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名信使骑着快马,在上雍的主城大街上穿梭。“哒哒”的马蹄声传遍了整条街道,疾驰的马蹄卷起了一阵阵飞扬的尘烟。
只见这名信使不断的扬起马鞭,同时高声喝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城内不明所以的路人们,尽都本能的避让到道路一旁,有一些脾气火爆的更是当街骂了起来,诸如“赶着去投胎啊!”之类的话,然而更多的却是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远影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纷纷都在猜测这又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居然如此急迫。
莫不是又有什么紧急战事?
不过即便真的发生了战事,上雍城的百姓也不见得会有多惊慌。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直面战争了。对他们而言,生活在国都那便是一道护身符,是身家性命的保障,至于边民们流离失所的感受,以及那些亡国遗民们的痛苦,他们是体会不到的。
一个人被保护的太久了,就会忘记生存的残酷,就会把难能可贵的和平当成理所当然。
弈宫。
勤政殿。
此时正值每日的朝会,每当这个时候,弈侯便会早早的坐在君位上,与殿中众臣商讨连日来的外事以及国内发生的一些事情。
有意思的是,弈国的每一代国君似乎都很少有荒废怠政的,特别是当今弈侯,在位十七年来,更是从未缺席过一天的朝会,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治理国家的感觉,这或许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性子使然吧。
一直以来,弈国的朝局都很稳定。
文臣以甘挚为首,大部分都是弈国原有的老贵族子弟和门阀士族,当然也有像沐渊这样出身微寒的寒门,而武将则以明浮远为首,绝大多数都是弈昭侯时期培植的少壮派,因此弈国的武官集团基本都是国君的死忠势力。
这二者之间经常是互相挤兑,彼此看不顺眼,但只要不太过火,弈侯言衡倒也乐见彼此争锋。
只是近年来,这种平衡开始逐渐被打破。
那些位高权重的老士族们不断的将手伸向各个角落,甚至是弈国的军队,而这恰恰是弈侯最无法容忍的。
于是弈侯开始故意打压以甘挚为首的保守文臣,转而重用各级武将。在文臣之中,弈侯也起用诸如沐渊之类的寒门,甚至一度将其提拔到了上卿之位。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言归正传,此时在弈国的西北境,由明浮远所率领的大军连日来接连收复了大片失地,并且几场大战下来,差不多将须申联军赶出了国境,而郕军果然就在几天前开始大张旗鼓的撤出战场。
这一连串的捷报也终于让悲愁了两个多月的弈侯,脸色稍稍有了些舒展。
就在殿内君臣坐而论道,议论国事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声嘹亮高亢的高呼声:“纪城加急文书!纪城加急文书!”
众臣闻言,不由都泛起了嘀咕:难道纪城那边又出什么状况了?纪城紧邻郕国,莫不是郕国又搞什么幺蛾子?可郕国才刚宣布撤军和解啊?这翻脸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弈侯自是也听到了殿外的声音,心中不由得也是一沉,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北境边关又出什么岔子,要知道现在国内实在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了。
随着疾呼声由远及近,一个背扎皂黄信旗的信使快步跑进殿中,远远的朝殿上的弈侯跪了下去:“启禀国君,纪城加急文书!二公子归国了!”
“什么!?二公子!!”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就像沸腾的油水一般炸裂开来。
众人纷纷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信使手上的密封竹筒,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失踪了这么久,派了那么多探子暗访都杳无信讯的二公子,怎么突然间就有了消息,并且说已经回来了?
要知道在不少人的心里,已经认为二公子就跟世子一样,早已经殉国了,只是没人敢明面上说出来罢了。
弈侯当场便呆住了,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信使手上的竹筒,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悸动瞬时涌上心头,他喘着粗气,强压下自己内心泛起的滔天波澜,急切的叫唤着自己身边的內监:“快!快去给孤呈上来!”
內监应了声,赶紧走下台阶去拿,刚准备转呈到弈侯手中时,只见弈侯迫不及待的一把夺了过来,尔后小心翼翼的抠掉竹筒盖上的封泥,从里面取出一卷帛书后缓缓的打开。
整个过程,弈侯都不曾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只是那双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激动和紧张。
帛书一展开,一行行轻逸隽秀却充满杀伐之气的文字立马映入眼帘。
“儿臣问君父安好:
此番伐郕,我方行军路线疑似被泄,以致行军至雁回而遭夜袭。此一役,兄长殉国,大军覆没,儿臣亦身受重伤,跌落雪崖,然幸得杏林神医救治,方才死里脱生。儿臣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于商州玄菟郡钧城辖下一隐村休养,儿臣虽身在敌国,然无一日不心系故土,无一日不挂念君父。
今儿臣伤愈无碍,遂千里归国,暂歇于云州北昌郡纪城将军府中,顺便巡视边防之要冲,待儿臣明日便起程返回国都。望君父稍加宽慰,勿念儿臣之安危。
儿臣再拜顿首,敬上。”
看着帛书上那熟悉的字迹,弈侯忽地感到鼻子一酸,忍不住的湿了眼眶:“天佑我儿,天佑我儿!”随后轻轻的合上了帛书,颤声的对信使说道:“下去领赏吧。”
信使千恩万谢的退出殿外,殿中诸臣纷纷跪地道贺,高呼万岁。
弈侯轻轻的捋了捋半白的美髯,眼睛里折射出久违的精光和神采,还有那掩饰不住的笑意。
另一边,当言慎到达国都的时候,已经是离开纪城之后的第五天了。
拍马穿过雄浑的都城门,便来到了这座繁华宏伟的弈国国都,上雍。
上雍不愧是弈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整座都城依水而建,望山而居,一面环水,三面环山,占地方圆近千里,极尽土木之盛。
城中东西南北方向共计有八个主城门,每一个主城门都高达两丈余,连亘的城墙高近四丈,宽丈余,每隔数百米便设有一处马面和敌台,八座城门都是用百年深海沉木包铸古铜制成,巨大的门钉按照既定的规律匀称的排列分布,向每一位到来的人们宣示着它的威严和坚不可摧。
城内四条纵横东西南北的主干道将整座城池划分成九大区域,每一条主道都可同时容纳四驾马车并驾齐驱。东西两大集市分列在城内两边,那里聚集了来自整个弈国甚至其他诸侯国的来往商贩,不管是多么珍稀的物华天宝,在这里总能找到卖家,也总能找到买主。
城内酒肆、茶楼、客栈、艺馆、赌坊等等更是不计其数,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往来车马络绎不绝,而作为上雍城中最为热闹的东西集市,则更是摩肩接踵,挥袍蔽日,整座都城尽是一片太平祥和之象。
这是历代弈侯为之付出一生的结果,也是历代弈侯毕生梦想的起点。
言慎骑在马上,看着周遭那熟悉的一切,忽而感到有些惘然,似乎数月前的誓师出征就发生在昨日一般。望着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和欢快的身影,一时之间竟又有些感动,只因他想起了兄长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将士百战死,万民安乐生。
是啊,当这些百姓们走街串巷,饮茶斗酒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浴血拼杀,埋骨沙场的将士?
纵马在人群中走过,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言慎终于来到了上雍的腹地——弈宫。
弈宫门前,一群身披铁甲的禁卫武士正持枪把守着宫门,一双双冷峻的目光毫无感情的看着任何试图靠近禁宫的来人。
言慎悠然地走了过去,对弈宫的禁卫亮明身份后,便一路骑乘畅行,直奔位于弈宫西南方的建章阁而去。他猜想这个时间段,父亲一定已经结束了朝会,正在建章阁内处理政事。
一想到即将见到牵挂的父亲,言慎的脚步便不自觉的加快了。