆的生面团,少年在心里评价,意犹未尽。 邬遨却被脸上突然的触感吓到汗毛炸开,差点蹦起来,他凶巴巴地瞪了少年一眼,终于认真看起“身份证”。 只见那张三成新的破烂卡片上印有模糊不清的照片,附带一行身份编码:W095。卡片背面一片空白,但用光照射后能看见研究所的标志和不透光的微型芯片,似乎是某种权限标识。 少年趁他认真,走到他身后掐住他脸颊上的两团肉继续蹂躏,享受不同于毛皮的温润和弹性。内心感叹明明用的是同一张脸,怎么邬遨的脸这么好捏。 邬遨没在卡片上发现其它的有效信息,注意力很快从它身上移开。 注意到脸上还在动作的手,他想起之前的丢脸场景,感觉自己的脸被揉得更红了,顿时恼羞成怒。 他想报复少年,又不敢太强硬,于是趁少年不注意转头,用牙咬了口他的手指,留下一小点泛白的牙印。 “…诶”少年猝不及防,指腹碰巧被咬到,手本能地打了个颤。 他下意识缩回手,回过神后又在暗地里摩挲指尖回味起虎牙的触感,心想,想不到这就碰到虎牙了。 邬遨只看到他闷哼缩手,突然觉得愧疚,但还是支楞起来对着少年哼唧一声。 大意是:你以后不要再逗我了,不然后果很严重。 “对不起。”少年郑重道歉,被光球照得微微发亮的清澈眼珠让他看上去很有诚意。 话音刚落,他双手又一次靠近邬遨,在邬遨犹豫要不要躲开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打哈欠、把他的耳朵吹得粉红,说:“现在看完名字了。可以一起睡觉吗?” 邬遨脑袋发懵,捂住发烫的耳垂呆滞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同意,少年随意扔掉牌子,把白发少年扑倒在床上,抱住他的腰,连打好几个哈欠。 说是很困,但他并没有立刻闭眼,而是盯着抱住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把邬遨看得不自在起来。 终于,他在邬遨害羞得逃走之前开口,询问道:“你也给我取个名字怎么样?” 邬遨呆滞地眨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嘴角见势要飞起来,见少年还有话说,飞速凑近,想听清他说的话。 少年掩饰性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小声补充:“其实我想过取名字……” “但是想到——死之前大概也不会见到别人,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名字是有联系的人才需要的。” “现在可以了。” 少年声音渐弱,说到这里,似乎是睡过去了。 *挥舞半瓶水乱晃的生物学知识 只是小动物们纯洁的贴贴…应该能过审吧Orz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名字的信号 第3章 与毛绒绒的美好睡眠——完了身体虚晕了 少年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彻底不动了,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留下邬遨一只豹精神。 “你也给我取一个名字怎么样…你也给我取一个名字怎么样…你也……”脑区的总司令下令把它告诉给每一个脑细胞,让邬遨的脑中不断回荡这句话, 他顿时想出好几个词,还没想好少年的名字该是嗷嗷呜嗷嗷嗷嗷呜呜还是呜呜嗷嗷嗷呜呜呜嗷呜,又想到他可能需要人名。 那该叫什么呢? 文盲雪豹没有接受过人类的义务教育,对人类的文字所知甚少,试图把自己至今为止积累的字都搬出来给少年凑名字,可怎样都想不到好听的。 语言不同,但是意思是互通的吧,也许可以找一个意思然后让少年自己翻译成人语? 他闭上眼认真思索,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变得平缓,就这样睡着了。 …… 即使先天比同类聪明一点,那段作为猛兽的时光在现在的邬遨看来也充斥着空白和模糊。 大部分的记忆太过简单,很快就覆灭在智商提高后复杂思维的浪潮里,毫无痕迹,如同一滴水溶于水中。只对于记得的那一部分,他也想不通那时的自己是怎样想的。 而无论是作为完全的野兽的时候,还是在受到神秘力量影响的那段时间,他印象最深的都是与少年——这个他单方面认定的家人——相处的种种。 大约八年前,研究所的大门以及其它保护措施宽松,雪豹意外进入了防备不严的研究所。 他记得自己是跟着一只特别的虫子进去的。至于其它的细节,现在的他只能想起模糊的情绪。动物的小脑瓜没有逻辑的概念,因此它们看上去都像小孩的梦。 他潜入研究所,接着遇见正在放风的少年——或者说,小男孩。 男孩缩在研究所边缘、树荫下的暗色区域,眼神空茫,对着地上一株孤单的蒲公英发呆。他自己看起来也像一株无害的植物,直到当时还在成长期的雪豹好奇地凑近,他仍然一动不动,只有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小雪豹警觉地凑近,发现男孩的体积没比自己大多少——应该可以逃走——而且没有警告动作,放松起来绕着男孩观察。 男孩疏于打理的头发杂乱地披在脑后,银色眼瞳被眼皮半遮着,空洞无神,像个被丢弃的垃圾,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发呆。 他穿着宽大的纯白版病号服,脖子上箍着银色金属环,如果小雪豹认字,会发现那上面刻着“W095”。 他们相安无事地待了几分钟。 只是一个转弯,小雪豹发现白色长条状不明物体在眼前晃悠,兴奋地开始追它。 奇怪的长条物体总乱跑,它认定那是狡猾的玩具蛇,整只豹被戏弄得在原地转圈圈。 小雪豹自顾自地追尾巴叼尾巴,没有发现男孩投来的视线。 不知不觉,身边多了一些飞扬的白絮。 突然,人类有五个分岔的肉色触肢靠近,它无知无觉地回头,立马被吓得全身蹦起。 “蒲公英…” 小雪豹听不懂的“鸟语”在五点钟方向幽幽响起。 它抬爪后撤步,转头想逃往相反的方向—— 那个方向也有一个男孩!怎么会这样! 它又被吓得全身一跳,滞空的身体落地,一转头,又发现每个方向都有一个男孩,只剩下发出声音的那里没有。 它浑身的毛瞬间炸起,抬爪犹豫一秒,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正好扑到男孩怀里。 男孩还原被影响的光线,周围恢复正常。他趁小雪豹不注意将手指揉进它初具规模的毛里,顺带撸了一把它的背。 小雪豹浑身僵硬,像是被妈妈叼住后脖颈,一时间忘了挣扎。 奇异的感觉从接触地传来,它快控制不住地发出呼噜声。 许久,它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伸出爪子试图挠少年裸露出的皮肤。 少年快速把它放下,它的爪子只挠到地上的泥土。 “你破坏了蒲公英,所以需要得到惩罚。” 他自言自语,虹膜亮起银光。 男孩身影破碎,“消失”在小雪豹面前。 与此同时,一颗闪动的光球缓缓凝聚,原地活动筋骨似的跳动几瞬。 小雪豹尚没有被磨砺出求生该有的警觉,趴伏在地发出稚嫩的警告性叫声,很快就被眼前突然冒出的光球吸引,头不受控制地跟着它转,那点不标准的威势这就没了。 光球晃动,如同游戏里的引导标,向研究所的角落飘去。 它就这样跟着光球跑动,从围墙的缝隙里钻出研究所。 背后,男孩的身影重新出现。他待在原地望着小雪豹扑球的背影,手中尚带着猫科动物的余温。 “嗡——”脖子上的金属圈发出响声。 他垂下眼帘,把沾上的毛一根一根挑走,最后看了眼小雪豹离去时带起的灰尘,转头走向中心的楼房。 尘土在他脚边自由地飘着。 …… 少年被饥饿唤醒,闭着眼睛想起身,却发现今天的身体似乎被什么重物压着,怎样都撑不起来。 他一抬手就碰到一片毛绒绒,往四周摸索,发现无论往哪摸都摸不到除了更温暖的毛绒绒以外的东西,无奈之下,只能点出一个光球环绕在身旁,通过这个自制小灯观察起自身的处境。 显然,邬遨在睡梦中又把自己变回了雪豹。 此刻它比正常雪豹更大的身体侧躺着,几乎占满了半个大床。放不下的尾巴在另一半床上缠上少年的腿,整只前爪盖住少年的胸膛、后爪盖住大腿。 怪不得没法起来。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邬遨的前爪不安分地乱动,像是在扑东西。 少年被雪豹的巨力禁锢在原处无法动弹,沉思片刻,让光球贴在邬遨的眼皮上晃——反而让它扑得更欢了,给他脸上糊满白毛,位置倒是半点没挪。 他叹息一声,没有再作弄他的眼皮,而是抓住一边耳朵开始玩弄。 饱满的耳朵格外诱人。 他把耳朵按下来顺毛撸,看着它自己弹回去,他轻轻骚动耳朵洞,见它颤颤巍巍地盖上躲开,又转手抚摸耳朵的根部。 几次下来,可怜的耳朵被折腾得时开时合,似乎内里的皮肤都变得比另一只耳朵粉嫩了点。 终于,雪豹在他身上支起身子,大脑袋不耐烦似的整个甩起来,毛皮晃出残影,形似一只旋转的棉花糖,就要醒来…… 邬遨迷迷糊糊地睁眼,耳朵下意识动了两下。它没意识到自己可怜的耳朵遭受过什么,在彻底清醒之前又变成了人。 白发少年继承雪豹形态的姿势,手撑在少年脸侧,整个人罩着少年,睁眼激动地说:“我知道了!名字!” 四目相对。 白发少年僵硬一瞬,直起身体坐在少年的腹部,让两双眼睛离得远一点。 又闭眼回想,“名字…是……” 完了,刚才被吓到有点忘了。 他空着的手不安分地抓起少年的手摩挲,长到大腿的白发与黑发纠缠,盖住了他们接触的皮肤。 “是什么?”少年隐约想起睡前说的话,不经意地问道。他感觉胃开始变得不安分,悄悄扒开黑白交缠的头发按住。 “是…是……” 他紧闭的眼睛上白睫颤动,手攥紧衣角。 看起来,白发少年在很用力地回想。 “是……” …… “……忘了。” 邬遨不甘心地睁开眼。 “也行,就叫‘忘了’吧~”少年私下按住跳动的胃,伸出另一只手缠绕邬遨的发丝。 “不行!”邬遨打掉少年的手。 过了几秒,他又捧起他的手舔舔:“对不起……” 如果他的兽耳还在,现在估计已经垂下来了。 少年垂眸看着,眼睫微微颤动,没有出声。 等湿润的感觉结束,胃也暂时安分下来,他把手放在邬遨变人时顺带变出的衣服上擦了擦,又说:“这样吧,我去给你拿本字典。” 他坐起身,穿过邬遨腋下搂住他,把他挪到床上,带着光球投入乱糟糟的黑暗。 归来时搬着一摞书。 “这是字典,”他把书堆最上的一本虽厚但小的书交给邬遨,不动声色猛按上腹部,又指了指剩下的那些,“这些是教你说话写字的。” 此刻邬遨的注意力都在名字和光球旁边的书上,只是随口回应了一声,没有察觉到不对。 他把那一摞书摊开,整个人趴在床上、一本一本地查看。他吃力认出一些词,像是“大班xxxxxx”“小学生作文xxxxx”……不过不懂它们意味着什么。 也许“大”班是人类教育的前沿?在他朴素的观念里,大就是好。 他把字典和“小学生作文xxxxx”先收走,打算现在就翻翻它们,剩下的重新堆起来之后慢慢看。至于“大班xxxxxx”,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能太难懂了,应该最后再来拜读。 另一边。 少年把书和光球扔给邬遨后脚步不稳地走出房间,想先弄点东西让胃安分下来。 他踏上楼梯,又忘记身体毫无顾忌地回想起邬遨舌头的触感——湿润、柔软、带着肌肉组成的隐约的韧性,与雪豹形态那种有倒刺的仙人掌舌头不同。 不知道雪豹最后会给自己起什么名字?最后要是没法想到会怎样? 想象到邬遨垂头飞机耳、也许还会哭唧唧的样子,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明明几乎忘记曾经与这只雪豹相处的事了,连着自己的过去一起,但雪豹给他的感觉莫名亲切。 想着想着,他脚步慢下来,片刻后视野里冒出光怪陆离的黑域。 眼前发黑了。 少年背地里吐槽总给他找事的身体,终于顺着悉悉索索的咔咔声走近放着一堆纸箱的客厅边缘,因为早已适应没有来客的黑暗,手精准摸到其中的目标,正要掀起。 “哗——砰!” 一声巨响,少年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打断。 只见屋子大门边原本应该安静待着的一面窗帘,现在整个掉在地上,阳光照出空气中的浮尘和毛絮,连带着整个客厅也从不见天日的坟墓变成散发暖光的岁月静好模样——如果忽略它边缘杂乱堆着的纸箱和散落其间五颜六色的包装袋的话。 少年被光刺激得流出眼泪,迅速转身想躲到阴影里,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走了几步,他就被紧随其后的晕眩逼得停住脚步,只能扶着脑袋喘息。 脑海中一堆模糊的片段被那阵光翻出来,刻度、天空中的极光、男人开合的嘴…… 不同的色块在他眼前晃动,混杂着此起彼伏的环绕式语音,似是在上演一出好戏,在他脑中敲出连绵不绝的回音。 他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内心莫名出现的汹涌浪潮不会因此放过他,四周发出低沉的嗡鸣,景象扭曲旋转,如油膜般漂浮在眼底,他浑身颤抖,冷汗直流,靠着沙发滑坐在地上。 平日里呈压倒性的平静逐渐失去平衡,难以辨认的情绪此时将他团团围住,控诉他的遗忘和忽视。 少年头痛欲裂,全身各处泛起不知来源的难受,他蜷缩起四肢,喘息越发急促,颤抖的手扣住头颅,指尖发白,青筋暴起,几乎想伸进去掐碎那团豆腐状的脆弱组织。 他艰难忍受几秒,旋转的视野晃到腿上,勉强控制住四肢朝阴影里的抽屉挪动,未等拿出那把“药”又被另一波疼痛逼得停住。 在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躺在铁床上、四肢被铁环扣住,看着银光在腹部破开的口子里进进出出,可下一刻又飘在空中,失重感骤然降临。 “碰” 少年眼前一黑彻底栽倒在地,只来得及听到身体碰撞发出的闷响,先疼痛一步失去了意识。 话说那段描写耳朵的应该能过审吧……真的只是耳朵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与毛绒绒的美好睡眠——完了身体虚晕了 第4章 我会带上你的(意味深) 天花板上的光影变化。 白发少年再次出现在客厅时,背后是夕阳映出的橙红。 邬遨抓住那场梦遗留下的最后一点感觉,把字典从头翻到了尾,终于翻出那三个恰当的字。 他走出房间,拿着凝聚了他几个小时的努力的纸条,想到等下亲口叫出少年的名字的场景,迫不及待到直接变成雪豹跳下楼,几秒就到了昨天他们互相理毛的地方。 等待他的却是倒在地上的少年。 “!” 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本能进入打猎状态,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但这次没有咬住“猎物”的脖子。 雪豹伏低身体护着少年,感知周围活物的气息,眼神锐利地探查可能的敌人痕迹。 他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攻击,连光照出的灰尘都能引来蕴含警告的注视,仿佛再移动一下就要被切成肉眼不可见的微粒。 视线扫过发出细微咔咔声的纸箱,辨别几秒后,他排除了敌人袭击的可能性,感受到自己的几缕毛被少年的呼吸吹动,他才逐渐找回被吓飞的理智,冷静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不敢贸然移动少年,他变回动作更灵活的人类,用手上下摸索感受少年骨骼的轮廓,排除掉骨折,才张开双臂轻轻把少年托到怀里,粗暴地剥掉睡袍,查看他的外伤。 右臂和额头有几块青痕,大概是摔倒时撞出来的;上腹部有重叠的淤青,全身各处都有细小的伤痕,但不像一时的伤害;除此之外躯干附近爬着数处形状奇怪的疤痕,有缝合的痕迹,看上去是多年以前的伤。 他原本想把少年的内裤也撕掉检查,可手一接近裤沿,脸就莫名变烫,为了不把自己蒸熟,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反正…内裤里应该不会出现致命伤吧。他想。 邬遨检查完几乎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严重的伤,想先试着叫醒少年再看情况,又突然瞥到另外一些可疑的痕迹。 在大腿内侧,被内裤遮住了大半。 他的心脏忽地重重一跳。手小心掀开裤腿,密密麻麻的伤痕顿时出现在眼前。 暗色与鲜红都有,新旧交错,在数十条细长的痕迹中混有一道狰狞的肉色凸脊。 这是他自己弄的吗? 他想,好熟悉,有点像…… 邬遨在寻找途中碰见过一群异样的人,不像其他人类在挣扎生存时饿死或是感染而死,可以说是“别出心裁”。他们突然聚集在一起互相攻击,任何人都没有进行争吵和反抗,在血色中全部失去声息,因饥饿而凹陷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他曾疑惑跑去查看,只发现互相动手造成的脖子上的致命伤。 那些尸体逐渐面目全非,凶器和骨肉都被路过的其他人类摸走,但他忘不了那些人死前那副平静的样子。 他捕猎时见过无数生物死亡时的姿态,唯独没见过这一种,根本想不明白,心里怪异地离开了,很快把他们抛之脑后。偶尔想起时,失真的回忆使他甚至可惜猎物们不能自己解决自己。 但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少年身上……雪豹想到这种可能性,后背发凉,当时的惊悚成百倍涌上来,心猛跳了一下。 他蓦然抬头看向少年的脸,接着摇晃少年的肩膀,被重逢的喜悦迷惑的悲伤和其它压抑多时的情绪都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眼圈渐渐红起来。 小水珠一颗一颗滴在少年的大腿上,他知道他此刻还活着,却害怕他永远不会醒来。 想到自己费尽辛苦到处撬锁找尸体练异能才混进这个少年居住的莫名其妙的暗黑笼子,刚找到人,他可能就要死掉了,雪豹顿时呜咽出声,像是要把自己寻找少年多年的艰辛和伤痛一起哭出来,眼泪落得更猛了。 …… “嗯…?怎么了?” 沙哑虚弱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喘气声。 邬遨哭得稀里哗啦,根本听不清这略显无力的话,他透过被泪水蒙住的眼睛只模糊地看见少年睁眼,顿时语无伦次地吐出咕噜咕噜呱啦呱啦的猫语,混上过度呼吸的吸喘,看上去又急又伤心。 没有尾巴的辅助,少年只能勉强读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活着,同时他在痛苦地想象没有少年的日子,还隐约埋怨自己不管他。 唉。 少年叹息一声,有些好笑,勉强撑起身体抱住邬遨,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顺带靠着他温暖的身体唤醒全身麻木的知觉。他没剩多少记忆,又实在不会安慰人、或者豹,只是轻拍邬遨的后背,等他自己平静下来。 邬遨紧紧回抱他,嘴里还在继续咕哩呱啦地叭叭猫语,大概是在诉说自己的艰辛,说到激动时还咬一口少年的锁骨控诉他没有出去找他,几分钟后,他眼泪才慢慢干涸。 他把脸上的鼻涕和泪水都抹在少年身上,一抽一抽地喘气,终于吐出人话。 “你,嗝,不许,嗝,死!!嗝。” 不过是带了嗝的。 少年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抱着白发少年,在他回神前压下嘴角摸索着纠缠他的头发,问:“怎么哭了?” “你会死吗?” 白发少年没有回答,迫切地寻求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的答案。 “这是什么问题……” 少年扶额,瞥见光溜溜的手臂,这才发觉自己衣服没了。 他见白发少年的情绪渐渐平息,最后揉了把他的头发,随手松开他,平静地站起身找衣服,没有因为果体感到半点害羞。 “是人都会死的,只是有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看见自己大腿上露出的伤痕,他随意移开视线,声音没有停顿,“雪豹也是。” 邬遨觉得他根本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开始生气,不爽地哼唧一声:“你不许,嗝,死在我前面!嗝。”每说几个字就得打个嗝,还是硬生生说完了。 “这个倒是不会啦,除非你偷偷在我背后捅刀、唔”少年穿完衣服带着笑意随口一说,被邬遨肘击。 看来是很生气了,他想。不过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吗?他好像是来找东西吃的?周围没有光球,但还是能看清周围的景色,一转眼,看见光溜溜的窗户,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光刺激了。 他有些苦恼,装不回去的话,以后白天估计就只能戴眼罩对付了。 邬遨的情绪刚一起来,就想起他的肘击好像刚好碰到了少年腹部出现青紫痕迹的部位。 不会吧…… 邬遨偷偷打了自己一巴掌,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见坏掉的窗帘,赎罪般自告奋勇:“我,嗝,我来装吧,嗝。” 少年眼神涣散,眼底一片平静,似乎没有听到这只可爱的猫咪在说什么,晃晃悠悠地先一步走上前,在月光下检查窗帘的状态。 只是钉子松了。换掉就好。 他独自拿起窗帘杆,无血色的手泛出更深的苍白,仍在颤抖的指尖似乎对不太准,碰到钉子的尖端就要压上去——被另一双手紧急拦截。 “停!等等!我来!” 邬遨抓住那只手拽到怀里,另一只手摊开掌心示意他把杆子递给他,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很会做这个的!相信我。” 他之前为了拆掉研究所外层的围栏,试验了不少杆子,虽然最后通通失败,但对它已经非常了解。 少年挣扎不开,停顿几秒,顺从地放开手。 杆子直接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邬遨的心暂时随着杆子落地,松口气捡起它,一上手就蹦到沙发上,变回原形徒爪掰钉子敲钉子。 作为变异雪豹,它认真时的力量几乎可以抬起一辆汽车,肉垫也能变得坚硬,这种小活对它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只是在过程中,它的嗝又重新出现,还每动几下就要回头盯住少年一会,最后装成的窗帘充斥着不对称与随机的艺术。 客厅重归黑暗。 邬遨跳下沙发,不安地望向少年的方向,再次确认他的安危。 没有人。 邬遨瞳孔骤缩,心跳瞬间变快,却感受到身后传来轻柔的摩擦感,似乎有什么人在用他的衣服擦手。 看到周围飘出的两颗光球,他才稍微放松。 然后——他的鼻子和嘴都被冰凉的手掌捂住,无法呼吸。 “别动,”少年用手臂制止他的挣扎,在他耳边轻声说,“很快就好了。” 邬遨被似有似无的呼吸吹得抖了一下,汗毛倒竖,耳朵被弄得发痒。 要逃吗?可是…… 他的身体就这么僵在原地,只有思绪还热闹。 …… 直到少年在他面前晃手。 邬遨呆滞,缓慢转头,看他。 “好了,这样就不打嗝了吧。”少年尾音微翘,平静的声音中藏有一丝自己的生活小妙招派上用场的得意。 很难说嗝是被吓回去的还是被憋回去的。 “?” 这…这对吗?邬遨有些怀疑。 过了把医生瘾的少年满意地看着邬遨,点了点头,似乎和他的想法对上,在回答对的对的。 少年余光瞥见放在角落里的食物,转身向那走去。 他走了。 脑中警报响起,邬遨的不安瞬间压过了吐槽,回过神后整个人都扒在少年身上,脸颊被自己用力的贴蹭挤出肉,如果尾巴在,估计也会在少年的大腿上缠几圈。 “不要走!”感受到少年移动的意愿,人形大猫缠得更紧,还没恢复的眼圈又有变红的趋势。 少年推了推在自己颈侧摩擦的头,没推动,意味不明地安慰道:“放心,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带上你的。” 他又拍拍腰上的手,见它还是没有移动的意愿,只好托起邬遨的膝弯,背上负重继续走。 是的,他背得动雪豹,因为小猫会根据他的力气自己调整重量,快说谢谢小猫。 少年:*默默掐猫屁股 少年思考:好神奇,手感上密度没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我会带上你的(意味深) 第5章 储备粮 少年抱着邬遨点燃屋内的蜡烛。 等走到那个总是发出细微咔咔声的纸箱边,他的汗已经顺着下巴滴落,脸色更加苍白。 他把邬遨从身上薅下来,自己翻动它们。 面前是他从研究所各处搜查来的可食用物品,包括人的应急储备粮,死亡研究员藏的零食,实验动物的食物,还有实验动物本身,其中最多的就是一堆一堆的小白鼠尸体。 自从那次事故后,研究所附近的环境似乎失去了腐烂的能力,一切本该被微生物处理的物体都停滞在新鲜的状态,既不会发烂发臭,也几乎不会生虫。 他把这些生物尸体各自分类单独隔离,封闭在光滑的亚克力盒子里,以防其中哪个突然蹦起来乱咬。 比如——面前这个盒子里就有一只眼冒红光正在乱咬的小白鼠。 它大概觉醒了某种力量异能,杀气四溢地扒在亚克力板上,表情狰狞,全身肌肉鼓起,比那些软趴趴耷拉着的小白鼠更大更好更强壮,忽略大小,几乎比得上在流放大陆横行霸道的袋鼠。 少年厌烦地垂眸,瞳孔对上小白鼠,虹膜亮起银光,它的身上霎时出现一束几乎不外溢的直线型光束,周围变得更加漆黑,像是被画师加了一层纯黑色图层。 小白鼠的身体上逐渐浮现出焦黑的小洞,表情更加狰狞,突然发狂般地在整个盒子里乱跑,挣扎着拼命抓挠那处小洞,可惜并无作用,光束仍然稳稳地跟着它。 等到另一头也出现同样的洞,小白鼠也就不动了。 少年顶着邬遨目瞪口呆的表情取出那个比整只手还大上一圈的变异小白鼠尸体,又用同样的方法公式化处理了一株长出狰狞藤蔓的大白菜,拿到厨房的砧板上剁成大块放着。两颗破碎的晶核被随意放在一边。 做完这些,他回到食物箱子旁,问自己刚刚领养的小猫:“你想吃什么?” 他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虚汗,打开一些纸箱,露出里面或安静或吵闹的盒子:“普通的食物好像没剩多少了,小型动物比较多。” 见邬遨盯着那两颗碎块,他伸手拿过来放到他掌心:“喜欢这个吗?” 邬遨呆呆地握住,没应。 少年又善解猫意地说:“附近的几栋大楼里还有别的食材,像是鱼啊猴子什么的,没有都带过来…还有别的颜色的漂亮石头,我下次可以小心点让它们保持完整……放心,我检查的时候把它们都关住了。” 也不知道它们靠什么能源行动,一旦某天从尸体状态蹦起来,不用进食也能活蹦乱跳很久。少年心想,也许靠的是那些彩色石头? “或者你想吃别的也可以,附近应该有野生的羊,我可以远程呃、”他说着说着,却感觉腹部像是被袭击了一样,突然爆发出一阵疼痛,只能弯腰抵住疼痛的地方。 邬遨心一跳,手掌一松,晶核落在地上。他从身后挽住他,温暖的手揉起他的肚子:“我能变成人后,就不用吃那么多了。” 少年闭着眼没有出声,身体蜷缩皱眉忍耐,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试图将它狠狠按在腹部。 邬遨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抗拒他的力量,一边仔细又温柔地揉动那个不安分的器官,感受它的挣扎跳动,等器官稍微平静一点,他立刻把少年抱走,放到厨房的桌子上。 ——正好在砧板旁边。 几秒后,邬遨迷惑地停住,正对着砧板苦恼。一旁的少年冷不丁发言。 “…你要吃了我吗?” 邬遨:“……” 邬遨:“不是!” 他咬牙切齿,“你现在应该吃东西!” 桌上的人语气毫无起伏:“好凶。” 这人睁开平常总半垂着的大眼睛看着他,眼尾残留着疼痛留下的红,眼眶也微微湿润,看起来颇为可怜。 邬遨没由来的愧疚又冒出头来。 桌上的人指挥光球给自己塑造光影,就这么盯了一会儿,接着趁邬遨不注意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面前,迅速舔了口那露出的虎牙,问道:“你想给我做吃的吗?” 和手摸起来比,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少年舔唇,评价。 “!”虎牙立刻缩回去,邬遨愧疚没了,只是顾忌着少年遏制住自己跳起的冲动,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 “呲啦” 邬遨警惕地转头,看见灶台旁的酒精灯被点燃。 “好的,现在可以开始做饭啦,”眼瞳里银光痕迹未散,少年拍手,指向那堆肉块和白菜,“把它们烤熟就行了。” 邬遨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太对。 他想反击又怕少年被他不注意间拍死,想生气又怕继续被少年捉弄,只能窝囊地到酒精灯旁边串肉烤肉,越想越气,因为担心少年身体又不敢停下来。 白发少年眼圈缓缓发红,像块被欺负的糖霜小饼干。 少年察觉,跳到地上时踉跄了一下,抓起根大白菜的藤蔓就塞到生气的小饼干嘴边:“尝尝?” 小饼干手不停,偏头恶狠狠地咬掉藤蔓,嘎吱嘎吱地像是在嚼仇人。但是… 小饼干嚼嚼嚼,发现,这个藤蔓,尝起来竟然有鸡肉味? 他的小情绪顿时被好奇盖过。 “这个不是植物吗?好像有、肉味。”不只是味道,甚至还有肉特有的口感,都被包裹在薄薄的蔬菜外壳下。 少年扶着灶台叉腰:“变异后的可动植物,好多都长了和动物差不多的肌肉,很奇妙吧~” 他拿起一串熟透了的烧烤,趁热吃掉,终于把翻涌的胃酸压下,接着又拿起一串,脸颊鼓囊着嚼肉,补充:“可能是因为动物肌肉比较方便活动吧。不过,还有的会变成猪笼草那样,就不会长肉。” 邬遨不知道猪笼草是什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个少年你一串我一串地把两只变异生物吃干净,齐齐坐在沙发上发呆。 一成不变的黑暗里,只有两颗光球在变幻着轨迹。 邬遨有些耐不住寂寞,碰了碰少年。 “嗯?”少年疑惑。随手捉住那只自投罗网的手把玩起来。 “没事。” 邬遨继续盯着光球发呆,不久,又碰了碰少年。 这回少年没有回应,光球们凑到邬遨面前比心,而后又散开继续做无规律运动。 邬遨渐渐平静下来,少年的头歪倒在他肩上,仍然保持着抓住他手的姿势。 不知不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已经十指相扣依偎在一起,黑白色的发丝交缠,呼吸轻缓而悠长,空气中的小光球也缓缓消散。 …… 男孩睁眼躺在床上,盯着漆黑一片的房间。 不久,门被敲响,光打在他眼睛上,额头长着三颗痣的男人从外界走入:“95,醒着吗?” 他其实没有询问的意思,下一秒就把男孩拽起来推出房间。门外还站着几个白衣人员,有男有女,原本像蚊群般小声交谈,看见少年后纷纷安静,跟着护送他到隔壁的大楼。 研究员们在男孩身旁忙碌,有些给他扎针抽血,有些给他全身贴上绑上各种器材。 这次只是一次常规的检查,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治疗,他还有一只手能动。 男孩用空着的手拿书,自顾自地看起来,没管身体上连着的管道,只在旁边的人叫他抬手抬脚或是换地方时才动那么一两下。 那本书剩余的页数已经不多。 检查还没做完,书先看完了。 男孩放下书抬头,默不作声地盯住其中一个研究员。 那位研究员本来在给他抽血,抽完第三管后发现他的视线,伸手把书拿走放到一边,又去够另一个管状器械,同时小声商量:“要不您先自己玩玩?等这次弄完,就又可以换一本书了。” 男孩拉住他的衣角:“有关于雪豹的书吗?” “有。”那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待会我去找找,之后叫送饭的一起送过来,您看行吗?” 男孩点头,一阵阵恶心随着头的晃动涌上喉咙,周围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起,找不出一条直线。 玻璃碰撞声,滴液声,仪器滴滴声,混杂着,激起连续不断的嗡鸣。 他缓慢地眨眼,瞳孔失去光亮,闭眼彻底昏睡过去。 等再次清醒,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房间,送他回来的研究员们吵吵嚷嚷地走远。 “你管的那只雪豹还活着?” “废话。好不容易抓到的,要是死了,老板还不得切了我。” “我们那个课题都出书了,估计很多人爱看。” “别吧,能不能出版都是个问题,总不能说我们路上一不小心绊了一跤,刀就这么恰好落到雪豹身上,捡刀的时候刀又滑了一下最后正好就把它解剖了吧。” “不是,你们在聊什么?还要出书?” “说着玩说着玩,毕竟我们这儿就算要出书也不是出的雪豹,肯定是什么异能什么的、” “喂喂,休息时间就别提这个了,待会吃……” 好吵。 男孩盯着他们,眼瞳隐约泛起银光,又很快熄灭。 关上门,房间内变得安静,他坐回床上,手不自觉地抠起腿间的疤痕,细细掀开硬质的表面,抚摸内里柔软而湿润的血肉。 雪豹…他记得在这里养着的是成年的。 没过多久,又有人敲门进来。 “饭放这里了,吃完就放门口,有人来收。”来人还放下本书,“这是你要的书。” 那人站着等了一会,不见他答话,习以为常地关门离开。 光球在室内出现,照出男孩无血色的唇瓣和桌上堆成一堆的书籍。 男孩蹭掉手上的脏污,挪到桌旁,试探性地碰了碰新书那仍在扭曲浮动的雪豹图片。 他想先看几页,却感觉黑点一个接一个填充他的视角,只好抱起那本书,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床上,慢慢失去了意识。 …… 等少年再次醒来,蜡烛也已经灭了,周围是一片漆黑。 但这才是他最熟悉的环境,反而光总会给他带来各种麻烦——除了小猫。 想到这,他摸了摸白发少年的头,感觉他又往怀里钻得深了些,心情颇好地笑了一下。 胃还安分地待着,似乎没有起来的理由,少年想了想,抱紧怀里的人又闭上了眼。 现实中的雪豹一般生活在高海拔地区,不过目前的背景里没怎么写出这一点。总而言之先这样吧,以后如果想得起来的话可能会改几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储备粮 第6章 一些日常 邬遨从温暖的怀抱中醒来,只觉脖子酸痛,似乎睡了个非常投入的觉。 他在迷糊间本能地按了按手掌下的人肉垫子,就被突然出现的两个光球吸引了视线。 它们每个有一个乒乓球那么大,被少年调整过亮度,此时发出昏暗不刺眼的暖光,悠闲地游荡着,有时浮在空中,有时也会落到地上,灰尘如像素点般漂浮,地毯上的纸片忽地显露出来。 ……纸片?哪里来的垃圾? 邬遨神游着想到,那块白花花的东西在暗色的背景上格外刺眼,他伸手够到地毯想把它捡走。 这是一张潦草的纸片,大概是从书上随意撕下来的,上面还有扭曲的黑色字迹,有点眼熟。不过他看到字就头疼,根本没有解读的意愿,转头就想扔了。 说起来,这里怎么会有纸片呢? 人肉垫子震动起来:“我也不清楚。” 邬遨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把想法说出来了。 少年拿过他丢掉的纸条,好奇地查看那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这上面写的是‘郁从尘’。” 他猜测到:“是人名吗?” 怀里迷糊的人迟钝地打了个激灵,直起身子,明显精神起来。 “是你的名字!”邬遨语气激动,可疑地停顿片刻,迅速拿走写了他难看的字的纸条,背地里揉成团丢了,清澈的灰眼睛注视着他,“怎么样!会不会太难听了?” 如果回答难听的话,这双眼睛会不会湿润起来呢? 少年恶趣味地想。 他一时没答话,邬遨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像泄气的皮球,小声吐出几个字:“要不还是你自己取名字吧……” 这只小猫边说边用爪子磨蹭少年的衣服,让他感觉衣服都要被抓烂。他搂住小猫,眨眼抛弃了那个想法,两只手抓起那双不安分的爪子揉了一把,笑着说:“很好听,就叫这个吧~” 小猫眼睛重新亮起来,内心哦呼~一声,觉得今天是最幸福的一天,情不自禁抱住少年摸蹭。 郁从尘顺势探索他的人类躯体,从客人的角度把被魔改版的自己摸了个遍,蹭过细腻的肌肤和略为凸起的锁骨,触碰他颤颤巍巍的眼皮,最后抓着他的腕骨感叹:手感比不过长毛的。 “可以变回原型吗?”郁从尘问。 邬遨正处于一生中最温顺的时候,闻言全身发出一阵亮光,变回身形流畅的雪豹,虽说是毛绒绒,但也威风凛凛,站在那就是雪山的王者。 郁从尘之前只关注到它傲人的绒毛,倒是第一次发现它整只站着时,那种下一秒就能去痛扁羚羊的帅气。 眼前闪回一瞬血色。 郁从尘皱眉揉动眼睛,隐秘的痛苦生长,促使他再次提出要求。 “可以变成小雪豹吗?” 那豹脸纠结了一瞬,很快又一阵光,把自己捏成了小时候的样子,为了方便他甚至主动躺倒在地。 如果说之前的小猫只是口头上的爱称,现在,它确确实实就是一只小猫了——可以被不知情农户捡回家当猫养的那种。 原本发灰的眼睛变得湛蓝,厚实的毛铺在小小的身体上,只有爪子比普通小猫大上不少,躺着露出雪白肚皮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 郁从尘恍惚几秒,最终摇头甩开莫名的情绪,把整只雪豹抱起来放在脸上吸气。 唔,奇怪的味道。 他很早就好奇这么吸猫是怎样的感觉了,可惜附近连自由的蟑螂都没有,筋肉小白鼠看起来也不像能吸的样子,只好暂时放弃。 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将脸埋在肚皮上仔细品味,诡异的安稳感浮现,似乎有颗悬空数年的巨石刚刚落定。想着想着,脸上的雪豹却挣扎着扑腾起来,跳到地上又变回白发少年。 “我最近变得太多了,可能要再休息一下。”白发少年用人身凑近他,解释道。 “这样啊,”郁从尘点头,托着下巴,又问,“不过你这样不算变形吗?” 邬遨得意一笑,回答:“我把这个形态弄成常态形态了!差不多等于另一个本体。” 他继续接近,身体的阴影覆盖住少年,“你很喜欢这个样子,对吧对吧?”他只是没文化,不傻。见少年扶住他同时还盯着他的脸,又用手指缠他的头发,邬遨更加得意地笑起来,为自己的聪明叹息。 “嗯。”郁从尘平静地点头肯定,仰头打了个哈欠,起身从沙发上下来,想拉他上楼。 “那我们上楼继续睡觉吧。” …… “等等,”邬遨觉得有点不对,“我们不是刚睡完吗?” 郁从尘看着他:“是的,但是也可以继续睡呀。” 邬遨:“虽然太阳被遮住了,但是我们睡了多久我还是清楚的,至少有五小时了吧。”他寻思,也许之后要把捡到的时钟搬过来。 郁从尘拉着他继续往上走,夸他:“还知道‘小时’,你真厉害。” 邬遨荡漾:“嘿嘿……” 他就这样跟着上楼。 到房间门口,邬遨才反应过来,“不对,刚刚睡完觉,我们现在应该…” 郁从尘歪头:“应该怎么样?” 邬遨挠头:“做点别的事?” 郁从尘懒散地倚靠在门框上,把玩他自己的头发,疑惑:“还有别的事吗?” “像是娱乐、或者工作之类的。”邬遨其实也不太清楚人类度过时间的方法。 “娱乐啊……”郁从尘手指缠着头发绕圈,思考半晌,醒悟,“我知道了,那我们看书吧。” 工作人员几乎全灭后,郁从尘把研究所里他感兴趣的书都搜罗起来堆到书房,从科普书教科书到名著小说,从大部头纸质书到设备没坏的电子书,从物理生物学术书到童话故事各性向爱情小说应有尽有。 它们在几年前也许还是一些人的精神支撑亦或是精神折磨,现在已经全部变成郁从尘的所有物。 郁从尘从来没有和人分享过自己的爱好,心跳暗自加快,拉着邬遨快步来到自己的藏宝地,挑出被他分类为“珍品”的书。 邬遨起初好奇地跟着,被兴致大发的郁从尘带着挑书读书,翻了不少能当武器的大部头。 很快,初为人形的雪豹被密密麻麻的字震撼到两眼发昏,变回原型逃跑。 雪豹张嘴嗷呜嗷呜,大意:“我只是一只雪豹,你怎么能让雪豹看书呢?” 它毫不犹豫地扭头,两只前脚都踏出了书房,又被人抓着尾巴拖回来。 “这个很好玩的,不想看字的话这里还有图片很多的植物大全,看了之后可以试着解剖变异植物哦,看看嘛看看嘛~” 少年抓住尾巴抱在怀里,不让它溜走。 他苦恼地抿唇,灵光一闪,又从角落里翻出一部破旧的手机。 “还有电子书,看这个存储几百部小说的手机,我特意给它充满了电。”他说着按开机键,这部耐用的手机听话地醒来,显示电量百分之九十五。 还有些手机存了视频,但只是果体的几个人在做一些动作而已,竟然重复了几个小时,因为想不通有什么好看的,他就没管它们。 也许邬遨想看这个?他猜测,心里计划找个时间给它们充电。 邬遨乍一看又是一串看不懂的字像几窝蚂蚁在爬,眼神失焦,麻木地避开。 少年迟疑地停下动作,邬遨就偏头趴到少年怀里堵住眼睛和耳朵,尾巴软软地缠住他的手:“要不,我们还是睡觉吧。” 少年发现了之前没注意到的书,只是捏着尾巴,温和地拒绝这个建议。不过他终于放弃让文盲雪豹加入这项娱乐,轻柔地抚摸邬遨的脑袋让他先睡。 他自顾自看上头,而变成原型的邬遨沦为他的沙发与抱枕——等他合上书放好,它呼吸慢沉,显然睡得正香。 他没有尝试搬动它,只是放任整个人埋进雪豹的肚皮,在轻微的窒息感中追随它进入梦乡。 等他们醒来,又到了一天的饭点。 这次的食物是过期压缩饼干,以及几只自带烧烤棍的小白鼠。 拥有门牙增强异能的小白鼠的占比格外大,但这对它们来说大概不算一件好事:虽然牙齿能很轻易地刺破盒子,但它在每日每夜里会以异常的速度不断生长,直到小白鼠本鼠死去。除非找到处理门牙的方法,否则它们很快就会被过长的牙影响生活。 等到郁从尘发现它们时,它们的牙已经长到烧烤棍那么长,其中一只倒霉的小白鼠由于碰到过于坚硬的杂物,被反向生长的牙捅到了脑袋,其它几只则被盒子卡住无法动弹,门牙有脱落的趋势。 于是郁从尘见怪不怪地让它们解脱了。 这就是自带烧烤棍的小白鼠的诞生过程。 邬遨感到毛骨悚然,后悔问郁从尘这个问题:他最开始只是觉得烧烤棍长得别致啊! 少年歪头,不解地看着他:“你不觉得有趣吗?” 邬遨一时被他虹膜上纯粹的银光摄住,觉得这时的他有些古怪。每个人惊悚的点不同是很正常的事,他们甚至不是同一个物种,他不是为这个理由奇怪。 只是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感觉那几乎反射一切的镜子下藏着什么,像是被厚膜盖住的血肉。而那血肉露出来的时刻……咔嚓。 邬遨想法莫名断片,回过神来,只是摇头:“听过之后,感觉我的牙齿没那么可信了。” 郁从尘似懂非懂,安慰似地摸他的头。 邬遨下意识在他掌心蹭了蹭,后又想起什么,僵住一瞬,接着神色迟疑地往保存食物原材料的地方张望。 “怎么了?” “那里还有、在动的东西、吗?” 想到黑暗的角落里不知道藏着多少诡异事件,邬遨搓了搓鸡皮疙瘩。 他撑起身体竖起耳朵仔细听那里的动静,想把那些东西都整理一遍,又怕看到什么恐怖的存在,呆在原地迟疑不定:他宁愿跳崖也不要看到那样的东西! 郁从尘盯着他看,镜面般的双眼映出清晰的人影。 他在他将将避开时开口:“不会的。我发现那里有动静之后,会先去解决掉,再考虑吃,所以不会有群魔乱舞的场景。” 虽然之前他管理不严时确实出现过这种场面…总的来说算是精彩,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点——不过想到邬遨之前的反应,他决定还是不说了。 邬遨终于松了一口气,把“烧烤棍”丢得远远的,重新缩回郁从尘怀里呼噜。 怎么感觉这两个撞不出火花,是一对平淡的主宠……要不改成无cp?就这么做亲人似乎也挺不错的。 诶亲人能do吗……这可是除了互食以外最亲密的接触了,抛弃掉太可惜了点。 要不给邬遨加点猛兽特有的进攻性和巨力吧(搅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一些日常 第7章 乌贼 又是一个难以辨别的白日。 郁从尘睁眼,一片黑暗中,雪豹的体温已经从床铺上散去,只剩下几根静静放置的白毛。光球蹭上他的脸颊,陪伴他,却因不带任何温度而近似于无用的虚影。 雪豹又出门了。 他似乎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家猫,只是恰好与想见的人住在一起,顺带叙旧,顺带着照顾照顾他,从来不问他的意见,在屋里屋外自由来去。 郁从尘深吸一口气,抚上腿部的疤痕,不受控制地抠开,让痛觉缓解突发的情绪。 [为什么要出门呢?] [是这里不够好吗?] [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不要安逸的日子,自找麻烦呢?] [就不能一辈子和他待在这里吗?] [好想、] 郁从尘猛地将手指插入伤口,抠起小块血肉,借疼痛强硬地按住脑袋里的喋喋不休的黑盒子。 [停下来。] 他的理性仍然在控制场面,把盒子强行捆住,碾到地底封存。 [邬遨本来就不是谁的宠物,来去自由是应该的,他们只是偶然遇见的朋友,连物种都不是同一个,对彼此放任是很正常的事。] 那盒子不听,嗡嗡直响,把地面震出缝隙,似乎反而在地底有所收获,长出和郁从尘一模一样的手脚抛出小雪豹中枪致死的“假想”画面。 那画面砸入郁从尘的头脑,顿时,破碎的光影如反酸一般咕噜冒出,遮住郁从尘的眼睛,让他被无边的血色和杂乱的人声淹没。 头部像戴了个铁制半球,本就被头骨紧紧束缚的大脑此时连敲击都无法传出声音,反倒引起一阵阵耳鸣,折磨他自己。 滋滋声响起,他似乎又断片几秒。 再次清醒,一片吵闹中,郁从尘似乎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浮到半空,隔着一次荧幕,看着地面下狰狞的他、地面上痛苦的他、和现实中冷汗浸浸的他。 他捧起想象出的爆米花,无动于衷地观看这场独特的戏剧,随手抛一颗爆米花到嘴里,漫无边际地思考他们纠结的问题。 多大点事……邬遨即使因为出门遭遇不测又怎样?即使永远离开他又怎样?所有人都会死的,他也是,雪豹也是。 所以,为什么要在意呢? 他看着黑盒子埋到地下,不断挖开记忆碎片抛出,局势倒转,地上的自己反倒要抓住黑盒子,感叹真是荒谬的一幕 他又抛起一颗爆米花,张嘴接住,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 “咔” 门口传来动静。 [回来了。] 郁从尘脑子静默下来,一切再次被他埋藏,飘散的意识又回到身体。 他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正要下楼看雪豹,就直接在门口碰见他。 邬遨上下打量着他,无言。 郁从尘仍带着飘忽的思维想到:原来他站起身的动作花费了几分钟,好神奇啊~ 他迈开腿接近邬遨,没走几步,就被白发少年样的邬遨用身体禁锢住,强硬抱到床上。 “你!” “…你!” 白发少年语无伦次,“你”了半天,最后掀开他的睡袍有些颤抖地拿衣物按住他的腿。 郁从尘好奇地往下一看,才发现那里流血了,血还没止住。 他辩证地想:这方法确实好用,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点,也算有利有弊吧。 衣物被血浸湿,晕出大块深痕,少年的几丝白发落在上面,也沾上粘稠的血丝。 要是吸血鬼来了,估计舔得很香…… 郁从尘捏起那几根不幸的白发,扯下来缠到手上,边欣赏边百无聊赖地想。 邬遨头皮一痛,抬头见他还悠闲地玩他的头发,只觉荒谬。 “你怎么…” 郁从尘看他又开始“你”起来,饶有兴致地盯他几秒,笑了两声说:“我怎么了?” 他用手拨开衣服碰到快停止流血的伤口,又把它搅和开来,沾起一抹自己的血,抬手涂到白发少年的嘴唇上。 白发少年的唇色原本是健康的淡粉,和郁从尘自己的不太一样,总是饱满而娇嫩,在少年说话时像昂扬的水蜜桃味果冻,耀武扬威。 这时却被吓到有些发白。 涂上血色后,无精打采的果冻好像终于精神起来,不过换了一种口味,鲜红的草莓色泽给白发少年添上一抹非人的艳丽。 郁从尘托着下巴满意地端详自己的杰作。 邬遨下意识舔唇,回过神后更紧地按住伤口。 他狠下心拍了下郁从尘的手背,同时强硬地把他两只不安分的手都制住,投来更加困惑不解的视线,带着隐约的委屈和怒火。 要是被猎物们看到,估计要抱头鼠窜,可惜郁从尘不是。 ——杰作没了。 郁从尘暗自叹气,想着之后也许可以给邬遨找支口红装饰一下。他继续漫无边际地思考,邬遨本体是雪豹,生食肉类或血液应该不会让他恶心,就是不知道不在他原始食谱上的人类合不合他的口味。 想到这,他问:“我的血好吃吗?” 他确实没有质问的意味,目光纯粹而好奇,但看得邬遨心里一股无名火。 要是郁从尘不是郁从尘,已经被他拍死了。 “咚” 邬遨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不顾他的身体咬牙给他敲了个爆栗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在想血好、” “咚!” 郁从尘又吃了个爆栗,手被制住也没法捂脑袋,于是不甘不愿地住嘴。 他见邬遨发红的眼圈,想起自己已经见过他哭了,再看一次似乎不太好,开始安慰他:“乖雪豹,你想做什么呢?我可以给你实现愿望哦。” 邬遨无言,继续盯他的伤口。 郁从尘看了半天,顿悟,趁邬遨不注意把衣物掀开,用光束给那道伤口烧了个疤。 “怎么样,这样就不会流血了。” “……” “以后你的血要是止不住,我也可以帮你呦~” 邬遨闭眼深呼吸,最后只是松开手。 “哼。” 他看着少年被他握出红痕的手,似乎又想起什么,重重拍了把他的肩让他不要乱动,转身走出房间。 郁从尘疑惑,但鉴于邬遨似乎有些生气,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安静地等待。 几分钟后,邬遨神色匆匆地拿着把刀进来了。 郁从尘歪头,开口想说什么——邬遨极有先见之明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肯定又想说什么鬼话了!住嘴!” 他的话有那么夸张吗…?郁从尘回忆自己的话,迟疑地想。 他看着自己的手被邬遨抓住,而邬遨的手拿着刀接近,一眨眼,不痛不痒的,落下了个半透明的碎块。 诶? “你在给我剪指甲?” 郁从尘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应该是人类给小猫剪指甲,而不是小猫给人类—— “废话。” 邬遨语气都硬下来了,说出平常的他不会说的话。 郁从尘斟酌片刻,决定还是不表达异议为好。 手起刀落间,郁从尘的十指被依次削下过长的指甲,样子整齐干净,也没有会划伤人的棱角。因为邬遨没碰到他的肉,他全程没有任何感觉,看着这只化成人形的雪豹熟练地给他修掉最后一些倒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反常规的剪指甲竟然意外地顺利。 这么说,其实邬遨平常也会给自己修指甲吧。 郁从尘盯着他圆润整齐的指甲末端,心想:会给自己修指甲的猫咪,是绝世好猫。 修完指甲,邬遨卸了力气,几次开口想对他说什么,最后只是放下手抱住他。 郁从尘揉他的脑袋,不久,感觉自己的脖颈沾上温热的液体,惊了。 [怎么哭了?] 身体里那两团暗自涌动的情绪终于彻底安静,让他得以按下作为对立的亢奋,真正冷静下来,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 似乎…有点…不妥…? 他抬手拍拍邬遨的背,垂眸,无声安慰他。 良久,邬遨的泪水停下,郁从尘戳一戳他,发现小猫已经睡着了。 他笑了声,觉得邬遨像书里典型的小孩。 算起来,邬遨确实没多大——一般雪豹成年期也就两三岁,而变异雪豹,视具体情况,成年期在十五岁左右。邬遨这副亚成体的样子,离成年可能还有一段时间,大概也就十四岁。 不过……郁从尘抬起手掌看了眼:不知道邬遨是怎么接近研究所的……如果和他一样是爆炸前就在这附近,可能能有个十七岁。 郁从尘看着自己三年没变化的身体,推测到。 如果是这样,倒也不小了。 那可能是小猫的天性吧。 ——小猫心性。 郁从尘想着想着,余光瞥见床边有东西在爬动,下意识用了几道光束把它控制在原地。 那坨软体动物顿时吓得不敢动,在地上无力地吐出点墨汁,表皮像水波般刷过一**的色彩,在原地颤抖片刻,色彩逐渐固定下来,凝成了个形状。 乍一看像某种符号。 诶? 郁从尘暂时放下加餐的想法,指挥光球接近那坨背着“冲浪板”的软体动物,在光下看清那个诡异的形状。 哇哦。 ——竟然是印刷体文字。 ——三个字。 ——“别杀我!” ——竟然还加上了标准的感叹号。 ——竟然还自己加上了“”号 有趣。 邬遨(磨牙):你才小猫心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乌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