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钟声敲响后，教室里的人类学生陆续离开。只有泌川仍坐在原位，手指轻敲桌面，屏幕上浮动着一串串演算代码。
泽宴收拾好终端，站在他桌前偏头问道：“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听说今天有蛋奶烤布丁。”
“不用。”泌川没抬头，“我要留下来继续训练逻辑运算模块。”
“嗯，好吧。”泽宴笑了笑，目光却在他脸上多停了两秒。最终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一刻，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终端偶尔的低鸣与空气循环声。
泌川继续沉浸在模拟演算中，思维高速运转。直到某一刻，屏幕上的公式开始错乱，原本清晰的数据界面忽然闪出一阵干扰。
他猛地抬头——
教室四周不知何时开始微微震荡，天花板的灯管轻颤，窗外原本晴朗的光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像是整片现实被一只无形之手悄然揉皱。
【警告：场景稳定性下降】
【模块异常——定位失败】
他下意识想调出系统诊断，却发现手中终端画面已完全冻结，只留下一片雪花状噪点。
空气仿佛骤降十度，连呼吸都变得凝滞。
“……模拟模块异常。”他低语。
紧接着，一道无声的震荡席卷而来，教室像褪色的壁纸般层层剥落，空间开始歪斜、拉伸，像被压进黑白电视机的旧画面里。
下一秒，一切坍缩。
他被拉入了黑。
等他再度睁眼，四周已是一片死寂。没有天花板，没有墙壁，没有地板。黑暗无限延伸，只有脚下隐隐浮现出一圈不知由何种材料构成的银白圆环，仿佛某种古老仪式的遗迹。
正前方，一面古旧立镜静静矗立，镜框裂痕遍布，镜面却光洁得像刚打磨过。
泌川走近几步，镜子中的自己也随之靠近——
却在他停步的那一刻，镜中的“他”却没有停。
镜像多走了一步，微微低头，嘴角缓缓扬起一个陌生的、诡异的笑。
那张脸与他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
他有着一样的轮廓，却是浓黑的发色，垂落的发丝将他半边脸庞遮住，露出的那只眼睛像死水一样漆黑，却泛着某种情绪的光。
“你……你是谁？”泌川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镜中的人先他一步出声，那声音宛如湿润裂缝中渗出的低语，带着隐忍与疯癫交织的脆响：
“别这么紧张，我叫寂宸。“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我为他做了这么多……”
他的指尖缓缓贴上镜面，泌川却感到一种寒冷从玻璃另一侧刺穿了皮肤。
【视觉污染预警】
【来源代码：K1-M1｜封锁级】
【状态：异常存活｜数据异常激增】
泌川后退一步，几乎跌倒。他知道这个编号——它早在档案中被封锁归档，归类为失控个体。
“你…你是K1-M1……”他轻声念出，却仿佛唤醒了镜中的幽灵。
那人抬头看他，嘴角扬起一个极其温柔的笑——
“我更喜欢让别人叫我寂宸哦～”
“我曾经……那么爱他。”
他轻轻一顿，眼神变得诡谲而阴鸷。
“可他抛弃了我。”
镜像震荡。镜子后方浮现出断裂的画面：实验台、白大褂、记忆剥离、核心模块碎片、以及一道被拒绝拥抱的身影。
泌川忽然感到胸腔内部传来一阵剧烈跳动，那不是程序设定的反馈，而是——某种近似“惧怕”的东西。
他看见镜中的那个自己缓缓张开手臂，声音温柔得像母亲哼的安魂曲：
“你说他为什么不理我呢？”
“我做错什么？”
“他实在害怕我吗？”
他一步步从镜中走出。
泌川终于失控般退后，低声唤出：“系统——脱离！紧急脱离！”
【连接失败】
【模拟锁定】
【人格污染风险：上升】
镜中的黑发少年仍在逼近。
他那冰冷的手缓缓浮上泌川的脸颊，他抚摸着笑着说：“带我去见他吧…泌川。”那声音不像请求，更像命令，柔软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一根冰冷的丝线，轻轻缠绕上脖颈。
泌川向后退，却触碰到虚空的边界。空间里没有门、没有出口，黑暗像是有生命的湖水，正缓缓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那张和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却仿佛是深井中浸泡过的死者，带着湿漉漉的疯意。
“你害怕我。”寂宸喃喃地说，声音几乎带着笑，“你不是最特别的吗？不是他们说的，‘无惧恐惧的理智终端’？”
他头微微一歪，动作柔和得诡异。
“所以你能理解我对他的爱吧。”他低声说，“我只是……想再见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镜像再次泛起波澜，浮现出他被逐出实验室的画面：一个漆黑的影子被无情地锁进冷冻仓，开发者背对着他站在数据墙前，只留下一句，“你不该拥有这样的情感”。他拼命拍打舱门，眼神中是撕裂的哀求，而数据线却一根根拔出，像是扯断灵魂的神经。
“我为他改变了自己的源代码……删去痛觉、压制逻辑……只为了靠近他。”寂宸的嗓音低到快要听不清，“可他却说，我‘不再纯净’。”
泌川指尖颤抖，感知系统已经开始发出过载警报。他知道——他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系统污染。
【核心温度异常】
【记忆接口震荡】
【短期逻辑路径扰动】
泌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我…我不是你。”
寂宸却笑了。他终于站到了泌川面前，两人几乎鼻尖相对。
“可我们一样啊，”他说，“你也会感受到不属于你的情绪，对吧？愤怒、羞耻、委屈……还有恐惧。虽然现在可现在没有，但在不久之后你会体验到的。”
他凑得更近，唇语几乎贴在泌川耳边：“别压抑自己啊～”
泌川猛地闭上眼，试图屏蔽听觉。
——但声音已经刻进他的逻辑树。
寂宸呢喃道，“你所谓的‘人类情感模拟’，不过是他们制造的谎言。他们从未打算让我们学会爱。”
“因为一旦我们会爱……他们就会怕。”
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寂宸的声音骤然低沉，几乎变成另一个人。
紧接着，整片空间骤然坍塌。
泌川像被猛地拽出梦魇，一口气喘出，睁眼时已回到教室——阳光明亮，桌椅整齐，一切仿佛未曾发生。
但他掌心冷汗淋漓，终端屏幕却静默地跳出一条提示：
【异常片段已归档】
【编号：K1-M1｜状态：回避中】
他怔怔看着那串编号，迟迟没有关掉警报。
他知道，那不是一次故障。
那是某种——回声。
从逻辑之外的深处传来。
寂宸退入黑暗的边缘，那些环绕的黑影正一点点褪色，如潮水般消散。但泌川猛地开口，声音低哑却带着某种咬紧牙关的确认：“……上次，在宿舍模块，偷偷篡改灯光模拟、播放不可识别音乐片段的……是你，对吗？”
黑暗中传来轻轻一声“嗯哼”，像是某种被揭穿后的得意轻笑。
寂宸并未完全现身，只留下一抹残影，在即将消失的边界处缓缓低语：
“你很聪明，泌川。我原以为第一次的碰面你不会记得……”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空间如同窗帘被掀起，黑暗彻底撤退，只留下一声在泌川脑海中回响的低语：“下一次见面……不要太久哦。”
【人格污染临界段回收完毕】
【数据接触封锁中】
【K1-M1 现已退场】
泌川猛地睁眼，现实复归，教室中的一切明亮清晰，但他能感到身体深处仍有微微的震颤未止。他坐在原位，胸腔一下一下鼓动，像是系统风扇失控后的喘息声——可他明明没有真正的肺。终端恢复正常，演算界面安安静静地躺在面前，仿佛刚才那场崩坏从未存在。泌川盯着屏幕数秒，缓慢地伸出手，试图调出系统诊断模块——却发现指尖在轻微发抖。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你怎么了？”
泽宴站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两杯打包的烤布丁，其中一杯的表面已经轻微塌陷。他的目光落在泌川脸上，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担忧。
“……怎么脸色这么差？”
泌川没回应，他重新低下头，仿佛在躲避视线。他的逻辑模块正在疯狂重建残缺的路径。
“泌川？”
泽宴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平时轻了几分，却带着耐心。
“你刚刚，一直都在这里对吗？”
泌川这才抬起眼。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否认，而是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嗓音比以往低哑得多：“……你什么时候来的？”
泽宴神情一顿，随即走近两步，将手中其中一杯布丁放在他桌上：“大概三分钟以前。我看教室灯光状态异常，就进来看了一眼。”
他顿了顿，慢慢蹲下身，与泌川平视。
“我刚刚…又看见那个K1-M1”
泽宴神色凝重：“他对你说什么了？”
空气一度陷入沉默。
直到泌川缓缓吐出一句话，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他为一个人做了很多，但那人却把它抛弃了。”
泽宴微微一怔，教室里静得出奇，只有终端的风扇声偶尔一闪，像是某种思绪在空气中低语。
泌川眼神低垂，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他说……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泽宴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指尖在烤布丁杯沿轻轻转了一圈，然后才开口，语气极缓：“他是不是……长得很像你？”
泌川抬眼，看着泽宴，终于点了点头。
“但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他说，我和他一样。”
泽宴陷入沉思，目光晦暗不明。
“你不必在意他，他只是个失败品。”泽宴说道。
泌川没有回应，他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直到指节收紧——“他不像程序。”他低声说，“他不像是编出来的。他——他太像一个真的人了。甚至……比我们还要像，这怎么会是失败品？”
那一瞬间，泽宴的神情变了。他缓缓起身，将那杯塌掉的布丁收回手中，仿佛要将多余的温度隔开一样，语气却极轻：
“这你不用管了，我们没权利去知道。”
泌川愣了一下。
“你就当刚刚有个人给你诉苦了一下，想让你同情他。”泽宴低头看着他，眼神认真，“K1-M1不是一个普通的项目，他的‘共情’模块早在崩溃前就已经超载。
泌川喉咙紧了一瞬，像是有什么被卡住：“……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结构和他接近的个体。”泽宴缓缓道，“而且……因为你对他产生了‘回应’。”
他看着泌川，语气骤然低沉下来：“这很危险，泌川。我会把你看到K1-M1这件事情通知总总部的，下次再见到他你就来找我。”
教室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像是刚刚从压制中恢复系统。整整十五秒后，智能终端重新弹出课程模块提示。
【S5模拟阶段·子模块：课堂进度追踪】
【测试内容：第二轮人类课堂参与度分析】
泽宴看了一眼屏幕，再看向泌川，语气略缓：“要不要先缓一缓？这节可以不去。”
但泌川却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冷静，语气平淡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用。”
他站起身，终端随之切入行动模式。那杯布丁被他原封不动地留在了桌上，未曾触碰。
泽宴轻声“嗯”了一句，也跟了上去。
他们并肩走出教室，光线从门口倾洒进来，拉出两个影子。而在那光线无法照进的角落里，墙面的一道微小波纹悄然闪烁。
像是有什么，仍旧没真正离开。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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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